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毒香倾王权 > 第一章

>新婚夜,王爷的匕首抵在我喉间:你爹投靠了敌国,留你不得。
>他逼我饮下毒酒,却不知我早将合卺酒调换。
>翌日他毒发瘫痪,我端药轻笑:王爷该喝药了。
>朝堂上我掀开他轮椅的毛毯,露出通敌密信。
>弑父之仇,今日奉还。
>染血的玉玺落入掌心时,百官跪拜新帝。
>无人知晓,我的龙袍下穿着为父守丧的素衣。
---
夜风卷着寒意,蛮横地撞开雕花窗棂,将满室红绸吹得哗啦乱响,像是无数血淋淋的巴掌在徒劳地扑腾。大红的喜烛烧得正旺,烛泪滚烫,一滴接一滴蜿蜒而下,凝固在鎏金烛台上,像极了凝固的血。那火焰跳跃着,在我眼底投下明明灭灭、冰冷刺骨的光。
沈知微,沈氏嫡女,今日大婚,嫁的是权势煊赫的晋王萧绝。
多么可笑。昨日父亲还在府中,用他那双握惯了军令、此刻却微微颤抖的手,最后一次替我正了正发间的珠钗。他眼底深处那抹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决绝,像一根淬了冰的针,无声无息地刺进我心里。
知微,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枯槁的沙哑,沈家……沈家往后,就靠你了。爹无能,护不住你娘,也……护不住沈家百年清誉了。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晋王……非良人,但他是我们沈家眼下唯一的浮木。活下去,无论用什么法子,活下去!
那语气里的孤注一掷,沉甸甸地压在我心上。沈家,那个世代簪缨、以忠烈著称的将门沈家,早已在朝堂诡谲的漩涡中风雨飘摇,如累卵之危。将我送入这晋王府,送入眼前这个以铁血手腕和冷酷无情著称的男人手中,是父亲在绝境中抛出的最后一道求援血书。
我端坐在铺满百子千孙被的紫檀木拔步床上,指尖冰凉,深深掐进掌心细嫩的肉里。那尖锐的刺痛感,是此刻唯一能让我保持一线清明的绳索。沉重的凤冠压得脖颈生疼,金珠流苏垂在颊边,随着我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轻轻晃动,冰凉地贴着脸颊皮肤。
门外,喧嚣的丝竹喜乐声浪隔着厚厚的门板,被夜风撕扯得断断续续,如同鬼魅的呜咽。终于,那喧闹渐渐稀落下去,直至彻底沉寂。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窗外的风声愈发凄厉。
吱呀——
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一股浓烈的、混杂着酒气的压迫感,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蛮横地灌入新房。
晋王萧绝。
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投下的阴影瞬间吞噬了摇曳的烛光,将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深沉的、不祥的昏暗里。他身上象征尊贵的蟒袍玉带一丝不苟,勾勒出精悍而充满力量感的轮廓。那张脸,轮廓深邃如同刀削斧凿,本是极其英挺的,此刻却蒙着一层浓重的、化不开的阴霾,眼神更是淬了寒冰,锐利如刀,直直地剐向我。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新婚的温情,只有审视一件碍眼物品般的冰冷厌憎,以及……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即将执行某种裁决的平静。
没有合卺礼,没有挑盖头。他就那样一步步走过来,靴子踩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嗒、嗒声,每一下都像踩在我骤然绷紧的心弦上,带来一阵阵钝痛。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沉重得几乎要将人溺毙。
他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那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惯有的、清冽却冷硬的沉水香气息,扑面而来。我甚至能看清他眼底深处,那翻涌的墨色之下,一丝近乎残忍的快意。
他俯下身,冰冷的、带着薄茧的手指,毫无预兆地、粗暴地攫住了我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迫使我抬起头,迎向他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眼眸。
沈知微。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渣,砸在脸上生疼,沈崇山,你那个好父亲,三日前率部投了北狄。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在胸腔里狠狠一撞,几乎要冲破肋骨!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血液似乎都冻住了。父亲……投敌!不!绝不可能!那沉甸甸的嘱托,那眼底深藏的决绝与悲怆……电光火石间,父亲临别时那句护不住沈家百年清誉在脑中轰然炸响!是了,他早有死志!这是以身为饵,以沈家最后的脊梁和性命为代价,去换取一个……一个什么一个足以撼动眼前这个男人的……机会或者说,一个……留给我这个女儿的,渺茫的生机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撕裂般的痛楚瞬间攫住了我。然而,下巴传来的剧痛和萧绝那淬毒般的目光,像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所有翻腾的情绪。不能乱!父亲用命铺的路,不能断在我这里!
