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香槟气泡在杯壁上徒劳地攀爬、破裂,发出无声的哀鸣。杯身倒映着圣坛前顾承泽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此刻却像一张被恶意揉皱的劣质画报。他微微倾身,靠向伴娘苏薇的方向,那距离早已逾越了社交礼仪的安全线,近得能数清彼此睫毛的颤抖。苏薇涂着艳色唇膏的嘴,正凑在顾承泽耳边,吐出的热气几乎要烫伤空气。顾承泽的嘴角,在我穿着这身耗费半年心血、缀满昂贵蕾丝的Vera
Wang婚纱,一步步走向他时,竟向上弯起一个隐秘而刺骨的弧度。
那弧度,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我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教堂里高耸的穹顶彩绘玻璃,将午后过分明媚的阳光切割成一块块斑斓的色块,冰冷地投射在宾客们或惊愕、或尴尬、或幸灾乐祸的脸上。那些目光,带着灼人的温度,密集地聚焦在我身上,仿佛要将我这身昂贵的白纱连同皮囊一起烧穿。我精心挽起的发髻似乎正在散开,几缕不听话的发丝黏在骤然失去血色的颈侧,像垂死的藤蔓。脚下踩着的十厘米细跟水晶鞋,曾是我对这场梦幻婚礼最固执的坚持,此刻却变成了最恶毒的刑具,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带来钻心的痛楚,提醒着我每一步迈向的并非幸福,而是深渊的边缘。呼吸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下粗糙的砂砾,肺叶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攥紧、挤压,濒临碎裂。
主婚人干涩的声音还在空气中徒劳地回荡,试图维持这摇摇欲坠的仪式感:……顾承泽先生,你是否愿意……
他不愿意。
一个声音,低沉、冷硬,带着一种金属刮过冰面的质感,毫无预兆地斩断了主婚人未完的台词,也撕碎了教堂里所有虚伪的寂静。
这声音……像一道裹挟着寒冰的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意识。
整个教堂的空气瞬间凝固、冻结。所有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齐刷刷地扭向声音的源头——教堂那扇沉重的橡木大门。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逆光而立,身后是刺目的、白茫茫一片的盛夏午后的强光。光线勾勒出他锋利如刀削的肩线轮廓,却吝啬地将他脸部的一切细节吞噬在浓重的阴影里。只有那股迫人的、几乎让空气都为之颤栗的冷冽气场,如同实质的寒潮,汹涌地席卷过长长的红毯通道,瞬间将圣坛前的暖意驱散殆尽。
陆沉舟。
这个名字在我心底无声炸裂,带着久远岁月积攒的尘埃和尖锐的痛楚。
他迈开长腿,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猩红色的地毯上,发出规律而沉重的闷响,每一步都像踏在所有人的心脏上。昂贵的深灰色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纯白挺括的衬衫袖口下,露出一截线条紧实的手腕,腕骨嶙峋。他目不斜视,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呆若木鸡的宾客,精准地锁定了红毯尽头那个穿着可笑白纱、狼狈不堪的我。
顾承泽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比我的婚纱还要惨白。他猛地推开几乎贴在他身上的苏薇,动作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声音尖利得变了调:陆沉舟!你来干什么!保安!把他轰出去!
陆沉舟置若罔闻。他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到圣坛前,在我们三人之间形成一个令人窒息的小小三角。他终于停下脚步,目光在我惨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快得让人抓不住任何情绪,随即,冰冷地转向顾承泽。
顾总,陆沉舟的薄唇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教堂每一个角落,忘了通知你。就在刚刚,你父亲已经签字,将‘承泽资本’51%的股份,转让给‘沉渊资本’。他顿了顿,欣赏着顾承泽瞬间崩溃扭曲的表情,慢条斯理地补充,哦,对了,收购价是一块钱。象征性的。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仿佛一颗无形的炸弹在圣坛中央爆开,冲击波席卷整个教堂。宾客席上瞬间炸开了锅,惊骇的抽气声、难以置信的低语、椅子腿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噪音混杂成一片混乱的嗡鸣。
什么!承泽资本被收购了
一块钱!陆沉舟!
天啊……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顾承泽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死死盯着陆沉舟,眼珠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暴突出来,布满猩红的血丝,像是濒临爆裂的玻璃珠。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整个人像一尊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泥塑。
陆沉舟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锋,终于从顾承泽那张灰败的脸上移开,再次落回我身上。
方语夏。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式的压迫感,穿透了四周所有的嘈杂,跟我走,他朝我伸出了手,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掌心向上,带着一种裁决命运的意味,或者,留在这里,被他们撕碎。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呆滞、震惊、继而流露出赤裸裸探究和恶意的面孔。那些刚才还带着祝福假笑的脸,此刻在巨大的变故冲击下,正迅速褪去伪装,露出人性中最丑陋的底色——幸灾乐祸、鄙夷、贪婪的窥伺……像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只等着扑上来分食失败者的残骸。
寒意,比刚才更甚百倍,从脊椎骨缝里疯狂地窜上来,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留在这里穿着这身耻辱的婚纱,成为所有人眼中被未婚夫当众背叛、又被前男友强行收购了未婚夫公司、价值一块钱的可怜虫成为这场巨大闹剧中,最廉价、最可悲的笑料
顾承泽猛地喘过一口气,像是濒死的鱼,他恶狠狠地瞪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被当众羞辱和剥夺一切的疯狂恨意,那恨意甚至暂时压过了对陆沉舟的恐惧。他嘶哑地低吼:方语夏!你敢!
