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石人泣血
县志残页记载:黑石村有石人守墓,夜泣血泪者,必有新妇自缢。
我随科考队进山,首夜便见石像落血泪。
村民抬来新娘冲喜,她却在红烛下含泪悬梁。
枯井深处,我摸到百年前活葬新娘的枯骨。
枯骨突然开口:快跑,它们饿了一百年——
背后传来石像移动的声响,和翅膀摩擦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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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残页之谜
县衙尘封库房深处,空气里弥漫着纸张霉变与陈年灰尘混合的滞重气味。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拂开压在几卷散乱文书上的半块青砖。指尖触到一种异常柔韧的材质,与周围脆弱的普通麻纸截然不同。
抽出来,是半张残破的皮纸。纸页边缘被虫蛀得如同破碎的蕾丝,墨痕却顽固地沉淀在皮质的纹理深处,透着一股阴冷的韧劲。借着库房高处小窗漏下的昏蒙光线,我辨认着上面凌乱潦草的几行墨字:
*《黑水镇志·异闻卷》(残)*
*……县西百里,山深林密,有村曰黑石。村口立无名石翁仲一,高逾丈,雕工朴拙,年代莫考。相传为守墓之像。*
*……其异处,每岁必于夏末秋初夜半,石人双目泣血。血泪蜿蜒下颊,腥气弥散。是夜,村中必有新嫁妇自缢于新房梁间,红妆未解,死状凄厉……*
*……道光七年,村中十七户绝嗣,余者惶惶迁离,黑石遂成空村……*
指尖下的皮纸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凉触感,仿佛浸透了百年前绝望的寒意,直透骨髓。那石人泣血、新妇自缢的字眼,像冰冷的蠕虫,沿着指尖向上爬,钻进我的脑海深处,啮咬着某种隐秘的好奇与不安。库房外的蝉鸣嘶哑,更衬得这狭小空间死寂一片。
柳砚舟!
一声略带沙哑的呼喊穿透库房凝滞的空气,惊得我手一抖,那张残页险些脱手掉落在地。我猛地回头,只见队长周秉坤高大的身影堵在光线昏暗的门口。他四十上下,脸上带着常年野外奔波的风霜刻痕,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此刻正紧紧盯着我手中的残页,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又翻腾这些故纸堆里的鬼话周秉坤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们是去做正经的地质勘查,不是去猎奇听故事的!黑石村那片山,地质构造复杂,很可能有矿脉。收起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准备出发!他语气斩钉截铁,仿佛我手中那张承载着血泪诅咒的皮纸,只是一张碍眼的废纸。
同行的几人陆续从门口探进头来。地质员李茂才,年轻精干,眼神里透着对新发现的渴望;向导老魏,六十多岁,满脸沟壑纵横,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土布褂子,此刻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却罕见地掠过一丝僵硬。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我手中的残页,随即垂下眼皮,盯着自己那双沾满泥点的旧布鞋尖,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终究没发出任何声音。
科考队配备的两头驮运行李的骡子不耐烦地在院中刨着蹄子,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周秉坤不再多言,大手一挥,催促启程。
3
深山诡途
沉重的木轮碾过崎岖的山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颠簸都像是要将这辆临时征用的破旧骡车彻底震散架。车轮卷起的尘土呛人,混合着山林间潮湿的腐叶气息。越往西行,周遭的景象愈发荒僻。
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虬结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着树干,垂落下来,织成一道道幽暗的帷幕。光线被层层叠叠的枝叶筛滤,只剩下斑驳破碎的光点,吝啬地洒在积满厚厚腐殖质的地面上。空气湿得能拧出水来,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令人窒息的土腥和植物腐烂的甜腻气息。
老魏佝偻着背,沉默地走在最前面引路。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腰间悬挂的一个陈旧油布包,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很少说话,偶尔回头张望,眼神里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警惕,仿佛在密林深处,有无形的眼睛在窥伺着这支闯入的队伍。他对这片山林的熟悉毋庸置疑,每一条岔路、每一处陡坡都了然于胸,但这份熟悉中,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沉重和压抑。
魏叔,地质员李茂才擦着额角的汗,试图打破沉闷,这黑石村,荒了多少年了
老魏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含糊的音节:……很久了。
县志上说,道光七年就没人了我忍不住接口问道,目光落在前方愈发幽暗的路径上。
老魏的肩膀似乎更佝偻了一些。他沉默地走了一段,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语:有些地方,空了比住着人……更不干净。
这话没头没尾,却像一阵阴风刮过颈后,让李茂才和我都下意识地闭了嘴。周秉坤走在最后,听到老魏的话,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并未言语,但那眉宇间的川字纹路,似乎又深了几分。
4
荒村石像
当夕阳那最后一点惨淡的余晖,如同稀释的血水般,艰难地穿透浓密得令人绝望的树冠,吝啬地涂抹在眼前那片残破的村墟之上时,黑石村,终于以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姿态,撞入了我们的眼帘。
没有想象中的炊烟,没有鸡鸣犬吠,甚至没有一丝风穿过断壁残垣的呜咽。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绝对的安静,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断壁残垣无声矗立,枯黄的藤蔓像某种巨大生物垂死的血管,疯狂地攀爬、缠绕着那些尚未完全倒塌的石墙和朽烂的木梁。碎石和瓦砾在齐膝深的荒草中半隐半现,踩上去发出空洞而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几处相对完整的土坯房黑洞洞地敞着门窗,像是骷髅空洞的眼窝,贪婪地吞噬着所剩无几的天光。
村子中央,一片被荒草顽强侵占的空地上,赫然矗立着一尊巨大的石像。
那就是县志残页中提到的石翁仲。
它比县志里描述的更为高大、更为阴森。近丈高的身躯由一种不知名的、质地异常粗糙的青黑色山岩雕凿而成,石质表面布满风雨侵蚀的坑洼和暗绿色的苔藓斑痕。石像的雕工极其朴拙,甚至可以说是粗陋,线条僵硬而沉重,仿佛只是用蛮力劈砍出一个人形的轮廓。然而,正是这种原始的粗粝,赋予它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石像的面部模糊不清,五官只剩下一些粗略的凹痕,但那双眼睛的位置,却深深凹陷下去,形成两个深邃幽暗的孔洞。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对孔洞如同通往幽冥深渊的入口,正冷冷地注视着整个荒村,也注视着刚刚踏入这片死地的我们。
就是它李茂才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着那尊沉默的巨物。
老魏没有回答,他佝偻着背,几乎把整个上半身都埋了下去,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干裂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像是在念诵着什么古老的、旁人无法理解的咒语。他握着油布包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惨白色。
