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来得毫无预兆。上一秒,林阳还像个被钉在工位上的活体标本,瞪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眼皮沉重得仿佛挂了铅坠,视野边缘像接触不良的老旧电视屏幕般闪烁着不祥的黑斑。下一秒,一股尖锐的、仿佛要把天灵盖掀开的剧痛猛地攫住了他,意识像被粗暴拔掉的插头,滋啦一声,彻底断线,沉入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
再醒来时,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拥挤感不是被挤在地铁里的那种物理拥挤,而是身体内部似乎塞满了什么过于饱满、过于柔软的东西,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陌生的、起伏的韵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得发腻的花果香气,浓烈得让他有点反胃,这跟他那常年飘荡着泡面、汗味和电子元件焦糊味的狗窝简直是两个世界。
林阳费力地撑开眼皮。视线起初模糊一片,像蒙了一层磨砂玻璃。几秒钟后,世界才艰难地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垂挂下来的一串串粉色的、带着羽毛和水晶珠子的……玩意儿像某种奇异生物的巢穴。粉色的墙壁,粉色的窗帘,连身下这张床单,也是铺天盖地的粉,上面还印着巨大的卡通猫头,瞪着无辜的圆眼睛看着他。强烈的视觉冲击让林阳瞬间懵了,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我靠……
他下意识地想骂一句,喉咙里发出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软糯又带着点刚睡醒沙哑的女声。
这声音像一道惊雷劈在了林阳的脑门上。他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这个动作也异常别扭,身体重心和发力方式都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很小、很白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涂着淡粉色的、亮晶晶的指甲油。皮肤细腻得能看见底下淡青色的血管。这绝不是他那双骨节粗大、指腹带着薄茧、指甲缝里偶尔还残留着键盘油泥的码农之手!
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林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下这张过于柔软的粉色大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跌跌撞撞地扑向房间里那面巨大的、镶着欧式雕花边框的落地镜。
镜面清晰地映照出一个人影。
一个女孩。
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却依旧柔顺蓬松的及肩栗色卷发,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因为惊骇而瞪得溜圆的眼睛,瞳孔是浅浅的琥珀色,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鼻子小巧挺翘,嘴唇是天然的、健康的粉红色,微微张着,显然被自己吓得不轻。皮肤白得像上好的细瓷,吹弹可破。
视线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一件明显大了好几号的、印着摇滚乐队骷髅头标志的宽松男款T恤(这大概是这具身体原主人衣柜里唯一不那么粉的物件),歪歪斜斜地挂在身上。T恤的领口开得有点大,露出了精致的锁骨,以及……锁骨下方那片过于惊心动魄的起伏。
那饱满圆润的弧度,那将柔软布料撑起的、呼之欲出的惊人份量……
林阳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里,大脑彻底宕机,一片空白。所有的神经信号在那一刻都短路了,只剩下最原始、最本能、最直白的惊愕和绝望。
我……我兄弟呢!
一声石破天惊、凄厉无比、带着十足崩溃和绝望的女高音尖叫,猛地撕裂了清晨甜腻的空气,在粉色的房间里回荡、冲撞、震得梳妆台上几个瓶瓶罐罐都似乎微微摇晃起来。
林阳——现在或许该叫她苏晓曦了——她像个被抽掉了骨头的人偶,软绵绵地顺着光滑的冰凉的镜面滑坐到地上,双手死死抱住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这具陌生的躯壳最深处,再也不要面对这个操蛋的世界。镜子里的那个女孩,也同步露出了一副天塌地陷、生无可恋的表情。
漫长的、足以让人窒息的几秒死寂后,一个念头如同破冰船般艰难地凿开混乱的意识冰层,缓缓浮出水面:
我……重生了还……变成了个女的!
这个认知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再次将她狠狠击倒。她瘫在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镜子里那个陌生又漂亮的女孩,感觉灵魂和这具身体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毛玻璃。前世那些熬夜加班、秃头危机、被甲方反复蹂躏修改需求的痛苦记忆,此刻竟然显得……有点亲切至少那时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林阳,一个苦逼但性别明确的程序员!
而现在……她低头,视线艰难地越过胸前那两座巍峨的山峰,落在平坦的小腹和光洁的双腿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和恐慌猛地攫住了她,让她下意识地并拢了双腿,双手也紧紧环抱在胸前,试图遮掩那过于突出的存在。这个防御性的动作,却又清晰地提醒着她身体结构的巨大变化。
冷静,林阳……不,苏晓曦!冷静!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用痛感唤醒理智,先搞清楚状况!
