我妈是退休教师,慈祥了一辈子。
一夜之间,她成了诈骗上亿的恶魔。
开庭那天,她当众指着我的鼻子,用最恶毒的话咒骂我。我真后悔生下你这个孽子!
可在那癫狂的咒骂里,她夹杂的几个数字,却是我爸牺牲时,那个早已不存在的部队番号。
1.
孽子!我当初就该把你掐死在襁褓里!你这个讨债鬼!扫把星!
法庭上,我妈王淑芬,一个教书育人、温婉了一辈子的女人,此刻状若疯癫。
她穿着囚服,头发花白散乱,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手臂上青筋暴起,枯瘦的手指死死地指着我,眼睛里迸射出我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将我生吞活剥的恨意。
我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撞击着胸腔,耳边嗡嗡作响,法庭里所有人的声音都变成了模糊的噪音。
我没有你这个儿子!我王淑芬就算烂在牢里,也不需要你假惺惺地来看我!你和你那个死鬼爹一样,都是没用的东西!你滚!滚啊!
闪光灯在我脸上狂闪,记者们兴奋地记录着这母子反目的年度大戏。
我的双脚像是灌了铅,牢牢地钉在被告家属席的地板上,无法移动分毫。
我强撑着,不让自己在这滔天的羞辱中崩溃,将这份耻辱感死死地刻进骨髓里。
旁听席上,那些被她骗光了毕生积蓄的受害者们,发出一阵阵畅快的哄笑和更恶毒的咒骂。
看,连她亲儿子都不要她了!
这种恶魔,就该断子绝孙!
畜生!还我血汗钱!
我的女朋友林薇和她父母也坐在旁听席,此刻,她妈妈正拉着她的手,一脸嫌恶地看着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那口型我读得懂。
丢人现眼。
林薇的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脸上满是羞耻和尴尬。
我站在那里,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任由全世界的恶意将我淹没。
我不明白。
我真的不明白。
一个月前,我妈还是那个会在我下班回家时,给我端上一碗热汤的慈祥母亲。
她退休金不低,生活节俭,怎么会去诈骗
还是上亿的天文数字
直到警察找上门,我看到那些所谓的受害者——全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哭天抢地,控诉我妈如何利用他们的信任,骗走了他们的养老金、看病钱,甚至是子女给的救命钱。
证据确凿,我妈也供认不讳。
世界在一瞬间崩塌。
单位第一时间将我辞退,理由是影响恶劣。
房东连夜赶我出门,把我的东西扔在楼道里,骂我是诈骗犯的狗崽子,晦气。
我和林薇的婚事,更是被她父母按着头取消,他们说,绝不可能让女儿嫁给一个罪犯的后代。
我从一个前途光明的项目经理,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我试图为她请最好的律师,可她拒绝见我。
我每次去探视,她都用最难听的话把我骂回来。
今天,是她最后的审判。
法官宣判她罪名成立,无期徒刑。
就在法警要将她带下去的时候,她忽然挣脱了,冲我喊出了那段话。
那段让我万劫不复,也让我瞬间清醒的话。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跟你爸一个德行!就知道当英雄!我告诉你,我恨你!恨你们!我恨那个狗屁的93571!我恨!
她声嘶力竭地嘶吼着,最后几个数字,咬字却异常清晰。
那一瞬间,周围所有的嘈杂都消失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血液仿佛凝固。
93571。
这不是一串普通的数字。
这是我爸的部队,一个二十年前就已经撤编的英雄部队。
也是他牺牲时,身上军装的番号。
2.
庭审结束后,我成了全网的笑柄——被亲妈唾弃的孽子。
我躲在一家昏暗的网吧角落,反复回放庭审视频。
屏幕里,我妈癫狂的面容和我呆滞的表情形成了鲜明对比,弹幕里充满了各种不堪入目的嘲讽和辱骂。
这儿子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家子骗子,没一个无辜的。
活该!这种人就该被他妈咒死!