周秉坤环顾四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紧抿的嘴角透出他内心的凝重。他指着石像旁边一处相对完整的青石院落,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今晚就住那儿。老魏,带路。
那院落的木门早已朽烂不堪,斜斜地挂在门框上,轻轻一推,便发出刺耳的呻吟,轰然向内倒塌,激起一片呛人的灰尘。院子不大,三间正屋的屋顶塌了一半,露出狰狞的木椽骨架,唯有西厢房还算完整,只是窗户纸早已烂光,只剩下空洞的窗棂。
我们卸下骡背上的简单行李,清理出一块勉强能落脚的地方。老魏默默地抱来一些干枯的藤蔓和朽木,在院子中央生起了一堆篝火。跳跃的火光驱散了小院一角的黑暗,却无法驱散那无处不在的阴冷和寂静。火焰噼啪作响,映照着众人疲惫而紧绷的脸庞。
都警醒点,周秉坤坐在一块冰冷的石磨盘上,用短刀削着一根硬木棍,头也不抬地沉声道,这地方邪性。
没有人反驳。李茂才裹紧了外套,下意识地往火堆边挪了挪。我靠在一根还算坚固的廊柱旁,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穿过跳跃的火光,投向院子外那片被沉沉暮霭笼罩的空地,投向那尊在黑暗中轮廓愈发狰狞的石像。
它的沉默,比任何声响都更让人不安。
5
血泪惊魂
山间的夜来得极快,也极沉。浓墨般的黑暗迅速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将整个黑石村彻底裹入一片死寂的深渊。篝火成了这片绝对黑暗中唯一挣扎的光源,橘黄色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我们几人的影子扭曲拉长,投射在身后破败的土墙上,如同幢幢鬼魅。
白天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李茂才裹着薄毯,靠着冰冷的墙壁,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周秉坤盘膝坐在火堆旁,闭目养神,呼吸均匀,但放在膝盖上的手却一直按着腰间短刀的刀柄。老魏蜷缩在离火堆最远的角落,那件破旧的靛蓝褂子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能看到他微微起伏的佝偻背影。
我毫无睡意。库房里那张残页上冰冷的墨字,此刻在这死寂的荒村里获得了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实体感。石人泣血…新妇自缢…这些字眼如同冰冷的针,反复刺戳着我的神经。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穿过院墙低矮的豁口,望向空地中央那尊巨大的石像。
它就那么矗立在浓稠的黑暗里,像一座沉没的岛屿。篝火的微光只能勉强勾勒出它庞大而模糊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单调地重复着,反而衬得四周更加空寂。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沉重的寂静压垮,意识开始有些模糊的时候——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粘稠的气味,毫无征兆地钻入了我的鼻腔。
那不是寻常草木腐烂的土腥气,也不是山中野兽的膻臊。它带着一种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般的腥甜,又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陈年棺木腐朽的霉味。这气味仿佛有生命般,穿透了篝火的暖意和干燥的灰尘气息,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冰冷地贴附在皮肤上,直往骨头缝里钻。
我猛地一个激灵,睡意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几乎是同时,我听到了极其细微的声音。
滴答……
滴答……
声音很轻,但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却清晰得如同敲在耳膜上。沉闷,粘滞,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节奏,从石像的方向传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变得冰凉。我强迫自己转动僵硬的脖子,再次望向那尊石像。
就在那一瞬间,借着篝火跳跃的光晕,我看到了!
石像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那原本只是两个幽深黑洞的地方,正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渗出一种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
那液体如同半凝固的血液,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浓稠质感,沿着石像粗糙、布满苔痕的脸颊,极其缓慢地向下蜿蜒爬行。一滴,又一滴,沉重地砸落在石像脚下的荒草丛中,发出那令人窒息的滴答声。
暗红的痕迹,在昏黄的火光映照下,刺眼得如同地狱的烙印!
血……血泪……
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嘶哑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这微弱的声音,却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块。
周秉坤猛地睁开双眼,锐利的目光如电般射向石像方向。李茂才被惊醒,茫然地抬起头,顺着我的视线望去,瞬间,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牙齿咯咯打颤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蜷缩在角落的老魏,身体剧烈地一颤,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灰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石像眼窝处那两道蜿蜒的暗红痕迹,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大小。他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嗬嗬声,整个人筛糠般地抖了起来。
那…那是什么东西!李茂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颤抖地指着石像。
周秉坤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缓缓站起身,右手已经握紧了腰间的短刀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没有回答李茂才,目光死死锁住那诡异的石像和它脸上淌下的血泪,浓眉紧锁,像是在极力辨认和分析眼前这超乎常理的景象。
石人泣血……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无法控制的战栗,县志……县志上说的……应验了……
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放屁!周秉坤猛地低吼一声,声音压抑着怒火和一种不易察觉的惊疑,肯定是某种地质现象!山里的矿物渗出,或者是什么动物……
他的话戛然而止。连他自己似乎都无法说服自己。那浓重的血腥味和粘稠的质感,绝非寻常矿物或动物体液可比。
老魏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呜咽,那声音不似人声,倒像是某种濒死的哀鸣。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动作因为恐惧而显得笨拙踉跄。他不再看石像,也不再看我们任何人,只是佝偻着背,像一头受惊的老兽,跌跌撞撞地冲向院门,想要逃离这恐怖之地。
站住!周秉坤厉喝一声,一个箭步上前,铁钳般的大手牢牢扣住了老魏瘦削的肩膀。
不能留!不能留啊!老魏被制住,身体却还在拼命挣扎,浑浊的泪水混合着鼻涕流了下来,语无伦次地嘶喊着,泣血了……它看见了……它要索命!要新娘子!快走!都得死!都得死啊!