他不敢碰陆沉舟,却敢这样对我。这份色厉内荏的威胁,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我摇摇欲坠的理智。
走!
离开这个地狱!离开这些噬人的目光!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屈辱和混乱。在那只伸到我面前的手即将收回的瞬间,我几乎是扑了过去,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死死地、颤抖地抓住了陆沉舟的手!
他的手很冷,像一块没有温度的寒玉,指节坚硬。但此刻,这只冰冷的手,却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陆沉舟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更紧地反握住了我的手。力道大得有些发疼,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他没有再看顾承泽一眼,也没有看任何人。他牵着我,转身,沿着那条猩红色的地毯,在无数道或震惊、或复杂、或怨毒的目光织成的密网中,一步步,朝着教堂那扇敞开的、涌入刺眼光线的大门走去。我的婚纱拖尾扫过冰冷的地面,发出窸窣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荒诞的婚礼奏响最后的挽歌。
身后,传来顾承泽彻底崩溃、野兽般的嘶吼:陆沉舟!方语夏!你们给我等着——!!!
那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还有苏薇那带着哭腔、试图安抚却被狠狠推开的尖叫。
但这些声音,都被隔绝在了陆沉舟身后那片冰冷的阴影之外。他走得并不快,步伐沉稳,牵着我,如同牵引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穿过那片死寂的、被惊骇冻结的人群,走出了那扇象征着荒谬与终结的大门。
门外,盛夏灼热刺目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而下,瞬间吞噬了我们。我下意识地眯起眼,强烈的光线刺激得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一辆线条冷硬、通体漆黑的劳斯莱斯幻影,如同蛰伏的巨兽,无声地停在教堂侧门的阴影里。穿着同样一丝不苟黑色制服的司机早已恭敬地拉开车门,垂手侍立。
陆沉舟没有任何停顿,将我几乎是半推半抱地塞进了后座宽大冰凉的皮质座椅里。车门在我身后沉重地关上,发出沉闷的砰一声,彻底隔绝了外面那个疯狂的世界。车内冷气开得很足,带着高级皮革和木质香调的清冽气味,瞬间包裹住我,却无法驱散我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他随后坐进来,与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仿佛刚才在教堂里牵着我、将我带离深渊的亲密只是一个幻觉。
车子无声地滑入车流。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冷气出风口细微的嘶嘶声,和我自己无法抑制的、牙齿轻微磕碰的咯咯声。
我僵直地坐着,眼睛死死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些象征着幸福和喜悦的婚纱店橱窗、甜蜜依偎的情侣、色彩缤纷的夏日花坛……一切都像一场巨大而荒诞的讽刺剧。手指无意识地用力绞着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婚纱裙摆,昂贵的蕾丝被蹂躏得不成样子。
冷旁边传来陆沉舟的声音,依旧是那种没有起伏的调子,听不出任何关切,更像一句机械的询问。
我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兔子,飞快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死死盯着自己绞紧的双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我用力摇了摇头,喉咙干涩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冷气开小点。他淡淡地对前座的司机吩咐了一句。
司机依言照办。
车内温度似乎回升了一点点,但我身上的寒意,来自骨髓深处,丝毫未减。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目的地不明。沉默像不断生长的藤蔓,缠绕着、窒息着这个狭小的空间。无数个问题在我混乱的脑海里疯狂冲撞:他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为什么收购顾家的公司为什么……要带我走那句跟我走,或者留下被他们撕碎,究竟是救赎,还是宣判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这沉默会一直持续到世界尽头,陆沉舟再次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明天上午九点,到‘沉渊资本’报到。职位,总裁私人助理。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轮廓冷硬的侧脸。他的目光落在前方,并未看我。
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陆总,我……
方语夏,他打断我,终于缓缓转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锁定了我,里面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掌控,你抓住我的手,走出那扇门的时候,选择就已经做完了。他的视线在我身上那件刺眼的婚纱上停留了一秒,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嘲弄,现在,你没有反悔的余地。明天九点,别迟到。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威压,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肩上。那不是商量,是命令。是来自那个刚刚用一块钱碾碎了顾承泽一切的男人,不容抗拒的命令。
我张了张嘴,所有拒绝的、辩解的、甚至是哀求的话语,都在他这双冰冷沉寂的眼睛注视下,被冻结在喉咙里,最终化为无声的绝望。是啊,我抓住了他的手。在那个地狱般的时刻,是我主动选择了跟他走。这选择背后意味着什么,当时的我根本没有思考的余裕地。
而现在,代价来了。
车子最终停在了市中心一个顶级公寓的地下专属车库。司机下车,恭敬地为陆沉舟拉开车门。
下车。他言简意赅。
我像个牵线木偶,僵硬地跟着他下车。脚上那双折磨人的水晶鞋踩在冰冷光滑的车库地面上,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
他带我走进一部需要指纹识别的专属电梯,直达顶层。电梯门打开,是一个极其开阔、装修风格冷硬到近乎不近人情的玄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都市的璀璨夜景,却透着一股疏离感。
今晚你住这里。陆沉舟指向一扇紧闭的房门,语气没有任何温度,里面有换洗衣服和基本用品。明天司机会在楼下等你。
他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径直走向另一端的书房区域,仿佛我只是他顺手带回来的一件需要暂时安置的行李。
沉重的书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
巨大的、空旷的、冰冷到极致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身上那件象征着背叛与耻辱的婚纱,在冷色调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和可笑。