我关掉弹幕,将视频的音量调到最大,一遍又一遍地听着那句咒骂。
……我恨那个狗屁的93571!我恨!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我心里。
我爸是烈士,这是我妈一生的骄傲。
她书房里至今还挂着我爸穿着军装的黑白照片,照片下的功勋章,她每天都要擦拭一遍。
她怎么会恨他
又怎么会用这种方式,当着全世界的面,侮辱他用生命守护的番号
不对劲。
这绝对不是咒骂。
这是我妈用她最后的尊严和自由,给我留下的唯一线索。
一种巨大的恐慌和焦灼攫住了我。
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回到了被房东赶出来的出租屋,门口还堆着我被扔出来的行李。
邻居们看到我,像见了瘟神一样砰地关上门。
我没有立刻去收拾那些狼藉的行李,而是拿出手机,拨通了林薇的电话。
响了很久,她才接起来。
陈默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和疏远。
薇薇,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庭审你看到了,我妈她……
我看到了,她立刻打断我,陈默,你还打电话来干什么嫌我们家丢人丢得还不够吗我妈因为这事高血压都犯了,你知道我今天在单位被多少人指指点点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冰雹一样砸在我头上。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楚:薇薇,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串数字,93571,是我爸的部队番号,我妈她肯定是有苦衷的,她在向我求救!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嗤笑,然后是她妈妈尖利的声音:求救我看是发疯!陈默我告诉你,你少来纠缠我们家薇薇!你妈是诈骗犯,你就是诈骗犯的儿子!我们家清清白白,高攀不起你们!
阿姨,您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全世界都看到了!你妈指着你鼻子骂你是孽子!你还上赶着给她找理由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林薇抢过电话,声音冰冷地对我下了最后通牒。
陈默,算了吧。我爸妈说得对,我们不合适。你……好自为之。
嘟……嘟……嘟……
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我变卖了车子,手表,所有值钱的东西,凑了不到三万块钱。
这点钱,对于上亿的诈骗款来说,杯水车薪,但这是我全部的希望。
我买了去云南边境的车票,那里,是我爸当年驻扎的地方。
3.
二十多年过去,驻地早已变了模样。
原来的营房被推平,盖起了一排排崭新的游客商铺。
我拿着我爸的老照片,挨家挨户地打听,希望能找到一两个还记得93571部队的老人。
可人们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还要冷酷。
什么部队没听说过。
年轻人,别来这儿招摇撞骗了,看你就不像好人。
当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据说曾在部队大院里卖过菜的老大爷,他一听我是诈骗犯王淑芬的儿子,脸色立刻就变了。
你就是那个女骗子的儿子你还有脸来这里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鄙夷。
大爷,我妈她……
滚!
他抄起旁边的扫帚,像赶苍蝇一样挥舞着,你妈把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棺材本都骗走了!你还来干什么想继续骗吗诈骗犯生的小杂种!滚远点!
一口浓痰,不偏不倚地吐在我的鞋上。
黏腻的、带着侮辱性的液体,就那样挂在我的鞋尖。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喉咙发干,一股原始的、想要挥拳吼叫的冲动从脊椎窜上大脑。
但我没有动。
我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口痰。
我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老人,将他的愤怒和鄙夷,连同脚上那份冰冷的屈辱,一起吞了下去。
我强忍着没有擦拭,就让那口痰成为我决心的无声见证,提醒我背负着什么。
周围的商贩和游客都围了过来,对着我指指点点。
就是他,网上那个被亲妈骂孽子的那个。
啧啧,看着人模狗样的,原来是骗子家的。
他来这干嘛踩点啊大家看好自己的钱包!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以为我抓住了救命稻草,却发现这根稻草,只会把我拖进更深的泥潭。
天色渐渐暗了,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坐在路边的石阶上,看着远处的山峦,感到一阵彻骨的绝望。
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
就在我准备放弃,买票回家的时候,一个身影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他走路一瘸一拐,身上满是油污,手里还提着一个扳手。
你就是王淑芬的儿子,陈默
他声音沙哑,眼神像鹰一样锐利。
4.