我强迫自己直视着他,眼底迅速凝聚起一层绝望的水光,身体配合地剧烈颤抖起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不可能……王爷……我爹他……他怎么会……
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惊惶,恰到好处地扮演着一个骤然听闻灭顶之灾、六神无主的闺阁弱女。
怎么不会萧绝的嘴角扯开一个冰冷残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赤裸裸的杀机,他不仅叛了国,还带走了本王三万精锐!三万!
他猛地加重了语气,攫住我下巴的手指骤然收紧,痛得我倒抽一口冷气,沈家,满门逆贼!而你,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过我的颈项,就是本王献给陛下,洗刷耻辱的第一份祭礼!
话音未落,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抬起!一道刺目的寒光在摇曳的烛火下骤然迸射!
冰冷的金属触感,带着死亡的气息,精准地抵在了我脆弱的喉间皮肤上。那是一柄匕首,小巧,锋利,薄如柳叶,刀尖的寒意瞬间穿透肌肤,直刺骨髓。
看在你我今日大婚的份上,萧绝的声音毫无波澜,冷酷得如同在宣读一件与己无关的公文,本王赏你个体面。喝了它。
他空闲的手不知何时已端起旁边托盘上那两杯晶莹剔透的合卺酒。此刻,他将其中的一杯,强硬地递到了我的唇边。
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一种极其细微、却足以致命的清甜气息——鸩羽之毒!我心头巨震,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果然!他不仅要我死,还要我背负着畏罪自戕的污名去死!
恐惧如实质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窒息。但父亲最后那决绝的眼神,那沉甸甸的嘱托——活下去,无论用什么法子!——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濒临崩溃的神智上。
不能慌!沈知微,你不能慌!
就在他粗暴地将酒杯抵上我唇瓣的瞬间,我像是被那冰冷的匕首和刺鼻的酒气彻底击垮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剧烈地一颤,仿佛要软倒下去,口中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呜咽:不……不要……
就在这崩溃的瞬间,我失手撞翻了他递过来的酒杯!
琥珀色的酒液泼洒而出,如同小股的血泉,溅湿了他蟒袍的前襟和我大红的嫁衣袖口,在烛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浓郁的酒香与毒药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废物!萧绝眼中戾气暴涨,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激怒。他抵着我喉咙的匕首纹丝未动,另一只手却毫不犹豫地抓起了托盘上仅剩的那杯酒。
本王亲自送你上路!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狠厉,手腕猛地用力,钳住我的下颌,迫使我不得不张开嘴。那杯冰冷的、承载着致命毒药的液体,不容抗拒地灌了进来!
辛辣的酒液混合着那股令人作呕的清甜,瞬间涌入喉咙。我被迫吞咽着,发出痛苦的呛咳声,身体在他铁钳般的手掌下徒劳地挣扎,眼泪汹涌而出,一半是呛的,一半是演的。心底却是一片冰封般的冷静。成了!
他灌得又快又狠,直到杯中最后一滴毒酒也被迫流入我的喉咙,才嫌恶地猛地松开钳制我的手指,像丢弃一件肮脏的垃圾。我软倒在冰冷的床沿,剧烈地呛咳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身体蜷缩,抖若筛糠,绝望地呜咽着。
萧绝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如同在看一具即将冷却的尸体。他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拭着方才沾染了酒液的手指,动作优雅而残忍。
沈家……完了。他冷冷地吐出最后判决,声音里带着一丝大仇得报的、冰冷的快意。然后,他不再看我一眼,转身,带着一身凛冽的杀气,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厚重的房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被甩上,隔绝了外界的最后一丝声响,也将我彻底锁死在这座精心打造的死亡囚笼里。
门扉合拢的巨响在死寂的新房里久久回荡。我伏在冰冷的床沿,身体依旧因痛苦而微微颤抖,喉间还残留着那毒酒灼烧般的辛辣和令人窒息的清甜气味。然而,就在房门彻底关死的刹那,眼底所有的惊惶、绝望、泪水,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去,只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我缓缓抬起头,脸上再无一丝柔弱。指尖探入繁复嫁衣的袖袋深处,那里藏着一枚蜡丸。毫不犹豫地捏碎,一颗乌黑油亮、散发着奇异药香的丸药滚入手心。这是临行前,父亲的心腹老管家跪地塞给我的,只留一句:小姐,若遇生死,此物或可一搏!