我缓缓地、脱力般滑坐在地板上昂贵冰冷的意大利大理石地面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彻底抽空,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和深入骨髓的寒冷。眼泪终于无声地、汹涌地滑落,砸在光滑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明天九点……沉渊资本……总裁私人助理……
陆沉舟。
这三个字,像带着荆棘的锁链,重新缠绕上来,比那身沉重的婚纱,更让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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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渊资本的总部大厦,通体覆盖着冷硬的深灰色玻璃幕墙,像一柄巨大的、直插云霄的黑色利剑,俯瞰着脚下川流不息的城市脉络。它投射下的阴影,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笼罩着每一个靠近它的人。
我站在大厦前宽阔冰冷的广场上,仰望着这栋庞然巨物,盛夏的阳光照射在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目、几乎令人眩晕的白光。身上的婚纱早已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简洁到近乎刻板的黑色职业套装,是昨晚在那间冰冷公寓的衣帽间里找到的,尺码却意外地完全贴合。这诡异的体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头。
深吸一口气,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金钱与权力的冰冷金属气息。我攥紧了手中那张薄薄的、印着沉渊资本暗纹的临时门禁卡,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昨晚的混乱、屈辱、虚脱感还未完全散去,又被一种更深沉、更未知的恐惧攫住。踏入这里,意味着什么
穿过自动旋转门,一股强劲的冷气扑面而来,瞬间激得我裸露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大厅挑高得惊人,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倒映着上方巨大的、充满几何切割感的金属吊灯,空旷得能听到自己细微的脚步声回响。前台穿着剪裁完美制服、妆容一丝不苟的接待小姐,目光像精密的扫描仪,在我递上门禁卡时,带着职业化的礼貌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扫过我的脸。
方小姐,总裁办公室在顶层。请乘坐A号专属电梯直达。她的声音甜美,却毫无温度,如同这大厅的空气。
A号电梯,内部是冷感的银色金属壁,光可鉴人。电梯无声而迅疾地上升,失重感带来一阵轻微的心悸。数字飞快地跳动,最终定格在顶层的数字上。
电梯门向两侧滑开。
顶层走廊异常安静,铺着吸音效果极好的深灰色地毯,两侧是厚重的深色木门。空气里弥漫着高级皮革和雪茄混合的冷冽气味,象征着绝对的权力与秩序。一个同样穿着黑色套装、面容严肃、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已经等在那里。
方语夏她推了推鼻梁上无框眼镜,眼神锐利如鹰隼,语气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我是周绮,陆总的首席秘书。跟我来,熟悉你的位置和基本流程。
她的目光在我身上快速扫视一圈,带着评估的意味,随即转身,高跟鞋踩在厚地毯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我被带到一个紧邻着总裁办公室大门外的独立区域。一张宽大的L形实木办公桌,上面摆放着两台超大曲面屏显示器、一部造型简洁的座机电话,还有一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文具。桌面干净得几乎一尘不染,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效率感。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隔断,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繁华的城市景观,却更凸显了这方寸之地的封闭与孤悬感。
这是你的工位。陆总的要求很简单:高效、精准、绝对服从。周绮语速飞快,像在背诵条例,他的日程、邮件筛选、重要文件初审、行程安排……所有细节都在这个共享系统里。她熟练地操作了一下我桌上的电脑,调出一个界面复杂、条理分明的内部系统。今天上午十点,陆总有集团高层例会,需要你提前十五分钟确认会议室准备情况,并提醒他。现在,把这份文件录入系统,校对无误后打印三份,九点五十分放在他办公桌右上角。她将一叠厚厚的文件放在我桌上,动作干脆利落,不容置疑。
有任何不清楚的,先看操作手册,手册解决不了的,直接问我。她最后交代了一句,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了一瞬,记住,在沉渊顶层,任何失误都不可原谅。尤其,她的声音压低了一分,带着一丝微妙的警告,在陆总身边。
说完,她转身走向自己的位置,留下我一个人,面对着冰冷的电脑屏幕和那叠象征着新牢笼的厚重文件。
总裁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深色木门紧闭着,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陆沉舟就在里面。这个认知让我的指尖又开始微微发凉。我强迫自己坐下,打开电脑,登录系统。复杂的界面和陌生的操作流程让我有些手忙脚乱,大脑因为紧张和睡眠不足而阵阵发晕。
时间在键盘敲击声和文件翻阅的沙沙声中流逝。我努力集中精神处理周绮交代的任务,但昨晚教堂里陆沉舟冰冷的声音、顾承泽扭曲的脸、还有苏薇刺耳的尖叫,总是不合时宜地跳出来干扰。我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那些混乱的画面。
录入校对的工作接近尾声。我需要将一个确认信息通过内部通讯系统发送给行政部。我移动鼠标,试图最小化当前工作的窗口,手指却因为紧张而不小心在触摸板上滑了一下。鼠标指针失控地乱窜,瞬间点开了桌面上另一个不起眼的文件夹图标。
屏幕闪烁了一下。
一张照片,毫无预兆地、清晰地占据了整个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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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的光线很暗,是夜晚。背景似乎是某个公寓的卧室,暖色调的床头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照片的中心,是一个沉睡中的女人侧脸。
那是我。
长发散乱地铺在枕头上,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眼睫紧闭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唇微微张着,卸下了所有防备和伪装,流露出一种罕见的、毫无保留的恬静,甚至带着一丝……脆弱。薄薄的丝被只盖到胸口,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和一小片光洁的肩膀肌肤。拍摄的角度很近,近得能看清我眼睫根部的细微弧度,仿佛拍摄者当时就俯身在我床边,屏息凝视。
轰——!
