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债
>暴雨夜,肉铺闯入一位打黑伞的顾客,伞沿滴落腥臭液体。
>他指着冰柜里最好的里脊:这块肉,少了一两七钱。
>祖父留下的旧秤砣突然渗出暗红血珠。
>午夜案板传来剁骨声,冰柜门缝里伸出一只长满黑毛的手。
>翻开发霉的屠宰笔记,最后一页写着:用活人顶秤,鬼神不察。
>我惊恐地发现,自己肋骨下的皮肉正诡异地凹陷下去。
>当冰冷的秤钩刺入皮肉时,我听见他低语:连本带利,该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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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半夜砸下来的。豆大的雨点裹着初秋的寒气,发了疯似的撞击着老刘肉铺油腻腻的玻璃窗,发出沉闷又急促的啪啪声,像是无数只湿透的手在拼命拍打。白炽灯泡悬在铺子中央,光线昏黄粘稠,勉强驱散着角落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却在油腻的水泥地和挂着的半扇猪肉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腥气——生肉的铁锈味、油脂的腻味、还有案板木头常年浸透的血水沤出的那股子陈腐味,混合着窗外涌入的泥土腥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我叫刘震,守着祖父留下的这间肉铺,像守着一座孤岛。指针滑过十一点,街上早就空了,这雨夜里,恐怕整条老街就剩我和头顶这盏苟延残喘的灯还醒着。刚把剔骨刀插回油腻的牛皮鞘,准备拉下那扇沉重的卷帘门——
吱呀——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锈蚀金属强行转动的摩擦声,穿透了狂暴的雨幕。
肉铺那扇蒙着厚厚油垢的玻璃门,被一只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缓缓推开了。
冷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和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臊气,猛地灌了进来,激得我浑身一哆嗦。灯泡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光线明灭不定。
门口,站着一个人。
很高,很瘦,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样式古旧的藏蓝色中山装,像是刚从几十年前的旧箱底翻出来。他手里擎着一把巨大的、纯黑色的油布伞,伞面低低压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线条异常僵硬、透着青灰色的下巴。雨水顺着伞骨汇聚成线,滴滴答答砸在门槛内的水泥地上,那液体……不是透明的雨水,而是一种浑浊的、泛着黄绿色的粘稠液体,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像是死水沟里沤烂了鱼虾的腥臭!
我胃里一阵翻腾,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肉案。您……要点什么我们打烊了。我的声音有点发紧,在这死寂的铺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黑伞下的人没有回答。他像一截没有生命的木头桩子,僵硬地向前挪了一步。那双沾着泥泞和黄绿色液体的黑色布鞋,踩在潮湿的水泥地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湿漉漉的脚印。他径直走向靠墙立着的那个巨大冰柜,不锈钢柜门映出他模糊扭曲的倒影和那把诡异的黑伞。
冰柜发出低沉的嗡鸣。他停在柜门前,那只没有打伞的左手抬了起来。手指枯瘦细长,指甲缝里嵌满了黑泥,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灰败。那根如同干枯树枝般的手指,隔着冰冷的玻璃,精准地指向冰柜最上层,一块色泽鲜亮、纹理分明、覆着薄薄白霜的上好猪里脊。
这块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干涩,嘶哑,像是两片砂纸在用力摩擦,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和冰冷,每一个音节都敲得人头皮发麻,少了一两七钱。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退去,只剩下刺骨的冰寒和一片嗡嗡作响的空白。
少了一两七钱
开什么玩笑!这块肉是我下午亲自过秤、分割、冷藏的,足斤足两,分毫不差!这深更半夜,一个打黑伞、浑身散发恶臭的怪人闯进来,张口就说肉少了一股混杂着荒谬、警惕和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
这位……先生,我强压着心头的惊悸,尽量让声音平稳些,您是不是看错了这块肉下午刚过秤,二斤整,绝不可能少。我边说,边不动声色地伸手去摸案板上的斩骨刀。
黑伞下的人,纹丝不动。那只指向里脊肉的枯手,也悬停在空中,没有丝毫收回的意思。只有伞沿滴落的浑浊液体,依旧滴答……滴答……地砸在地上,那声音在这死寂里被无限放大,敲得人心头发慌。
少了一两七钱。那个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冰冷地重复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
压抑的气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就在我握住斩骨刀冰凉的木柄,神经绷紧到极限,准备开口送客的刹那——
哐当!
