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醉仙楼钓大鱼
我是名动京城的逍遥四公子宁宸,纨绔榜首,青楼贵宾。
昨天刚花万两黄金买下醉仙楼,今天就因太子遇刺被打入天牢。
刑部大堂上,左相指着我狞笑:人证物证俱在,还不认罪
满朝文武都以为这次我死定了。
直到我当众背出他与敌国往来的密信全文。
左相大人,您说我过目不忘的本事,够不够当个人证
茶杯碎裂声中,我看向面色铁青的皇帝:
陛下,这青楼买得值吧钓出条大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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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金瓜子惊魂
京城三月,春意融融,连空气都飘着一股子慵懒又奢靡的甜香。醉仙楼,这座雄踞在京城最繁华地段的销金窟,更是把这股味道酿到了极致。丝竹管弦像无形的钩子,缠着脂粉的暖香,从雕花的窗棂缝隙里,一缕缕、一丝丝地渗出来,勾得楼下过路的行人脚步发飘,眼神发直。
楼内,顶层的雅间云外天,更是别有洞天。
哗啦——
清脆得近乎暴发户的响声。一把金瓜子,黄澄澄、沉甸甸,被一只骨节分明却透着几分懒散的手随意抛洒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金光跳跃,映着雅间内熏笼里袅袅升起的昂贵沉水香烟雾,竟显出几分荒诞的华丽。
啧,四公子,您这手笔……旁边一个穿着锦缎长衫、油头粉面的富家子看得眼睛发直,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这…这够买我小半年的酒钱了!
被簇拥在正中的青年,斜斜倚在铺着整张雪白狐裘的软榻上。一身云锦料子的紫袍,本该衬得人贵气凛然,偏偏被他穿得松垮,领口随意敞着,露出小半截线条流畅的锁骨。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指尖把玩着一只薄如蝉翼的琉璃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里面轻轻晃荡。
吵吵什么宁宸的声音带着宿醉未醒的沙哑,还裹着浓浓的倦意,像只刚被从暖窝里拎出来的猫,爷昨儿刚把你这醉仙楼买下来,听个响儿怎么了碍着谁了
他微微掀起一点眼皮,那目光懒洋洋地扫过地上滚动的金瓜子,最终落到旁边躬身伺候、大气不敢出的掌柜身上。那眼神没什么压迫感,却让掌柜的脊背瞬间绷得更紧,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刘掌柜,宁宸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吩咐,记上账。户部侍郎陈大人家的公子,前儿不是在他家老爷子六十大寿的流水席上,说了想见识见识这‘云外天’的景儿么喏,今儿这响儿,算爷请他听的。回头把单子,直接送侍郎府上。
这话一出,雅间里瞬间安静了一瞬。几个原本跟着起哄的纨绔子弟,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互相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请陈公子听个响儿这金瓜子撒出去少说几十两,就这么轻飘飘记到户部侍郎陈大人府上这位四公子,是真喝高了,还是嫌陈大人最近在朝堂上太清闲
刘掌柜的脸更是白了几分,嘴唇哆嗦着:四、四公子,这…这怕是不太妥当吧陈大人那边……
嗯宁宸鼻腔里哼出一个单音,微微坐直了点,那双总是半阖着的桃花眼终于完全睁开。那眼底深处哪里还有半分醉意清亮得像浸在寒潭里的黑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凉意,只一瞥,就把刘掌柜剩下的话全冻在了喉咙里。爷这新东家的话,不好使了
不敢!不敢!小的这就记!这就记!刘掌柜腿一软,差点跪下,慌忙从袖子里掏出随身的小账本和炭笔,手抖得厉害。
宁宸满意地哼了一声,重新把自己摔回狐裘的柔软里,闭上眼睛,似乎又要沉入那纸醉金迷的梦乡。雅间里的丝竹声重新小心翼翼地流淌起来,只是气氛明显绷紧了不少。地上的金瓜子,此刻也显得格外刺眼。
就在这时——
砰!