大脑里像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头顶,耳膜里充斥着震耳欲聋的轰鸣。我像是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过分安静的顶层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脸颊火烧火燎,滚烫得能煎熟鸡蛋,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四肢百骸蔓延开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恐惧。
这张照片……什么时候拍的在哪里在我毫无知觉、沉睡的时候!他……陆沉舟……
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彻底窥视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我下意识地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关掉这可怕的画面,手指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几次都点不准屏幕右上角那个小小的X。
你在做什么
一个低沉、熟悉、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如同惊弓之鸟,浑身剧烈地一颤,猛地转过身。
陆沉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身后。他刚刚从办公室出来,大概是准备去开会。身上那件深灰色的高定西装外套没有系扣,露出里面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和挺括的肩线。他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随意地垂在身侧,眼神锐利如鹰隼,正落在我身后那台亮得刺眼的电脑屏幕上——那张暴露无遗的、我的睡颜照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我清晰地看到陆沉舟的目光触及屏幕画面的瞬间,他原本带着一丝工作被打扰的冷厉眼神,骤然凝固了。随即,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翻涌了一下,快得让人难以捕捉——是惊讶是恼怒还是……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
但那异样只存在了不到半秒。
他的表情迅速恢复了惯常的冰冷,甚至比平时更加沉凝。薄唇紧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下颌线的线条绷紧,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他没有看我,目光依旧锁定在屏幕上那张照片,眼神锐利得像是要穿透屏幕。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尴尬和恐惧如同实质的浓雾,包裹着我和他。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撞击的声音。脸颊滚烫得快要燃烧起来,指尖冰凉。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试图发出一点声音来解释这该死的意外,却只能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气音:我……陆总……我……
就在这时——
陆总!
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负责大厦安保的王经理步履匆匆地从走廊另一头快步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脸色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为难。他显然没注意到眼前这诡异到极点的气氛,或者说,他汇报的事情让他无暇顾及。
王经理在距离陆沉舟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欠身,语速很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总,技术部紧急报告!昨晚……昨晚凌晨三点十七分,顶层总裁办公室区域,包括……包括方秘书工位附近走廊的监控画面……捕捉到异常情况。他咽了口唾沫,目光飞快地扫过僵立如雕塑的我,又迅速垂下,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难以启齿的尴尬,监控显示……您……您进入了方秘书的临时休息室……
他的话语顿住了,似乎在斟酌用词,但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地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并且……停留了超过四十分钟。
嗡——!
我脑子里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彻底崩断了。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差点直接栽倒在地。昨晚公寓里那冰冷空旷的感觉,那套合身的衣服……原来,他真的来过!在我毫无知觉、沉沉睡去的时候!停留了四十分钟……他做了什么!仅仅是……看着!
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瞬间吞噬了我所有的理智。我猛地抬起头,看向陆沉舟,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质问和崩溃前的绝望。
整个顶层区域,死一般的寂静。周绮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她办公室门口,手里还拿着文件,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远处似乎还有其他高管闻声驻足,惊疑不定地朝这边张望。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风暴中心的陆沉舟身上。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下一秒就要断裂。
在无数道或惊骇、或探究、或等着看好戏的目光聚焦下,陆沉舟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动作带着一种沉凝的、山岳般的压迫感,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扫过拿着平板、额头已经渗出冷汗的王经理,扫过门口震惊失语的周绮,扫过远处那些探头探脑、屏息凝神的高管们。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尴尬或解释的欲望。只有一片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寒冰。
然后,在所有人窒息的注视中,陆沉舟做出了一个让整个顶层空间彻底冻结的动作。
他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以一种近乎优雅、却又带着极度张狂的姿态,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自己衬衫最上面的那颗水晶纽扣。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仪式。接着,是第二颗。随着纽扣的解开,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段冷硬而性感的喉结线条。
他修长的手指没有停下,转而抓住了那条系得一丝不苟的深色领带。指尖缠绕上光滑的丝绸面料,然后,猛地用力,向外一扯!
啪!
那声清脆的、领带结被暴力扯开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空气中被无限放大,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领带瞬间被扯松,歪斜地挂在他敞开的衬衫领口下,瞬间瓦解了所有的严谨和距离感,释放出一种原始而极具侵略性的雄性气息。
做完这一切,陆沉舟才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睥睨一切的漠然。他的目光再次掠过脸色煞白、几乎要站不稳的王经理,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冰封的湖面裂开的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汹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慵懒,却清晰地、如同重锤般砸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那又怎样
陆沉舟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顶层死寂的空气里。领带歪斜地挂在他敞开的领口,那份狂放不羁的侵略感与他眼底深不见底的寒冰形成骇人的反差。他目光扫过脸色煞白、额头冒汗的王经理,掠过门口震惊失语的周绮,以及远处所有僵硬如雕塑的高管,最终,落在了我身上。
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深海漩涡,有审视,有某种沉郁的、几乎要破冰而出的东西,但更多的是冰冷的掌控。仿佛刚才被当众揭穿的,不是他隐秘的越界,而是一件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小事。
陆总!我……王经理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里的平板像块烫手的烙铁。
陆沉舟没有理他。他朝我走了一步,皮鞋踩在厚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如同战鼓逼近的声响。强大的压迫感瞬间将我笼罩,我下意识地后退,脊背却猛地撞上了身后冰冷的落地玻璃窗!巨大的、冰冷的玻璃幕墙紧贴着我的身体,隔绝了外面繁华都市的喧嚣,也将我彻底困在了这方寸之地。
他离得太近了。近得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与烟草混合的气息,近得能看清他浓密眼睫下那片深不见底的阴影里,翻涌着我完全看不懂的情绪。我的呼吸彻底停滞,心脏在肋骨下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脸颊滚烫,四肢却冰冷僵硬,动弹不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楼下广场上,一个极其突兀、充满怨毒和疯狂的声音,穿透了数十层楼的阻隔,隐隐约约地传了上来!