我警惕地站起身,打量着眼前这个跛脚的男人。
他约莫五十多岁,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是敌是友。
你是谁
你别管我是谁。他将扳手在手里掂了掂,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我问你,你来这里干什么还嫌你妈害的人不够多吗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敌意和戒备,似乎白天那些人的唾骂,还远不及他此刻一个眼神的重量。
我攥紧了拳头,压下心头的屈辱和怒火,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不是来害人的,我是来求救的。
男人冷笑一声,脸上的不屑更浓了:求救找谁找那些被你妈骗光了钱的老人吗还是找我们这些被她连累得抬不起头的老兵家属
老兵家属
我抓住了这个关键词,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你也认识我妈
何止认识。他冷哼道,你妈当年可是我们部队大院里的一枝花,谁不认识可谁能想到,一个烈士的遗孀,一个人民教师,晚年会干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
我知道,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是苍白的。
我深吸一口气,几乎是赌博般地,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93571。
话音刚落,男人脸上的冷笑瞬间凝固了。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剧烈收缩,握着扳手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怀疑、还有一丝恐惧的复杂神情。
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他的声音变得干涩,不再是刚才的敌意,而是一种极度的紧张。
我妈告诉我的。我看着他的反应,心中那团即将熄灭的火苗,又重新燃了起来,开庭那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骂我,也骂了这个番号。
男人沉默了。
他不再看我,而是望向远方黑黢黢的山脉轮廓,那里曾是他们浴血奋战的地方。
昏黄的路灯将他跛脚的影子拉得很长,充满了孤寂和悲凉。
良久,他才缓缓转过头,眼眶泛红。
跟我来。
他把我带到镇子边缘一个破旧的修车厂。
厂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几个年轻的学徒已经下班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从一个满是油污的铁皮柜最深处,摸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打开一层又一层,里面是一枚已经褪了色的军功章,和我家书房里我爸的那些,一模一样。
我叫李卫国,你爸当年的警卫员。他摩挲着那枚军功章,声音嘶哑,你叫我李叔吧。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李叔……
那串数字,李叔打断了我,他的表情变得无比凝重,你妈是怎么说的一字不差地告诉我。
我将庭审时我妈那句癫狂的咒骂,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李叔的脸色变得惨白。他猛地站起来,因为激动,那条伤腿不受控制地抖动着。
坏了……坏了!他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惊恐,这不是简单的番号,这是我们小队当年执行最高机密任务时,定下的紧急联络暗号!
我心脏狂跳:什么暗号
李叔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它的意思是——有内鬼,速清理。
5.
内鬼
这两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我脑中轰然炸响。
我爸他们执行的是什么任务
为什么会有内鬼
这和我妈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李叔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在屋里焦躁地来回踱步,那条伤腿在水泥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不行,这件事必须让老伙计们都知道。他停下脚步,眼神变得决绝,陈默,你跟我来。
深夜,李叔开着他那辆破旧的皮卡,载着我穿过漆黑的乡间小路,来到一处偏僻的农家院。
院子里已经有几个人在等着了。
他们年纪都和李叔相仿,身上带着一股寻常老人没有的沉稳和锐气。
看到我时,他们的眼神同样充满了审视和怀疑。
李叔将我拉到众人面前,沉声说:这是陈连长的儿子,陈默。他带来了嫂子的消息。
他让我再次复述了庭审上的那句话,和那串数字。
当我说出有内鬼,速清理这句暗号的含义时,在场所有老兵的脸色都变了。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猛地一拍桌子:我就说这事不对劲!淑芬嫂子是什么人,我们还不清楚吗她就算自己饿死,也绝不可能去骗我们这些兄弟的家属!
老赵说得对!另一个断了根手指的男人附和道,我老婆子被骗了三十万,那是我们给孙子准备的买房钱。我当时气得差点犯了心脏病,可冷静下来一想,这事太蹊跷了。
我愣住了。
你们……你们也是受害者
刀疤脸老赵看着我,眼神里多了几分愧疚:孩子,对不住。之前我们都以为……唉,我们也被猪油蒙了心。
李叔从屋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用笔记录着一个个名字。
这是我托人搞到的,这次所有被骗的『受害者』名单。他将名单铺在桌上,我们重新梳理了一下,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
他用粗糙的手指,点着名单上的名字。
王桂香,赵铁柱的遗孀。李秀兰,刘强兵的母亲。张大山,当年在任务里为了掩护我们牺牲的张大牛的亲爹……
他的手指每点过一个名字,我的心脏就沉一分。
名单上,密密麻麻的几十个人,竟然无一例外,全都是当年参与那次机密任务,并且已经牺牲的战友的家属!
