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粒子,像碎玻璃似的砸在暗夜天使会所厚重的玻璃门上。门内是另一个世界,暖风裹着昂贵的香水味和酒精的甜腻,几乎令人窒息。水晶吊灯的光芒碎在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又弹射到那些包裹在华服里的男男女女脸上,留下暧昧不明的光影。
我在后台,身上只有一件过分单薄、近乎透明的白色纱裙。布料廉价,边缘甚至有些脱线,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刺痒的寒意。这寒意钻进骨头缝里,无论后台角落里那个嗡嗡作响的老旧暖风机如何努力,也驱不散半分。我垂着头,盯着自己冻得发青、微微颤抖的赤脚,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洗不掉的、为弟弟清洗呕吐物时留下的淡黄痕迹。主持人的声音透过薄薄的幕布传来,油腻而亢奋,像沾了蜜糖的毒蛇:
各位尊贵的来宾!今晚的压轴——真正的‘暗夜天使’!含苞待放,纯净无瑕!起拍价,五万!每一次加价,都是对这份‘纯洁’的加冕!
幕布被猛地拉开。刺目的聚光灯瞬间将我吞噬,像被剥光了丢在雪地里。台下一片模糊,只有无数双眼睛,贪婪的、评估的、冷漠的、带着赤裸裸欲望的眼睛,黏腻地爬满我暴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我下意识地抱紧双臂,徒劳地想遮挡些什么,冰冷的空气针一样扎进毛孔。台下爆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夹杂着几声不怀好意的轻笑。主持人得意地绕着我踱步,他粗糙的手指带着令人作呕的温度,猛地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脸面对台下那片欲望的深渊。
瞧瞧这小脸蛋!多嫩!多干净!他另一只手竟放肆地撩起我纱裙的下摆,一股腥臊的尿骚味混杂着劣质香水味扑面而来。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屈辱感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口。
别碰我!我猛地一挣,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带着濒死的绝望。
哟呵有脾气主持人似乎更兴奋了,手劲更大,几乎要捏碎我的下颌骨。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带着金属般冷硬质感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全场的嘈杂,清晰地砸在每个人耳膜上:
十万。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向二楼那个半开放的VIP包厢。巨大的单向玻璃幕墙后面,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男人挺拔的轮廓,像一把出鞘的利刃,沉默地悬在喧嚣之上。他指间一点猩红闪烁,隔着玻璃,也能感受到那股睥睨的冰冷。
是杨宗瀚。这个名字像一颗冰冷的子弹射入我的脑海。杨氏集团的太子爷,这座城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存在。我曾在财经杂志上见过他模糊的侧影,也曾在那些关于他冷酷无情的传说里瑟瑟发抖。十万这个数字像重锤砸在我心上,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屈辱。弟弟小磊苍白的小脸浮现在眼前,他那双因为先天性心脏病而总是带着点灰蒙蒙气息的大眼睛,充满了对活着的渴望。十万块,那是他活下去的希望!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这一次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混合着巨大恐惧和渺茫希望的、近乎痉挛的激动。
主持人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狂喜:十万!杨少出价十万!还有没有更高的十万一次!十万两次!十万三次——成交!恭喜杨少!今晚的‘天使’属于您了!
包厢厚重的门被侍者无声地推开。我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被推搡着走了进去。里面空间很大,奢华得令人眩晕,却弥漫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昂贵的真皮沙发,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如同撒落一地的碎钻。杨宗瀚就坐在沙发中央,修长的双腿交叠着,昂贵的黑色西裤没有一丝褶皱。他指尖夹着雪茄,袅袅青烟模糊了他英俊却异常冷硬的面部线条。他没有看我,目光落在窗外,仿佛我只是空气。
侍者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门咔哒一声轻响,锁住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雪茄燃烧的细微嘶嘶声,和他腕间名贵手表秒针走动时发出的、冰冷规律的滴答声。那声音像小锤子,一下下敲打着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冷汗顺着我的脊椎往下淌,浸湿了那件可笑的纱裙。终于,他动了。他掐灭了雪茄,缓缓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躯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像一座移动的冰山向我逼近。他停在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
他伸出手,手指骨节分明,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优雅。然而那指尖触碰到我冰凉皮肤的那一刻,却带着一种审视货物的凉薄。他捏住我的下巴,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强迫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睛,深邃如寒潭,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多情的形状,此刻却只盛满了冰渣和毫不掩饰的轻蔑。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肆无忌惮地扫过我的脸,我的脖子,最后停在我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起伏的胸口。
装什么清纯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带着淬了毒的嘲讽,能站在这里,骨子里早就烂透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另一只手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簇新的百元大钞。粉红色的票子,散发着油墨特有的味道。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冷漠得像在看一堆垃圾。然后,在我惊恐的注视下,他猛地将那沓钞票,狠狠地、粗暴地,塞进了我单薄纱裙的领口!粗糙的纸币边缘刮过我胸口的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火辣辣的羞辱感。
滚出去。
他松开钳制我下巴的手,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转身拿起桌上的丝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动作优雅,却带着极致的侮辱。那沓带着他体温和羞辱的钞票,沉甸甸地、滑稽地卡在我的内衣里,硌得我生疼。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我,比刚才在台上被千百人注视还要强烈百倍千倍!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眼泪疯狂地在眼眶里打转,却被我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憋了回去。
不能哭。谷甜甜,不能哭!为了小磊!为了那十万块!
