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冰冷,几乎要冻僵。我死死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上面印着刺眼的影像——我的丈夫沈修谨,搂着林薇薇的腰,两人姿态亲昵地走进一家私人会所,时间是昨天下午。结婚三周年纪念日,他告诉我他要通宵加班。
精心准备的周年礼物,那款他念叨了半年的限量手表,此刻正沉甸甸地压在我的手袋底部,像个巨大的讽刺。
太太,您…您还好吗保姆张姨的声音在电话里带着小心翼翼,刻意压低,先生他…下午就回来了,还带了个…女人。我瞧着,像是您那位姓林的朋友他们…进了主卧就没再出来过。
我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在话筒里回响。
太太您说话呀喂喂
我猛地挂断了电话。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冰冷的麻木。方向盘在我手中几乎要扭曲变形,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碾过湿漉漉的街面,溅起浑浊的水花。
指纹锁的绿光平稳地亮起,滴的一声轻响,门开了。我站在玄关,昂贵的羊绒地毯吸走了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客厅里很安静,只有二楼隐约传来一点异响。
我一步步走上旋转楼梯,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下都牵扯着酸涩的钝痛。越靠近那扇紧闭的主卧门,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混杂着甜腻香水和某种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就越发浓烈。
……谨哥,别闹了,万一她突然回来……
是林薇薇的声音,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刻意拉长的娇嗲。
怕什么沈修谨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餍足的慵懒,那个蠢女人今天她公司有重要项目,不到十点回不来。再说了,回来了又怎样这个家,我说了算。
讨厌~林薇薇咯咯地笑起来,声音像淬了毒的蜜糖,不过,她毕竟是你老婆嘛……我们这样,万一她发现了……
发现了沈修谨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那笑声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苏晚呵,她那个逆来顺受的样子,能翻起什么浪给她点钱,再吓唬吓唬,她屁都不敢放一个。要不是老爷子当初……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晦气,声音陡然变得冷漠,薇薇,你别想这些扫兴的。她死了最好,正好给你腾位置。
死字像一颗烧红的子弹,瞬间击穿了我仅存的最后一丝幻想。脑子里嗡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彻底断裂了。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了,又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岩浆般的怒火猛地冲开。
沈修谨!积蓄的力量爆发出来,我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砰地一声被撞开了!
卧室里一片狼藉。昂贵的丝绸床单纠缠着滑落在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腥甜。沈修谨赤着上身,慌乱地扯过被子盖住自己,脸上是来不及掩饰的震惊和一丝被撞破的狼狈。而林薇薇,我那曾经最好的闺蜜,此刻只裹着一条薄薄的浴巾,正尖叫着往沈修谨身后缩,长发凌乱,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潮红。
晚晚你…你怎么回来了沈修谨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调,眼神闪烁不定。
我的视线死死钉在林薇薇裸露的左手腕上。那里,戴着一只通体翠绿、水头极足的翡翠玉镯。那是我外婆留给我妈的唯一遗物,我妈临终前亲手交给我,千叮万嘱这是传家宝,只给沈家真正的媳妇。我视若珍宝,从未离身,只在一次洗澡后忘记戴上,后来就再也找不到了。原来……
我的镯子!愤怒和心痛瞬间淹没了理智,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兽,红着眼,不管不顾地扑向林薇薇,还给我!你这个贱人!
啊!修谨!林薇薇尖叫着躲闪。
混乱中,我的手指几乎要碰到那只冰冷的玉镯。沈修谨却猛地冲了过来,脸上再没有一丝温情,只剩下狠厉和决绝。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狠狠地将我往后一搡!
苏晚!你疯了!