一个荒谬而又可怕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我妈不是在诈骗。
她是在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极端方式,将这些散落在全国各地、无人问津的烈士家属,重新聚集到所有人的视线里!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在保护他们。李叔声音发颤,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痛苦,内鬼还在,而且这些年,他一定在用某种方式监视或者控制着这些家属。嫂子发现了真相,但她一个妇道人家,无力对抗,只能用这种方式,先把大家从那个『内鬼』的掌控中『骗』出来,然后用自己的审判,把求救信号发给我们!
我浑身冰冷,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妈,那个慈祥柔弱的女人,竟然独自一人,背负着如此沉重而危险的秘密。
正当我们以为抓到了线索,准备进一步计划时,我的手机突然叮地响了一声。
是一条彩信。
我点开,瞳孔骤然收缩。
照片上,是我妈在监狱食堂吃饭的场景。
她低着头,看起来很憔悴。
而在她邻桌,一个面目凶恶的女犯人,手里正悄悄地把玩着一枚打磨得异常锋利的牙刷柄,那尖锐的顶端,若有若无地对着我妈的后心。
我的手剧烈的颤抖着,恨不得立刻砸碎手机,冲进那座监狱,将那个威胁我妈的畜生撕碎。
我感觉胸口堵着一团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种我妈命悬一线,我却无能为力的极致焦灼和痛恨,几乎要将我吞噬。
紧接着,又是一条短信进来,没有号码,显示未知来源。
小崽子,不该你管的事别管。不然,你妈的下一顿就是断头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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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巨大的恐惧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但紧随其后的,是滔天的愤怒。
畜生!刀疤脸老赵一拳砸在桌上,桌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
李叔一把抢过我的手机,看着那张照片和信息,脸色铁青。
他们能拍到监狱内部的照片,说明他们的势力,已经渗透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了。
在座的老兵们个个义愤填膺,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
敌人藏在暗处,手段狠辣,而我妈,就是他们捏在手里的人质。
我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那枚锋利的牙刷柄像一根毒刺,扎在我的眼睛里。
我不能慌,我妈还在等我。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他们既然发来警告,就说明我们的调查,已经打到他们的痛处了。我抬起头,看着李叔他们,他们怕了。
李叔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没错。他们越是这样,越说明我们走的路是对的。现在,我们不能硬碰硬。
将计就计。我几乎和李叔异口同声。
我们对视一眼,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心中慢慢成形。
第二天,我主动联系了当初报道我妈案子最积极的那家媒体的记者。
在镜头前,我声泪俱下。
我痛斥我妈的罪行,说她如何鬼迷心窍,如何给整个家庭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我表现得像一个被母亲彻底伤害、心灰意冷的儿子。
我对她已经彻底失望了。我对着镜头,眼圈通红,声音哽咽,她犯下的罪,理应受到惩罚。我只希望她能在监狱里好好改造,赎清自己的罪孽。
记者对我这番大义灭亲的言论非常满意,追问我关于赃款的去向。
我犹豫了一下,做出一个痛苦挣扎的表情,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对着镜头无意中透露:其实……她还藏了一笔巨款。她这个人,疑心很重,谁都不信。她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线索……好像就在我老家的一本旧相册里。具体是哪本,我也不知道了……
我表现得既想贪图那笔钱,又害怕惹上麻烦,最后在记者的追问下,半推半就地吐露了这点关键信息。
这则新闻,成了我扔出去的,引蛇出洞的诱饵。
我相信,那个藏在暗处的内鬼,一定比任何人都想找到那笔不存在的巨款。
7.
新闻播出的第三天,李叔安排在老宅附近盯梢的战友传来了消息。
鱼上钩了。
我们几个人挤在李叔修车厂里屋的一台小小的显示器前,屏幕上显示的,是我老家堂屋的画面。
那是我提前回去,花光了身上最后一点钱,在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相框背后,安装的针孔摄像头。
画面里,一个西装革履、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正在我家的书柜前,小心翼翼地翻找着。
当我看清那个人的脸时,我如遭雷击。
周瑞。
竟然是他!