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毫无征兆地在我身后的角落里炸响!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转身!
声音来源是墙角那个废弃已久的旧木柜。柜顶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那是祖父刘一刀生前用了一辈子的老物件,一个铸铁的旧秤砣。秤砣表面布满斑驳的暗红色锈迹,形状像个歪扭的馒头,顶端铸着一个小小的圆环。此刻,它正微微地、诡异地颤动着,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了一下。
更让我头皮瞬间炸开的是——
就在那布满暗红锈迹的秤砣表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地……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不是水!是粘稠的、散发着浓郁铁锈腥气的暗红色液体!如同……凝固的血!
它们汇聚成珠,颤巍巍地挂在冰冷的铁锈上,然后不堪重负地坠落,啪嗒一声,砸在积满灰尘的柜顶木板上,留下一小滩刺目的暗红。
滴答……
伞沿滴落的浑浊液体声,与秤砣渗血的滴落声,在这死寂的午夜肉铺里,形成了诡异而恐怖的二重奏。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头顶,炸开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握着刀柄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冰冷的触感沿着手臂蔓延到心脏。
秤砣……在渗血!
祖父临死前那张枯槁、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和他嘶哑如破锣般的警告,毫无征兆地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炸开:震……娃子……记住……肉案上的秤……是阎王的眼!亏心秤……要拿命填!那……那旧秤砣……千万别……千万别……
咚!
又是一声沉闷的撞击!这次来自门口!
我猛地回头。
肉铺门口,空空如也。
那个打黑伞的怪人,连同他带来的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以及那把巨大的黑伞,如同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被推开的玻璃门还在微微晃动,门外是泼墨般的雨夜,还有门槛内那几滴尚未干涸的、浑浊的黄绿色粘液,以及一个湿漉漉的脚印。
冰冷的夜风卷着雨水灌进来,吹得我浑身冰凉。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但墙角柜顶,那滩新鲜的、暗红色的血迹,在昏黄的灯光下,正散发着幽幽的、令人心悸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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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未眠。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每一次眨动都带着干涩的刺痛。昨夜那场诡异的遭遇,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沉甸甸的恐惧。秤砣渗血的画面,黑伞下那砂纸般的嗓音,还有那少了一两七钱的冰冷指控,在脑海中反复上演,挥之不去。
天刚蒙蒙亮,雨势小了些,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像一块脏抹布。我胡乱扒了几口冷粥,胃里却像塞了块冰,堵得难受。必须找人说说,不然我会疯掉。母亲住在老街另一头,守着祖父留下的老屋。她或许知道些什么,关于那个旧秤砣,关于祖父临终前没说完的警告。
推开老屋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一股陈旧的、混合着中药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雨水顺着瓦檐滴落的滴答声。堂屋里光线昏暗,母亲正坐在窗边的旧藤椅上,手里拿着一件我的旧衣服缝补,针线在她枯瘦的手指间缓慢地穿梭。她抬起头,看到我灰败的脸色和深陷的眼窝,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震子咋这么早脸色咋恁难看母亲放下针线,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
妈……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昨夜那惊悚的一幕幕堵在嗓子眼,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昨晚……铺子里来了个怪人。
母亲缝补的动作顿住了,枯瘦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却没抬头看我,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像是早有预料。
打把黑伞,看不清脸,浑身臭得……像沤烂的河沟。我艰难地描述着,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他指着冰柜里最好的一块里脊,硬说……硬说少了一两七钱!