我的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后退,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后背重重撞在二楼栏杆上,冰凉的金属硌得生疼。
谨哥!林薇薇突然捂着肚子,夸张地弯下腰,脸色惨白,我的肚子…好痛…孩子…我们的孩子……
薇薇!沈修谨立刻丢开我,紧张地扶住她。
林薇薇靠在他怀里,抬起脸,那双总是显得无辜的大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我的身影,充满了赤裸裸的、恶毒的得意和嘲笑。她无声地用口型对我说:去死吧,蠢货。
这眼神,这口型,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修谨!林薇薇!你们不得好死!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凄厉得变了调,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闭嘴!沈修谨猛地转头,目光凶狠如野兽,再没有半分往日温文尔雅的影子。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脸上肌肉扭曲,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冷刺骨:薇薇怀孕了!我的孩子!苏晚,算我求你,你成全我们吧!别闹了!
成全
看着他眼中为了另一个女人和孩子而燃烧的疯狂,看着他身后林薇薇那张写满胜利的脸,所有的爱、所有的信任、所有关于家的幻想,在这一刻彻底粉碎,灰飞烟灭。心口像被挖了一个巨大的洞,呼呼地灌着冷风,痛得麻木。
呵…成全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你们这对狗男女……
我的话没能说完。
沈修谨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和决绝。他抓着我的手猛地用力,不是拉,而是狠狠地向后一推!
我的身体完全悬空。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我看到沈修谨那张骤然放大的、因恐惧和狠毒而扭曲的脸,看到他身后林薇薇捂住嘴、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光芒的诡异表情。我看到旋转楼梯下方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砖,花纹清晰得如同死亡的邀请函。
然后,是急速的坠落。
风声在耳边尖锐地呼啸,失重感狠狠攥住心脏。后背,后脑,四肢百骸……剧痛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所有意识。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额头流下,模糊了视线。最后的感知,是骨头碎裂的清晰脆响,沉闷地回荡在空旷的别墅里。
砰——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
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沉重,像浸透了水的棉絮,死死裹缠着每一寸意识。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感在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千年。一点极其微弱的光感,如同遥远星域中一颗行将熄灭的星辰,在黑暗的尽头艰难地闪烁。它太微弱了,仿佛随时会被无边的墨色重新吞噬。
接着,是声音。最初是模糊的嗡鸣,像是隔着重重大洋传来的沉闷潮汐。渐渐地,那嗡鸣开始有了轮廓,分裂成一些断断续续的、极其遥远又极其清晰的音节。
……晚……晚晚……
是谁谁在叫我这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撕心裂肺的悲伤和……一种无法形容的熟悉感不是沈修谨,也不是林薇薇。这声音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冰层,带着灼热的温度,试图融化冻结的一切。
晚晚……我的孩子……睁开眼睛……看看爸爸……
爸爸
一个极其陌生又带着奇异冲击力的词。我的爸爸……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模糊的记忆里只有一张温和但疲惫的脸,后来,就什么都没有了。妈妈说,他走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血压在回升!脑电波有反应了!顾董,小姐有意识了!一个陌生的、带着激动和敬畏的女声响起,年轻而干练。
仪器!快!通知专家组!准备第二轮神经修复刺激!另一个沉稳的男声立刻回应,语速快而精准。
小姐顾董
混乱的信息碎片如同冰冷的针,刺入混沌的意识海,带来尖锐的疼痛和更深的迷茫。我不是苏晚吗不是那个被丈夫推下楼梯、像垃圾一样抛弃在冰冷地砖上的女人吗小姐是谁顾董又是谁
晚晚,别怕。那个自称爸爸的、充满力量却又带着哽咽的声音再次靠近,一只宽大、温暖、微微颤抖的手,极其轻柔地覆盖在我冰冷的手背上。那掌心传来的温度,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穿透了厚重的麻木。爸爸在。爸爸找到你了。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再也不会……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黑色的海啸,再次汹涌地席卷而来,将那些刚刚浮起的疑惑和那点微弱的光感狠狠拽回深渊。意识沉沦的最后一瞬,手背上那抹真实的、带着颤抖的温暖,成了唯一清晰的锚点。
……
意识再次浮沉,如同溺水者艰难地探出水面。
感官像生锈的齿轮,在巨大的外力下开始艰涩地转动。最先恢复的是嗅觉。浓重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带着医院特有的冰冷和洁净感。紧接着,是听觉。仪器单调规律的滴答声,稳定地敲打着寂静的背景板。还有细微的脚步声,刻意放轻的交谈声,像隔着厚厚的毛玻璃。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斤巨石。每一次尝试抬起,都需要耗费全身的力气。光,刺目的白光,即使隔着薄薄的眼睑,也带来一阵酸涩的胀痛。我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野里,首先撞入的是一片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白色天花板。然后是柔和的顶灯光线,并不刺眼,却足以让久处黑暗的眼睛感到不适。视线艰难地移动,掠过悬挂在床边、闪烁着复杂数据和波形的监护仪器屏幕,最终落在床边。
一个男人坐在那里。
他看起来五十多岁,鬓角已染上霜色,但轮廓依旧深刻而英挺,穿着剪裁极为考究的深灰色西装,即使坐着,也给人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沉稳气势。此刻,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眉眼间。
似乎感应到了我的注视,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瞬间捕捉到我微睁的眼缝,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感巨浪——震惊、狂喜、难以置信,还有浓得化不开的、失而复得的巨大悲痛和怜惜。
晚晚!他失声叫出来,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几乎是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我放在被子外、插着输液管的手,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你醒了你真的醒了!感觉怎么样痛不痛医生!医生!
