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丝,像无数细小的银针,带着秋末入骨的寒意,密密麻麻地刺在脸上。雨滴撞进我的眼底,在那双重瞳的奇异视野中,每一滴雨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撕扯、延展、拉长,化作一道缓慢坠落的晶莹丝线,最终在视野深处撞得粉碎,留下模糊而冰冷的水痕。
四周一片沉暗,唯有祭坛上几簇幽绿的石火在风雨中明灭不定,扭曲跃动,将周遭嶙峋的怪石和远处扭曲的枯树影子投射到湿滑的地面上,如同蛰伏的妖魔。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铁锈味——那是血的味道,新鲜而粘稠,丝丝缕缕钻入鼻腔,沉甸甸地压在喉咙深处,带着死亡特有的腥甜。
一只温软的手掌,带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馨香,轻轻覆上我的眼睛,挡住了那片被重瞳解析得过于清晰的、残酷的雨幕。母亲的声音贴着我的耳廓响起,低沉而温柔,像哄我入睡时的摇篮曲,每一个字却都裹着冰碴,沉沉砸进心底:夜儿乖,闭上眼睛,别看。娘亲是为你好,很快…很快你就拥有这世间最完美的根基了。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指腹冰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尚未干涸的粘腻湿滑。那是别人的血。透过她指缝的间隙,我固执地睁着双眼。重瞳的视野穿透她指骨的轮廓,清晰地捕捉到祭坛另一侧的情景。
父亲高大的身影在幽绿的火光里投下巨大而压抑的阴影,如同沉默的山岳。他微微佝偻着腰,动作精准、稳定、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仪式感。他手中握着一柄狭长如柳叶的骨刀,刀身薄得近乎透明,刃口流动着幽冷的蓝芒。那光芒,在重瞳的凝视下,被分解成无数跳跃的、细碎的符文轨迹,每一个闪烁都带着撕裂魂魄的寒意。
刀尖,正稳稳地抵在一个瘦小身体的胸膛上。那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被无形的力量死死钉在冰冷的祭坛石面上,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他赤着上身,单薄得肋骨根根分明,皮肤在幽光和雨水的冲刷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雨水混合着汗水、泪水,沿着他因恐惧而扭曲的小脸不断淌下。他的嘴巴被某种禁制封住,只能发出嗬嗬的、绝望的抽气声,像破旧的风箱在艰难地拉动,每一次抽吸都耗尽他仅存的生命力。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因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涣散,空洞地映着祭坛上方墨汁般翻滚的浓云和那几点诡异的绿火。那双眼睛,茫然地转动着,最终,竟穿透了祭坛中央弥漫的血腥雾气,穿透了母亲遮挡的手指,直直地撞上了我的视线。
四目相对的刹那,我的重瞳深处骤然一痛,仿佛被无形的针刺穿。在那双濒死的、空洞的眼睛深处,我看到了某种东西。不是光,也不是暗。是一团急速旋转、坍缩、最终归于死寂的漩涡。那漩涡的中心,是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怨毒和诅咒,冰冷彻骨,带着要将整个世界拖入深渊的恨意。这股冰冷怨毒的洪流,无声地、狂暴地顺着我们交汇的目光,狠狠冲撞进我的脑海深处!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我喉咙里挤出,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一颤。
夜儿,别怕。母亲的手立刻用力按了按,声音依旧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再忍一下,就一下下。爹娘给你最好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将来……
她话音未落,祭坛那边,父亲的手腕极其稳定地向下压去。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得盖过了所有风雨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那声音像是坚韧的皮革被强行撕开,又像是朽木被缓慢折断。在重瞳的视野里,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我能清晰地看见那薄如蝉翼的骨刀切开皮肉,分开筋膜,切断坚韧的血管,最终精准地嵌入了两段胸骨之间。刀锋上幽蓝的符文瞬间大亮,如同贪婪的活物,疯狂地吮吸着涌出的鲜血,将那些滚烫的液体瞬间蒸腾成暗红色的血雾。
父亲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工具,探入那狭长的、涌血的创口。他的指尖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带着强大禁锢力量的微光。然后,猛地一抠、一拽!
噗!