啪嗒。
母亲手中捏着的顶针,掉在了青砖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她的肩膀猛地一颤,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走了力气,佝偻的脊背显得更加弯曲。她缓缓抬起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近乎死灰的惨白。浑浊的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源自骨髓深处的恐惧。
他……他真这么说了母亲的声音抖得厉害,几乎不成调,少……少了一两七钱
我用力点头,心沉到了谷底。母亲的反应印证了最坏的猜测——这不是偶然!那个怪人,那一两七钱,绝非空穴来风!
还有……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被无形的恐惧扼住,墙角……爷爷留下的那个旧秤砣……它……它……
它怎么了!母亲猛地站起身,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是近乎疯狂的惊惧。
它……在渗血!我终于吼了出来,积压了一夜的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暗红色的血!滴在柜子上!
轰隆——!
一声沉闷的雷声恰在此时于天际滚过,震得老屋的窗棂嗡嗡作响。惨白的天光透过窗纸,映在母亲毫无血色的脸上,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随即剧烈地颤抖起来!
报应……是报应啊……母亲松开我的胳膊,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回藤椅里,双手捂住脸,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指缝里泄出,躲不过……终究是躲不过……你爷爷造的孽……报应到孙儿头上了……
什么报应爷爷到底做了什么!我扑到母亲面前,双手抓住她颤抖的肩膀,声音因为急切和恐惧而变得尖利,妈!告诉我!那个打黑伞的是谁那一两七钱到底是什么!
母亲抬起泪痕交错、布满恐惧的脸,浑浊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痛苦。她张了张嘴,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死死扼住。最终,她只是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枯瘦的手指冰凉刺骨,声音嘶哑得如同泣血:
震子……听妈的话……今晚!今晚千万别留在铺子里!锁好门!躲回老屋来!听到没有!哪里都别去!尤其是……尤其是过了子时!千万别碰那杆秤!别碰那旧秤砣!那是……那是阎王爷的钩子啊!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抠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寒意。她死死盯着我的眼睛,那眼神里是近乎哀求的绝望,仿佛在看着一个即将坠入深渊的人。
记住!过了子时!千万别在铺子里!千万别碰秤!她反复地、神经质地重复着,指甲在我手腕上掐出了深深的红痕。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堂屋里只剩下母亲压抑的啜泣和我自己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祖父的孽债、打黑伞的索命鬼、渗血的秤砣、还有母亲这撕心裂肺的警告……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恐怖漩涡,而漩涡的中心,就是今夜子时的老刘肉铺。
一股冰冷的寒气,顺着脊柱,缓缓爬满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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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如同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巨大裹尸布,沉沉地覆盖下来。雨还在下,比白天更冷,更急,敲打着瓦片和玻璃,发出永无止境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嘈杂。母亲撕心裂肺的警告在耳边疯狂回响:过了子时!千万别留在铺子里!千万别碰秤!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我本该听从母亲的话,锁上铺门,逃回相对安全的老屋。可鬼使神差地,我的脚却钉在了老刘肉铺油腻冰凉的水泥地上。一种更加强烈的、病态的好奇心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不甘,如同毒草般在恐惧的土壤里滋生——我要看看!看看过了子时,这里究竟会发生什么!看看那个一两七钱的债,到底要怎么讨!
时间在死寂和雨声中缓慢爬行。我蜷缩在柜台后面那把吱呀作响的破旧木椅里,身上裹着最厚的棉大衣,却依然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冰冷的寒意仿佛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手边放着一把沉重的剁骨刀,刀锋在昏黄的灯泡下泛着幽冷的寒光。眼睛死死盯着墙上的挂钟,秒针每一次跳动都像重锤砸在我的心口。
十一点……十一点半……十一点五十……
距离子时,只有十分钟了。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滞的阻力。铺子里那股常年不散的肉腥味,此刻闻起来格外刺鼻,混合着窗外泥土的湿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仿佛置身巨大墓穴的死亡气息。
嗒……嗒……嗒……
秒针不紧不慢地走着,如同死神的脚步。
十一点五十五分。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弹开声,在死寂的铺子里突兀地响起!