我僵硬地、一步一步地后退,像个提线木偶。那沓钞票随着我的动作摩擦着皮肤,每一次摩擦都像是在凌迟我的尊严。我退到门边,手抖得不成样子,摸索着冰冷的金属门把手,拧开。身后,是他冷漠的背影,重新坐回沙发,仿佛一切从未发生。门在我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个冰冷的地狱。
走廊里温暖如春,我却感觉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还要寒冷刺骨。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控制不住地滑落,蜷缩在铺着厚厚地毯的角落里。终于,死死咬住的嘴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我颤抖着手,伸进领口,抓住那沓滚烫的钞票。崭新的纸币边缘锋利如刀,在我掌心留下细小的划痕。我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无声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灼热地烫伤了皮肤,也烫伤了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七年时光,足以将一颗蒙尘的鹅卵石打磨成冰冷的钻石。
水晶宫宴会厅,衣香鬓影,流光溢彩。空气中浮动着名贵香槟的微醺气泡和顶级雪茄的醇厚气息。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柔和而璀璨的光芒洒在每一位精心装扮的宾客身上。今晚是周氏集团牵头举办的慈善晚宴,云集了这座城市金字塔尖的所有人物。
我挽着周泽楷的手臂,步入这华光溢彩的中心。身上是Valentino当季高定的深酒红色丝绒长裙,勾勒出无可挑剔的曲线,露背设计恰到好处地展露着优雅与性感。颈间一条钻石项链,链坠是一颗切割完美的梨形蓝钻,在灯光下流转着深邃而冷冽的光芒。这光芒映在我脸上,衬得妆容精致无瑕,红唇饱满,眼神平静无波,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周泽楷,我的丈夫,周氏集团如今的掌舵人,温文尔雅,气度雍容。他侧头对我低语,笑容温和得体,引得周围一片或艳羡或探究的目光。
泽楷,甜甜,你们来了。一位相熟的世伯迎上来寒暄。
周泽楷微笑着应酬,我则保持着完美的仪态,微微颔首,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角落。杨宗瀚。他独自一人,斜倚在巨大的罗马柱旁,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深色西装完美贴合着他挺拔的身形,七年的时光在他英俊的脸上并未留下多少痕迹,只是那双眼睛,沉淀得更加深邃,也更加锐利,像淬了冰的鹰隼。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带着一种极具穿透力的审视,牢牢锁定在我身上。
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没有慌乱。红酒杯在指间轻轻晃动着,杯中的液体折射出碎钻般的光。我的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疏离的淡漠,仿佛在打量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七年前那个在角落瑟瑟发抖、任人宰割的女孩,早已被时光和决心埋葬得干干净净。
周泽楷察觉到什么,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带着我走向另一拨人。
就在这时,宴会厅侧门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两个穿着同款小西装、精致得如同瓷娃娃的男孩跑了进来。哥哥周沐阳沉稳些,弟弟周沐宸活泼点,两张小脸几乎一模一样,眉眼间那份天然的矜贵和隐约可见的锐利轮廓,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妈咪!爸爸!沐宸率先扑过来,小脸上满是兴奋,我们在外面花园看到好漂亮的喷泉!
沐阳则规矩地走到周泽楷身边,喊了一声:爸爸,妈咪。他的目光扫过四周,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哎呀,周太太,两位小少爷真是越来越俊了!一位贵妇惊叹道,目光在两个孩子脸上流连,瞧瞧这眉眼气质,跟周总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将来必定是人中龙凤!