他慌乱地按着呼叫铃,视线却一秒也没有离开我的脸,那眼神里的关切和激动几乎要溢出来。
顾董一个穿着白大褂、气质沉稳的医生带着几名护士快步走了进来,看到我睁开的眼睛,脸上也露出惊喜,太好了!顾小姐,您终于醒了!
顾小姐顾董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灼痛,像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几个破碎嘶哑的气音:……水……谁……
别急,慢慢来。那位被称为顾董的男人立刻阻止我说话,动作极其自然地拿起旁边温着的棉签,蘸了温水,极其轻柔地润湿我干裂的嘴唇。我是爸爸,顾振山。晚晚,别怕,这里是我们的私人医院,很安全。
顾振山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我混沌的脑海中炸开。财经新闻里,那个执掌着庞大商业帝国远山集团、常年盘踞在富豪榜顶端、行事低调却手段雷霆的名字他是……我爸爸
荒谬感和剧烈的头痛一起袭来。我痛苦地皱紧眉头,试图理清这混乱的一切。
苏晚……我艰难地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微弱如蚊蚋。
顾振山的眼神瞬间暗沉下去,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翻涌着骇人的怒涛和刻骨的痛楚。他握着我的手微微收紧,声音却放得更柔,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晚晚,听爸爸说。过去那个名字,那个身份,连同那些伤害过你的人……都结束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压抑着汹涌的情绪,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地砸进我的意识深处:
你是顾晚。是我顾振山唯一的女儿,远山集团未来的继承人。那个叫苏晚的女孩……已经在三个月前,死在了那栋冰冷的房子里。
死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一种斩断过去的决绝和刻骨的恨意。
他微微侧身,示意护士递过来一面小巧的化妆镜。镜面冰冷,映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镜中的女人,脸色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却依旧难掩五官的精致。那是一张轮廓清晰、眉眼深邃的脸,鼻梁高挺,唇形优美,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而冷艳的气质。虽然眉眼间依稀能找到一点点苏晚的影子,但那点影子微弱得像水中的倒影,风一吹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强大的、仿佛生来就该睥睨众生的气场。
你的身体遭受了重创,多处骨折,颅脑损伤,内脏出血……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顾振山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握着我的手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为了修复,也为了彻底告别过去,我们做了必要的……调整。
我看着镜子里那张全然陌生的脸,指尖冰凉。苏晚真的死了。那个傻乎乎相信爱情、相信闺蜜、最终被推下楼梯的蠢女人,确实已经死了。
沈修谨……林薇薇……喉咙里像堵着烧红的炭,每吐出一个名字都带来灼痛和翻涌的恨意。
顾振山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如同暴风雪降临。他眼中那深沉的悲痛瞬间被一种淬了冰的、令人胆寒的杀伐之气取代。他抬手,极其温柔地拂开我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动作轻柔,说出的话语却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力量:
晚晚,记住这张脸。也记住你现在的名字——顾晚。
至于那两个人……
他微微倾身靠近,低沉的声音如同最寒冷的冰原上刮过的风,清晰地送入我的耳中,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酷和承诺:
爸爸向你保证。
他们欠你的,欠我们顾家的,我会让他们……连本带利,用最痛苦的方式,一点、一点、全部偿还回来。
而你,只需要养好身体。然后,亲手去拿回属于你的一切。
病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敲打着紧绷的空气。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都市永不熄灭的璀璨灯火,像一片流动的星河,无声地铺展在脚下。