毫不犹豫地送入口中,苦涩辛辣的药味瞬间弥漫整个口腔,霸道地压下喉间残余的毒感。一股奇异的暖流随即在腹中散开,迅速游走四肢百骸,驱散了那彻骨的寒意。父亲!你以身为饵,早已料到了这步死棋!这解药,便是你为我留下的唯一生路!
外面隐约传来侍卫走动和低声交谈的动静,如同盘旋在猎物上空的秃鹫。萧绝的人,在等着确认我的死亡。我闭上眼,屏息凝神,调动起全身的感官,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细微的波动。时间在死寂中缓慢地流淌,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只有风声依旧在窗外呜咽。
我悄无声息地起身,褪下身上累赘的大红嫁衣。里衣也是喜庆的红色,在幽暗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我迅速从陪嫁的妆奁最底层,翻出一套早已备好的素色中衣换上。冰冷的丝绸贴在肌肤上,带来一种奇异的镇定。
然后,我走向新房角落那个不起眼的紫铜瑞兽香炉。炉内积着半炉冰冷的香灰。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浮灰,指尖触到一个坚硬冰冷的小小玉瓶。瓶身细腻温润,触手生凉。拔开瓶塞,一股极其幽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冷冽异香飘散出来,似梅非梅,带着一丝冰雪般的凛冽。这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也是沈家世代相传的秘藏——醉生梦死。据说其香无形,能蚀骨销魂,令人沉沦于无尽幻梦,筋骨渐软,神智涣散。母亲曾言,此物凶险,非绝境不可用。
玉瓶冰冷,却在我掌心燃起一团微弱的希望之火。萧绝,你灌我毒酒,我便还你一场永世沉沦的迷梦!
我屏住呼吸,指尖捻起一小撮细如尘埃的香料。这分量必须极其精准,多一分恐引人警觉,少一分则难奏奇效。香料无声无息地落入香炉冰冷的灰烬之上,不留丝毫痕迹。做完这一切,我将玉瓶重新深埋于香灰之下,再将香炉轻轻移回原处,仿佛从未动过。
做完这一切,我重新坐回冰冷的拔步床沿,背脊挺直如松。目光落在梳妆台上那面巨大的菱花铜镜上,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那双眼眸深处,不再是闺阁女子的温婉怯懦,而是冰封之下,燃着复仇烈焰的深渊。
天光熹微,一丝惨白的光线艰难地透过厚重的窗棂,驱散了新房里最后一点暧昧的烛影。红烛早已燃尽,凝固的烛泪堆积在烛台上,如同泣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残酒、脂粉和某种无形无质却令人心神微滞的幽冷暗香。
我依旧保持着坐姿,一夜未眠。素白的中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眼底却清明如寒潭之水,不见丝毫倦怠。外面死寂得可怕,仿佛连巡逻侍卫的脚步声都消失了。
突然,一声凄厉得变了调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骤然撕裂了晋王府清晨的宁静!
呃啊——!我的腿!我的手!动……动不了了!
那声音,赫然是从萧绝所居的主院正房方向传来!是萧绝!带着极致的惊惶、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恐惧。
来了!
几乎是同时,一阵杂沓慌乱、如同被捅了马蜂窝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朝着新房的方向猛冲过来!沉重的门板被砰地一声撞开,几个侍卫脸色惨白,如丧考妣,为首一人正是萧绝的心腹侍卫统领王贲。
王妃!王贲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目光扫过我安然坐在床沿的身影时,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王爷……王爷他……出事了!请您……速去!