周围一片附和的赞美声。
我微笑着,伸手摸了摸沐宸柔软的头发,指尖的冰凉被孩子的暖意驱散些许。我清晰地感受到,角落里那道审视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几乎要将我穿透。
果然,杨宗瀚动了。他放下酒杯,迈开长腿,无视周围人或惊讶或探究的视线,径直朝我们走来。强大的气场让原本围绕在我们身边的宾客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
他在距离我们两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先是在我脸上停顿了一秒,然后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一种令人心惊的嘲弄,缓缓移向我身旁的两个孩子。他的视线在两个孩子与我、周泽楷之间来回逡巡,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刺眼的、冰冷的笑意。
周总,周太太,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低语,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残忍,真是好福气。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两个孩子身上,那笑意更深,却淬满了毒液:
只是……这俩野种,长得倒挺像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宴会厅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寒暄、所有的笑语、所有的杯盏交错声,戛然而止。无数道惊愕、好奇、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投射过来。空气凝固得如同化不开的冰。
周泽楷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周身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我和孩子挡在身后,直视着杨宗瀚:杨总,请注意你的言辞!
我清晰地感觉到身边两个孩子身体瞬间的僵硬。沐宸的小脸一下子白了,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惊惧,下意识地抓紧了我的裙摆。沐阳则抿紧了嘴唇,小小的胸膛微微起伏,眼神里透出与年龄不符的愤怒和隐忍。
而我,在最初的死寂之后,反而彻底平静了下来。心脏像是被一层坚冰包裹,再感觉不到一丝波澜。我甚至轻轻地、近乎优雅地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光滑的曲线滑落。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我缓缓抬起眼,迎上杨宗瀚那双充满了恶意和探究的眼睛。红唇勾起,绽放出一个毫无温度、甚至带着点怜悯意味的轻笑。我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滚油,清晰地炸响在寂静得可怕的宴会厅里:
杨总眼力不错。
当然像。
我微微停顿,欣赏着他眼中那丝因我过于平静的反应而掠过的错愕,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了那把淬毒的匕首:
毕竟,他们是你哥的亲生骨肉啊。
轰——!
死寂被彻底打破。如同在平静的油锅里投入了沸水,整个宴会厅瞬间炸开了锅!难以置信的抽气声、压抑不住的惊呼声、嗡嗡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巨大的喧嚣。
杨宗瀚脸上的冷笑瞬间凝固,如同面具般僵硬地裂开。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先是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被汹涌的狂怒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耻辱感疯狂吞噬。他挺拔的身形猛地晃了一下,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骇人的惨白。他死死地盯着我,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利箭,仿佛要将我凌迟。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濒临失控的颤抖和狂暴的杀意,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几乎要震碎周围的空气。
就在这时——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一阵尖锐、急促、刺破耳膜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从宴会厅侧后方紧闭的一扇门内疯狂响起!那声音穿透了所有的喧嚣,带着一种宣告生命危急的凄厉,狠狠地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那扇门……是通往宴会厅附属休息区的走廊,走廊尽头,是周家为杨宗瀚那位长年卧病的植物人兄长——杨宗霖,专门安排的私人看护病房!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投向那扇传来恐怖警报声的门!杨宗瀚脸上的狂怒瞬间被巨大的恐慌覆盖,他猛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瞳孔骤然收缩!那刺耳的嘀嘀声,像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和愤怒,只留下最原始的恐惧。
哥!他失声惊吼,再也顾不上任何体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又惊惧至极的困兽,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不顾一切地朝着那扇门的方向冲去!昂贵的西装刮倒了侍者手中的托盘,水晶杯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混合着那越来越凄厉的警报声,构成一幅末日般的混乱图景。
人群像被摩西分开的红海,下意识地为这个失控的男人让开一条通道。杨宗瀚撞开那扇紧闭的通往休息区走廊的门,身影消失在门后。尖利的警报声失去了门的阻隔,更加肆无忌惮地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
宴会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比刚才更加沉重、更加诡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目光在我、周泽楷、孩子以及那扇敞开的、不断传出警报声的门之间来回逡巡。
周泽楷紧抿着唇,脸色凝重。他低头看了一眼紧紧抓住我裙摆、小脸煞白的沐宸和抿着嘴、眼神倔强的沐阳,低声快速吩咐旁边的助理:带小少爷们去楼上房间,立刻!安抚好!