雅间的雕花木门被一股极其粗暴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巨大的声响震得案几上的杯盏都跳了起来。
浓郁的脂粉香和靡靡丝竹声,瞬间被一股肃杀铁血的冰冷气息冲得七零八落。门口的光线被几个高大剽悍的身影完全堵死。他们一身玄黑甲胄,腰挎长刀,眼神锐利如鹰隼,浑身上下散发着刚从战场上带下来的血腥气。为首那人,身量极高,面庞如刀削斧凿,冰冷的目光像两柄实质的钢锥,瞬间钉在软榻上那个紫色的身影上。
正是禁军统领,冷面阎罗——卫明!
雅间里瞬间死寂。刚才还试图重新响起的丝竹声戛然而止,乐师们抱着乐器瑟瑟发抖。那几个作陪的纨绔子弟,更是吓得面无人色,有几个腿肚子都在打颤,恨不得缩到地缝里去。地上滚落的金瓜子,在死寂中折射着冰冷的光。
卫明看都没看其他人一眼,他的目光只锁着宁宸,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钢铁,砸在鸦雀无声的房间里:宁宸!奉旨,即刻锁拿入天牢!带走!
话音未落,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军甲士已经大步上前,沉重的铁靴踩在厚绒毯上发出闷响,左右一分,毫不客气地架住了宁宸的胳膊,猛地将他从软榻上拖了起来!
动作粗暴至极。
宁宸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扯得一个趔趄,紫袍的领口被扯得更开,显得狼狈。他像是终于被惊扰了美梦,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眼神茫然地在卫明那张冷硬的脸上聚焦了片刻,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居然还带着一丝没睡醒的鼻音:
卫统领稀客啊……这么大火气扰人清梦,可是要遭雷劈的。
他甚至没挣扎,任由两个甲士像架犯人一样牢牢箍着他的手臂。那姿态,与其说是被逮捕,倒更像是个被不懂事的下人打扰了午睡的贵公子,语气里还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
卫明眉头紧锁,鹰隼般的目光审视着宁宸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没有预想中的惊慌失措,没有歇斯底里的辩驳,只有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仿佛置身事外的慵懒和……莫名其妙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残留的浓郁酒气和脂粉香。
太子殿下昨夜遇刺,重伤垂危!卫明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现场遗留的凶器,是你宁家独有的‘玄鳞匕’!刺客临死前,咬定了受你指使!宁宸,你可知这是何等大罪!
太子遇刺宁宸那双桃花眼终于睁大了些,里面的茫然似乎真实了几分,他歪了歪头,像是在努力消化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玄鳞匕我家库房里好像是有那么几把……刺客还死了他啧了一声,语气里竟然带上了一丝惋惜,啧,死无对证,这买卖做的,可真不讲究。
少废话!卫明被他这副油盐不进、事不关己的态度彻底激怒,厉声喝道,带走!押入天牢重囚室!听候发落!
两名甲士手上加力,几乎是拖着宁宸往外走。
被粗暴地拖到雅间门口,经过卫明身边时,宁宸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微微侧过头,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浅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他并没有看卫明,目光仿佛穿过雕花的门框,投向外面喧嚣又冰冷的京城春色。
一句不成调的、懒洋洋的小曲儿,几乎是从他鼻子里哼出来的,轻飘飘地消散在死寂的空气里:
……啧,春眠不觉晓啊……这觉,是睡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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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天牢密信现
天牢最深处,重囚室玄字七号。
这里隔绝了地面上的一切喧嚣和光影。空气是凝固的、浑浊的,带着陈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血腥、霉烂和绝望的气息,浓重得能压弯人的脊梁。墙壁是巨大的、冰冷刺骨的青条石垒砌,坚硬得连时间都难以在上面留下深刻的痕迹。角落里铺着一层薄薄发霉的稻草,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唯一的光源,是墙壁高处一个拳头大小的通风孔。惨淡的天光,吝啬地从那孔洞中挤进来,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一小块惨白的光斑,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这方寸之地的阴森和死寂映照得更加瘆人。
宁宸就靠坐在那面最冰冷、最坚硬的石墙下。那身价值千金的云锦紫袍早已沾满污秽,皱得像块破抹布,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他一条腿随意地曲起,另一条腿伸直,姿态依旧带着点骨子里的慵懒,只是在这绝境中,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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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像其他重囚那样嘶吼喊冤,或是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他只是微微仰着头,闭着眼,似乎在假寐。那张在醉仙楼里被酒色浸染得略显苍白的脸,此刻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出一种近乎剔透的平静。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是个活物。