他的挣扎和嘶喊,在这死寂的荒村夜里,显得无比凄厉和绝望,如同最不详的谶语,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篝火依旧噼啪燃烧着,火光跳跃,却再也驱不散那笼罩了整个黑石村的、浓得化不开的阴寒与恐怖。石像脸上那两道暗红的血痕,在火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正无声地嘲笑着我们这些闯入者的无知与渺小。
老魏的凄厉嘶喊还在夜空中回荡,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却没能穿透这黑石村如同实质般的死寂。他枯瘦的身体在周秉坤铁钳般的手掌下徒劳地挣扎扭动,像一条离水的鱼。
魏叔!冷静点!李茂才也冲上前,试图帮忙安抚,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放开我!放开!你们不懂!它要来了!它闻到生人气了!老魏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院门外的黑暗,仿佛那里正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逼近。
周秉坤脸色铁青,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他死死按住老魏,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我和李茂才,最后落在院外那尊淌着血泪的诡异石像上。那两道暗红的痕迹,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愈发粘稠、不祥。
听着!周秉坤的声音低沉而严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强行压下老魏的挣扎和恐惧,不管这是什么鬼东西!现在天黑了,林子里的路根本没法走!贸然出去,死得更快!都给我待在院子里,守好火堆!等天亮!
他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在绝境中强行维持秩序的强硬。这似乎暂时稳住了濒临崩溃的老魏。老魏不再拼命挣扎,身体却依旧筛糠般抖个不停,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整个人缩成一团,紧紧抱着他那个从不离身的油布包,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不敢再抬头看那石像一眼。
李茂才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往火堆里又添了几根枯枝,让火焰燃得更旺些,似乎想依靠这微弱的光热驱散无边的寒意和恐惧。我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背靠着冰冷的土墙,警惕地留意着院子外的一切风吹草动。空气中那股铁锈混合棺木朽烂的腥甜气味,似乎更浓重了。
时间在极度的紧张和压抑中缓慢爬行。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篝火燃烧的噼啪声,老魏压抑的抽泣,还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成了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久。就在紧绷的神经快要断裂的临界点——
6
红轿夜行
远处,浓稠如墨的黑暗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那光点极小,如同鬼火,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林莽中幽幽地闪烁着,摇曳不定。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微弱的光点迅速增多,连成一片,形成一片模糊而朦胧的光晕,正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速度,朝着黑石村的方向移动过来!
光……有光!李茂才失声叫了出来,声音里混杂着惊疑和一丝绝处逢生的渺茫希望,是……是有人来了
周秉坤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那片移动的光晕。他脸上没有任何放松的神色,反而更加凝重,握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在这片荒废了百年的死地,深夜突然出现的人迹,本身就透着极度的诡异。
老魏的反应更是骇人。他像是被那移动的光点狠狠烫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瞬间被一种比之前更深的、近乎疯狂的恐惧攫住。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鸡鸣般的抽气声,整个人剧烈地哆嗦起来,拼命地往墙角缩,似乎想把自己嵌进墙缝里去。
是……是他们……是他们来了……他牙齿疯狂打颤,破碎的字句从牙缝里挤出来,送……送亲的……来送死的……
送亲我的心猛地一沉,县志残页上那新妇自缢的冰冷字句瞬间闪过脑海。
那片朦胧的光晕移动得很快。渐渐地,可以看清了。那不是火把,而是一盏盏……惨白色的灯笼!纸糊的灯笼,形状古旧,里面摇曳着昏黄暗淡的光,在夜风中飘摇不定,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凄凉。
举着灯笼的,是几个穿着同样破旧、打着补丁靛蓝土布衣服的山民。他们个个脸色灰败,眼神空洞麻木,脚步沉重而僵硬,如同被无形的线操控着的木偶。走在最前面的两个男人,肩上扛着一根被削得光滑的粗大木杠。木杠中间,赫然绑缚着一顶同样破旧、颜色却异常刺眼的——
红轿!
那轿子很小,做工粗糙,朱红的漆皮早已斑驳剥落,露出里面朽烂的木色。轿帘是同样褪色的红布,随着轿子的颠簸,微微晃动着,隐约可见里面一个模糊的、穿着大红嫁衣的身影轮廓。
一顶深夜出现在荒山死村的送亲红轿!
这幅景象,比任何狰狞的鬼怪都更让人头皮发麻,浑身冰冷!它完美地印证了县志的记载,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活生生的诡异!
队伍沉默地穿过荒草萋萋的村道,径直走向空地中央那尊淌着血泪的石像。灯笼昏黄的光映照着那些山民毫无表情的脸,也映照着石像脸上那两道刺目的暗红泪痕。整个场景死寂无声,只有凌乱的脚步声和灯笼在夜风中发出的细微呜咽。
轿子在石像前约莫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个领头模样的老者,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如同刀刻,眼神和那些山民一样空洞麻木。他颤巍巍地走上前,对着那尊淌血泪的石像,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几乎匍匐在地。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绝望的祷告。
然后,他直起身,用苍老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朝着轿子的方向,喊了一句:
芸娘……下轿……给石人爷磕头……冲喜了……
那声音干涩、平板,没有任何情感起伏,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死寂的夜空。
轿帘被一只枯瘦的手从里面掀开。
一个少女,低着头,慢慢地走了出来。
她身上穿着同样褪色、却依旧刺眼的大红嫁衣,头上盖着一块同样旧了的红盖头,遮住了面容。她的身形异常单薄,肩膀微微耸动着,似乎在无声地啜泣。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那尊淌着血泪的恐怖石像。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踏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篝火的光芒似乎也被这诡异的景象所压制,变得微弱摇曳。
就在那少女——芸娘,走到距离石像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猛地抬起了头!