她挣扎着爬起来,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摇摇晃晃地在这个过分甜腻的房间里探索。身体的重心变了,走路时总感觉上半身那沉甸甸的分量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晃动,让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控制平衡,每一步都走得提心吊胆。
打开衣柜,里面是清一色的连衣裙、蕾丝边衬衫、各种颜色的小裙子,还有一堆标签都没拆掉的、款式极其复杂、布料少得可怜的内衣。她盯着那些蕾丝和细带,感觉头皮一阵发麻。最后,她只能绝望地继续套着那件印着骷髅头的男款T恤和一条宽松的运动短裤——这大概是最接近她前世着装风格的东西了。
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瓶瓶罐罐上印着各种看不懂的字母组合。她随手拿起一个沉甸甸的玻璃瓶,拧开,一股浓烈的花香扑面而来。她皱着鼻子凑近闻了闻,又嫌弃地放下。旁边一个扁平的盒子里装着五颜六色的粉末,另一个小罐子里是粘稠的膏体。
这都什么玩意儿……她嘟囔着,手指无意识地沾了一点粉色的膏体,凑到眼前,鬼使神差地抹在了自己的脸颊上。触感滑腻腻的,带着凉意。她对着镜子,看着脸颊上那一小团突兀的粉色,像个拙劣的小丑涂鸦。
噗……镜子里那个顶着乱发、穿着男T恤、脸颊上滑稽地糊着一团腮红的女孩,让她自己都忍不住喷笑出声,随即又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算了算了,毁灭吧。
适应新身份和新身体的旅程,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灾难性的喜剧色彩。
第一次生理期降临,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苏晓曦(她正在努力习惯这个名字)正窝在沙发里,试图用新身体那纤细的手指笨拙地操纵手柄玩《生化危机》。突然,小腹传来一阵强烈的、从未体验过的绞痛,像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在里面搅动,紧接着一股温热黏腻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
卧槽!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手柄啪嗒一声掉在地毯上,屏幕里的主角瞬间被丧尸扑倒啃食。她脸色煞白,一手捂着剧痛的小腹,一手颤抖着摸向身后,指尖触到一片潮湿温热。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前世积累的所有医学知识瞬间清零,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完了完了!肠子漏了还是内脏破裂大出血重生才几天就要嗝屁了这什么破身体质量啊!
她跌跌撞撞冲进卫生间,反锁上门,手忙脚乱地脱下裤子,看到那片刺目的鲜红时,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厥。巨大的恐慌让她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她甚至想立刻拨打120急救电话。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伴随着一个清亮的女声:晓曦你在里面吗没事吧我好像听到你叫唤
是她的合租室友兼闺蜜,赵小雅。
小雅!救命!苏晓曦带着哭腔喊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好像快不行了!流了好多血!止不住!
门外的赵小雅沉默了两秒,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噗哈哈哈!我的天呐苏晓曦!你是睡糊涂了还是失忆了你大姨妈来了啊!什么快不行了!等着,我给你拿东西!
大……姨……妈
苏晓曦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听着门外赵小雅翻箱倒柜和毫不掩饰的笑声,再看看自己狼狈的样子,一股浓烈的羞耻感混合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涌了上来,脸颊烫得能煎鸡蛋。生理卫生课的知识碎片终于艰难地拼凑起来。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痛经这痛感等级,堪比被暴君追着捶了十条街啊!
几分钟后,赵小雅忍着笑把卫生棉条和止痛药从门缝塞了进来,还不忘叮嘱:喏,拿着!说明书在里面!止痛药一次一片!多喝热水!别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啦!
苏晓曦看着手里那个造型奇特的小东西,再看看说明书上复杂的示意图,感觉比解一道高数题还难。折腾了快二十分钟,在数次失败和痛得龇牙咧嘴之后,才勉强搞定。她虚弱地扶着墙走出卫生间,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感觉身体被掏空。
赵小雅看着她的惨状,一边给她冲红糖水,一边笑得前仰后合:我说晓曦,你今天怎么回事跟换了个人似的,连这个都能忘你上次痛经还信誓旦旦说要‘割以永治’呢!
苏晓曦捧着热乎乎的红糖水,小口啜饮着,心里泪流成河:不是忘了,是压根没经历过啊姐妹!这破身体,debuff也太多了!
化妆更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在赵小雅女孩子要精致一点的怂恿下,苏晓曦被她按在梳妆台前,开始了人生(无论前世今生)第一次正式化妆教学。
首先,粉底液!要选贴合肤色的,少量多次,点涂在脸上,然后用美妆蛋轻轻拍开,像这样……赵小雅动作娴熟,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苏晓曦有样学样,拿起那个装着液体的小瓶子,挤出一大坨在手背上。看着那接近肤色的粘稠液体,她皱了皱眉,然后用手指蘸了一大坨,直接糊在脸颊上,开始……用力抹开。
停停停!赵小雅尖叫着抓住她的手腕,我的祖宗!你这是刷墙呢还是刮大白要拍!轻轻拍!不是抹!而且你挤这么多是想糊面具吗
苏晓曦看着镜子里自己脸颊上那一块极其不均匀、白得像刚从面粉袋里钻出来的区域,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呃……我看工地师傅刮墙都这么抹的,挺快……
赵小雅:……
眼线笔像个不听话的叛逆小孩。苏晓曦屏住呼吸,全神贯注,手却抖得像得了帕金森。笔尖颤巍巍地靠近眼睑,然后猛地一戳!
嗷!她痛呼一声,捂住了眼睛。再睁开时,下眼睑被戳了一个明显的黑点,而预想中的眼线歪歪扭扭地爬到了太阳穴附近,活像一条扭曲的黑色蚯蚓。
赵小雅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苏晓曦,你这是要去演恐怖片吗午夜凶铃之蜡笔小新复仇记
苏晓曦看着镜子里那个顶着刮大白粉底、挂着蚯蚓眼线、外加一个黑痣的奇葩形象,彻底放弃了挣扎。她叹了口气,拿起卸妆水,对着镜子恶狠狠地擦脸:算了,毁灭吧!还是素颜省事!这破技能点,老子不点了!
日子就在这种鸡飞狗跳、笑料百出中艰难推进。苏晓曦努力扮演着苏晓曦,笨拙地适应着新身体的种种不便和惊喜(比如逛街时收获的回头率确实比当林阳时高了很多,虽然她大部分时间都感觉那些目光像是落在胸口的探照灯,让她浑身不自在)。
这天下午,苏晓曦正瘫在公寓客厅的懒人沙发里,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试图研究附近哪家烧烤摊晚上开门。灵魂深处那个属于林阳的胃袋,正在疯狂叫嚣着孜然和辣椒面的味道。然而这具身体似乎对重油重辣有着本能的排斥,光是想想就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靠,连撸串自由都没了,这重生体验也太差评了!