一块约莫三寸长、形状奇特、通体流转着纯粹金色光华的骨头,带着淋漓的鲜血和丝丝缕缕的肉芽,被生生剥离了那个孩子的胸腔!那骨头一离开躯体,立刻爆发出更加强烈、更加纯粹的金芒,像一个小小的太阳在父亲手中诞生,神圣而霸道,瞬间将祭坛上幽绿的火光压得黯淡无光。光芒映照着父亲毫无表情的脸,也映照出那孩子胸膛上骤然塌陷下去的巨大空洞,以及创口边缘翻卷的、惨白的皮肉和断裂的血管。
就在至尊骨被强行剥离的瞬间,那个被钉在祭坛上的孩子,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像一条被丢上岸濒死的鱼,绷紧到了极限。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被一种纯粹、粘稠、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所取代。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非人的、短促到极致的尖啸,如同灵魂被硬生生撕裂时发出的最后哀鸣。尖啸戛然而止。
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波动,以他彻底失去生息的躯体为中心,猛地炸开!
这股波动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母亲的遮挡,如同无形的亿万根冰针,瞬间刺入我的脑海!一个充满无尽怨毒和诅咒的声音,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我灵魂深处轰然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寒意:
以我骨血…为祭!咒你…永堕幽冥!咒你道基…永裂!咒你…亲叛众离…永世…孤苦!!!
诅咒的每一个音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之上。剧烈的、无法形容的痛苦让我眼前一黑,身体猛地痉挛起来,几乎要昏厥过去。重瞳视野剧烈地摇晃、扭曲,祭坛、绿火、父母的身影、那具失去至尊骨的残破身体…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如同破碎的镜面。
成了!父亲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穿透了我脑海中的诅咒轰鸣。他捧着那块璀璨如纯金、散发出磅礴生命气息和神圣威压的至尊骨,快步向我走来。那骨头上流淌的金光,在他手中温顺无比,如同臣服,但在重瞳的视野里,我却清晰地看到那金光之下,隐隐缠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针尖般细微的、绝望的暗红血线!它像活物一样,在金光中微微扭动、挣扎,散发着与神圣气息格格不入的冰冷怨毒。
快!植入神阙!母亲的声音带着急切的颤抖,她猛地移开覆在我眼睛上的手,双手迅速结印,一道道柔和的、带着强大生命力的青色光晕从她掌心涌出,将我胸膛的衣物无声地化为齑粉,露出少年单薄却肌理匀称的胸膛。神阙穴的位置,皮肤在青色光晕的刺激下,微微凹陷下去,形成一个浅浅的漩涡。
父亲没有半分犹豫,眼神专注得近乎狂热。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流淌着金光的至尊骨,对准我神阙穴的位置,缓缓按下。
嗤——!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要将整个人从中间活活劈开的剧痛,瞬间淹没了灵魂诅咒带来的冲击!那块骨头,带着父亲强行赋予的霸道力量和它本身的神圣气息,如同烧红的烙铁,粗暴地烙印、嵌入我的血肉骨骼深处!我的身体像虾米一样弓起,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浓重的血腥味立刻在口腔里弥漫开。重瞳疯狂地转动着,视野里一片血红与金光交织的混乱风暴。在风暴的间隙,我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孩子彻底空洞下去的眼睛,还有他胸口那巨大的、流淌着暗血的窟窿。
忍住!夜儿!融合它!这是无上的造化!是你未来无敌的根基!父亲低吼着,双手不断结出繁复玄奥的印诀,一道道强大的符文如同金色的锁链,缠绕在那块嵌入我体内的至尊骨上,强行镇压着它与我自身骨骼血肉融合时产生的狂暴排斥力,也在无形中压制着那丝在我重瞳视野里愈发清晰的暗红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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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力量则更为柔和,如同温润的泉水,不断冲刷着我的经脉,抚平着那可怕的撕裂痛楚,试图引导那至尊骨中蕴含的磅礴生机融入我的四肢百骸。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反复低语:值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我的夜儿…未来注定君临天下…
剧痛如同永无止境的海潮,一浪高过一浪,冲击着我的意识堤岸。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那块异物在胸腔深处带来的沉重摩擦感和撕裂感。重瞳的视野在剧痛、金光、青芒和那挥之不去的怨毒血线中疯狂闪烁、扭曲。意识沉浮之间,唯有那个冰冷怨毒的诅咒,如同跗骨之蛆,在灵魂最深处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咒你…永堕幽冥…咒你道基…永裂…咒你…亲叛众离…永世…孤苦!!!