红盖头被她这个动作掀开了一角,露出了小半张脸。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上好的细瓷。然而,这张年轻的脸上,却镶嵌着一双完全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眼睛。那双眼睛极大,瞳孔漆黑幽深,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彻底绝望后的、死水般的空洞。那空洞仿佛能吸走所有的光,只留下无边的黑暗和冰寒。
她的目光,越过那尊恐怖的石像,越过了那些麻木的山民,似乎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黑暗,直直地、毫无焦距地投向虚无的远方。泪水无声地从那双空洞的大眼睛里涌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滚落,滴在同样鲜红刺眼的嫁衣前襟上,留下深色的、如同血渍般的印记。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那无声滚落的泪珠,诉说着无法言喻的悲恸和彻底的死寂。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那些举着惨白灯笼的山民麻木的注视下,在石像淌着血泪的注视下——
芸娘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石像一眼。她像一只扑火的飞蛾,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我们藏身的、篝火摇曳的破败院落,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她冲进院门的动作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破旧的红盖头被夜风彻底掀飞,露出一张惨白如纸、布满泪痕的年轻脸庞。那双空洞绝望的大眼睛,此刻死死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祈求,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周秉坤脸上。
救我……她的嘴唇颤抖着,发出极其微弱、如同蚊蚋般的哀求,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求求你们……带我走……我不想死……不想被……
后面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哽咽堵住,只剩下断断续续的、令人心碎的抽泣。她瘦弱的身体因为恐惧和绝望而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李茂才惊愕地张着嘴,手足无措。老魏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发出嗬嗬的怪叫,拼命往后缩,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周秉坤脸色铁青,浓眉紧锁,眼神锐利如鹰隼,在芸娘凄楚绝望的脸上和院门外那些举着惨白灯笼、如同鬼魅般静立不动的山民之间来回扫视。他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毕露,显然内心也在剧烈挣扎。这诡异荒诞的冲喜,这深夜送来的新娘,无不透着致命的危险和不祥。然而,一个活生生的、在他面前求救的少女……
队长……我艰难地开口,喉咙干涩发紧,不能让她留在这里……
县志上新妇自缢的记载如同冰冷的枷锁,勒得我喘不过气。
院门外,那个领头的白发老者缓缓抬起头,麻木空洞的目光越过院墙,落在芸娘身上。他的声音依旧是那种干涩平板、毫无波澜的调子,在这死寂的夜里却如同催命符:
芸娘……回来……莫要冲撞了石人爷的喜气……误了吉时……全村都要遭殃的……
他的话语里没有任何威胁的语气,却带着一种比刀锋更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宿命感。
芸娘听到这声音,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她不再哀求,只是死死咬住下唇,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那些山民,面对着那间唯一还算完整的西厢房。
周秉坤眼神一凛,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厉声喝道:拦住她!
然而,已经晚了。
芸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踉跄着冲向那黑洞洞的厢房门口。她的动作决绝而凄厉,那身刺眼的红嫁衣在昏暗中划出一道绝望的轨迹。
砰!
破旧的木门被她撞开。
我们紧跟着冲了过去。
西厢房内一片漆黑,只有门外透进来的微弱篝火光芒,勉强勾勒出一些模糊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灰尘和木头腐朽的气味。
借着那点微光,我们看到了芸娘。
她并没有往里跑。她就站在门口不远处,背对着我们,面对着房间深处无尽的黑暗。她的身体不再颤抖,反而绷得笔直,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僵硬。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双手。那双手在昏暗中显得异常白皙纤细,此刻却僵硬得如同木偶的关节。
她抬起手,摸索着,抓住了自己颈后那乌黑凌乱的发髻。
然后,她猛地一用力!
只听得细微的嗤啦一声轻响,她竟然硬生生地,从自己浓密的发髻深处,抽出了一根……足有半尺多长、打磨得异常光滑、闪烁着冰冷乌光的——
大号缝衣针!
那针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点令人心悸的寒芒!
不!李茂才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就在我们目眦欲裂的注视下,芸娘握着那根冰冷乌黑的长针,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抬手,狠狠地将那尖锐的针尖,朝着自己头顶正中央、一个被称为百会的致命穴位,狠狠地、决绝地刺了下去!
动作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乌黑的残影!
呃……
一声极其短促、如同叹息般的闷哼从她喉咙里溢出。
芸娘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被拉满后骤然断裂的弓弦。然后,那绷紧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她整个人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的提线木偶,软软地、无声无息地向前扑倒,重重地摔落在布满厚厚灰尘的地面上。
那根乌黑的长针,深深没入她的头顶,只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小黑点,和几缕被带出的、沾染了暗红血迹的发丝。
刺目的红嫁衣在冰冷的尘土中铺展开来,像一朵骤然凋零、浸透了绝望的彼岸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厢房内死寂得可怕,只有门外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我们几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灰尘的霉味,迅速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周秉坤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冲上前,蹲下身,颤抖的手指迅速探向芸娘的颈侧。
几秒钟后,他缓缓收回了手,脸色铁青,牙关紧咬,腮边的肌肉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惊骇而剧烈地抽搐着。他抬起头,目光如同淬了火的刀子,猛地射向院门外的黑暗——那些举着惨白灯笼的山民,依旧如同沉默的石雕般站在那里,对厢房里发生的惨剧,对一条年轻生命的瞬间消逝,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讶或悲伤,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麻木。
畜生!周秉坤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饱含着滔天的怒火。
李茂才脸色惨白如纸,捂着嘴,胃里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老魏瘫坐在厢房门口,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彻底的、被巨大恐惧吞噬后的空洞。
我站在原地,四肢冰冷僵硬,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芸娘倒下前那双彻底空洞绝望的眼睛,还有那根冰冷刺入头顶的乌黑长针,如同烙印般刻在我的脑海里。县志上冰冷的记载,变成了眼前触目惊心的现实!一个活生生的新娘,就在我们眼前,用一种如此惨烈而诡异的方式,结束了生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院门外那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用他那干涩平板、毫无波澜的声音,再次打破了沉默:
吉时已到……新娘归位……石人爷收了……收了就好……
他像是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仪式,缓缓转过身。那些举着惨白灯笼的山民,也如同得到了指令的木偶,沉默地转过身,抬着那顶空了的破旧红轿,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重新隐没进浓稠如墨的黑暗林莽之中。
惨白的灯笼光晕渐行渐远,最终完全被黑暗吞噬。
黑石村,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院子里那堆孤独跳跃的篝火,还有西厢房冰冷地面上,那具穿着刺眼红嫁衣、永远沉睡的年轻躯体。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周秉坤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昏暗的光线下绷紧如一张拉满的弓。他不再看地上芸娘冰冷的躯体,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最后死死盯住瘫在门口、抖如筛糠的老魏。
说!周秉坤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暴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石像!那针!那‘石人爷’!还有你!老魏!你他妈知道!你从头到尾都知道!给老子说清楚!不然——他猛地拔出腰间的短刀,冰冷的刀刃在昏暗中闪过一道寒芒,直指老魏的咽喉!