我,顾晚,静静地看着镜中那张冷艳而陌生的脸。那双曾经属于苏晚的、盛满温顺和怯懦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着窗外冰冷的光。
一点幽暗的火焰,在那片寒潭深处,无声地点燃了。
……
奢华宽敞的复健室内,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昂贵理疗精油混合的气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的庄园景致,绿意盎然,却透着一股被严格规划过的疏离感。
汗水顺着新生的、线条流畅的下颌线滑落,砸在光洁如镜的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每一次肌肉的拉伸,每一次关节的屈伸,都伴随着清晰的酸痛和骨骼深处传来的细微抗议。这具身体经历了彻底的毁灭和重塑,如同被敲碎又粘合起来的瓷器,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在提醒着我那场坠落带来的烙印。
小姐,今天的强度已经够了。穿着熨帖制服、神情一丝不苟的复健师凯文站在一旁,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商榷的坚持,您的恢复速度已经远超预期,但过度训练会损伤新生的韧带组织。
我咬着牙,强行压下肺部因缺氧而产生的灼烧感,将拉伸的幅度又加深了一寸。腿筋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不够。远远不够。三个月地狱般的复健,从瘫痪在床到重新站立行走,从连汤匙都拿不稳到能流畅地签下自己的新名字顾晚……这具身体在顶级医疗资源的堆砌下,正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力量。但这力量,距离撕碎那两个人渣,还差得太远。
继续。我的声音因为喘息而微哑,却异常清晰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这是顾晚的声音,冷冽,疏离,带着天生的掌控力。苏晚那软糯的、总是带着一丝讨好意味的声线,早已被彻底埋葬。
凯文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最终还是微微颔首:是,小姐。请保持呼吸节奏。他上前一步,动作专业地辅助我完成下一个高难度的核心力量训练动作。
汗水浸透了昂贵的定制运动服。镜墙里映出的女人,脸色苍白,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冰刃,锐利得惊人。那张脸,是顾振山动用顶级资源,集合全球最顶尖的整形外科专家和生物材料学家,耗时数月精心雕琢的杰作。它完美融合了苏晚仅存的一点点骨相特征和一种全新的、极具攻击性的冷艳美感。眉骨更高,眼窝更深,鼻梁的线条如同精心打磨过的玉石,下颌的轮廓清晰利落。这不是一张用来取悦男人的脸,这是一件武器,一件宣告着权力和复仇的华丽铠甲。
门被无声地推开。顾振山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挺括的深色西装,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之前的沉郁,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满意。他没有打扰我的训练,只是负手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神锐利地评估着我每一个动作的力量、稳定性和爆发力。
直到凯文再次示意停止,我才缓缓放松下来,接过助理递来的温热毛巾擦拭汗水。
感觉如何顾振山的声音响起,沉稳有力。
力量恢复了七成左右,爆发力和耐力还需要时间。我如实回答,声音已经恢复了平稳。在他面前,无需掩饰自己的目标和评估。
顾振山走近几步,目光落在我被汗水打湿的额发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属于父亲的疼惜,但很快被更强大的理性覆盖。三个月,从濒死到这种程度,很好。他微微颔首,心理评估报告我看过了,罗森博士认为你的精神韧性和目标感远超常人。这很好。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严肃,如同在战场上发布命令:但晚晚,记住。复仇不是发泄情绪,它需要精准的计算、绝对的耐心和一击必杀的力量。你现在拥有的,只是入场券。
我知道。我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没有丝毫闪躲,爸爸,我需要更多的‘武器’。
顾振山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冷峻的弧度。远山集团战略投资部,明天上午九点,你准时去报道。职位,特别顾问。你的顶头上司,是唐睿。
唐睿。这个名字我听过。远山集团最锋利、最冷酷的一把刀,顾振山的绝对心腹,以眼光毒辣、手段果决著称,主导过数起震动业界的并购案。