我的心脏猛地一抽,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退去!
声音的来源……是那个巨大的冰柜!
我僵硬地、一寸寸地转动脖颈,目光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移向靠墙的冰柜。
不锈钢柜门紧闭着,发出低沉的嗡鸣。
刚才……是幻听是过于紧张产生的错觉
就在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的瞬间——
哐当!
一声沉重得如同擂鼓般的撞击,猛地从冰柜内部传来!整个冰柜都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柜门上的不锈钢面板在灯光下扭曲晃动!
不是幻听!
有什么东西……在冰柜里面……在用力地撞击柜门!
咚!咚!咚!
撞击声一下比一下沉重,一下比一下疯狂!整个冰柜都在剧烈地摇晃、呻吟!仿佛里面关着一头被激怒的、力大无穷的野兽,正拼命地想要破门而出!
我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双腿因为恐惧而发软,几乎站立不稳!手中的剁骨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我背靠着冰冷的柜台,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疯狂震动的冰柜门!
是谁!里面是什么东西!
昨晚那块里脊还是……别的什么!
滋啦——!
一声尖锐刺耳、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骤然响起!
伴随着这声刺耳的噪音,冰柜那厚实的、密封的橡胶门缝边缘,一只……手……缓缓地、极其用力地……挤了出来!
那不是人的手!
皮肤是死尸般的青灰色,布满了一块块深褐色的、如同霉斑般的污迹!最恐怖的是,整只手臂上覆盖着一层浓密、粗硬、如同猪鬃般的黑色硬毛!五根手指扭曲变形,指甲又厚又黄,如同野兽的爪子,死死地抠抓着冰柜门框的边缘,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
是昨晚那个黑伞人的手!那只指向里脊肉的枯手!但它现在……长满了浓密的黑毛!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海,瞬间将我吞没!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跑!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铺子大门,双手颤抖着去拉扯那沉重的铁质门闩!冰凉的触感刺激着掌心,却丝毫无法缓解那灭顶的恐惧!
哐!哐!哐!
身后的撞击声更加狂暴!伴随着令人头皮炸裂的、指甲刮挠金属的滋啦声!那只长满黑毛的怪手,正用难以想象的蛮力,一点点地将冰柜门缝撑开!
门闩终于被我拉开!
就在我抓住门把手,准备不顾一切冲入外面狂暴雨夜的瞬间——
咣当——!!!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身后炸开!
伴随着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悲鸣,冰柜那厚重的柜门,被一股难以想象的蛮力,从内部整个轰飞了出来!重重砸在对面挂肉的铁架上,震落一地油腻的铁锈和碎冰渣!
一股冰冷刺骨、混合着浓烈血腥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腐烂内脏般的恶臭,如同爆炸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肉铺!
我僵在门口,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原地。极致的恐惧让我的身体失去了控制,只能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一点一点地……回过头。
冰柜洞口处,翻滚出浓烈的白色寒气。
寒气之中,一个高大、佝偻、覆盖着浓密粗硬黑毛的轮廓,正僵硬地、一步……一步……从冰柜里挤了出来!
它像一头刚从冰窟里爬出来的、直立行走的巨大黑毛野猪!不,比那更恐怖!它身上还挂着冰渣和粘稠的血污,那股令人作呕的腐烂内脏恶臭正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它的头颅低垂着,被浓密的黑毛覆盖,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两点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红光,在毛发缝隙间闪烁,死死地锁定在我身上!
嗬……嗬……
一种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带着浓重痰音的喘息声,从它低垂的头颅方向传来。
它出来了!
它朝着我,迈出了沉重而粘腻的第一步!覆盖着黑毛的巨大脚掌踏在冰冷油腻的水泥地上,发出吧唧一声令人心悸的粘响!
啊——!