冰冷的刀锋几乎贴上了老魏枯槁的脖颈皮肤,激得他猛地一哆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极度的恐惧反而暂时压垮了他最后一丝逃避的念头。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嘴唇哆嗦着,破碎的词语如同坏掉的风箱般被挤压出来:
别…别杀…我说…我说…
他大口喘着气,布满皱纹的脸上涕泪横流,绝望地看了一眼厢房里那抹刺眼的红,是…是石人爷…是‘守墓灵’…它…它饿啊…
守墓灵李茂才的声音带着惊疑。
是…是…老魏蜷缩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辈儿传下的…这黑石村…底下…埋着大墓…很久很久了…比村子还老…那石人…就是守墓的‘灵’…它…它不是石头…它是活的…活的啊!
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抠着地面上的泥土,指甲缝里瞬间塞满了污垢。
活…活的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它要吃东西!老魏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濒临疯狂的恐惧光芒,不是寻常东西!是…是生魂!特别是…是年轻女子的生魂!怨气最重…最合它的胃口!
他指着芸娘倒下的方向,那针…那‘锁魂针’…就是…就是为了把新娘子刚死的魂儿…钉在身体里…不让散了…好…好让石人爷…慢慢地…慢慢地吸食…
吸食生魂周秉坤的眉头拧成了死结,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手中的刀尖依旧稳稳指着老魏,那县志上写的‘自缢’
骗…骗人的…老魏惨笑一声,那笑容比哭还难看,都是骗外面人的…哪有什么自缢…都是…都是被送来的!用锁魂针钉了魂!百年前…村里人试过反抗…试过逃跑…没用!根本没用!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恐惧,那年…道光七年…十七户人…一夜之间…全…全死了!死得干干净净!眼珠子…眼珠子都没了!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活活吸干了!
眼珠子没了李茂才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惨白。
是…是石人爷!老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它发怒了!它饿极了!找不到新娘子的魂…它就…它就自己动手了!从那以后…没人敢再违逆它…外面的人…也只当是瘟疫…死绝了…
他浑浊的泪水混合着鼻涕流下,我…我们这些…当年逃出去的人的后代…住在山外…每隔些年头…石人爷要是…要是再泣血…就得…就得送一个新娘来…不然…不然山外的人…也…也要遭殃啊!芸娘…芸娘她家抽中了签…没办法…没办法啊…
真相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所有人的心脏。这根本不是什么县志记载的离奇灾祸,而是一场延续了百年、用无辜少女生命献祭的恐怖仪式!一个以生魂为食的守墓灵!
那墓在哪里周秉坤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杀意,怎么毁了它毁了那鬼东西!
毁…毁不掉…老魏绝望地摇头,眼神涣散,没人知道墓在哪儿…石人就是门…就是钥匙…毁了石人…守墓灵会彻底跑出来…方圆百里…都得…都得变成死地…以前…以前有人试过…炸了…炸了半截石人胳膊…
他猛地打了个寒噤,仿佛想起了极其恐怖的景象,结果…结果第二天…那人家里…连…连看门狗…都被吸成了干皮…眼珠子…也…也没了…
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的铁幕,沉沉地压了下来。毁不掉,逃不脱,只能献祭难道芸娘的死,仅仅是一个开始下一个又会轮到谁
7
地窖枯骨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西厢房那布满灰尘的泥土地面。在芸娘倒下的位置附近,借着门外篝火微弱的光线,我看到地面似乎有一处不太寻常的痕迹——不是血,而是一小片颜色略深、微微下陷的方形区域,边缘似乎有微弱的缝隙。
队长!我指着那片地面,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你看那里!
周秉坤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眼神一凝。他几步跨过去,蹲下身,用短刀的刀尖小心翼翼地刮开那片区域表面的浮土和杂物。
一个陈旧的、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的木质盖板显露出来!盖板边缘镶嵌着已经锈蚀的铁环。
是地窖口李茂才凑过来,惊疑不定。
周秉坤没有犹豫,用刀尖撬住铁环,双臂用力,猛地向上一提!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木头腐朽摩擦的声响。沉重的盖板被掀开,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陈腐的、混合着泥土、霉菌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气的冰冷气流,猛地从下方黑黢黢的洞口喷涌而出!
那气味极其难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瞬间充斥了整个西厢房,比石像泣血时的腥甜更加令人作呕。
洞口下方,是一段狭窄陡峭、由粗糙石块垒砌而成的阶梯,向下延伸,迅速隐没在令人心悸的黑暗之中。那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深不见底。
下面…下面不能去啊!老魏看到洞口,如同见了鬼魅,发出凄厉的尖叫,连滚带爬地想往后躲,那是…那是以前…以前处理…处理‘不干净’东西的地方!是…是直通…直通阴路的!
周秉坤没有理会老魏的嘶喊。他盯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洞口,眼神锐利如刀,似乎在权衡着什么。片刻,他猛地站起身,从行囊里翻出仅有的两盏马灯和一捆绳索。
李茂才,柳砚舟,点上灯!老魏,你留在这里守着!他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是鬼窟也得下去看看!芸娘不能白死!那鬼东西的根,说不定就在下面!