哐当——哐啷啷——
沉重的铁链摩擦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死水般的寂静。脚步声在空旷阴森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压迫感。
沉重的玄铁栅栏门被狱卒费力地拉开,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几道人影出现在门口,堵住了那唯一的光源。
为首一人,身着深紫绣仙鹤的官袍,身形清瘦,面容儒雅,正是当朝左相,周琮。他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笼罩着一层严霜,那双平时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锐利如刀,死死钉在墙角的宁宸身上。他的目光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混合着厌恶和终于得手的快意。
他身后,跟着刑部尚书、大理寺卿,还有几个面无表情、如同泥塑木雕般的记录文书。每个人都屏息凝神,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宁宸。周琮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淬了毒的冰针,清晰地扎进这死寂的空间,抬起头来。
宁宸的睫毛颤了颤,缓缓掀开。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让周琮心底莫名地闪过一丝不安。但他随即压下这丝异样,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冰冷的、带着残忍意味的弧度。
人证、物证,均已确凿!周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在狭小的囚室里嗡嗡回响,太子遇刺重伤,现场遗留凶器,确系你宁家不传之秘‘玄鳞匕’!宫中内侍总管刘福,亲眼目睹你昨日酉时三刻,于东宫偏殿外鬼祟徘徊!更有刺客同伙,临死招供,指认你宁宸,便是主使之人!
他每说一句,身后的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脸色就白一分。这些证据,环环相扣,指向明确,简直像是铁板一块!尤其那内侍总管刘福的证词和刺客临死前的指认,几乎断绝了宁宸所有的生路!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嫌疑,而是板上钉钉的死罪!
周琮向前逼近一步,紫袍的下摆几乎扫到地上的污秽。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宁宸,那张儒雅的面孔因为激动和一种即将得偿所愿的狠厉而微微扭曲,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一字一顿,带着雷霆万钧的压迫:
宁宸!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说!
这声厉喝,如同丧钟敲响。
囚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连文书记录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感到一股窒息般的压力。刑部尚书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手,掌心全是冷汗。完了,宁家四公子,这次是真的完了!神仙难救!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在周琮那如同看死物般的目光注视下。
靠在冰冷石墙上的宁宸,却忽然……动了一下。
他先是极其轻微地扭了扭脖子,发出咔的一声轻响,仿佛只是坐久了活动一下僵硬的筋骨。然后,他慢慢地、极其费力地,用被镣铐锁住的双手,支撑着身体,一点点、一点点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重的哗啦声,在这死寂中异常刺耳。
他站直了身体。那身污秽的紫袍挂在他身上,宽大而落魄,却奇异地没有折损他骨子里那份挺拔。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甚至因为天牢的阴寒而显得更加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不再是醉仙楼里的慵懒迷离,也不是初入天牢时的深潭平静。而是一种锐利、冰冷、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光芒,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他拍了拍沾在紫袍上的几根稻草碎屑,动作随意得像是要出门赴宴。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面前脸色铁青、眼神狠厉的左相周琮,直直地投向囚室门口那片被众人身影挡住大半的、更深沉的黑暗。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刚刚睡醒的沙哑,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沉重的呼吸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响彻在死寂的重囚室:
这地方……太黑,太潮,味儿还冲。审个屁的案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刺眼的、玩世不恭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
要审,就上金銮殿,当着陛下的面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敞敞亮亮地审!