我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画面:我十岁生日那天,周瑞叔叔扛着一个巨大的变形金刚模型,笑着把我举过头顶,说:小默,叔叔祝你生日快乐,以后要像你爸爸一样,当个大英雄。
那温暖的笑容,慈父般的关怀,此刻与屏幕里那张贪婪急切的脸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巨大的、令人作呕的反差。
周瑞,我爸生前最器重、亲手带出来的兵。
我爸牺牲后,他是来看望我们母子最勤的人。
逢年过节,他都大包小包地带着礼物,对我妈嘘寒问暖,对我这个烈士遗孤更是关怀备至,甚至提出要资助我上大学。
后来他下海经商,成了远近闻名的商界巨擘。
所有人都说他重情重义,不忘当年连长的恩情。
我妈也一直把他当亲人一样看待,家里有什么事都会跟他商量。
可现在,这个我们最信任的亲人,却像个贼一样,在我家翻箱倒柜。
他的目标明确,直奔那几本我妈最珍视的旧相册。
他脸上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温和儒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贪婪和急切。
畜生!原来是他!刀疤脸老赵气得浑身发抖,陈连长当年那么看重他,把他当亲儿子一样带,他竟然……
李叔的脸色也极为难看,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痛心。
我看着屏幕里周瑞那张虚伪的脸,只觉得一阵反胃。
我妈肯定是在无意中,发现了周瑞的真面目。
或许是某次他酒后失言,提到了什么不该提的细节;又或许是我妈心思缜密,发现这些年来,所有他关照过的烈士家属,最后都过得不好,甚至家破人亡,而他是唯一的共同点。
她不敢声张,因为周瑞势力太大,她一个退休教师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报警没有证据,谁会相信一个光环加身的著名企业家是内鬼
她只能用诈骗这种方式,将被周瑞以照顾战友家属为名,实则监视控制的那些家庭,从他的魔爪下解脱出来。
那些被骗走的钱,就是烈士们的抚恤金、养老金,我妈是在用自己的名誉和自由,为他们保管这些救命钱!
而庭审上那句求救,目标根本不是远在云南的李叔他们,而是近在咫尺,就坐在旁听席上,一脸道貌岸然的周瑞!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周瑞:我知道了你的秘密,我已经把信号发出去了。
这是一个同归于尽的阳谋!
屏幕上,周瑞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那本相册,他迫不及待地翻开,似乎想从里面找出藏钱的地图。
而这一切,都被摄像头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证据,有了。
8.
就在我们以为胜券在握,准备将视频交给警方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周瑞的电话。
小默啊,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带着长辈的关切,最近还好吗叔叔看到新闻了,别太难过,你妈妈也是一时糊涂。
我强忍着恶心,配合地用低落的语气说:周叔叔,我……我没事。
我听记者说,你提到了一本相册他状似无意地问道。
来了。
我装出警惕的语气:周叔叔,您问这个干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你这孩子,还跟叔叔见外。你爸不在了,我就有责任照顾好你们母子。那笔钱不是小数目,放在外面不安全。你告诉我,叔叔帮你处理,保证比你自己拿着要稳妥。
虚伪的嘴脸,贪婪的本性,暴露无遗。
我故意沉默了很久,然后用一种带着哭腔和贪念的复杂语气说:周叔叔……那笔钱,真的……真的能拿回来吗
当然能。他循循善诱,你相信叔叔,叔叔不会害你。你现在在哪我们见一面,当面聊。
我故意说了一个城郊废弃工厂的地址。
挂掉电话,李叔立刻按住我的肩膀:陈默,你不能去!这是鸿门宴!他肯定已经知道自己暴露了!
我知道。我看着李叔和几位叔叔担忧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这是唯一能让他把所有罪证都亲口说出来的机会。我们不能只靠这段视频,我要让他为我爸,为所有牺牲的战友,亲口认罪!