昏黄的马灯被点燃,跳跃的灯火勉强驱散了洞口边缘的黑暗,却无法照亮阶梯深处那浓稠的墨色。灯油燃烧的哔剥声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周秉坤将绳索一端牢牢系在厢房一根还算坚固的廊柱上,另一端垂入洞口。他试了试绳子的牢固程度,然后提起一盏马灯,咬在嘴里,左手持短刀,右手抓住绳索,率先向下探去。他的动作沉稳有力,高大的身影很快就被洞口吞没了一半。
小心点,队长!李茂才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而带着浓重腐味的空气,提起另一盏马灯,紧跟其后。粗糙的石阶冰冷刺骨,覆盖着一层滑腻的苔藓,踩上去必须异常小心。越往下走,空气越是阴冷潮湿,那股混合着泥土腥腐和说不出的陈旧死亡气息也越发浓重,几乎令人窒息。马灯的光晕在狭窄的通道里摇曳晃动,将我们投射在湿滑石壁上的影子拉扯得如同扭曲的鬼魅。
阶梯不长,大约只下了十几级,脚便踏到了相对平坦的地面。这里似乎是一个不大的方形空间,地面同样是粗糙的石板。马灯的光晕有限,只能照亮身前几步的范围,四周依旧被浓重的黑暗包裹着。
队长我低声呼唤,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激起微弱的回音。
周秉坤就在我前方几步,他停下脚步,将马灯举高,昏黄的光晕扩散开些许。
是个地窖。他沉声道,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看那边。
顺着他灯光指引的方向望去,只见地窖的角落,堆叠着一些早已朽烂不堪的木箱残骸和破碎的瓦罐碎片,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但更引人注目的,是靠着最里面墙壁的阴影里,赫然立着一排排……姿态各异、大小不一的石像!
那些石像材质与村口的守墓石人相同,都是那种粗糙的青黑色山岩,但体型要小得多,只有半人高。雕工同样朴拙怪异,有的呈跪拜状,有的双手高举似在托举,有的则蜷缩成一团。它们身上也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如同被遗忘在此处千年的守卫。
陪葬的石俑李茂才的声音从上方洞口传来,带着回音。
周秉坤没有回答,他提着马灯,缓缓地、极其谨慎地朝那些石像靠近。灯光扫过那些石像模糊的面部,那些深陷的眼窝在晃动光影下,仿佛有幽暗的目光在闪烁。
我紧跟在周秉坤侧后方,心跳如鼓。马灯的光晕随着他的移动,一点点地驱散着石像前的黑暗。就在灯光即将照亮最靠墙的一尊蜷缩石像时——
我的脚下猛地一滑!
似乎踩到了一片异常湿滑的苔藓,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手中的马灯脱手飞出!
小心!周秉坤低喝一声,反应极快,伸手试图抓住我的胳膊。
但已经晚了。我重重地摔倒在地,手肘和膝盖传来一阵剧痛。脱手的马灯撞在不远处的地面上,灯罩瞬间碎裂,里面的灯油泼洒出来,火焰呼地一下窜起一小片,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灯芯一点微弱的火苗在顽强燃烧,光线顿时变得极其昏暗。
砚舟!没事吧周秉坤的声音带着急切,蹲下身查看。
没…没事…我忍着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手掌下意识地撑向地面想要借力。
就在手掌按下去的一瞬间,一种极其怪异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那不是冰冷粗糙的石板,也不是湿滑的苔藓。
那是一种……干燥、细密、带着无数微小孔洞的……类似某种疏松骨骼的触感!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猛地低头,借着地上那盏残破马灯仅存的微弱光芒,看向自己手掌按压的地方。
灯光太暗,只能勉强看清一小片区域。就在我手掌旁边不到半尺的地方,地面似乎并非完整的石板,而是……塌陷下去一小块
而我的手掌,正结结实实地按在一段从塌陷处显露出来的、灰白色的、如同朽木般的东西上!
那东西的形状……隐约像是一截……人的小臂骨!
啊——!
极度的惊骇让我失声惊叫,触电般猛地缩回手,整个人连滚带爬地向后缩去!
怎么了!周秉坤也被我的反应惊到,立刻将手中的马灯压低,灯光迅速聚焦到我刚才手掌按下的位置。
昏黄摇曳的光线下,那处塌陷的坑洞清晰起来。坑不大,只有脸盆大小,但边缘的石板破碎,露出了下面颜色更深的泥土。而就在那泥土之中,赫然半掩着一具……人形的骸骨!
骸骨呈现一种极不自然的蜷缩姿态,大部分被泥土掩埋着,只有我刚才按到的那一截灰白小臂骨,以及旁边一小段同样灰白的肋骨和半颗……骷髅头暴露在外!
那骷髅头的眼窝深陷,如同两个通往地狱的黑洞,下颌骨微微张开,形成一个无声嘶吼的姿态。它深陷的眼窝,正对着我们!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那骷髅头微微张开的、没有牙齿的下颌骨口腔深处,借着微弱的灯光,赫然可以看到里面塞着一团……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块般的东西!那东西表面似乎还有极其细微的、如同灰尘般的暗红色粉末!
尸骨!李茂才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恐惧的变调。
周秉坤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没有被骸骨吓退,反而更加靠近,几乎将马灯贴了上去,仔细地观察着那具蜷缩在浅坑里的骸骨,尤其是它口腔深处那团暗红色的东西。
不对……周秉坤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疑,看她的衣服!
经他提醒,我才注意到,在骸骨被泥土半掩的胸肋部位,依稀可以看到一些尚未完全腐朽的织物碎片。那些碎片,在昏黄的光线下,赫然呈现出一种……刺眼的、褪色的暗红!
虽然腐朽不堪,但那质地、那颜色……与芸娘身上所穿的红嫁衣,如出一辙!
红…红嫁衣我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不止!周秉坤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用短刀的刀尖,极其小心地拨弄开骸骨头颅旁边的一点泥土。灯光下,露出了骸骨颈项部位——那里,赫然缠绕着几圈早已朽烂发黑、但依旧能辨认出是绳索的东西!绳索深陷进颈骨之中,留下清晰的勒痕!