这黑锅太大,太沉,玄字七号房太小,背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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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金銮殿惊变
金銮殿。
这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中枢的宏伟殿堂,此刻却弥漫着一股比天牢深处更加压抑、更加凝重的气氛。往日里象征着威严和秩序的蟠龙金柱,此刻在无数摇曳的烛火映照下,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冷冷地注视着殿中的一切。
文武百官,依品阶肃立两侧。蟒袍玉带,朱紫满堂。然而,所有人的脸上都找不到一丝往日的从容或矜持。有的只有惊疑、恐惧、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窒息感。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殿中央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上。
宁宸。
他依旧穿着那身皱巴巴、沾着污迹的紫色锦袍,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哗啦作响。可他就那么随意地站在那儿,背脊挺得笔直,在无数道或审视、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中,竟显出几分奇异的从容。仿佛身上挂的不是锁链,而是什么新潮的装饰。
高高的九龙金漆御座之上,当今天子景帝端坐着。明黄色的龙袍在烛光下流转着威严的光泽,冕旒垂下的玉珠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紧绷的下颌。他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整个大殿,都笼罩在他那无声的、山岳般的沉重威压之下。
左相周琮立于百官最前列,他微微侧身,面向御座,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痛和义正辞严:
陛下!此案脉络已然清晰!凶器‘玄鳞匕’为宁家秘造,天下独有,此为铁证一!内侍总管刘福,忠心耿耿,亲眼所见宁宸于案发前鬼祟出没于东宫偏殿,时间、地点,分毫不差,此为铁证二!刺客同伙,临死血书,字字泣血,直指宁宸为主谋,此为铁证三!
他每说一句,殿内的空气就凝固一分。他猛地转身,手指如刀锋般直指殿中宁宸,眼神锐利如鹰隼,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审判力量:
人证物证,环环相扣,铁案如山!宁宸,狼子野心,刺杀储君,罪不容诛!此獠不诛,国法难容!天理难容!臣,恳请陛下,为社稷计,为太子殿下计,即刻下旨,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恳请陛下明正典刑!
几个周琮一派的官员立刻出列,齐声附和,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一阵沉闷的回响。
一时间,殿内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烛火燃烧的噼啪轻响。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宁宸的结局已定。那三条铁证,尤其是内侍总管和刺客同伙的证词,如同三道不可逾越的铜墙铁壁,将他牢牢钉死在了谋逆的耻辱柱上。周琮一党更是气势如虹,志在必得。
御座上的景帝,冕旒下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宁宸,又落在周琮身上,最终缓缓开口,那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听不出丝毫情绪:
宁宸,左相所列罪状,你,可认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那个紫袍镣铐的身影上。
宁宸一直低垂的眼帘,缓缓抬了起来。他没有看御座上的皇帝,也没有看咄咄逼人的左相周琮。他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挑剔的意味,扫过金銮殿两侧肃立的文武百官。从那些惊疑不定的面孔,到那些幸灾乐祸的眼神,再到那些隐藏在深处、晦暗不明的角落……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又锐利得惊人。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左侧勋贵班列中,一个相对靠后、位置并不十分显眼的身影上。那是一位年轻的皇子,身着亲王蟒袍,面容俊朗,气质却显得有些孤高清冷,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疏离感。他站在那里,仿佛殿内这滔天的风波与他毫无关系,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玩味
九皇子,景炎。
宁宸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弧度快得如同错觉。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镣铐束缚下的沙哑,却奇异地盖过了殿内所有的杂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陛下,他微微欠身,动作被镣铐限制得有些僵硬,但姿态依旧从容,臣,不认。
不认周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岂是你一句轻飘飘的‘不认’就能抵赖的!
宁宸没有理会周琮的咆哮,他甚至没有看周琮一眼。他的目光,依旧平静地投向御座,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臣只是觉得,左相大人断案如神,快得……有点离谱了。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转向周琮,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周琮心底那丝不安猛地放大,好像生怕这案子,再往下深挖出点什么别的东西似的
放肆!周琮厉喝,脸色瞬间涨红,你死到临头,还敢血口喷人,攀诬大臣!