陆沉舟!你这个卑鄙小人——!!!
那声音被风撕扯得有些变形,但其中的恨意却尖锐得如同实质的刀锋。
你当年接近她,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就是为了搞垮我们顾家——!!!
是顾承泽!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向下望去。
楼下广场的边缘,靠近喷泉的位置,几个大厦保安正试图阻拦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状若疯癫的男人。正是顾承泽!他手里高举着一卷刺目的鲜红色横幅,上面用醒目的白色大字写着触目惊心的内容:
陆沉舟为复仇接近方语夏!收购顾家是蓄谋已久的阴谋!
伪君子!还我顾家基业!
他一边奋力挣扎着保安的拉扯,一边用尽全力朝着顶层嘶吼,声音里充满了玉石俱焚的疯狂:
方语夏!你这个蠢女人!你看清楚!他根本就没爱过你!他利用你!他毁了我家,现在还要毁了你!他就是为了报复我爸当年……
顾承泽后面的话被保安更用力的拉扯和周围人群的惊呼淹没了,但那横幅上的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我的视网膜,也烫进了我混乱不堪的大脑。
复仇阴谋利用
我猛地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陆沉舟。巨大的冲击和楼下疯狂的指控,让我的思维陷入一片混乱的泥沼。难道……那张睡颜照,那些深夜的闯入……都只是他报复计划里,对猎物的一种病态的、扭曲的掌控一种胜利者的羞辱
陆沉舟自然也听到了楼下的喧嚣。他甚至没有低头去看一眼,仿佛顾承泽和他那刺眼的横幅,不过是脚边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在发出可笑的悲鸣。他微微偏头,目光依旧牢牢锁着我因震惊和恐惧而放大的瞳孔。冰冷的玻璃紧贴着我的后背,身前是他散发着灼热气息的胸膛,我像被钉在砧板上的鱼,无处可逃。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我全身血液瞬间冻结的动作。
他微微俯身,削薄的、带着惊人热度的唇,几乎贴上了我冰凉颤抖的耳廓。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肌肤上,激起一阵战栗,却带着致命的寒意。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淬着冰,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也像无形的重锤砸在我的心脏上:
告诉他,他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垂,带着一种残酷的指令,是谁先不要谁的。
嗡——!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楼下顾承泽歇斯底里的叫骂、保安的呵斥、围观者的议论、顶层死寂的空气流动声——都在瞬间远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贴在我耳边的唇,和他那句冰冷刺骨的话语。
是谁先不要谁的
当年提分手的人,是我。
那是我以为尘埃落定、早已深埋的过去。是我用尽力气想要逃离、想要遗忘的伤口。此刻,却被他用如此残忍的方式,血淋淋地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巨大的羞耻、痛苦、被当众审判的恐惧,如同汹涌的冰水瞬间将我灭顶。我张着嘴,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陆沉舟那张冷硬到残酷的俊脸。
陆沉舟微微直起身,垂眸看着我泪流满面、濒临崩溃的样子。他的眼神深不见底,那片冰冷的寒潭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抬手,冰冷的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力道,擦过我脸颊滚烫的泪痕。
那冰冷的触感,激得我猛地一颤。
说不出来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碎的嘲弄,目光越过我的头顶,似乎穿透了厚重的玻璃幕墙,落向楼下那个渺小的、仍在徒劳挣扎的身影,又落回我脸上,也对。毕竟,当年扔垃圾一样扔掉我的,是你。
垃圾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格外重。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我心口反复地、残忍地切割。
不是……不是那样的……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的辩解,当年……当年是因为……
因为什么陆沉舟猛地打断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山洪暴发般的戾气!他眼底那深藏的冰层终于被彻底撕裂,露出了底下汹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因为顾承泽那个废物许诺给你顾家少奶奶的位置因为你方家需要顾家的资金周转还是因为……他猛地攥紧拳头,指骨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眼神死死地钉在我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你方语夏,从头到尾,就只把我陆沉舟当成一块用完即弃、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垫脚石!
他的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在我耳边,也炸响在整个顶层死寂的空间。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毁灭性的爆发震慑住了,连呼吸都停滞了。
我被他眼底那深沉的、几乎要吞噬一切的痛苦和恨意彻底击溃了。五年前那个雨夜仓促分手时他错愕受伤的眼神,被我刻意遗忘的细节,此刻如同潮水般疯狂涌回脑海。原来,在他眼里,我的离开,是如此的卑劣和不堪
我没有……我没有把你当垫脚石……巨大的委屈和冤屈冲垮了最后的防线,我几乎是嘶喊着反驳,当年分手……是因为……
够了!
陆沉舟厉声喝断,眼底的疯狂恨意如同实质的火焰在燃烧,几乎要将我焚毁。他猛地伸手,一把钳住了我的下巴!力道大得让我痛呼出声,眼泪流得更凶。他强迫我抬起头,迎视着他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
方语夏,收起你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你以为我还是五年前那个会被你一滴眼泪就骗得团团转的傻子吗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凌,我告诉你,我收购顾家那破公司,不是为了什么狗屁商业版图!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钳着我下巴的手指收紧,迫使我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他喷薄的怒意。
就是为了看你穿着这身可笑的职业装,站在我面前摇摇欲坠的样子!
就是为了看顾承泽那个废物像条疯狗一样在楼下狂吠!