他身后跟着的侍卫也个个面无人色,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我的眼睛。萧绝出事的消息显然已如瘟疫般在府中蔓延开来,而我这本该毒发身亡的新王妃却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令人胆寒的谜团。
我缓缓站起身,素衣如雪,在满室刺目的残红映衬下,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肃杀与冰冷。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一片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带路。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室内的混乱和侍卫们粗重的喘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贲浑身一震,下意识地侧身让开道路,眼神复杂地在我平静无波的脸上扫过。我抬步,越过门槛,走向那充满了惊惶嘶吼的主院。
晋王萧绝的寝殿内,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浓烈的药味、残留的酒气,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身体失控后的污浊气息。昔日威风凛凛、执掌生杀大权的晋王殿下,此刻正瘫倒在他那张宽大的、象征着无上尊荣的紫檀木蟠龙大床上。
他脸色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青白,额头上布满豆大的冷汗,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滔天的愤怒。他的四肢以一种极其怪异的角度扭曲着,像被抽掉了骨头的软体动物,徒劳地想要挣扎,却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有脖颈还能勉强转动,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粗重喘息。
两名御医围在床边,一个正紧张地搭着他的脉搏,眉头拧成了死结;另一个则小心翼翼地试图检查他的腿脚,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引来萧绝更加凄厉痛苦的嘶嚎。
废物!一群废物!本王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萧绝的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绝望的癫狂。他眼珠暴突,死死瞪着床顶繁复的雕花,仿佛想用目光将其洞穿。
殿内侍立的仆从跪了一地,个个抖如筛糠,大气不敢出。王妃王氏,萧绝的正妃,此刻也站在一旁,脸色煞白,用手帕死死捂着嘴,眼神惊恐万状,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吓傻了。
我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
素净的衣裳,平静得近乎冷酷的面容,与这满室的惊惶、污浊和绝望形成了刺眼至极的对比。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被磁石吸引,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有惊疑,有恐惧,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隐隐的、被压抑的期待
萧绝也艰难地转动眼珠看了过来。当看清是我时,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瞳孔因极致的震惊和暴怒而急剧收缩!
沈……知微!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无法理解的惊骇,你……你怎么没死!那酒……那酒……他猛地想起什么,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眼神变得如同见了恶鬼,是你!是你搞的鬼!
我没有回答。目光平静地扫过他那张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扫过他瘫软如泥的身体,然后,落在了旁边侍立的一个小丫鬟手中捧着的药碗上。那碗药还冒着丝丝热气。
我缓步上前,每一步都踏在死寂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那小丫鬟吓得浑身一哆嗦,几乎要端不住药碗。我伸出手,稳稳地从她颤抖的手中接过了那碗深褐色的汤药。
碗壁温热,药气氤氲。
我端着药碗,一步步走到那张象征着权力顶峰的紫檀木大床边,在萧绝那如同淬了毒、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的目光注视下,停住。
殿内死寂得可怕,连萧绝粗重的喘息声都停滞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我手中的药碗和那张扭曲狰狞的脸上。
我微微俯身,素白的衣袖垂落,带来一丝清冷的气息。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淡、极冷的笑容,如同冰面绽开的裂痕。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
王爷,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寝殿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该喝药了。
我将药碗稳稳地递到他的唇边。深褐色的药汁在碗中轻轻晃动,映出他因恐惧和愤怒而剧烈扭曲的倒影。
滚开!毒妇!贱人!休想再害本王!萧绝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猛地扭开头,试图避开那近在咫尺的药碗。涎水不受控制地从他嘴角流下,狼狈不堪。
我稳稳端着药碗的手纹丝未动,脸上的笑意却加深了一分,冰冷如刀锋:王爷病势沉重,神志昏聩,胡言乱语了。我的目光转向一旁面无人色的王贲,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王统领!王爷病体违和,需即刻用药!还不过来,扶稳王爷!
王贲浑身猛地一颤!这位跟随萧绝多年、手上沾满血腥的铁血统领,此刻竟被我这轻飘飘一句命令震得脸色煞白。他抬头,对上我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和赤裸裸的威胁——不听话,下一个瘫在床上的,或许就是你。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忠诚。王贲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脚步僵硬地走上前,伸出那双沾过无数人命的手,死死地、几乎是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狠劲,按住了萧绝疯狂扭动的肩膀!
王贲!你这狗奴才!你敢!本王要诛你九族!萧绝目眦欲裂,嘶吼声如同困兽濒死的绝望咆哮,充满了被背叛的狂怒。
王贲死死咬着牙,不敢看主子的眼睛,手上力道却丝毫不松。殿内其他侍卫仆从,早已被这骇人的一幕惊得魂飞魄散,无人敢动,无人敢言。
我端着药碗,俯视着这张因极度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这张脸,昨夜还高高在上,掌控着我的生死。此刻,却被我亲手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手腕微倾。深褐色的、散发着浓烈苦味的药汁,如同决堤的浊流,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粗暴地灌入萧绝因嘶吼而大张的口中!