突然,门铃响了。
苏晓曦趿拉着拖鞋,慢吞吞地去开门。门一开,她愣住了。
门外站着的是陈野。
前世的铁哥们,一起通宵打游戏、一起路边摊吹瓶撸串、一起骂老板是周扒皮的陈野。他还是那副样子,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工装裤,身材高大挺拔,寸头干净利落,五官硬朗,眉宇间带着点不羁的野性。只是此刻,他的表情有点奇怪,不像平时那种大大咧咧的随意,反而绷得有点紧,眼神也异常专注,直勾勾地盯着她。
陈野苏晓曦下意识地叫出他的名字,用的是前世林阳那种熟稔的、带着点兄弟间调侃的语气,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
她侧身让他进来。
陈野没说话,走进客厅,脚步沉稳。他环视了一下这个充满了女性气息(尽管被苏晓曦住得有点乱)的空间,目光最后又落回到苏晓曦身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得苏晓曦心里莫名有点发毛。
咳,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有点诡异的气氛,努力模仿着原主苏晓曦可能有的、稍微娇嗲一点的语气,那个……要喝点什么吗可乐还是……呃,果汁她记得冰箱里好像还有瓶可乐,那是她自己偷偷买的。
陈野依旧沉默着,只是看着她。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苏晓曦觉得可能是自己眼花了——怀念
就在苏晓曦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准备去厨房拿可乐时,陈野动了。
他毫无征兆地,在苏晓曦面前,单膝跪了下去!
动作干脆利落,膝盖磕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苏晓曦手里刚拧开瓶盖的可乐,噗——地一声,呈完美的抛物线状,一滴不浪费地全喷在了陈野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上!
深褐色的液体顺着他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嘴唇、线条硬朗的下颌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把他那件黑T恤的胸口也染湿了一大片。
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晓曦手里还捏着那个喷完的可乐瓶,保持着喷射的姿势,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睛瞪得像铜铃,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陈野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一动不动。被喷了一脸可乐,他只是微微闭了下眼,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几滴棕色的水珠。几秒钟后,他睁开眼,眼神平静得吓人,仿佛脸上流的不是可乐而是清水。他抬手,用T恤的袖子,慢条斯理地、一下一下地擦掉脸上的液体。动作沉稳,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仪式感。
苏晓曦。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苏晓曦宕机的大脑,嫁给我。
哐当!
苏晓曦手里的空可乐瓶终于脱手,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到墙角才停下。死寂在客厅里蔓延,只剩下她因为极度震惊而变得粗重的喘息声。
几秒后,一声比上次发现自己兄弟没了时更加崩溃、更加难以置信、调门拔高了八度的尖叫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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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野!!你他妈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进水了!看清楚!我是苏晓曦!不是你那些莺莺燕燕!你对着我好哥们……呸!对着我发什么疯!求婚!你哪根筋搭错了!
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胸前又是一阵不受控制的波涛汹涌,让她更加气急败坏。
陈野擦干净脸,依旧维持着那个单膝跪地的姿势,仰头看着她炸毛的样子,眼神深邃,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又迅速压平。他没有被她的暴怒吓退,反而异常冷静地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我知道你是苏晓曦。
那你……
你前世,欠我十五顿烧烤钱。
陈野打断她,语速平稳,吐字清晰,从大一期末考完试那顿开始算,一直到毕业散伙饭最后那顿。你每次都拍着胸脯说‘下次我请’,结果每次都‘下次一定’。林阳,你‘下次一定’了整整四年。
轰——!
仿佛一个无声的惊雷在苏晓曦的脑海里炸开!所有的喧嚣、愤怒、震惊瞬间被冻结!
林阳。
他叫了林阳!
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
苏晓曦像被施了定身咒,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比那天痛经时还要难看。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地上跪着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像秋风中的落叶。
她最大的秘密,她以为天衣无缝的重生伪装,在陈野平静的目光和那个熟悉又遥远的名字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你……你……
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结婚抵债。
陈野的目光牢牢锁住她惨白的脸,斩钉截铁地抛出了最终方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冷酷的笃定,签协议。一年为期。一年后,债清,协议作废,各不相干。否则,
他微微眯起眼,那眼神锐利如刀,我不介意帮你回忆一下,你当年是怎么在游戏里被我追杀到删号,又是怎么在篮球场上被我盖帽盖到怀疑人生的。苏、晓、曦。
最后三个字,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苏晓曦的心上。
恐惧压倒了一切。身份暴露的恐慌,前世被陈野在游戏和球场上支配的屈辱记忆瞬间回笼。苏晓曦的大脑彻底被跑路和会被他整死的念头塞满。看着陈野那副不答应你就死定了的表情,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带着哭腔脱口而出:
签!我签!现在就签!一年!就一年!说话算话!债清两讫!谁反悔谁是狗!
她只想立刻堵住他的嘴,把自己最大的秘密掩盖过去,然后熬过这一年,彻底摆脱这个可怕的、洞悉一切的男人!至于什么结婚……假的!都是假的!权宜之计!