太危险了!老赵急道。
李叔,我看向李叔,眼神坚定,我去找记者之前,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我的『忏悔』新闻,就是行动开始的信号。现在,是执行第二步的时候了。
李叔看着我良久,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们就在外面等你。你记住,我们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我独自一人,开车前往那座废弃工厂。
从后视镜里,我能看到李叔那辆破旧的皮卡,不远不近地跟着我。
我知道,这一去,九死一生。
但我更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9.
废弃的工厂里弥漫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光线从破败的窗户里透进来,在空中切割出一条条光柱。
周瑞就站在工厂中央,背着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但那笑容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慈祥,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他的身后,站着两个神情凶悍的壮汉。
小默,你来了。他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不听话的晚辈。
我环顾四周,冷冷地问:周叔叔,这是什么意思
别装了。周瑞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针孔摄像头,引蛇出洞,再用媒体放出假消息。小默,你比你那个死脑筋的爹,要聪明一点。
我的心一沉。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你承认了
他嗤笑一声,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扔在我脚下。
那是我爸的遗物,一块他随身携带的,刻着一只雄鹰的怀表。
这块表当年随着遗物一起送了回来,但后来我妈说不小心弄丢了。
原来,一直在他这里。
我死死盯着那块怀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不让身体的颤抖暴露我的愤怒。
你爸,陈卫国,当年多威风啊。所有人都说他是英雄,是军神。周瑞的眼神变得怨毒而嫉妒,可他就是个蠢货!凭什么所有的功劳都是他的凭什么我就得活在他的影子里为了所谓的国家和荣誉,连命都不要!我呢我只想活着,活得比谁都好!有什么错
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得意地炫耀着自己的功绩。
是我,把你们的位置信息,卖给了对面的毒枭。就为了那点可笑的军功章,他带着你们去送死,我带着兄弟们发财!这笔买卖,换来了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我的眼前瞬间闪过父亲牺牲的惨烈画面,那些档案里的文字描述此刻变得无比清晰,与周瑞这张得意的嘴脸形成了强烈的、血淋淋的对比。
你爸死得真惨啊,身中十七枪,到死都不知道,背后捅他刀子的是他最信任的兄弟。
还有你妈,那个蠢女人。居然从我一次无意中跟境外人通电话时,听出了几个战友家属的名字,就起了疑心,还想偷偷搜集证据她也不想想,我周瑞能有今天,是她一个老太婆能扳倒的吗我本来想让她悄无声息地消失,但她偏要跟我玩什么诈骗游戏,正好,我就让她身败名裂,死在监狱里,也算是全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
每一个字,都狠狠地剜着我的心。
我双拳紧握,浑身颤抖。
畜生!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骂吧,尽情地骂吧。周瑞笑得更加得意,小默,别怪叔叔。要怪就怪你爸,他挡了太多人的路,也挡了我的路。我其实……也挺想他的。
他脸上甚至流露出一丝虚伪的悲伤,然后瞬间转为冰冷。
很快,你就会下去陪你那个英雄爹了。到了下面,记得告诉他,他的儿子,也是我送下去的。
他向身后的壮汉使了个眼色。
动手。做得干净点。
两个壮汉狞笑着向我逼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工厂那扇沉重的铁门,突然发出一声巨响!
砰!
大门被一辆皮卡车狠狠撞开,变形的铁皮向内翻卷。
刺眼的阳光和警灯瞬间涌了进来。
李叔一马当先,带着十几位精神矍铄的老兵,和荷枪实弹的警察冲了进来!
不许动!警察!
周瑞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转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
怎么可能……
我看着他,缓缓举起我的右手。
我的袖扣里,藏着一个微型录音和定位设备。
周瑞,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已经成了呈堂证供。
10.
人赃并获,证据确凿。
周瑞的心理防线在看到警察的那一刻就彻底崩溃了。
当冰冷的手铐铐住他的手腕,他还在难以置信地嘶吼。
你!你算计我!他死死地瞪着我,面目狰狞,你以为你是英雄吗你跟你爸一样,都是蠢货!你本来可以跟我一起享受荣华富贵!你毁了你自己,也毁了我!