唔……咕咚……咳咳……他剧烈地呛咳起来,药汁混合着涎水从嘴角溢出,狼狈地流进脖颈,染脏了明黄的寝衣。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滔天的怨毒和深不见底的恐惧。
一碗药,终于灌尽。
我直起身,将空碗随意递给旁边早已抖得不成样子的丫鬟。掏出一方素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不小心沾染的一点药渍。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刚刚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王爷好生歇息。我的声音恢复了平淡,目光扫过瘫在床上、只剩下怨毒喘息和微弱抽搐的萧绝,如同看一件无用的死物,这药,日后每日三顿,一顿都不会少。王爷定会‘早日康复’的。
最后四个字,我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殿内死寂。只有萧绝粗重绝望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王氏王妃早已瘫软在地,昏死过去。王贲松开手,踉跄后退一步,脸色灰败如土。御医和仆从们跪伏在地,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我转身,素白的衣袂在满室狼藉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如同宣告新秩序降临的旌旗,无声地踏出了这间象征着晋王权力巅峰、如今却沦为囚笼的寝殿。身后,只留下无尽的恐惧和那个在药力与怨恨双重煎熬下、如同活死人般瘫在床上的昔日枭雄。
晋王府的天,彻底变了。
从那一碗药灌下去开始,无形的权柄如同冰冷沉重的锁链,悄然易主。王府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小心翼翼的恐惧。仆役们行走无声,眼神躲闪,大气不敢喘。侍卫们的巡逻依旧,但那步伐中却透着一股僵硬和迷茫,再不复往日的骄横气焰。昔日门庭若市的晋王府,如今门可罗雀,透着一股森冷的死寂。
主院寝殿,成了真正的囚笼。浓郁的药味经久不散,混合着一种更深沉的、属于绝望和腐朽的气息。萧绝如同活死人般瘫在那张巨大的床上,每日三顿的汤药准时灌下,让他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命体征,却无法阻止他身体的衰败和神智的沉沦。醉生梦死的余威如同跗骨之蛆,深入骨髓,他的眼神时而空洞涣散,时而因剧烈的神经痛楚而暴突出血丝,喉咙里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嗬嗬声,早已无法成言。
而我,沈知微,这个本该在新婚夜就畏罪自尽的王妃,却成了这座庞大王府实际的主宰者。我并未住进象征主母地位的正院,依旧留在我那偏僻却清幽的新房小院。素衣未换,青丝只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挽起,脸上脂粉不施,只有一片冰雪般的沉静。
王贲成了我手中最锋利、也最惶恐的刀。这个曾经只效忠于萧绝的铁血统领,在亲眼目睹了主子的下场和感受到我无形却无处不在的威压后,选择了屈服。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选择了在恐惧中生存。
王妃,王贲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掩饰的敬畏,他恭敬地垂手立在我面前,双手呈上一卷薄薄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羊皮纸,这是……从王爷书房暗格深处搜出来的。属下……不敢擅专。
我放下手中把玩的一枚温润玉佩——那是父亲旧物,指尖在冰凉的羊皮纸上划过。展开,上面是几行用特殊暗语书写的文字,笔迹虽刻意模仿,但那字里行间的力道和转折处的习惯,却是我自幼便烂熟于心的——父亲的笔迹!旁边,赫然盖着北狄狼头王印的朱砂印记!还有几封萧绝亲笔写给北狄某位亲王的密信草稿,字迹狷狂,内容赫然是出卖边境布防、约定里应外合,以及……事成之后如何瓜分沈家兵权的条款!