陈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利落地站起身,仿佛刚才单膝跪地求婚(逼债)的人不是他。他从随身的背包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式两份打印好的协议,还有一支笔,啪地拍在客厅的小茶几上。
签吧。
他言简意赅,眼神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仿佛刚才那个语出惊人的不是他。
苏晓曦抖着手,看都没敢仔细看那密密麻麻的条款(主要是怕自己当场心梗),找到签名的地方,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苏晓曦三个字,速度快得像在签生死状。
陈野也迅速签好自己的名字,收起其中一份,把另一份推到她面前。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效率高得惊人。
协议生效。
他收好文件,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苏晓曦,明天上午十点,我来接你,去见我父母。
啊!
苏晓曦再次石化,见……见家长!这么快!不是假结婚吗!
协议第三页第七条,
陈野指了指她手里那份文件,语气毫无波澜,‘为维系婚姻表象之真实性与可信度,必要时需共同参与家庭聚会及履行相应社交义务’。第一次义务,就是见我爸妈。记得,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身上那件骷髅头T恤和乱糟糟的头发上扫过,穿得像个人样。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苏晓曦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顺着沙发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手里捏着那份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协议。她看着上面苏晓曦那三个因为手抖而写得歪歪扭扭的字,又想起陈野最后那个眼神,一股巨大的、荒谬绝伦的悲愤涌上心头。
陈野!你个王八蛋——!!!
凄厉的控诉在空荡荡的公寓里久久回荡。
为了那该死的像个人样,苏晓曦在赵小雅的强行押解和技术指导下,经历了一场堪比酷刑的造型改造。当她穿着一条束手束脚、感觉随时会绊倒自己的浅蓝色连衣裙,顶着一头被精心摆弄过、散发着浓郁香味的卷发,踩着那双让她脚趾备受折磨的矮跟小皮鞋,被陈野塞进他那辆黑色越野车的副驾驶时,感觉自己像个即将奔赴刑场的祭品。
放松点,陈野瞥了一眼她紧绷得像块木头的侧脸,单手打着方向盘,车子汇入车流,只是吃顿饭。
你说得轻巧!苏晓曦咬牙切齿,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坐姿,生怕弄皱了裙子,那可是你爸妈!万一露馅了怎么办万一他们不喜欢我怎么办万一……
没有万一。陈野打断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按协议来,演好你的角色。少说话,多微笑,问什么答什么,别扯你那些游戏和篮球就行。
陈野家在一个环境清幽的高档小区。开门的是陈妈妈,一位保养得宜、气质温婉的中年女士,看到苏晓曦,眼睛一亮,热情地拉住她的手:哎呀,这就是晓曦吧真人比照片还漂亮!快进来快进来!
苏晓曦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甜美乖巧的笑容:阿姨好……
声音因为紧张有点发颤。
陈爸爸也从客厅起身,身材高大,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感。他对着苏晓曦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却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带着审视。
这眼神让苏晓曦压力山大,手心开始冒汗。
饭桌上的气氛还算融洽。陈妈妈非常热情,不停地给苏晓曦夹菜,问着一些家常问题,比如在哪里工作、家里情况如何、平时喜欢做什么。苏晓曦谨记陈野的少说话多微笑原则,回答得小心翼翼,力求简洁无害。
晓曦平时喜欢做点什么呀陈妈妈笑着问。
呃……看看书,听听音乐……苏晓曦努力回忆着原主可能有的爱好,避开了打游戏这个雷区。
挺好,挺好。陈妈妈满意地点头,又转向陈野,小野,别光顾着自己吃,给晓曦夹菜啊!
陈野依言夹了一块清蒸鱼放到苏晓曦碗里。苏晓曦看着那块白嫩的鱼肉,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谢谢野哥!——这是前世林阳叫了无数次的称呼。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凝滞了一下。
陈野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
陈妈妈和陈爸爸的目光也同时聚焦过来,带着一丝疑惑。
苏晓曦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慌忙补救:啊!不是……我是说……谢谢阿野!
声音又急又慌,带着明显的欲盖弥彰。
陈野面不改色,自然地收回筷子,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刚才那声野哥只是大家的错觉。
陈妈妈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带着点了然和促狭:哎呀,年轻人嘛,爱怎么叫都行!阿野,晓曦,感情好就行!
苏晓曦低着头,拼命扒拉着碗里的饭粒,感觉脸上的热度能煎熟鸡蛋。她用眼角的余光狠狠剜了陈野一眼,对方却像没事人一样,淡定地吃着饭。
陈爸爸一直话不多,只是偶尔问陈野几句公司的事情。他拿起桌上的酒瓶,给自己和陈野各倒了一杯白酒,那酒液清亮,一看就是度数不低的佳酿。他端起酒杯,看向陈野:来,陪爸喝一个。
陈野端起酒杯,正要回应。苏晓曦看着那熟悉的酒瓶和酒杯,前世林阳和陈野拼酒吹瓶、称兄道弟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一种属于林阳的豪气(或者说莽撞)瞬间上头。
她脑子一抽,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也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果汁(谢天谢地不是酒),冲着陈爸爸的方向,脸上挤出一个前世林阳在酒桌上常见的、带着点痞气和熟稔的笑容:
叔!您这酒量我知道,上次跟野哥……呃,阿野,她舌头打了个结,赶紧改口,听阿野说,您也就三杯的量!来,我以果汁代酒,敬您一杯!您随意!