求生的本能终于冲垮了恐惧的堤坝!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拉开铺门,一头撞进了外面冰冷狂暴的雨夜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全身,刺骨的寒意让我打了个激灵。身后,肉铺里传来一声充满非人怒意的咆哮!
嗷——!!!
那声音穿透雨幕,狠狠砸在我的背上!
它追出来了!
我顾不上方向,像一头被猎人追捕的困兽,在漆黑泥泞的街道上亡命狂奔!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视线,灌进嘴里、鼻子里,带着泥土的腥涩。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和浓烈的恶臭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
跑!跑!远离那间铺子!远离那个怪物!
就在我快要冲出老街,拐向通往老屋的小巷时,眼角的余光瞥见——
那个巨大的、覆盖着浓密黑毛的恐怖身影,并没有追出铺门太远。它就站在老刘肉铺那被撞开的门口,庞大的身躯堵住了大半的光线,像一尊从地狱爬出的门神。那两点幽幽的红光穿透雨幕,如同探照灯般,冰冷地、毫无感情地钉在我狼狈奔逃的背影上。
然后,它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一只覆盖着浓密黑毛的巨手。
指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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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衣领不断淌下,流进脖子里,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我背靠着老屋堂屋冰冷的墙壁,身体依旧无法控制地筛糠般抖动着。牙齿磕碰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得可怕。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重,却远不及心头那灭顶的恐惧来得冰冷沉重。
母亲蜷缩在对面的旧藤椅里,脸色比我好不了多少,灰败得像一张旧纸。她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一串磨得发亮的佛珠,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浑浊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绝望。那尊被供奉在堂屋神龛里的观音瓷像,在昏黄的灯光下低眉垂目,慈悲的面容此刻却显得如此遥远而无力。
它……它是什么东西妈!我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它从冰柜里爬出来了!长满了黑毛!它……它指着那块肉!它说我欠它一两七钱!爷爷到底欠了什么债!
母亲捻动佛珠的手猛地一顿,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她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痛苦,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逼到悬崖边的绝望。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发出一声沉重的、如同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的叹息。
唉……造孽啊……她颤巍巍地站起身,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走向堂屋最里面那个落满灰尘、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老旧樟木箱。箱子上了锁,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
母亲从贴身的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把同样布满铜绿的小钥匙。她的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将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堂屋里格外清晰。铜锁弹开了。
母亲掀开沉重的箱盖,一股浓烈的樟脑和纸张受潮发霉的混合气味弥漫开来。她费力地在箱底摸索着,掏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着的、书本大小的东西。油布已经发黄变脆,边缘磨损得厉害。
她捧着那油布包,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步履沉重地走回来,将东西递到我面前。她的手抖得更加厉害,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你爷爷……他走前……把这个藏得最深……说……说除非到了要命的关头……否则……否则死也不能看……母亲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哀求,震子……你……你当真要看
看着母亲那濒临崩溃的神情,看着眼前这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油布包,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我。直觉在疯狂地尖叫:别打开!别碰!里面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开启,万劫不复!
但昨夜冰柜里伸出的那只长满黑毛的手,那个恐怖怪物指着我时那两点幽幽的红光,还有那少了一两七钱的冰冷索命声……如同跗骨之蛆,缠绕不去。不弄清真相,我永远无法摆脱这梦魇!即使这真相是剧毒,我也要吞下去!