十年光阴,弹指而过。当年祭坛上那剜心刻骨的剧痛和深入灵魂的诅咒,并未被时间抚平,反而如同窖藏的老酒,在日复一日的压抑与伪装中,愈发醇厚浓烈,沉淀在我重瞳的最深处,化作一片旁人无法窥见的、冰冷死寂的幽潭。
青岚宗十年一度的宗门大比,已近尾声。演武场四周的环形看台被汹涌的人潮塞得满满当当,喧嚣声浪直冲云霄,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无数道或狂热、或嫉妒、或敬畏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聚焦在场地中央那座最高、最宽阔的擂台上。
擂台上,罡风呼啸。我的对手,是宗主一脉的嫡传弟子,秦烈。他身着一袭赤红如火的长袍,周身灵力鼓荡,炽热的气息将空气都灼烧得微微扭曲。他手中那柄名为焚阳的灵剑,每一次挥动都带起大片赤金色的火焰匹练,如同狂暴的火龙,咆哮着撕裂空气,将坚硬无比的玄罡石擂台表面犁出一道道焦黑的深痕。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硫磺般的呛人气息。
云烬!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别像个娘们一样躲躲闪闪!秦烈狂吼着,双目赤红,攻势愈发凶猛狂暴。焚阳剑化作一片连绵不绝的火焰剑网,带着焚山煮海般的恐怖高温,兜头盖脸地笼罩下来。每一剑都倾尽全力,不留余地,恨不得将我当场焚为灰烬。
在外人看来,我似乎完全被这狂暴的攻势所压制。脚步在擂台上腾挪闪避,每一次都险之又险地擦着那致命的火焰剑锋掠过,衣袍的下摆被高温燎出几个焦黑的破洞。我的重瞳深处一片漠然,清晰地映照出秦烈每一剑的轨迹、角度、以及他灵力流转时那细微的、一闪即逝的迟滞节点。他的动作,在我眼中,慢得如同蜗牛爬行,破绽百出。
但我没有反击。只是闪避。精确到毫厘,却又狼狈不堪的闪避。每一次惊险的避让,都引来看台上阵阵压抑的惊呼和秦烈拥趸们更加狂热的呐喊。
云师兄!反击啊!
秦师兄威武!焚了他!
云烬怎么回事传闻他身负重瞳,又得无上造化…怎么如此被动
纷杂的议论声浪中,我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高踞主位观礼台中央的两道身影。父亲云苍澜,一身玄色宗主袍服,面容沉静如渊,目光深邃地注视着擂台,指节却在不经意间缓缓叩击着座椅扶手,发出微不可闻的笃笃声。母亲柳青璇,依旧是一身素雅宫装,嘴角噙着温婉的笑意,但那笑意却未曾抵达眼底,她的目光紧紧锁在我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审视。
他们的目光,像两根无形的钉子,将我与十年前那个血雨腥风的祭坛牢牢钉在一起。胸骨深处,那块不属于我的骨头,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呼唤,开始隐隐发烫,一股温顺却霸道的暖流在其中蠢蠢欲动,试图破体而出,回应他们无声的期待。
云烬!你就这点能耐吗!秦烈久攻不下,狂性更炽,额角青筋暴跳,给我败!
他猛地一声厉啸,全身赤红灵力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焚阳剑高举过头,剑身之上的火焰瞬间由赤金转为刺目的纯白!恐怖的高温将周围的空气都抽干了,形成一个扭曲的真空地带。剑未落下,那纯粹凝练到极致的毁灭剑意,已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向我的胸膛!
焚阳——破天阙!
这是秦烈的绝杀之招!看台上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无数人瞪大了眼睛,等待着那焚灭一切的白色火剑落下。
就是此刻!
重瞳深处,那一片死寂的幽潭骤然沸腾!所有的压抑、所有的伪装、所有深埋了十年的冰冷决绝,在这一刻轰然爆发!我没有再闪避。
在那柄燃烧着纯白毁灭之焰的巨剑即将临体的刹那,我的身体,以一种极其微妙、极其精准的角度,迎着那恐怖的剑势,微微向前一倾!