空气再次凝固了。
陈野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深得像寒潭。
陈爸爸端着酒杯,眉头微微蹙起,锐利的目光审视着苏晓曦,带着明显的不解和一丝不悦。她怎么知道自己三杯的量陈野连这个都跟她说这语气……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
陈妈妈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看看苏晓曦,又看看自己老公,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苏晓曦举着果汁杯,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她恨不得立刻时空倒流,把自己刚才抽风的那几秒钟彻底删除!她到底在干什么啊!林阳的魂儿又出来捣乱了!
咳咳,陈妈妈最先反应过来,赶紧打圆场,笑着拍了陈爸爸一下,哎呀老头子,你看看你,把人家小姑娘都吓到了!晓曦是跟你开玩笑呢!快喝你的吧!
她又转向苏晓曦,笑容亲切,晓曦别介意啊,你叔叔就这脾气,快吃菜快吃菜!
苏晓曦如蒙大赦,赶紧放下果汁杯,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
陈爸爸深深地看了苏晓曦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没说什么,和陈野碰了下杯,一饮而尽。只是那顿饭接下来的时间,气氛始终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怪异感。
离开陈家时,苏晓曦感觉自己像打了一场惨烈的败仗,身心俱疲。坐进车里,她懊恼地抓着头发:完了完了!你爸肯定觉得我是个怪胎!都怪我这张破嘴!一紧张就胡说八道!
陈野发动车子,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他沉默地开着车,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挺怪的。
苏晓曦哀嚎一声,瘫在座椅上装死。
时间在鸡飞狗跳的婚后生活和提心吊胆的协议扮演中飞快流逝。苏晓曦一边努力适应着新身体和陈太太的身份,一边在赵小雅时不时的关心和陈野父母偶尔的视察下艰难求生。她感觉自己像个在钢丝上跳舞的小丑,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终于,熬到了那个传说中的一年协议期满日。
苏晓曦特意翻出那份被她压在抽屉最底层、几乎快遗忘的结婚协议,手指激动地抚摸着上面约定的终止日期,眼睛闪闪发光,仿佛看到了自由女神在向她招手。
陈野!陈野!
她拿着协议,像举着胜利的旗帜,兴冲冲地跑到书房(陈野为了方便监督,协议期间她被迫搬进了他那套大平层公寓),砰地推开门,看看!今天!就是今天!一年了!协议到期了!债清了!两讫了!快!签字!离婚!江湖再见!
陈野正对着电脑屏幕处理文件,闻声抬起头。他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少了平日的冷硬,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他看着苏晓曦那副迫不及待、喜形于色的样子,眼神深邃,没有立刻回应。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到苏晓曦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苏晓曦脸上的兴奋劲儿有点僵,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干……干嘛协议写得清清楚楚,你别想赖账啊!
陈野伸出手,却不是去接她手里的协议。温热干燥的指尖轻轻拂过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留恋
苏晓曦浑身一僵,像被电流击中,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苏晓曦,
陈野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目光锁住她的眼睛,这一年,你适应得挺快。
啊苏晓曦有点懵,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还……还行吧反正快熬出头了!
生理期不会再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苏晓曦脸一红:早……早不会了!
虽然每次还是会痛得死去活来,但至少不会慌得打120了。
化妆……虽然还是手残,
他的目光扫过她素净的脸,但至少不会把粉底当刮大白了
喂!陈野!
苏晓曦恼羞成怒。
还有,
陈野忽然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你现在走路,不会再下意识地叉着腿,像随时准备蹲马步了。看球赛激动的时候,也不会再习惯性地想拍旁边人的大腿喊‘好球’了。
苏晓曦彻底怔住了。这些细节……她自己都没注意到!他……他一直在观察她观察得这么仔细
你……
她喉咙有些发干,一种莫名的慌乱攫住了她。
陈野没有给她思考的机会。他俯下身,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送入她的耳中:
苏晓曦,你看,你已经是个合格的女人了。
所以,我们……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她骤然瞪大的眼睛和瞬间屏住的呼吸,才缓缓吐出后面的话:
……把协议续了吧。
续……续了!
苏晓曦的声音猛地拔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陈野!你开什么国际玩笑!说好的一年!一年抵债!白纸黑字!你想耍赖!
她挥舞着手里的协议,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陈野却气定神闲,甚至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炸毛的样子。他慢悠悠地踱回书桌后,拉开抽屉,拿出一个……一个厚厚的、崭新的文件夹。
啪!
文件夹被轻描淡写地扔在书桌上。
新协议。
陈野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自己看条款。
苏晓曦狐疑又愤怒地冲过去,一把抓过文件夹,翻开。
第一页,标题加粗:《婚姻关系存续及债务清偿修订补充协议(永久版)》
苏晓曦眼皮一跳,飞快地往下扫视那些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越看,她的眼睛瞪得越大,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甲方(陈野)自愿放弃追索乙方(苏晓曦)前世所欠十五顿烧烤债务之全部权利……
双方确认,基于过去一年共同生活所建立的深厚情感基础及对彼此的高度认同……
自本协议签署生效之日起,甲乙双方自愿将原有期限婚姻关系变更为永久存续之合法婚姻关系……
乙方需履行妻子之忠诚、陪伴等义务,具体包括但不限于:共同居住、定期探望双方父母、参与家族聚会、合理规划家庭未来……
甲方承诺:承担家庭主要经济责任,保障乙方生活质量;尊重乙方个人空间及爱好(如适度游戏);在乙方生理期疼痛时提供红糖水、暖宝宝及按摩服务(需乙方提出申请)……
苏晓曦看得头晕眼花,感觉每一个字都在旋转跳舞。她猛地抬起头,指着那行永久存续,手指都在抖:陈野!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永久!谁跟你深厚情感基础了!谁高度认同你了!你单方面修订!你这是欺诈!是绑架!