攀诬宁宸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有些诡异。他摇了摇头,目光再次转向御座,语气变得异常清晰而郑重:
陛下,臣自知嫌疑重大,百口莫辩。但臣斗胆,有一请。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电,直刺高高在上的帝王:此案涉及储君,关乎国本!若由左相主审,恐难服众口悠悠!臣请陛下恩准,另择一位……与臣、与左相、更与太子殿下皆无甚瓜葛的贵人,来主审此案!以求公允,以正视听!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另择主审这宁宸是疯了吗他一个阶下囚,还敢挑三拣四这简直是视朝廷法度为无物!周琮更是气得胡须都在发抖,刚要怒斥。
哦御座上的景帝,冕旒下的目光微微一闪,那冰冷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你想让谁来审
宁宸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稳稳地、准确地落在了那个一直置身事外、气质孤高清冷的年轻皇子身上。
他抬起戴着沉重镣铐的手,指向九皇子景炎的方向。铁链哗啦作响,如同他此刻清晰无比的声音:
臣,恳请九殿下,为臣主持公道!
轰——!
大殿之中,仿佛投入了一块无形的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九皇子!
宁宸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九殿下向来……清冷自持,不问俗务啊……
惊疑的低语如同潮水般在肃立的百官中蔓延开来,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九皇子景炎这位陛下膝下最年长、却因母妃出身低微且早逝、性情孤高、从不结党营私的皇子宁宸竟然在绝境之中,指名要他主审
周琮先是一愣,随即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扯起一个极其轻蔑的弧度,眼神里的讥讽几乎要溢出来。他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冷笑。让景炎审一个毫无根基、在朝堂上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力的皇子一个连自己都未必能保全的边缘人宁宸这步棋,简直是自掘坟墓!愚蠢透顶!景炎能审出什么又能改变什么最后还不是要按他周琮定下的铁案来走这简直是天赐良机,让他周琮的公正无私更加无可挑剔!
周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狂喜,脸上瞬间换上一种大义凛然、为君分忧的凝重神情,朝着御座深深一揖:陛下!既然宁宸心有疑虑,为显朝廷公正,臣附议!请九殿下主审此案!臣相信,以九殿下之明,定能还太子殿下一个公道!让逆贼伏法,让天下人信服!他声音洪亮,掷地有声,仿佛自己是多么深明大义。
御座之上,景帝冕旒下的目光幽深难测。他沉默着,那无形的威压让大殿再次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时间仿佛凝固,每一息都无比漫长。百官屏息,目光在皇帝、宁宸、周琮以及那位被突然点名的九皇子之间紧张地逡巡。
终于,那冰冷威严的声音,如同玉磬敲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准。
一个字,重若千钧!
九皇子景炎,上前听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那个身着亲王蟒袍的年轻身影上。
景炎似乎也完全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指名。他清俊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愕然,那双总是带着疏离感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他抬眼,目光极其短暂地与殿中央那个戴着镣铐、却依旧站得笔直的紫袍身影触碰了一下。
那眼神交汇,快得如同错觉。
景炎很快便恢复了那副清冷自持的模样。他平静地出列,步伐沉稳地走到御阶之下,撩袍,跪倒,动作一丝不苟,声音清朗而沉稳:
儿臣,领旨。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仿佛只是接下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差事。
周琮看着景炎那波澜不惊的样子,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消散,只剩下满满的胜券在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一个众叛亲离的死囚,能翻起什么浪大局已定!
他微微侧身,用一种近乎施舍般的、居高临下的目光看向宁宸,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审判者的威严:宁宸!陛下天恩浩荡,允你之请!九殿下在此,你有何冤屈,有何狡辩,现在——可以说了!