就是为了让你亲口尝尝,被当众剥开、被当成垃圾一样审视、被全世界看笑话的滋味!
就是为了让你知道,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玉石俱焚般的快意,俯身,再次逼近我的耳畔,用只有我能听到的气音,一字一顿,如同诅咒,当年你扔掉的是什么!
你扔掉的是我的命,方语夏。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捅进了我最深最痛的地方。所有的辩解、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都在这一瞬间被冻结、被碾碎。巨大的冲击让我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彻底脱力,如果不是被他死死钳着下巴,几乎就要瘫软下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
顶层的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充满了惊骇、不解和无声的窒息。周绮捂住了嘴,王经理面如死灰,远处的高管们更是噤若寒蝉。
陆沉舟眼底翻涌的烈焰在说出那句话后,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慢慢沉淀下去,重新覆上一层更厚、更冷的冰霜。但那冰层之下,却清晰地残留着方才喷薄而出的、深可见骨的伤痕。
他盯着我失魂落魄、泪流满面的脸,看了很久很久。钳着我下巴的手指,力道终于缓缓松开,留下几道清晰的、火辣辣的红痕。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看楼下喧嚣的顾承泽一眼。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某种尘埃落定的空茫,松开了对我的钳制。
他转过身,背对着我,对着远处僵硬如木偶的王经理和周绮,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报警。楼下那个疯子,以扰乱公共秩序和诽谤起诉。
今天的会议取消。
顶层所有人员,十分钟内,清场。
命令简洁、冰冷,不容置疑。
王经理和周绮如梦初醒,立刻应声,动作迅速地开始执行。高跟鞋和皮鞋踩在地毯上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前所未有的仓惶和小心翼翼。其他高管更是如蒙大赦,立刻悄无声息地退离。
顶层巨大的空间,瞬间变得无比空旷,只剩下我和他,以及那片冰冷的落地窗。
陆沉舟没有回头看我。他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背对着我,双手撑在桌沿上,肩背的线条绷得死紧,像一张拉满到极限的弓。
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显得孤绝而沉重。那金色的光线落在他敞开的领口和歪斜的领带上,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更添了几分萧索和……脆弱
我的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眼泪无声地滑落。下巴上的疼痛提醒着我刚才的暴烈,而他最后那句你扔掉的是我的命,更是在我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冲刷着所有自以为是的认知。五年前那个雨夜,我以为只是斩断了一段不合适的关系,却从未想过,在他心里,那竟是抽筋剥骨的舍弃
楼下,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撕破了黄昏的宁静。顾承泽疯狂的叫骂声被彻底压制下去。
办公室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窗外城市逐渐亮起的、冰冷而疏离的万家灯火。
陆沉舟依旧维持着那个撑在桌沿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被时光遗忘的雕像。只有他微微起伏的肩背,泄露着一丝极力压抑的情绪。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这样站到地老天荒。
他终于缓缓直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迟滞的沉重。他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极其缓慢地、有些笨拙地,将领口那两颗被我无意中窥见隐秘、又被他暴怒扯开的纽扣,一粒、一粒,重新系好。
然后,他拿起桌上那根被他扯松的领带。深色的丝绸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显得有些僵硬。他低头,尝试着重新打结,手指却似乎有些不听使唤,试了几次,那领带都歪歪扭扭,不复平日的完美严谨。
他放弃了。
手指一松,那根象征着他冰冷秩序和完美掌控的领带,无声地滑落在地毯上。
他依旧没有回头看我。
只是用一种疲惫到极点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声音,沙哑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五年前那个雨夜,你打电话给我说分手。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遥远故事,却又字字沉重,你知不知道,挂断电话后,我开车去找你……想最后问一句为什么。
我的心猛地一揪。
路上……出了车祸。他顿了顿,声音里没有任何波澜,却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缓慢地切割着什么,不是很严重,但右腿胫骨骨折,在病床上躺了三个月。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车祸骨折躺了三个月我……我完全不知道!当年分手后,我换了所有联系方式,刻意屏蔽了所有关于他的消息,只想彻底逃离那段让我窒息的关系……我竟然……
巨大的愧疚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捂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挺拔却透着孤寂的背影。
陆沉舟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反应,他极轻地嗤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苍凉和自嘲。
三个月,足够我想清楚很多事情。他缓缓转过身,目光终于再次落在我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没有了刚才的暴怒和恨意,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疲惫和……某种我看不懂的、浓得化不开的东西。
包括,你当年执意分手的原因。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我所有的伪装和借口,直抵那个被刻意掩埋的真相核心。
我的身体猛地僵住!他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你父亲方振业的公司,在五年前濒临破产。最大的债主,就是顾家。陆沉舟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重锤敲打在我心上,顾家开出的唯一条件,就是你和顾承泽订婚。否则,立刻申请冻结拍卖你父亲的所有资产,送他进去。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上。那是我藏在心底最深处、连午夜梦回都不敢触碰的秘密!是我当年仓促逃离、背负着拜金背叛骂名的唯一真相!他竟然……
你以为你是在牺牲自己拯救你父亲陆沉舟的唇角勾起一个冰冷而讥诮的弧度,眼神却复杂得如同破碎的琉璃,方语夏,你当年但凡肯回头看我一眼,哪怕只是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你知不知道,只要你开口,我陆沉舟……
他的话语顿住了。眼底翻涌着剧烈的情感,痛苦、不甘、失望、还有一丝……被彻底辜负的绝望。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汹涌的情绪压下去。再开口时,声音只剩下沙哑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扔掉的不只是我。你扔掉的是我们之间最后一点信任,是你亲手把我们之间的一切可能,都变成了笑话。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璀璨的光河倒映在他深邃的眼底,却照不进那片荒芜的冰原。