她是被勒死的我失声道。
活葬。周秉坤缓缓吐出两个字,每一个字都重逾千钧。他用刀尖指了指骸骨蜷缩的姿态和那些破碎的红布,穿着嫁衣,被捆住手脚,堵住嘴……活埋在这里。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骸骨头颅口腔深处那团暗红色的东西上,眼神锐利得如同要穿透它,还有这个……这恐怕就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在这死寂的地窖里,在那微弱摇曳的灯火映照下,在那具蜷缩了不知多少年月的红嫁衣枯骨面前——
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如同两块粗糙骨头摩擦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幽幽地响了起来:
快……跑……
那声音极其细微,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腐朽气息,却又无比清晰地钻进了我和周秉坤的耳朵里!
声音的来源……正是那具枯骨微微张开的、塞着暗红血块的口腔!
它……它们……饿了一百年了……
那枯骨般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怨毒与焦急,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腐朽的声带里硬生生刮擦出来,在这密闭的地窖中激起令人头皮炸裂的回响!
快跑饿了一百年!
这突如其来的、源自枯骨的警告,如同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冻结了我和周秉坤的血液!极度的惊骇攫住了心脏,几乎让它停止跳动!
谁!周秉坤暴喝一声,短刀瞬间横在身前,马灯被他高高举起,昏黄的光晕疯狂地扫向四周的黑暗角落,试图找出声音的来源。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我也猛地从地上弹起,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目光死死盯住那具发出声音的枯骨,它依旧保持着那蜷缩的姿态,深陷的眼窝空洞地对着我们,下颌微张,仿佛刚才那恐怖的话语只是幻觉。但那声音中蕴含的刻骨怨毒和急迫,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脑海里。
队长…是…是它在说话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向地上的骸骨。
周秉坤的呼吸也变得粗重,他死死盯着枯骨,眼神惊疑不定。然而,不等我们有任何进一步的反应——
沙沙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细微、却无比密集的声音,如同潮水般,猛地从我们头顶上方、从地窖入口的方向,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那声音细微得如同无数细小的沙粒在相互摩擦,又像是无数片极薄的金属在高速振动,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冰冷刺骨的质感。它并非来自一个方向,而是仿佛从四面八方、从头顶的每一寸泥土和石缝中渗出,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地窖空间!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阴风,裹挟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甜气息和冰冷的腐朽味道,猛地从地窖入口灌了进来!
上面!周秉坤脸色剧变,猛地抬头看向入口!
我也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借着地上那盏残破马灯最后一点顽强摇曳的微光,以及上方洞口处李茂才和老魏惊恐的呼喊声,我看到了一幅足以让任何人魂飞魄散的景象!
只见地窖入口那方形的洞口边缘,不知何时,已经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蛾子!
不是普通的飞蛾。
它们的体型远比寻常蛾子巨大,每一只都足有成年人的半个巴掌大小!翅膀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黑色,上面布满了诡异扭曲的暗红色斑纹,如同凝固的血泪。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们的头部——没有口器,取而代之的是一对巨大、漆黑、没有任何反光的复眼,如同两颗被硬生生镶嵌上去的黑曜石,此刻正齐刷刷地、冰冷地注视着下方的我们!
它们的翅膀以一种极高的频率疯狂地震颤着,发出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沙声。翅膀扇动间,不断有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粉末簌簌抖落,如同下着一场猩红的死亡之雨!
棺…棺蛾!瘫倒在地窖入口边缘、正探头往下看的李茂才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是守墓的棺蛾!它们醒了!它们全醒了!
老魏更是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连滚带爬地想要远离洞口。
沙沙沙——沙沙沙——
翅膀摩擦的声浪陡然拔高!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洞口边缘那些密密麻麻的巨型蛾子,像是得到了统一的指令,巨大的漆黑复眼同时锁定了地窖中的我和周秉坤!
下一秒,它们动了!
如同开闸的黑色洪流,裹挟着浓烈的腥风和簌簌落下的暗红鳞粉,遮天蔽日般,朝着地窖下方猛扑下来!那景象,如同地狱之门洞开,释放出了吞噬一切的魔虫!
蹲下!闭眼!捂住口鼻!周秉坤的咆哮如同惊雷,瞬间压过了那恐怖的沙沙声浪!他反应快到极致,在喊话的同时,整个人已经如同猎豹般猛地扑向我,用他那高大的身躯将我狠狠撞向旁边堆放朽木箱的角落,同时他手中的马灯被他奋力掷向蛾群扑来的方向!
砰!
马灯在半空中碎裂,灯油泼洒,瞬间化作一团橘黄色的火球,短暂地照亮了扑下来的密集蛾群!火焰燎过最前面的几只巨蛾,发出噼啪的爆响和焦糊的气味,但这微弱的抵抗在汹涌的蛾群洪流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仅仅阻挡了不到一瞬!
更多的巨蛾悍不畏死地穿过火焰的余烬,带着浓烈的腥风和致命的鳞粉,如同黑色的死亡风暴,席卷而下!
我蜷缩在周秉坤用身体构筑的脆弱屏障之后,死死闭着眼睛,双手紧紧捂住口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炸开!耳边充斥着翅膀疯狂摩擦的沙沙声、巨蛾撞在朽木箱和石壁上发出的噼啪声、鳞粉簌簌落下的细微声响,还有周秉坤压抑的闷哼!
呃!
一声闷哼近在咫尺!是周秉坤!他被撞到了还是被鳞粉沾到了
极度的恐惧和担忧让我几乎要不顾一切地睁开眼。但理智死死压制着冲动——那暗红的鳞粉,绝对碰不得!
绳子!快拉我们上去!周秉坤嘶哑的吼声穿透恐怖的噪音,朝着洞口上方咆哮。
抓…抓住绳子!李茂才惊恐万状的声音传来,带着哭腔。
一条绳索猛地从洞口垂落下来,在我和周秉坤头顶晃动。
周秉坤猛地将我推向绳索的方向,力道大得惊人:抓住!爬上去!快!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闭着眼,凭着感觉猛地抓住那晃动的绳索!粗糙的麻绳摩擦着手掌,带来一丝刺痛,却无比真实。我手脚并用,拼命向上攀爬!冰冷的石壁刮蹭着身体,头顶是令人窒息的沙沙声和不断飘落的、带着腥气的鳞粉。
队长!快!我一边嘶吼着向上攀,一边感觉到周秉坤沉重的身体也猛地抓住了绳索,就在我下方!