陈野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微微前倾,深邃的目光牢牢锁住她,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势在必得。
意思就是,苏晓曦,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苏晓曦的心上,一年的时间,我发现,我好像习惯了家里有你这个‘债主’的存在。习惯了看你笨手笨脚地跟化妆品较劲,习惯了听你半夜打游戏被坑的鬼叫,甚至……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因为激动而泛红的唇上停留了一瞬,习惯了你这张咋咋呼呼、总想跑路的嘴。
苏晓曦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习……习惯个屁!那是你单方面的!我不习惯!我要自由!我要……
自由
陈野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近乎邪气的笑,那笑容里充满了笃定和掌控感,苏晓曦,你扪心自问,这一年,除了最开始的手忙脚乱,后面的日子,你过得真的那么痛苦吗真的……时时刻刻都想逃离吗
他的问题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苏晓曦刻意忽略的某个角落。
是啊,这一年……
生理期痛得要死的时候,是谁默不作声地把暖宝宝和止痛药放在她床头虽然还是板着一张臭脸。
她半夜打游戏饿得肚子叫,又是谁恰好煮了一碗香喷喷的泡面放在她电脑旁边虽然会附带一句再熬夜猝死别指望我给你收尸。
她笨手笨脚差点把厨房点着,最后是谁黑着脸收拾烂摊子,然后带她出去吃了顿好的虽然一路上都在嘲讽她生活十级残障。
那些细微的、无声的照顾和纵容,早已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在她新生的、还有些惶惑不安的生命里。她习惯了公寓里有另一个人的气息,习惯了和他斗嘴互怼,甚至……习惯了在他偶尔流露的、转瞬即逝的温和目光下,感到一丝隐秘的心安。
这个认知让苏晓曦的心跳彻底乱了节奏。她张着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像之前那样理直气壮地反驳痛苦!非常痛苦!。一种被看穿的羞恼和更深层次的慌乱席卷了她。
我……我不管!她色厉内荏地梗着脖子,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挥舞着手里的旧协议,反正这个到期了!我要解约!我要离婚!
陈野看着她那副虚张声势、外强中干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不紧不慢地坐回宽大的真皮座椅里,姿态放松,甚至带着点慵懒的痞气,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可以。他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
苏晓曦眼睛一亮。
不过,陈野话锋一转,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根据我们最初那份协议,第十页第五款的补充细则……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欣赏着苏晓曦瞬间又紧张起来的小表情。
乙方(苏晓曦)若在协议期满前未能完全适应甲方(陈野)家庭氛围,或导致甲方家庭成员(特指父母)产生重大误解及不满,视为乙方未尽到‘维系婚姻表象’之核心义务,构成根本违约。
苏晓曦的心猛地一沉,有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陈野好整以暇地继续,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很不幸,苏小姐。上次家宴,你对我父亲那句‘叔,您也就三杯的量’,以及那句脱口而出的‘野哥’,给我父亲造成了极其深刻的……嗯,‘误解’。他老人家至今还在私下问我,你是不是道上混过,或者脑子……咳,有点不同寻常。这严重损害了他老人家脆弱的心灵和我们家庭和谐的氛围。
苏晓曦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她想起了陈爸爸那锐利的、充满审视和不悦的眼神。
所以,陈野摊了摊手,一副公事公办、爱莫能助的表情,根据协议,你违约了。违约的后果嘛……他拿起桌上那份崭新的《永久版协议》,用指尖点了点,要么,签了它,我们‘将功补过’,好好过日子。要么……
他故意停顿,身体微微前倾,隔着书桌,目光带着十足的压迫感逼视着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就只能拿着旧协议和你在家宴上的精彩表现,去找你爸妈好好聊聊了。聊聊他们的宝贝女儿苏晓曦,是如何‘借尸还魂’,变成了我好兄弟林阳,还试图用假结婚来欺骗我这个‘无辜’债主的感情和金钱的。我想,这个‘惊喜’,应该比你当初发现自己‘兄弟’没了,还要刺激一点
晴天霹雳!
苏晓曦彻底僵在了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看着陈野那张俊美却如同恶魔般的脸,看着他手里那两份足以将她打入万丈深渊的协议,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从始至终!他不仅知道她是林阳,还捏着她最大的把柄!
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暴露在聚光灯下的小丑,无处遁形。所有的挣扎和嘴硬,在他绝对的信息差和精心的算计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和无力。
陈野……你……你混蛋……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微微颤抖,是气的,更是怕的。
嗯,我承认。陈野坦然地点点头,站起身,绕过书桌,一步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他伸出手,没有强迫,只是将那份《永久版协议》和一支笔,轻轻递到她面前。
他的眼神不再有之前的戏谑和逼迫,反而沉淀下一种深邃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幽深的潭水,专注地凝视着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所以,苏晓曦,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灵魂的温柔和蛊惑,选吧。
是选择和我一起,把这个弥天大谎圆一辈子
还是选择……现在就去面对一个你绝对无法承受的、更加混乱和可怕的局面
签了它,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抗拒的魔力,我保证,林阳的秘密,会烂在我肚子里。你还是苏晓曦,我的妻子。我们会有一个家,一个真正的家。
家
这个字眼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苏晓曦被恐惧和混乱占据的内心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一个可以不用再提心吊胆伪装、可以安放她这个异世界灵魂的……家
她看着陈野近在咫尺的脸。他深邃的眼底,不再只有算计和逼迫,还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深沉而笃定的东西,像暗流涌动的深海,蕴含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力量。那眼神让她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却又奇异地带着一丝……让她心尖发颤的吸引力
鬼使神差地,或者说,在巨大的秘密威胁和内心深处那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对安定的渴望驱使下,苏晓曦颤抖地伸出了手。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笔杆。
她甚至没有再看那该死的协议一眼,像一个认命的囚徒,在乙方签名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苏晓曦。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陈野看着那终于落下的名字,一直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他拿起协议,仔细收好,动作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从容。
然后,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意味,揽住了苏晓曦僵硬紧绷的肩膀。温热的掌心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走吧,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逼签从未发生,该去准备我们的婚礼了。
婚……婚礼!苏晓曦猛地抬头,声音都变了调,还要婚礼!