我咬着牙,用同样颤抖的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油布包。触手冰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
母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将脸埋进了掌心,肩膀无声地耸动着。
我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霉味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指尖用力,一点点剥开那层发黄变脆的油布。
里面露出的,是一本硬壳笔记本。封面是深褐色的硬纸板,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片深褐色的、仿佛干涸血迹般的污渍。纸张早已发黄变脆,边缘卷曲破损。一股更加浓烈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弱的血腥气,从书页间散发出来。
这就是祖父刘一刀的……屠宰笔记
我颤抖着,翻开了第一页。
纸张泛黄,字迹是那种老式的、用蘸水钢笔写就的繁体字,墨迹深黑,透着一股子狠厉决绝的劲儿,正是祖父的字迹。记录的内容很平常:某年某月某日,收猪几头,重量几何,出肉多少,卖给何人,价格多少。琐碎,枯燥,充斥着生肉、油脂和金钱的气息。
我一页页快速翻过,心跳如擂鼓。祖父的字迹越来越潦草,记录的内容也渐渐透出一股焦躁和压抑。猪肉价格波动、同行恶性竞争、赊账收不回的苦恼……生活的重压透过发黄的纸张扑面而来。
翻到大约三分之二处,笔记的日期停留在了乙未年
冬月
廿三。那天的记录只有寥寥几行,字迹异常潦草,仿佛书写者处于极度的慌乱或亢奋之中:
……大雪封山三日,铺子断肉,客怨沸腾。老主顾胡屠户捎信,南山坳有走单帮的‘黑货’,价低肉足,速去。利字当头,顾不得了。
黑货走单帮我的心猛地一沉。这绝不是正规渠道的肉!
下一页的日期跳到了几天后,字迹更加狂乱,力透纸背,仿佛要将纸张划破:
……‘黑货’到了!足有三百斤!好膘!只是……那味道……那眼神……不对!绝不对!胡屠户那王八蛋坑我!这肉……沾了邪性!不能卖!绝不能卖!可……钱都付了……铺子快撑不下去了……
字里行间透出的巨大恐惧和矛盾几乎要溢出纸面。那味道、眼神、邪性……指的是什么那所谓的黑货,到底是什么肉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因为紧张而僵硬,飞快地翻动着脆弱的纸张。后面的记录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自我安慰和强行压下的恐惧:
……闭门谢客三天,处理‘货’。味道太重,用硝石、香料强压……但愿无事……
……切肉时,刀下感觉……太韧了……不像猪……骨头……也不对劲……
……昨夜梦见……一只血淋淋的手……抓我的秤杆……惊醒,秤砣滚落在地……
记录越来越混乱,字迹歪歪扭扭,大片的墨团污渍遮盖了部分内容,仿佛书写者在极度恐惧中手抖得无法控制。
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
这一页没有日期,只有短短一行字。字迹不再是之前的潗水钢笔,而是用一种极其粘稠、颜色暗红发褐的墨汁写成,笔画歪斜颤抖,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邪异和疯狂:
**用活人顶秤,鬼神不察!**
八个暗红扭曲的字,像八条狰狞的毒蛇,猛地噬咬进我的瞳孔!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极致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全身的血液!
活人……顶秤!
祖父……他……他做了什么!
难道那三百斤来路不明的黑货……难道是……
呕——!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排山倒海般涌上喉咙!我猛地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笔记本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冰冷的地面上。
震子!母亲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我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冷汗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全身。
用活人顶秤……原来那一两七钱……是这样来的!是秤上沾了人命!是秤在索命!
就在这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一阵难以言喻的、如同被无数冰冷细针同时刺入皮肤的麻痒感,猛地从我左侧肋骨下方的位置传来!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挠。
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我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不是错觉!
就在我左侧肋骨下方,靠近腰腹的位置……那里的皮肉,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凹陷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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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下的触感,冰凉而诡异。
那不是正常的皮肤弹性。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皮下被凭空挖走了一块的塌陷感,清晰地传递到我的大脑。没有疼痛,只有一种空荡荡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虚无和冰冷。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我猛地低下头,手指颤抖着,粗暴地扯开湿透粘在身上的衬衫纽扣!
昏黄的灯光下,左侧肋骨下方,靠近腰腹的位置——原本应该饱满的皮肉,此刻清晰地塌陷下去一个碗口大的、不规则的浅坑!边缘的皮肤紧绷着,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像是被过度拉伸的劣质皮革。坑底……没有血,没有伤口,光滑得如同天生如此!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温热的空洞!
肉……我的肉……消失了!