这最后的挣扎,不是悔恨,而是对自己没能将我灭口的恼怒。
我提供的完整录音,加上之前拍下的视频,形成了一条完美的证据链。
他不仅供述了当年叛变,出卖战友的全部罪行,还为了减刑,疯狂地咬出了他背后那张更为庞大的保护伞。
一个盘踞在边境多年,与毒枭勾结,侵吞烈士抚恤金,打压迫害烈士家属的犯罪集团,被连根拔起。
一时间,舆论哗然。
我妈的案子,也被发回重审。
再次开庭那天,法庭内外挤满了人。
但这一次,没有了闪光灯的疯狂追逐,没有了旁听席的咒骂和哄笑。
所有的媒体和当初的受害者,都用一种愧疚和敬佩的目光看着我们。
法官当庭宣判,王淑芬所有罪名被推翻,因其在揭露重大犯罪活动中有特殊贡献,予以嘉奖。
被告,王淑芬,无罪释放!
法槌落下,整个法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妈被法警搀扶着走出来,她瘦了太多,头发也全白了。
她看着我,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快步走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
这个拥抱,我等了太久。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单薄的身体,隔着衣服都能摸到凸起的脊骨。
我的脸颊蹭到她花白的头发,那触感让我心中一痛。
她的脊背上传来一种巨大的疲惫,却又有一种钢铁般的勇气在支撑着她。
我妈在我怀里,瘦弱的身体微微颤抖,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
她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我,越抱越紧,仿佛要将这辈子所有的亏欠、恐惧和爱,都通过这个拥抱,一次性补给我。
走出法院,阳光刺眼。
李叔、老赵,还有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叔叔们,都站在门口等我们。
他们挺直了腰板,向我妈,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不远处,林薇和她父母也站在人群里。
她妈妈脸上堆着尴尬而讨好的笑容,冲我招手。
陈默啊,阿姨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看看,这不就真相大白了嘛!你和薇薇的婚事……
我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径直扶着我妈,从他们身边走过。
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了。
11.
媒体的风向彻底反转。
我和我妈,从诈骗犯母子,成了揭露英雄冤案的孤勇者。
那些被骗走的钱,在政府的追缴和周瑞的资产清算后,分文不少地回到了每一位战友家属的手中。
他们拿着失而复得的养老金,纷纷上门,对我妈感激涕零,也为当初的误解而羞愧道歉。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拉着我妈的手,老泪纵横:淑芬啊,我对不住你,当初还骂你……我该死啊!
我妈只是淡淡地笑着,拍拍她的手背,说:嫂子,这不怪你。这都是卫国欠你们的。
在李叔他们的帮助下,我们用追缴回来的部分赃款和周瑞的一部分赔偿金,成立了烈士家属援助基金会,专门用于帮助那些生活有困难的英雄家属。
基金会成立那天,我站在台下,看着李叔、老赵他们这些饱经风霜的老兵,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阳光照在他们脸上的皱纹里,像是刻满了故事。
我之前被辞退的公司,老板亲自打电话来,用三倍的薪水请我回去。
陈默啊,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你放心,只要你回来,副总的位置就是你的!
我听着电话那头谄媚的声音,只觉得可笑。
不必了。我平静地挂断了电话。
我选择了一家与基金会有合作的公益组织,做着一份薪水不高,但内心无比踏实的工作。
每天接触的,都是那些纯朴善良的家属,为他们解决实际困难,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周瑞和他背后的团伙,最终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据说,周瑞被判处死刑。
他在行刑前,唯一的要求,是再看一眼他那座商业帝国的照片。
他到死都放不下的,还是那些带血的财富和权力。
而他失去的,恰恰是我拥有的。
冬日的阳光暖暖地洒在院子里。
我妈穿着一件新买的毛衣,正在侍弄着她那些心爱的花草。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她的气色好了很多,脸上也长了些肉,不再是刚出狱时那副憔悴的样子。
她剪掉枯枝,浇上清水,脸上带着一种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宁静笑容。
那笑容,一如我记忆中那般慈祥。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环住她。
妈,都过去了。
她回过头,拍了拍我的手,眼睛里闪着光。
是啊,都过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