他刻意加重了狡辩二字,如同已经给宁宸的辩驳定了性。满朝文武,包括那些原本对宁宸抱有一丝同情的人,此刻也都暗自摇头。证据链如此完整,主审官又是个毫无根基的皇子,宁宸此举,不过是垂死挣扎,徒增笑柄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或怜悯、或嘲讽、或好奇,再次聚焦到宁宸身上,等待着他那注定苍白无力的狡辩。
宁宸站在金銮殿冰冷的金砖上,手脚的镣铐沉甸甸地坠着。周琮那带着胜利者傲慢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在寂静的空气里。
他没有去看周琮那张志得意满的脸,也没有理会满殿文武那几乎要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的目光。他甚至微微闭了一下眼睛,仿佛在回忆什么极其遥远、却又无比清晰的东西。
再睁开时,那双桃花眼里所有的慵懒、所有的戏谑、所有的玩世不恭,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纯粹的专注。如同寒潭深处冻结的玄冰,映不出丝毫波澜。
他没有喊冤,没有辩驳,甚至没有去看坐在临时搬来的书案后面、主审此案的九皇子景炎。
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打磨的玉石,冷冷地砸在金銮殿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
北狄狼主亲启:
琮顿首再拜。腊月廿三密函收悉。‘春狩’之议,时机甚佳。南境‘朽木’(指太子景宏)根基未稳,其性躁急,常行险招。待其‘坠马’(指遇刺身亡),京畿必乱。‘商队’(指北狄精锐)可借道‘黑风口’(指大景与北狄交界处一隐秘隘口),星夜兼程,直扑‘粮仓’(指大景京畿重镇平阳关)……
届时,吾于‘高台’(指京城中枢)点火为号,内外呼应,‘旧契’所载三州之地,当双手奉上,永结盟好,共分……
——大景江山!
他的语速不快不慢,吐字清晰无比。没有慷慨激昂,没有悲愤控诉,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陈述。仿佛他念诵的不是一封足以颠覆王朝的通敌密信,而是一份枯燥无味的账目清单。
然而,随着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每一个代号清晰的指称,金銮殿内的空气,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攥紧!
死寂。
绝对的死寂!
那是一种连心跳声都仿佛被冻结了的死寂!
满殿文武,脸上的表情如同被瞬间施展了石化法术。惊愕、茫然、难以置信……最终都化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毛骨悚然的骇然!
黑风口…粮仓平阳关…高台点火为号…旧契三州之地…共分大景江山!
这…这哪里是密信!这分明是一份赤裸裸的、丧心病狂的卖国契约!一份里应外合、颠覆社稷的惊天阴谋!
噗通!
一声闷响打破了死寂。一个站在周琮身后不远处的老臣,双腿一软,竟直接瘫坐在了冰冷的地上,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
哐当!
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只见左相周琮,刚才还志得意满、胜券在握的左相周琮,此刻如同被一道无形的九天玄雷狠狠劈中!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那张保养得宜、儒雅威严的脸庞,在极度的震惊和无法言喻的恐惧冲击下,彻底扭曲变形!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宽大的紫袍袖口猛地带翻了身旁小太监手中捧着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泼溅出来,精致的官窑瓷盏摔在地上,粉身碎骨!滚热的茶水溅湿了他华贵的袍角,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殿中央那个平静念诵的身影,瞳孔收缩到了极致,眼白上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刹那间凝固冻结!
不可能…你…你怎么可能……
周琮的声音像是从被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和疯狂,这是污蔑!是构陷!陛下!陛下明鉴啊!这逆贼血口喷人!他疯了!他……
他的嘶吼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宁宸的目光。
宁宸终于缓缓地、缓缓地,将视线转向了他。
那眼神,冰冷得如同亘古不化的寒冰,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居高临下的嘲弄。嘴角,甚至微微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却足以让周琮肝胆俱裂的弧度。
宁宸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周琮、砸在满殿文武、砸在御座之上那位帝王的心头:
左相大人,您府上书房,西墙第三排书架,第二层,那本《春秋公羊传》的夹层里……
哦对了,就是那本您时常摩挲、爱不释手,连书脊都磨得有些发亮的《春秋公羊传》……
您说,我这份‘人证’,够不够分量
他微微偏头,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地上那摊碎裂的瓷片和泼洒的茶水,最后,稳稳地落在了御座之上,冕旒之后那双深不可测、此刻正翻涌着惊涛骇浪的帝王之眼上。
宁宸脸上的笑容,终于清晰地绽放开来。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一种近乎顽劣的得意,还有一种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令人心悸的锋芒。
他对着那至高无上的帝王,用一种谈论今天天气般随意、却又清晰无比地传遍整个死寂金銮殿的语气,轻轻问道:
陛下,您看……臣那万两黄金买下的醉仙楼,这鱼饵……撒得可还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