他缓缓弯腰,捡起地上那根被他丢弃的领带。深色的丝绸在他指间显得格外落寞。他没有再试图系上,只是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朝我走了两步,停在我面前。距离很近,却没有了刚才那种毁灭性的压迫感,只有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悲伤弥漫在空气里。
他抬起手,没有碰我的下巴,也没有擦我的眼泪。那只骨节分明、曾签下上亿合同、也曾暴戾地钳制过我的手,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迟疑,用那根皱巴巴的领带,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擦拭着我脸颊上未干的泪痕。
粗糙的丝绸面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丝微妙的刺痛感,却奇异地抚平了那火辣辣的屈辱。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与刚才的暴怒截然相反的、近乎虔诚的温柔。眼神专注地看着我的脸,仿佛在擦拭一件失而复得的、却已布满裂痕的稀世珍宝。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碎,有残存的痛楚,有挥之不去的疲惫,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眷恋。
滚烫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或愤怒,而是因为一种迟来的、铺天盖地的钝痛和难以言喻的酸楚。为他的伤,为他的痛,为那场他独自承受的车祸和漫长的康复,也为我自己当年自以为是的牺牲和愚蠢的沉默。
陆沉舟……我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深深的愧疚,我……对不起……
他擦拭眼泪的动作微微一顿。
对不起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被什么东西灼伤的痛感。他凝视着我泪眼朦胧的样子,唇角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更像是冰封的湖面,在极致的寒冷和重压下,裂开的一道无声的、深可见骨的缝隙。
方语夏,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如同千钧巨石,沉沉地砸落在我和他之间那片满目疮痍的荒原上,
这一次,你还要把我扔掉吗
攥着领带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着用力过度的青白。那根曾象征着他冰冷秩序的领带,此刻皱巴巴地缠绕在他指间,像一个无声的、充满不确定的诘问。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彻底点亮了夜空,冰冷的流光在他身后无声地流淌,将他挺拔而孤寂的身影切割得明暗不定。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只有他眼底那片破碎的冰原,和那句悬在冰冷空气里的、带着微不可察颤抖的诘问,沉沉地压在我的心上。
这一次,你还要把我扔掉吗
陆沉舟的声音很轻,裹挟着窗外冰冷的霓虹流光,沉沉地砸落。那根皱巴巴的领带缠绕在他紧握的指间,指节用力到泛白,像一个无声的、充满不确定的诘问。他眼底那片破碎的冰原下,翻涌着深不见底的疲惫、伤痛,以及一丝被死死压抑住的、近乎绝望的希冀。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流淌。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光河无声奔涌,将他孤绝的身影切割得明暗不定。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曾被我仓皇推入深渊的男人,看着他袒露的伤口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五年前那个雨夜仓促挂断的电话,他独自承受的车祸、骨折、漫长的康复,以及那场被我亲手斩断、却在他心底刻下永不磨灭伤痕的抛弃……所有的愧疚、钝痛、迟来的理解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摇摇欲坠的心防。
不……
声音先于理智冲出喉咙,破碎而颤抖,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汹涌的泪意,不扔……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更多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他紧绷而脆弱的脸庞。
陆沉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攥着领带的手指猛地收紧,又缓缓松开。他眼底那片翻涌的冰原,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剧烈的涟漪荡开,有什么坚硬的、冰冷的东西,在无声地龟裂、融化。
他沉默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如同解不开的乱麻,有审视,有难以置信,有更深沉的不确定,还有一丝……小心翼翼探出头、却又被痛苦记忆死死拽住的微光。
你……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迟疑,说什么
我用力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喉咙的哽咽,却引来更剧烈的抽泣。我抬起手,不是去擦自己脸上狼狈的泪水,而是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勇气,伸向他那只紧攥着领带、指节泛白的手。
我的指尖冰凉,触碰到他同样冰冷却带着惊人热度的手背时,两人都像是被电流击中般猛地一颤。
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像一只受惊的、习惯性防御的困兽。
但我更快地,用尽仅存的力气,反手抓住了他想要退缩的手腕!我的手指冰凉而颤抖,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执拗。
不扔了……
我仰起满是泪痕的脸,迎视着他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声音哽咽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底最深处挖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真诚和迟来的悔悟,陆沉舟……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车祸……不知道你……
提到车祸两个字,我的声音再次哽住,巨大的后怕和心痛让我几乎窒息。我死死抓着他的手腕,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我不倒下的东西。
对不起当年没有告诉你……我爸的事……
巨大的委屈和迟来的倾诉欲冲破了闸门,我怕……我怕连累你……怕你意气用事……怕你斗不过顾家反而害了你……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他被我抓住的手腕上,留下滚烫的湿痕,我以为……只要我认了……只要我走开……就都能好起来……
我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诉说着当年那个雨夜独自做出的、自以为是的牺牲。那些深埋心底的恐惧、无助和对他可能受到牵连的担忧,此刻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是我蠢……是我自以为是……
我哭得几乎喘不上气,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而剧烈颤抖,我以为……扔掉你……是对你好……我不知道……不知道那是你的命……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陆沉舟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我死死抓着他的手腕,任由我的眼泪灼热地滴落在他皮肤上。他低着头,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落在我哭得狼狈不堪、却固执地抓着他的手上。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如同暴风雨中的深海,剧烈地冲撞着那层看似坚固的冰壁。