同时,我体内那一直被我强行压制、束缚着至尊骨力量的灵力屏障,如同脆弱的蛋壳,无声地撤去。
轰——!!!
震耳欲聋的爆鸣声,响彻整个演武场!
纯白的光焰如同怒放的死亡之花,瞬间将我完全吞没!狂暴到极致的火行灵力疯狂肆虐,坚硬无比的玄罡石擂台表面,以我站立之处为中心,如同蛛网般寸寸碎裂、崩塌、熔化!灼热的气浪混合着碎石烟尘,形成一道毁灭性的冲击波,猛地向四周扩散开去!
啊——!看台上响起一片惊恐的尖叫。
烬儿——!母亲柳青璇那温婉的面容瞬间扭曲,失声尖叫,猛地从玉座上站起,身体前倾,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和恐惧。
父亲云苍澜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直沉稳叩击扶手的指节猛地僵住,死死攥成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周身的气息不受控制地泄露出一丝,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令整个观礼台瞬间陷入一片冰冷的死寂!他死死盯着那团吞噬了我的白色烈焰,眼神锐利如刀,似乎要穿透那毁灭的光焰,看清其中的真相。
白色的毁灭光焰缓缓散去,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焦黑深坑。深坑中央,我单膝跪地,右手死死撑住地面,才勉强没有倒下。
噗!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无法抑制地喷涌而出,溅落在焦黑冒烟的地面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胸前,宗主亲赐、防御力惊人的玄鳞软甲,连同里面的衣衫,在焚阳剑那恐怖的威力下,如同纸糊般被彻底撕裂、焚毁!露出了下方血肉模糊的胸膛。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胸骨正中央,神阙穴的位置!那里一片狼藉,皮开肉绽,焦黑与暗红交织。一段闪烁着微弱、却异常纯粹神圣金光的骨头碎片,赫然刺穿了血肉,暴露在灼热的空气之中!它像一枚不甘沉沦的烙印,嵌在破碎的骨肉里,边缘还粘连着丝丝缕缕的筋膜,兀自散发着霸道而温暖的气息,与周围的惨烈形成令人心悸的对比。
嘶——!看台上响起一片整齐的、倒抽冷气的声音。死寂!前所未有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演武场!数十万道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住,死死地聚焦在我胸前那刺目的金光上!
惊骇、茫然、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如同瘟疫般在看台上蔓延。
那是…什么骨头有人声音干涩地低语。
金色的…嵌在骨头上…好…好强的气息!
天啊…云师兄的胸骨碎了!那块骨头…难道是……
至尊骨!传说中万年不遇的至尊圣体根基!终于,一个带着极致震撼和颤抖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人群中炸响!
哗——!
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整个演武场彻底炸开了锅!惊呼声、尖叫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浪瞬间冲垮了之前的死寂,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喧嚣海洋!
至尊骨!云烬体内竟然有至尊骨!
难怪!难怪他天资如此恐怖!重瞳加至尊骨…天呐!
他…他刚才为什么不躲以他的实力…不可能躲不开秦烈那一剑啊!
他…他是故意的!这个猜测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无数人的脑海,带来彻骨的寒意。
高台之上,父亲云苍澜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那是一种被最信任的人当众背叛、被无情撕开所有精心伪装后的震怒!他周身的气息如同即将爆发的风暴,周围的空气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声。母亲柳青璇更是脸色煞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死死抓住座椅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不解、和一种被彻底撕碎的心碎。为什么…烬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她无声地翕动着嘴唇,泪水夺眶而出。我没有理会看台上的惊涛骇浪,没有理会父母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目光。所有的喧嚣,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胸膛传来的剧痛,如同当年祭坛上被植入时一样刻骨,但此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解脱的快意!那是一种亲手撕裂枷锁的痛楚!
沾满自己鲜血的右手,缓缓抬起。食指,被温热的、粘稠的血液浸透,指尖凝聚着一滴沉重欲坠的血珠。
就在这死寂与喧嚣交织的顶点,在数十万道惊骇欲绝的目光聚焦下,在父母那如同实质利刃般的震怒注视中——
我沾满鲜血的食指,动了。
没有半分犹豫,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和宣泄,猛地刺向身前那片虚无的空气!