战略投资部……我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锐芒闪动,目标是沈氏
沈修谨那个空壳子顾振山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不过是开胃前菜。你的战场,是整个资本市场。你要学会用资本的力量碾压对手,用规则的漏洞埋葬敌人。沈氏,是你磨刀的第一块砥石。
他递给我一个极其轻薄、边缘泛着冷光的平板电脑。这里面,是沈氏集团过去五年所有的公开财报、重大合同、股权结构、核心客户名单……以及,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他们最近正在全力推进、试图挽救股价的那个‘智慧新城’项目,所有的底标方案和风险评估报告。
我接过平板,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外壳。屏幕亮起,无数复杂的图表、数据流、密密麻麻的文字信息瞬间涌入眼帘。这是沈修谨视若生命的公司机密,是他汲汲营营、踩着别人尸骨爬上去的基石。此刻,它们像剥光了皮的猎物,赤裸裸地摊开在我面前。
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没有激动,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精密仪器开始运转的笃定。苏晚或许会为得到这些而欣喜若狂,但顾晚只觉得理所当然。
另外,顾振山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他朝门口微微示意。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挺拔如标枪、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无声地走了进来,步伐沉稳得没有一丝声响。他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牛皮纸文件袋。
这是阿森,以后你的安全由他全权负责。顾振山介绍道,他手里,是你‘复活’后,需要知道的关于那两个人渣的最新‘近况’。
阿森面无表情地将文件袋放在我身旁的理疗台上,动作精准得如同丈量过。然后他退后一步,如同融入背景的影子,存在感极低,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我拿起文件袋,入手沉甸甸的。撕开封口,抽出里面的东西。
最上面是几张高清照片。
第一张:沈修谨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站在一处墓园里,表情沉痛哀伤,正对着镜头说着什么。照片下方印着一行小字标题:沈氏总裁深情悼念亡妻:斯人已逝,吾心永殇——独家专访。
照片上的男人,眉宇间笼罩着恰到好处的忧郁,眼神深情地望向远方,仿佛真的痛失所爱。演技精湛,足以骗过所有不知情的媒体和公众。只有我,能看到他眼底深处那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的一丝如释重负和……隐秘的兴奋。
第二张:沈氏集团总部大楼外,沈修谨被一群记者簇拥着。他脸上带着坚强的微笑,对着镜头侃侃而谈:……晚晚虽然离开了,但她善良、坚韧的精神永远激励着我。我会带着她的那份爱,将沈氏发展得更好……
虚伪的言辞透过纸面都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第三张:主角换成了林薇薇。她穿着宽松的孕妇裙,小腹已经有了明显的隆起。她依偎在沈修谨身边,两人十指紧扣,面对镜头笑得甜蜜而羞涩。标题更是刺眼:走出悲痛!沈氏总裁与红颜知己共谱新章,新生命带来新希望!
好一个走出悲痛!好一个新希望!用我的死亡来粉饰他们的奸情,用我的遗产来填沈氏的资金窟窿,用我的坟墓来垫高他们通往幸福的台阶!
一股冰冷的戾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握着照片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镜子里映出我的脸,苍白,冰冷,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最后一丝属于人性的温度彻底消失,只剩下纯粹的、淬毒的恨意和毁灭欲。
还有这个。阿森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汇报天气。他递过来一个更小的密封袋,里面装着几张薄薄的纸片。
我抽出其中一张。抬头赫然印着:XX妇产医院。姓名:林薇薇。下面是几项关键的检查数据。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最后一行结论性文字上:
【超声提示:宫内单活胎,孕约18周±3天,胎儿发育未见明显异常。】
18周±3天……
时间像被按下了慢放键。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冰冷而精确地计算着。从我被推下楼梯那天到现在,不多不少,正好是……18周零2天!