听着我断断续续、泣不成声的诉说,他紧抿的薄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喉结一个压抑的滚动。钳制了我许久的下巴,那道被他留下的清晰红痕,此刻在泪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这迟来的剖白也无法撼动他冰封的心。
终于,他那只被我抓住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僵硬,动了动。不是抽离,而是……翻转。
他冰冷的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反握住了我同样冰冷的手。
力道很轻,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珍重和迟疑。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像一道微弱却足以劈开黑暗的光,瞬间点亮了我绝望的心。我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他。
陆沉舟避开了我的目光,喉结再次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抬起另一只手——那只依旧紧紧攥着皱巴巴领带的手——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伸了过来。
这一次,他没有用那粗糙的丝绸,而是用自己微凉却干燥的指腹,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笨拙的、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替我擦拭着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在擦拭一件失而复得、却已布满裂痕的稀世珍宝。指尖每一次触碰,都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几乎陌生的温柔。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劫后余生的酸楚。窗外的霓虹无声闪烁,将我们两人相握的手和彼此狼狈的脸,映照在冰冷光滑的玻璃幕墙上。
别哭了……
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被泪水浸泡过的疲惫和生涩的安抚,难看。
明明是嫌弃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颤的柔和。
我破涕为笑,却又引来一阵更剧烈的抽噎,紧紧抓着他的手,像个迷路已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
他任由我抓着,指腹依旧固执地、笨拙地擦拭着我仿佛永远流不尽的眼泪。目光却越过我的头顶,落在窗外那片冰冷的、璀璨的都市夜景上,眼神复杂而悠远,像是在回溯那五年漫长而孤独的时光。
收购顾家,不全是为了报复。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那家公司内部早已千疮百孔,顾家父子贪得无厌,蛀空根基。我出手,是阻止它拖垮更多人,包括你父亲最后那点残余的资产。
我猛地一怔,止住了哭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深意:你以为,你父亲那家苟延残喘的小公司,凭什么能撑过这五年
他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但那未尽之意,已如惊雷在我心中炸响。
是他在暗中周旋是他……保住了方家最后一丝体面
巨大的震撼和感激让我说不出话来,只能更紧地抓住他的手,仿佛那是连接着过去与现在、误解与救赎的唯一桥梁。
陆沉舟似乎有些不习惯我如此直白的依赖和感激的目光,微微别开了脸,耳根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他清了清嗓子,重新看向我,眼神恢复了惯常的锐利,却少了那份刺骨的冰冷,多了一丝……无可奈何的纵容。
至于那张照片,
他语气有些不自然,带着一种罕见的窘迫,目光飘向别处,……是五年前,你在我公寓睡着那次,我……随手拍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负气的解释,后来忘了删。
还有昨晚……
他皱紧眉头,似乎觉得解释这种事情极其幼稚和麻烦,你喝醉了,抱着婚纱哭得一塌糊涂,吐了自己一身。我只是……帮你换了衣服,清理了一下。监控显示的时间……我在处理你弄脏的地毯和沙发。
他语气生硬,带着一种被冤枉的烦躁,周绮没告诉你那间休息室有独立卫浴和清洁设备
我:……
所有因那张睡颜照和监控时间而产生的巨大羞耻、恐惧和猜疑,在这一刻,被这过于直白甚至有些狼狈的解释,冲击得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难以言喻的心疼。原来,他深夜的闯入,并非我想象中的窥视和掌控,只是一个被醉酒麻烦精折腾得不得不收拾残局的……倒霉蛋
我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那副解释这种事情真是蠢透了的表情,又想起他在教堂里那副睥睨天下、冷酷无情的模样,强烈的反差让我一时间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最终,一丝带着泪意的、极其微弱的笑意,不受控制地爬上了我的嘴角。
陆沉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眉头皱得更紧,眼神带着一丝危险的警告:你笑什么
我连忙摇头,却忍不住又笑了一下,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却是带着释然和一种奇异的温暖。
没什么……
我小声说,抓紧了他的手,将脸埋进他带着清冽雪松气息的、敞开的衬衫领口处,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失而复得的、真实的温度,就是觉得……陆总收拾残局的样子……也挺帅的。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
片刻的死寂。
随即,头顶传来一声压抑的、极其无奈的叹息,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妥协。
方语夏,
他低沉的声音在胸腔里微微震动,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你真是……
后面的话,被淹没在他骤然收紧的、带着惩罚意味却又无比珍重的怀抱里。
他有力的手臂紧紧环住我颤抖的身体,将我的头按在他温热的颈窝。那根皱巴巴的领带,不知何时从他手中滑落,无声地掉落在昂贵的地毯上,被遗忘在角落。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冰冷璀璨,却再也无法侵入这方被体温和迟来的坦诚所温暖的小小天地。
我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他的衬衫。五年漫长的误解、伤痛、恨意与不甘,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坚冰,在这一刻,终于开始缓慢地、艰难地消融。那消融的过程伴随着刺骨的寒意与灼热的痛楚,却也带来一种近乎新生的、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安宁。
我知道,伤口不会一夜愈合,信任的重建需要漫长的时光。那场婚礼的闹剧,顾承泽的疯狂指控,外界的流言蜚语,都还需要去面对和解决。
但此刻,在这个被他体温包裹的怀抱里,在泪水浸透的衬衫下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中,我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足以对抗整个冰冷世界的暖意。
这一次,我们谁也不会再扔掉谁。
那根遗落在地毯上的领带,像一个被抛弃的旧日符号,静静地躺在那里。而新的篇章,在泪水的洗礼和体温的交换中,悄然翻开了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