嗤!
指尖划过之处,灼热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撕裂,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粘稠滚烫的血液,脱离指尖,却并未滴落,反而如同拥有了生命,诡异地悬浮在半空之中,随着我手指的移动,拉出一道道清晰、刺目、带着浓烈血腥气息的轨迹!
一个巨大的、由鲜血书写的字迹,如同烙印般,瞬间显现在焦黑的深坑上方,悬浮在所有人的视野中央!
重!
猩红,狰狞,带着淋漓的、未干的血意!
嗡——!
整个演武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了咽喉!所有的喧嚣、惊呼、议论,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数十万人的呼吸仿佛同时停滞,时间都凝固了!只剩下那个悬浮在空中的、由鲜血构成的重字,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与不祥!
我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带着一种行刑般的冷酷和流畅,继续划动!
瞳!
已!
是!
无!
敌!
路!
七个鲜血淋漓的大字,如同七道来自九幽地狱的判词,一字一顿,带着我十年积郁的冰冷恨意和斩断一切的决绝,清晰地烙印在青岚宗演武场的虚空之上!
**重瞳已是无敌路**!
鲜血书写的大字,每一个都像是刚刚从心脏里剜出,兀自散发着温热腥甜的气息,悬浮在空中,触目惊心!那浓烈的血光,刺得人眼睛生疼,更刺得灵魂都在颤栗!偌大的演武场,数十万修士,此刻竟落针可闻,只有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中回荡。
看台上,无数张脸孔凝固在极致的惊骇之中。有人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有人瞪圆了眼睛,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有人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仿佛那七个血字带着无形的锋刃,直接刺穿了他们的道心。
高台主位,一片死寂的冰寒。父亲云苍澜脸上的铁青之色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冻结万物的森寒。他端坐于宗主玉座之上,周身没有任何灵力波动逸散,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仿佛有万载玄冰在碎裂、在咆哮!他死死盯着虚空中那七个血字,又缓缓移向我胸前那刺穿血肉、暴露在外的至尊骨碎片,眼神锐利得足以洞穿金石。那目光里,没有了震怒,只有一种被彻底背叛、被当众撕碎所有尊严和谋划后的、冰冷到极致的审视与…杀意!
母亲柳青璇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倒在玉座上,泪水无声地滑过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破碎的绝望和无法理解的心痛,嘴唇颤抖着,反复无声地念着两个字:…烬儿…
擂台边缘,秦烈早已被眼前这完全超出他理解范畴的剧变惊呆了。他握着焚阳剑的手微微颤抖,看着深坑中那个单膝跪地、胸前血肉模糊、却以血为书宣告着惊天动地之言的少年,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我是什么择人而噬的恐怖凶兽。
胸膛的剧痛如同烈火灼烧,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破碎的骨肉。暴露在外的至尊骨碎片,依旧散发着微弱却固执的金光,那温暖神圣的气息与周围狼藉的伤口和冰冷的恨意格格不入,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我沾满鲜血的手指,再次抬起。粘稠的血珠顺着指尖滑落。还有最后一句。那句被传颂了万古、象征着无上荣耀与捷径的箴言,今日,我要用自己的血,将它彻底改写、埋葬!
指尖,带着斩断宿命的决绝,即将划向虚空,写下那最后的——
何须……
指尖凝聚的血珠,饱满欲滴。
就在这决定性的、足以将整个青岚宗乃至整个修行界认知彻底颠覆的瞬间——
呼!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九幽最深处的阴冷寒风,毫无征兆地凭空卷起!这寒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整个炽热的演武场!看台上数十万修士,无论修为高低,都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如同瞬间坠入了万丈冰窟!
演武场上方,那原本被大比灵阵映照得如同白昼的天穹,骤然暗了下来!并非乌云蔽日,而是一种纯粹、粘稠、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如同墨汁般从极高远的虚空深处弥漫开来,迅速笼罩了整个天空!