也就是说,在我还躺在冰冷的楼梯下,血流如注、生死未卜的时候,在我还愚蠢地以为沈修谨只是偶尔的迷失、林薇薇只是鬼迷心窍的时候……他们肮脏的种子,早已在我和沈修谨的婚床上、在我精心挑选的床单上,生根发芽了!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我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从我齿缝间溢出,在寂静的复健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诡异。
我将那张孕检报告轻轻放回文件袋,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在整理无关紧要的废纸。然后,我抬起眼,看向落地窗外那片被精心规划过的、象征着财富和权力的庄园景致。
爸爸,我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听不出丝毫怒意,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沈氏那个‘智慧新城’的标,下周一开
对。顾振山看着我,眼神锐利如鹰,没有询问,只有等待。
很好。我微微勾起唇角,镜中那张冷艳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极其完美的、却毫无温度的笑容。
那就让沈总……和他的新希望……
我的指尖,轻轻拂过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沈氏集团那份标书上最核心的最终底价数字。
提前感受一下,什么叫‘绝望’。
窗外,一只不知名的鸟雀振翅飞过,划破凝滞的空气。复健室里,只剩下我指尖敲击平板屏幕边缘的、规律而冰冷的轻响,嗒…嗒…嗒…如同倒计时的丧钟。
……
沈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厚重的红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昂贵的香薰也掩盖不住空气里弥漫的焦灼。沈修谨烦躁地扯开一丝不苟的领带,昂贵的丝质面料被他揉得一团糟。他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字——沈氏集团的股价,像坐了过山车一样,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跳水后,正艰难地试图爬回一个惨绿的点位。
data-fanqie-type=pay_tag>
废物!一群废物!他猛地将手中的水晶烟灰缸砸向墙壁,碎片四溅。‘智慧新城’!我们准备了整整两年的项目!投入了多少资源!公关费都喂狗了吗!为什么远山集团会突然横插一脚!还正好卡在我们的底线上!
市场总监和项目负责人垂着头,大气不敢出,额头上全是冷汗。他们也想不通,远山集团这个庞然大物,之前对这个三线城市的区域开发项目毫无兴趣,怎么就在投标截止前最后一周,毫无征兆地杀了出来而且出手精准狠辣,报价死死压着沈氏的盈亏平衡线,摆明了就是要赶尽杀绝!
沈总,市场总监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发颤,远山那边……负责这个项目的人查到了,是新调任战略投资部的特别顾问,叫……顾晚。
顾晚沈修谨皱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远山集团高层变动频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特别顾问什么来头
非常神秘,只知道是顾董亲自安排进去的,空降,权限极高。行事风格……极其强硬,不按常理出牌。项目负责人补充道,脸色灰败,我们内部……可能有人泄密了底价。否则,不可能这么精准……
泄密沈修谨的心猛地一沉。难道是那几个一直觊觎他位置的老东西还是……他猛地想起林薇薇最近总在他书房里翻看文件……不,不可能,薇薇那么单纯……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他的助理神色古怪地探头进来:沈总,前台电话,有……有位顾晚小姐,说是远山集团的,想见您。
顾晚!
沈修谨瞳孔骤然收缩。就是她!这个坏了他大事的女人!她竟然还敢找上门来
不见!沈修谨几乎是咆哮出声,让她滚!
助理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她说……她说她带来了一份您绝对不想让媒体看到的‘私人纪念品’,关于……关于您已故的太太苏晚的……
苏晚!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沈修谨的神经上。他脸上的暴怒瞬间僵住,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惊疑不定的惨白。关于苏晚的……私人纪念品那个女人都死透了!骨灰盒都埋进土里了!还能有什么难道是……那段监控!
不可能!那段监控他明明亲自销毁了!别墅里所有的备份都清理干净了!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行,不能慌。也许对方只是虚张声势但万一是真的……后果不堪设想!