助理立刻上前,半哄半抱地带走了两个孩子。沐宸离开前,那双酷似杨宗瀚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惧和不解。
周泽楷深吸一口气,转向我,眼神复杂,带着询问和担忧。我给了他一个极其短暂、却异常平静的眼神,轻轻挣脱了他下意识想要护住我的手。
我过去看看。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那刺耳的警报声只是背景噪音。
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哒、哒声。我挺直脊背,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走向那扇敞开的门,走向那片混乱和未知的漩涡中心。深酒红的丝绒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摇曳,像一面无声的战旗。身后,是整个宴会厅死寂的、难以置信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惊愕,有恐惧,有怜悯,更多的是深不见底的探究和无声的惊涛骇浪。
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长期卧病者的沉闷气息。尽头那间病房的门大开着,刺目的白炽灯光倾泻出来,伴随着更加尖锐、更加急促、几乎连成一片的嘀嘀声,像死神的催命符。
杨宗瀚高大的身影僵直地杵在病房门口。他背对着走廊,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膀在剧烈地起伏,攥紧的拳头骨节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病房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围着病床,动作急促而紧张,各种仪器的导线缠绕,监护屏幕上疯狂跳动的红色曲线和数字,映照着病床上那张苍白、瘦削、毫无生气的脸——杨宗霖。
我走到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停下。高跟鞋的声音在警报声的间隙里异常清晰。
他似乎被这声音惊醒,猛地转过身。那张英俊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灰败的死气,眼里的狂怒早已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碾得粉碎,只剩下空洞和一片猩红的血丝。他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像一条离水的鱼,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那眼神里充满了质问、怨恨、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摇摇欲坠的乞求。
你……你……他嘶哑地挤出两个字,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崩溃。
我没有看他,目光越过他颤抖的肩膀,落在病房内忙碌的抢救现场,落在那个依靠机器维持着微弱生命体征的杨宗霖身上。然后,我缓缓地、极其优雅地从我随身携带的、那只小巧的鳄鱼皮手包里,抽出了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文件。
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仪式感。
哦,对了,杨总,我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冰锥凿在冻土上,字字清晰,穿透了那刺耳的警报声,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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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那份文件轻轻展开,雪白的纸张上,印着醒目的机构徽章和DNA亲权鉴定报告书的字样。我伸出两根涂着蔻丹、保养得宜的手指,拈着报告的一角,将它递到杨宗瀚眼前,距离近得几乎要贴上他惨白的鼻尖。
报告结论栏里,那一行加粗的黑体字清晰得刺眼:
**依据DNA分析结果,支持杨宗霖(样本A)为周沐阳、周沐宸(样本B1、B2)的生物学父亲。**
杨宗瀚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地钉在那行字上。他的瞳孔瞬间放大到了极致,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消失,整个人像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膝盖一软,咚地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大理石地面冰冷的触感透过昂贵的西裤传来,却远不及他此刻心头的万分之一寒冷。他像个被彻底摧毁的雕像,颓然地跪在那里,仰着头,眼神空洞地望着我,望着那份悬在他头顶的、宣告一切荒谬真相的判决书。
警报声还在疯狂嘶鸣,像是为这场闹剧敲响的丧钟。
我微微垂眸,俯视着跪在脚边、失魂落魄的男人。那张曾居高临下施予我无尽羞辱的脸,此刻写满了崩溃和难以置信的绝望。红唇勾起一抹冰冷的、毫无怜悯的弧度。
我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万年寒冰的刀刃,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切割着他仅存的理智:
毕竟,当年的人工取精手术……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着他因这个词而浑身剧烈一颤,眼中爆发出更深的惊骇和屈辱。
是我亲手做的。
杨宗瀚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睛里是彻底被颠覆的疯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野兽般的低吼。
我俯身,凑近他因极度震惊而扭曲的耳畔,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轻柔却足以致命的耳语,为这长达七年的复仇,钉上最后一颗棺材钉:
你和你哥的血样……
我分得清清楚楚。
话音落下的瞬间,病房里那台疯狂嘶鸣的心电监护仪,猛地爆发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尖锐到撕裂耳膜的长音——
嘀——————————!!!
屏幕上,那条疯狂跳动的曲线,骤然拉成了一条冰冷、笔直、毫无生机的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