紧接着,一轮妖异的血月,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那片深沉的黑暗,突兀地悬挂于天穹中央!那血月巨大无比,猩红欲滴,表面似乎有无数的怨魂在无声地挣扎、哀嚎,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浓郁血腥气息和滔天的怨念!粘稠如实质的暗红色月华,如同垂落的血色瀑布,轰然倾泻而下,将整个青岚宗演武场染成一片诡谲阴森的猩红!
血月当空,幽冥降临!
这恐怖的天象异变,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擂台上那七个血字和我身上,强行撕扯开去!
那…那是什么!
血月…幽冥血月!这…这怎么可能!
天啊!好冷!我的灵力…我的灵力在冻结!
魔…魔头出世了!
惊骇欲绝的尖叫和恐惧的呼喊在看台上此起彼伏,瞬间压过了之前的死寂。修士们如同受惊的鸟兽,乱成一团,修为稍弱者,在那粘稠的血色月华下,已是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就在这无边恐惧蔓延的顶点——
叮铃…叮铃铃…
一阵清脆、空灵、仿佛由冰晶碰撞发出的铃铛声,穿透了所有的喧嚣和混乱,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声音来自血月之下,那片最深沉的黑暗虚空。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极致的恐惧和茫然,循声望去。
只见那轮巨大妖异的血月之下,粘稠的黑暗如同帷幕般向两侧无声地分开。
一道纤细的身影,踏着虚空,如同从九幽黄泉最深处走来,缓缓显现在那血色月华之中。
她穿着一袭样式古朴奇特的玄色长裙,裙摆宽大,在虚空中无风自动,其上绣满了无数扭曲、痛苦、无声哀嚎的银色魂影,随着她的步伐,那些魂影仿佛在裙摆上缓缓蠕动、挣扎。裸露的纤细脚踝上,缠绕着一圈细碎的、如同白骨雕琢而成的铃铛,方才那清脆空灵却又令人心悸的铃声,正是由此发出。
她的面容被一层薄薄的、流动的暗影所笼罩,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穿透了那层暗影,清晰地显露出来。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瞳孔深处,并非漆黑,而是两团缓缓旋转、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深漩涡!漩涡的中心,燃烧着两点冰冷、死寂、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冥火!
当这双眼睛出现的刹那,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抗拒的、仿佛被整个幽冥世界所凝视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亿万钧巨山,轰然降临!整个演武场,数十万修士,包括高台上那些长老、峰主,甚至包括宗主云苍澜在内,所有人的身体都猛地一沉!修为稍弱者,更是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地,面无人色,连头都无法抬起!
那双燃烧着幽冥鬼火的眸子,穿透了遥远的距离,无视了下方蝼蚁般的芸芸众生,精准无比地、如同两柄淬了万载寒冰的利剑,直直地刺向了我!
不!
更准确地说,是刺向了我胸前那块暴露在外、兀自散发着微弱金光的至尊骨碎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我沾满鲜血、正要续写最后箴言的手指,僵在了半空。重瞳深处,那一片压抑了十年的死寂幽潭,此刻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冰冷刺骨的熟悉感,如同跗骨之蛆,死死攫住了我的心脏!
这双眼睛…这双燃烧着幽冥鬼火的漩涡之眼…
十年前,祭坛之上,那个被剜去至尊骨的孩子,在他生命之火彻底熄灭的刹那,那双死死盯着我的、充满无尽怨毒与诅咒的眼睛深处,最后熄灭的光点…不正是化作了这样两团冰冷、死寂、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漩涡吗!
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指尖凝聚的那滴血珠,仿佛也感受到了那来自九幽的凝视,微微颤抖着,终于不堪重负,啪嗒一声,坠落在我脚下的焦土之上,摔得粉碎。
血月无声,幽冥威压如狱。
那踏着虚空、悬于血月之下的玄裙少女,笼罩面容的流动暗影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一个声音,冰冷、空灵、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如同从万载寒冰地狱的最底层传来,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陷入极致恐惧的灵魂深处:
这句……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从我胸前那刺目的至尊骨碎片上缓缓移开,最终,落在了虚空中那七个由我鲜血书写的、尚未完成的判词之上——
重瞳已是无敌路。
那冰冷空灵的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和一丝…仿佛等待了万古的、冰冷的嘲弄:
该我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