假的!都是假的!不是签了协议就行了吗!
当然。陈野揽着她往外走,语气理所当然,永久婚姻关系,怎么能没有婚礼我爸妈,你爸妈,亲朋好友,都在等着呢。做戏,要做全套。协议精神,懂吗
苏晓曦被他半强制地带着走,脑子里一片混沌。协议精神她感觉自己像个被绑上花车、即将游街示众的祭品。未来一片黑暗,不,是粉红色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筹备婚礼的过程,对苏晓曦来说,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她像个提线木偶,被陈野、双方父母(尤其是她那位突然得知女儿闪婚而激动万分的苏妈妈)以及专业的婚礼策划团队摆布着。
试穿那件缀满碎钻、蓬松得像云朵的Vera
Wang主纱时,看着镜子里那个被华丽蕾丝和精致妆容包裹、美得不像自己的陌生女人,苏晓曦的灵魂在尖叫:这玩意儿够买十套顶级游戏皮肤外加一年的显卡升级了吧!就穿一次!败家啊!
选场地、定菜单、写请柬、排流程……每一个环节都让她心力交瘁。她无数次想掀桌子跑路,但一接触到陈野那平静无波、却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再想到那份《永久协议》和那个足以让她社会性死亡的秘密,所有的勇气就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她只能在心里把陈野这个阴险狡诈的债主骂上一万遍。
终于,熬到了婚礼当天。
本市最奢华的临海酒店,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璀璨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百合与香槟的馥郁芬芳。衣香鬓影,宾客云集。舒缓的婚礼进行曲悠扬奏响。
苏晓曦挽着激动得眼眶泛红的苏爸爸的手臂,站在铺满鲜花的宴会厅入口。她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婚纱沉重得仿佛枷锁,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头上精致的头纱和沉甸甸的发饰,让她感觉脖子都快断了。脸上保持着僵硬得快要抽筋的幸福微笑,脚下那双折磨了她好几个小时的Jimmy
Choo水晶高跟鞋,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有惊艳,有祝福,有好奇……让她如芒在背。她甚至不敢去看主礼台旁边那个穿着笔挺黑色礼服、身姿挺拔如松的男人——陈野。他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望过来,像等待猎物踏入陷阱的猎人。
短短的红毯,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苏晓曦像个精致的人偶,在父亲的牵引下,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她签下了卖身契的男人,走向那个由谎言和威胁构筑的婚姻殿堂。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破碎的自由和尊严上。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结束!赶紧结束这该死的仪式!然后找个地方躺平,哀悼她逝去的单身……哦不,自由生活!
终于,站到了陈野面前。苏爸爸将她的手,郑重地交到陈野手中。陈野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薄茧,稳稳地握住了她冰凉微颤的手指,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掌控感。
司仪带着职业化的、感染力十足的笑容,开始念诵神圣(在苏晓曦听来极其讽刺)的誓词。
陈野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苏晓曦小姐为妻,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陈野的目光落在苏晓曦强装镇定的脸上,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他薄唇轻启,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了整个宴会厅的喧嚣,清晰地送入她的耳中:
我愿意。
两个字,带着千钧之力,砸在苏晓曦心上。她感觉自己的手指在他掌心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
司仪转向她,笑容依旧:苏晓曦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陈野先生为妻,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来了!最关键的环节!
苏晓曦深吸一口气,努力调动脸部肌肉,试图挤出最幸福最虔诚的表情,用尽全身力气,准备喊出那三个字——
我……
等一下。
陈野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即将出口的誓言。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主礼台上。司仪也愣住了,疑惑地看向陈野。
苏晓曦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要干什么!当众反悔还是……要揭穿她!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脸色唰地变得惨白,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被陈野握住的手瞬间变得冰冷。
陈野却仿佛没看到她的惊恐。他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在司仪和所有宾客疑惑的目光中,从容地转过身,面对着她。他微微俯身,靠得极近,近到苏晓曦能清晰地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和耳廓。
他身上淡淡的、熟悉的须后水味道将她包裹。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在婚礼进行曲浪漫的余音里,在苏晓曦惊恐欲绝的目光中,陈野的薄唇贴近了她戴着蕾丝手套的耳垂,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极轻极缓、带着一丝玩味笑意的气声,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其实……
苏晓曦的心跳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大脑一片空白!
我早知道你是林阳。
轰——!
苏晓曦感觉自己的灵魂被这句话炸得粉碎!她像被施了定身咒,瞳孔猛地收缩到极致,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灭顶的绝望!完了!全完了!他果然要在这一刻,在所有亲朋好友面前,把她这个借尸还魂的怪物彻底撕碎!