铁证如山!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一股混合着巨大悲痛与滔天怒火的洪流几乎冲破理智的堤坝。父亲……他果然是以身为饵!用自己的生命和沈家满门的清誉作赌注,甚至不惜背负叛国污名,只为将这足以置萧绝于死地的通敌铁证,送到我的手中!那临别的眼神,那沉重的嘱托,此刻重若千钧,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上。
做得很好。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的墨色几乎要将一切吞噬。将羊皮纸仔细卷好,收入袖中暗袋,冰凉的触感紧贴着肌肤。外面,有何风声
王贲的头垂得更低:回王妃,王爷……病重的消息,已经传遍朝野。陛下震怒,已派了太医院正前来诊视,人……午后便到。另外……他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太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女官,今晨悄悄递了话进来,说太后忧心王爷病情,亦……亦忧心王妃处境,请王妃……保重凤体。他刻意加重了忧心王妃处境几个字。
太后我心中微动。这位深居简出的老太后,是陛下的生母,也是……当年极力反对萧绝执掌兵权的人之一。她此刻递话,是试探还是……一丝微弱的援手
知道了。我淡淡颔首,脸上依旧看不出情绪,太医院正来了,一切按规矩办。至于太后那边……我略一沉吟,替我准备一份上好的安神香,用我妆奁里那个青玉小盒装的香料。就说……是本妃感念太后慈心,一点心意。
是!王贲领命,躬身退下,脚步比来时更显沉重。
午后的阳光带着一种病恹恹的暖意,无力地洒在庭院里。太医院正,一位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在王贲的引领下,面色凝重地踏入了萧绝那间充满了药味和绝望气息的寝殿。
诊断的结果毫无悬念。老太医捻着胡须,眉头紧锁,最终沉重地叹息一声,向随行的内侍低声禀报:晋王殿下……此乃风邪入络,痹阻经脉,加之急怒攻心,引动内风,已成‘风痱’之重症。肢体痿废,口不能言……恐……恐难有起色了。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深深的惋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一个正当盛年、权势滔天的亲王突然瘫痪失语,这背后意味着什么,老于宫廷世故的他岂会不知诊断完毕,他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这座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
就在太医院正离开不久,太后宫里的掌事女官,那位姓苏、面容沉静、眼神锐利的中年妇人,带着两个小宫女,捧着一个锦盒,悄然来到了我的小院。
奴婢奉太后懿旨,特来看望晋王妃。苏女官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宫中特有的沉稳气度。她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我这素净的装扮和清冷的院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
有劳苏姑姑挂念,本妃惶恐。我微微颔首,示意侍女看茶。苏女官并未落座,只是示意身后的宫女将锦盒奉上:太后娘娘心系王爷病情,亦忧心王妃操劳过度,特赐下血燕一盏,给王妃补补身子。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脸上,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太后娘娘还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越是风雨飘摇之际,越需……沉得住气。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这是在点我!太后不仅知道了萧绝的真实情况,更在暗示我,风暴将至!她需要看到我的诚,我的劲!
我起身,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锦盒,指尖能感受到上等紫檀木的温润纹理。脸上适时地露出感激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戚:臣妾谢太后娘娘恩典,娘娘慈训,臣妾定铭记于心,不敢或忘。我转身,从妆台上取过那个早已备好的青玉小盒,双手奉给苏女官,此乃臣妾一点心意,是家传的安神香方所制,有宁心静气之效。烦请姑姑转呈太后娘娘,聊表臣妾寸心,望能稍解娘娘忧思。
苏女官的目光在我手中的青玉小盒上停留了一瞬。那盒子虽小,却雕工古雅,玉质温润,一看便非凡品。她并未推辞,郑重地双手接过,指尖不经意地拂过盒盖,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王妃有心了。奴婢定当转呈。
她并未久留,带着香盒和宫女,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我独自站在空寂下来的院子里,手中捧着那盒象征太后某种态度的血燕。夕阳的余晖将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的石阶上。风拂过庭院角落几株晚开的玉兰树,花瓣无声飘落。
袖中的羊皮卷沉甸甸地贴着臂弯,如同烙铁。太后的暗示犹在耳边。
父亲的血仇,沈家的污名,萧绝的滔天罪孽……所有的一切,都已如弦上之箭,引满待发。
风暴的中心,已然酝酿成型。而踏向金銮殿的最后一步,就在眼前。
金銮殿。
九重丹陛之上,蟠龙金柱巍峨耸立,支撑着雕梁画栋的穹顶,象征着皇权的至高无上。殿内弥漫着一种庄严肃穆到令人窒息的氛围。巨大的蟠龙宝座空悬,年轻的皇帝萧衍端坐于其侧稍低一些的御座之上,身着明黄龙袍,面容沉静,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视着下方黑压压跪伏的文武百官。他身旁设着一席凤座,太后身着深青色翟衣,头戴九龙四凤冠,面容平静无波,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