如同被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击中!巨大的恐惧混合着一种超现实的荒诞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我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凭空出现的肉坑,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活人顶秤那八个暗红扭曲的字在疯狂旋转、放大!
呃……嗬……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嘶鸣,像是濒死的野兽。
震子!你怎么了!母亲惊恐的呼喊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猛地抬起头,脸上肌肉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眼神涣散而疯狂。我指着自己肋下的凹陷,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人声:肉……妈……我的肉……没了!它……它在讨债!它在拿我的肉填秤!
母亲的目光顺着我的手指,落在那片塌陷的皮肤上。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绝望!她踉跄着扑过来,枯瘦冰冷的手指颤抖着抚上那片凹陷的皮肉,触手冰凉滑腻的触感让她浑身剧震!
天……天杀的……报应啊!报应!母亲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在地,双手死死抓着我的裤脚,绝望的泪水混着鼻涕糊了满脸,它……它开始讨了!它要从你身上……一点一点……把缺的……连本带利地……剜回去啊!
连本带利……这四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我最后残存的理智。一两七钱……仅仅是开始!它会一直剜下去,直到把我剜成一具空壳,直到填满那杆沾满血债的亏心秤!
极致的恐惧终于点燃了绝望的疯狂!
不!不行!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猛地推开母亲,踉跄着冲向堂屋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农具杂物,一把锈迹斑斑、但刃口依旧锋利的柴刀躺在其中!
我不能坐以待毙!我不能让它把我活活剜空!我要反抗!我要找到那个怪物!我要毁了那杆该死的秤!毁了那个旧秤砣!哪怕同归于尽!
我一把抄起沉重的柴刀,冰冷的金属触感给了我一丝病态的勇气。我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双眼赤红,喘着粗气,转身就要冲出老屋,杀回那间索命的肉铺!
震子!别去!你斗不过它!那是邪祟!是讨债鬼啊!母亲扑上来,死死抱住我的腰,哭嚎着哀求。
放开我!我用力挣扎,绝望的愤怒让我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要将母亲甩开,它要剜我的肉!它要我的命!我死也要拉它垫背!
就在我和母亲撕扯纠缠的瞬间——
笃、笃、笃。
三声极其轻微、极其有节奏的敲门声,突兀地在死寂的堂屋门外响起。
声音不大,却像三记重锤,狠狠砸在我和母亲的心口!
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止。
撕扯声、哭嚎声、粗重的喘息声……全都消失了。
堂屋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还有门外那单调、冰冷、如同丧钟般的敲门声。
笃、笃、笃。
又是三下。
不急不缓,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令人骨髓冻结的从容。
我和母亲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我手中的柴刀还举在半空,母亲枯瘦的手臂还死死箍着我的腰。我们惊恐的目光,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向那扇紧闭的、单薄的堂屋木门。
门外……是谁
不……门外……是什么
一股冰冷刺骨、混合着浓烈血腥和沼泽淤泥般恶臭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正丝丝缕缕地从门板的缝隙里……渗透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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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
敲门声第三次响起。依旧是那三下,不急不缓,如同冰冷的丧钟,敲打在死寂的堂屋,也敲打在我和母亲濒临崩溃的神经上。那股混合着血腥与淤泥的恶臭,透过门缝,更加浓郁地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令人窒息。
母亲箍着我腰的手臂瞬间僵硬如铁,枯瘦的手指死死掐进我的皮肉,剧烈的颤抖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她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声音,浑浊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纯粹的恐惧。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我刚才绝望的疯狂。高举柴刀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沉重的刀尖哐当一声杵在地上。冰冷的绝望感如同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逃往哪里逃门外就是索命的债主!反抗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柴刀对它有用吗
吱呀——
令人牙酸的、门轴转动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不是我们开的门!
那扇单薄的、从里面闩着的堂屋木门,此刻正被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缓缓地推开!