巨大的恐惧和羞辱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几乎要瘫软下去。
就在她即将崩溃的前一秒,陈野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支撑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唇依旧贴在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继续用那只有她能听见的气声,慢悠悠地、带着十足恶趣味地补上了最后一句:
从你重生第一天,对着镜子发出那声惊天动地的‘我兄弟呢!’那天起。
苏晓曦彻底僵住。极致的恐惧和极致的荒谬感在她脑海里激烈碰撞,让她失去了所有反应能力,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陈野那张俊脸。
陈野眼底的笑意加深,那是一种猎人终于捕获了觊觎已久的猎物、带着绝对掌控和恶作剧得逞后的餍足笑意。他无视了台下所有宾客好奇探究的目光,无视了司仪尴尬的提醒,也似乎完全没看到苏晓曦那副快要灵魂出窍的表情。
他慢条斯理地、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丝绒戒指盒。啪嗒一声,盒盖弹开,璀璨的钻石光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执起苏晓曦那只冰凉僵硬、戴着蕾丝手套的左手,动作优雅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冰凉的铂金指环,套上了她的无名指,尺寸完美契合。
然后,他拿出了另一枚简洁大气的男戒,递到苏晓曦面前,示意她给自己戴上。
苏晓曦的大脑完全宕机,像个被输入了错误指令的机器人,凭着本能,颤抖着拿起那枚戒指,笨拙地往陈野修长的手指上套。她的动作僵硬,眼神涣散,显然还没从刚才那毁灭性的坦白中回过神来。
陈野耐心地等着她完成这个动作。当戒指稳稳地戴在他的无名指上时,他反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扣,戒指的光芒交相辉映。
他再次俯身,凑近她惨白失神的小脸,这次,他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带着足以让前排宾客隐约听到的磁性低语,清晰地送入她的耳中,也飘散在安静的空气中:
现在,林阳……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着苏晓曦因为那个名字而再次剧烈颤抖的瞳孔,嘴角勾起一抹极致恶劣又极致温柔的笑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该还债了。
在苏晓曦彻底空白的注视下,在满场宾客好奇又祝福的掌声和欢呼声中,陈野直起身体,对着麦克风,声音恢复了新郎该有的沉稳和喜悦,清晰地宣布:
双倍蜜月烧烤!外加……一辈子!
话音落下,在苏晓曦大脑彻底死机、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的瞬间,陈野有力的手臂猛地揽住她的腰,将她柔软的身体紧紧扣向自己。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和炽热的温度,深深地吻了下去。
唔——!
苏晓曦的惊呼被彻底堵回了喉咙里。
唇瓣相贴的触感,温热、柔软、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和掠夺性,像一道汹涌的电流,瞬间击穿了苏晓曦所有的思维防线!属于陈野的、强烈的男性气息铺天盖地地将她淹没。前世今生,作为林阳或苏晓曦,她从未与人有过如此亲密、如此深入的接触!
她的眼睛瞪得溜圆,瞳孔里清晰地映着陈野近在咫尺、闭目深吻的俊颜,以及他微微颤动的、浓密的睫毛。大脑彻底宕机,一片空白,仿佛被格式化的硬盘。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完全忘记了挣扎,也无力挣扎。灵魂像是被这个吻从躯壳里硬生生吸了出来,在头顶上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荒诞至极的一幕。
台下,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更加热烈的掌声、口哨声和善意的哄笑声!闪光灯亮成一片。
哇哦——!!
亲上了亲上了!
新郎官够猛!够直接!
新娘子都懵了!哈哈太可爱了!
赵小雅在台下激动地跳脚,拿着手机疯狂拍摄:啊啊啊晓曦!好样的!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闺蜜正处于灵魂出窍的状态。
陈爸爸威严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陈妈妈则感动地抹着眼角。苏爸爸和苏妈妈更是激动得抱在一起。
这个吻,漫长而深入,带着一种宣告主权的霸道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直到苏晓曦感觉自己快要窒息,肺部发出抗议,陈野才意犹未尽地、缓缓地松开了她。
新鲜的空气涌入胸腔,苏晓曦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喘息着,脸颊因为缺氧和极度的羞耻爆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嘴唇微微红肿,残留着被蹂躏的酥麻感。她眼神涣散,身体发软,全靠陈野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支撑着才没有当场滑倒。
陈野看着她这副被彻底亲懵了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餍足和愉悦。他抬手,极其自然地、用指腹轻轻擦过她湿润微肿的下唇,动作亲昵得令人发指。
他凑近她依旧泛着红晕的、滚烫的耳垂,温热的气息再次拂过,用只有她能听到的气声,带着十足的笑意和威胁,低语道:
蜜月地点,我订好了。川渝,烧烤管够。
记得,是双倍。
还有,他顿了顿,看着苏晓曦骤然瞪大的、充满惊恐的眼睛,慢悠悠地补充道,声音里满是恶趣味的期待:
这次,别想再‘下次一定’了,老婆。
债,要一笔一笔,用一辈子,慢慢还。
苏晓曦眼前一黑,仿佛看到了未来几十年被双倍烧烤和一辈子还债支配的、水深火热的黑暗人生。
她张了张嘴,想抗议,想骂人,想控诉这个阴险狡诈的混蛋。
但最终,在陈野那深邃得仿佛要将她灵魂吸进去的目光注视下,在台下如潮的掌声和欢呼声中,在嘴唇残留的灼热酥麻感里,她只是徒劳地动了动嘴唇,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只有一颗滚烫的、饱含着羞愤、绝望、认命以及……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隐秘悸动的泪珠,终于不堪重负,挣脱了眼眶的束缚,顺着她绯红的脸颊,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