沙沙沙——!!!
翅膀摩擦的声浪骤然变得狂暴!仿佛被我们逃走的举动彻底激怒!一股更加浓烈的腥风从下方卷起!我感觉有几片冰冷、带着绒毛的东西重重地撞在我的背上、腿上!是那些巨蛾!它们在扑击!
我咬紧牙关,爆发出全部的力量向上爬!指甲在粗糙的石壁上刮出血痕也浑然不觉!洞口的光亮就在头顶!
抓住我的手!李茂才和老魏惊恐焦急的脸出现在洞口边缘,两只手拼命地伸了下来。
我猛地探手,一把抓住了李茂才的手腕!同时,一只冰冷、覆盖着诡异鳞粉的巨蛾翅膀边缘,如同锋利的刀片,擦着我的脸颊飞过!留下火辣辣的刺痛!
啊!我痛呼一声,借着李茂才和老魏的拖拽之力,猛地向上窜去!
身体终于冲出了那个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地窖!我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火辣辣地疼。脸上被蛾翅刮伤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痛,还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麻痒感。
队长!李茂才嘶喊着,和老魏一起拼命拖拽绳索。
周秉坤魁梧的身影紧随其后,也猛地从洞口窜了出来!他刚一落地,便反手一刀,狠狠劈向追着他飞出的几只巨蛾!刀光闪过,几只巨蛾被劈成两半,暗红色的粘稠体液和鳞粉四溅!
然而,更多的巨蛾如同黑色的潮水,正源源不断地从地窖洞口涌出!它们巨大的漆黑复眼锁定了我们,翅膀疯狂震动,发出震耳欲聋的沙沙声,如同死亡的浪潮,朝着我们猛扑过来!
跑!周秉坤一把拽起几乎瘫软的老魏,对着我和李茂才狂吼,去院子!守住火!
我们连滚带爬地冲出西厢房,冲进相对开阔的院子。篝火还在燃烧,但火光在汹涌扑来的黑色蛾群面前,显得如此微弱。
添柴!把火烧旺!周秉坤将老魏往火堆旁一推,自己则挥舞着短刀,劈砍着最先扑近的几只巨蛾。刀锋过处,蛾尸碎裂,暗红的体液飞溅,散发出更加浓烈的腥臭。
李茂才和我手忙脚乱地将所有能找到的枯枝、朽木,甚至那扇破门板都一股脑地扔进火堆!火焰猛地窜起,发出噼啪的爆响,火舌舔舐着夜空,暂时逼退了最前面的蛾群。
但更多的巨蛾在院子上空盘旋,形成一片巨大的、翻滚的黑色阴云。翅膀摩擦的沙沙声如同死神的低语,震得人耳膜生疼。它们似乎在等待,等待火焰减弱的那一刻。
这样撑不了多久!李茂才的声音带着绝望,他脸上也被鳞粉沾到,出现了几块刺目的红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带来钻心的麻痒和灼痛。
我的脸颊同样刺痛麻痒,心知那鳞粉必有剧毒。老魏缩在火堆旁,抖得不成样子,口中只剩下无意义的呜咽。
周秉坤喘着粗气,脸上和手臂上也沾了不少暗红粉末,但他眼神依旧凶狠,死死盯着空中盘旋的蛾群。他的目光,忽然越过翻腾的黑色云团,投向了院子外那片空地,投向了空地中央那尊巨大的、此刻显得无比诡异的守墓石像!
石像依旧沉默地矗立着,眼窝处的暗红血泪痕迹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然而,在它那巨大头颅的顶部,在阴影笼罩的冠冕位置,借着火光和月光,周秉坤似乎看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在蠕动!
看石像头顶!周秉坤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关键线索的惊悚。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尊巨大石像的头顶,原本应该只是粗糙石雕的部位,此刻,竟密密麻麻地……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不断蠕动的灰黑色物体!
是蛾卵!
无数颗鸽蛋大小、表面布满诡异暗红纹路的蛾卵,如同巨大的、令人作呕的瘤子,紧紧地依附在石像头顶的凹陷和缝隙里!它们微微起伏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孕育,即将破壳而出!
而就在那些蠕动卵堆的中心,隐隐约约,似乎有一小片区域的颜色……比其他地方更深沉仿佛一个……小小的洞口
那里…那里是空的李茂才也看到了,声音因恐惧而扭曲,是…是那石像的‘天灵盖’!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进脑海!县志残页、石人泣血、棺蛾、活葬新娘、吸食生魂……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那尊石像,根本不是死物!它是巢穴!是通道!它的天灵盖下,就是通往那座恐怖大墓的入口!那些棺蛾,就是墓穴的守卫!而芸娘和百年前那位被活葬的新娘,她们被钉住的魂魄,就是喂养这恐怖巢穴的血食!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关头,就在我们被漫天恐怖的棺蛾包围、火焰随时可能熄灭的绝境中——
8
石像苏醒
轰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深处发出的呻吟,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死寂!
整个黑石村的地面,都随之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如同沉睡的巨兽翻了个身!
我们脚下不稳,踉跄着差点摔倒。篝火被震得火星四溅。
盘旋在空中的巨大蛾群,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惊扰,发出更加狂躁尖锐的沙沙声,如同沸腾的黑色油锅!
震动……来自那尊石像的方向!
我们惊骇欲绝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空地中央!
只见那尊高达近丈、沉默矗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守墓石像,在月光和火光的映照下,它那巨大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转动了一下!
石头摩擦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沉重地碾压过所有人的耳膜。
石像那深陷的、曾流淌过血泪的眼窝,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转向了我们所在的、火光摇曳的破败院落!
那双空洞的石眼窝,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而贪婪的意志,穿透了翻腾的黑色蛾群,穿透了跳跃的火焰,死死地锁定了我们!
一股远比棺蛾带来的腥风更加古老、更加阴寒、更加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气息,如同无形的海啸,从那转动的石像头颅上,轰然爆发,席卷了整个死寂的荒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