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不……不要进来……母亲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如同梦呓般的哀求,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整个人如同烂泥般瘫软下去,却依旧死死抓着我的裤腿。
我僵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死。眼睛死死盯着那扇被缓缓推开的门缝。
浓稠如墨的夜色,顺着门缝涌入。一个高大、佝偻的轮廓,堵在了门口,几乎填满了整个门框。
正是昨夜那个从冰柜里爬出的怪物!
浓密粗硬的黑毛覆盖了它全身,在门外微弱的天光下泛着湿漉漉的油光。冰冷的雨水顺着它身上的毛发不断淌下,滴落在门槛内的青砖地上,留下深色的水渍。那股浓烈的血腥与腐烂内脏混合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浪潮,汹涌地灌满了整个堂屋!
它的头颅低垂着,被浓密的黑毛完全覆盖,看不清面容。只有那两点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红光,穿透毛发缝隙,冰冷地、毫无感情地钉在我身上。
它没有立刻进来,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如同一座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肉山。巨大的压迫感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它动了。
那只覆盖着浓密黑毛、如同野兽利爪般的巨手,缓缓地从身后……抬了起来。
它手里抓着一样东西。
那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幽光——是祖父留下的那杆老式秤!黄铜秤杆,木制秤盘,还有……那个昨夜在肉铺渗出暗红血珠的、布满暗红锈迹的旧秤砣!
秤钩——那枚尖锐弯曲、用来钩挂重物的金属钩子,此刻正悬在半空,微微晃动着,折射着幽冷的光泽,像毒蛇的獠牙。
怪物低垂的头颅微微转动了一下,那两点幽幽的红光似乎扫了一眼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的母亲,又缓缓移回,死死锁定在我脸上。
然后,那个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骨头、又带着浓重痰音的恐怖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不再是空洞的宣告,而是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的耐心:
少了一两七钱……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我的耳膜上。
它那只抓着秤杆的巨爪,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尖锐冰冷的秤钩,在昏黄的灯光下,缓缓地对准了我。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都要被冻结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我明白了!它要用这秤钩……亲自从我身上……剜走那欠下的一两七钱!不!是连本带利!
不——!我发出一声绝望到极致的嘶吼,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母亲死死拖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瘫软在地的母亲,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她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如同护崽的母兽,张开枯瘦的双臂,用她那佝偻瘦小的身躯,死死地挡在了我的面前!她枯瘦的脸上涕泪横流,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别动我儿子!母亲的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带着泣血的悲鸣,要剜……剜我的肉!剜我的!他还年轻!他什么都不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找我!找我啊!
母亲一边嘶喊着,一边竟然疯狂地撕扯着自己胸前的衣襟!枯瘦的手指在松弛苍老的皮肤上抓挠,仿佛要自己撕开胸膛,把肉剜出来!
妈!我肝胆俱裂,想要阻止她。
但门口那怪物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那两点幽幽的红光,在母亲疯狂撕扯自己的动作上停留了一瞬。覆盖着浓密黑毛的巨大身躯,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那干涩嘶哑的声音没有再次响起,只是那冰冷的秤钩,依旧稳稳地、无情地指向我。
它……不接受替代!
它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
这个认知如同最后的判决,瞬间将我打入绝望的深渊。我放弃了挣扎,任由母亲撕心裂肺地哭喊捶打。目光越过母亲颤抖的肩膀,死死盯着门口那如同魔神般的恐怖身影,还有那枚悬在死亡阴影下的、冰冷的秤钩。
怪物再次动了。
它迈开沉重粘腻的步伐,覆盖着黑毛的巨大脚掌踏过门槛,踩在堂屋冰冷的青砖地上,发出吧唧一声令人心悸的粘响。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
它无视了挡在我身前、状若疯狂的母亲,庞大的身躯带来绝对的压迫感,一步一步,朝着我逼近。
那两点幽幽的红光,如同地狱的灯塔,离我越来越近。
冰冷的秤钩,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幽冷而致命的光泽,如同毒蛇吐信,缓缓地……向我肋下那片塌陷的、空荡荡的位置……探来。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