……让她去一号会客室。沈修谨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我……马上过去。
一号会客室是沈氏用来接待最重要客户的场所,奢华宽敞,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观。此刻,沈修谨却觉得这里像一个冰冷的审讯室。
门被推开。
高跟鞋叩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稳定,带着一种冷硬的节奏感,由远及近。
沈修谨猛地抬头。
逆着光,一个高挑纤瘦的身影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剪裁极简却气场十足的象牙白西装套裙,勾勒出利落的线条。海藻般的黑色长卷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后,衬得那张脸愈发冷艳逼人。眉骨高挑,鼻梁挺直,唇色是饱满而冷淡的豆沙红。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扫过沈修谨时,没有丝毫温度,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美得极具侵略性,却也冷得让人心底发寒。
沈修谨有一瞬间的恍惚。这张脸……明明是完全陌生的,可那眼神深处……似乎又藏着一丝极其遥远、极其模糊的熟悉感一种……让他脊背莫名发凉的熟悉感。
他甩甩头,将这荒谬的念头抛开。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顾顾问沈修谨勉强挤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站起身,伸出手,久仰大名,没想到顾顾问如此年轻有为。不知顾顾问今日大驾光临,有何指教他刻意加重了指教二字,带着压抑的怒火。
顾晚——我,并未理会他伸出的手,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我的目光掠过他刻意维持的镇定表情,落在他身后落地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上。助理阿森如同最沉默的影子,无声地跟在我身后半步,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公文包。
指教谈不上。我径直走到会客室中央那张宽大的沙发前,姿态优雅地坐下,双腿交叠,动作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矜贵和疏离。阿森立刻上前一步,将公文包放在我手边的茶几上。
我这才抬眼,第一次真正对上沈修谨的视线。那眼神,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海面。
只是受人所托,给沈总送一份小小的……‘贺礼’。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会客室的寂静,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贺礼沈修谨的眉头拧紧,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强作镇定,顾顾问说笑了。沈某最近似乎没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
哦我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冰面上裂开的一道细缝,沈总即将双喜临门,怎么不算庆贺
沈修谨的心脏猛地一跳。
我慢条斯理地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深蓝色丝绒首饰盒,轻轻推到他面前的茶几上。
打开看看。我的语气平淡无波。
沈修谨狐疑地看着那个首饰盒,又看看我冰冷的脸,一种巨大的不安攫住了他。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慢慢掀开了盒盖。
盒内,黑色的天鹅绒衬布上,静静地躺着一只玉镯。
通体翠绿,水头极足,在会客室明亮的灯光下,流转着温润而冰冷的光泽。镯身内圈,一道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见的天然棉絮纹路,如同凝固的泪痕。
嗡——
沈修谨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缩成了针尖大小!
这镯子!他认识!太认识了!这是苏晚那个贱人的外婆留给她的传家宝!是他亲手从昏迷不醒的苏晚手腕上撸下来,送给林薇薇讨她欢心的!后来苏晚死了,林薇薇嫌晦气,把它锁进了保险柜最底层!它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个远山集团的女人手里!
这……这……沈修谨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见了鬼般的恐惧,这镯子……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不可能!
不可能我轻轻重复着这三个字,身体微微前倾,靠近茶几。这个动作让我清晰地看到了沈修谨眼底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慌。我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嘲弄:
沈总亲手从自己发妻手腕上抢下来,送给情妇的东西……自己倒认不出来了
你胡说!沈修谨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来,脸色由惨白转为涨红,额角青筋暴跳,苏晚是意外坠楼!意外!你血口喷人!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他指着我的鼻子,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我是谁我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因为恐慌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巨大的落地窗映出我们两人的身影,一个惊惶失措如同困兽,一个冷冽沉静如同审判者。
我微微歪了歪头,脸上那抹冰冷的笑容倏然放大,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吐出那个早已被他钉在耻辱柱上的名字:
沈总,这么快就忘了被你推下楼梯的……亡妻苏晚了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沈修谨脸上的所有表情——愤怒、惊骇、恐慌、强装的镇定——如同被打碎的玻璃,瞬间崩裂、剥落,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冻结灵魂的、如同见了地狱恶鬼般的极致恐惧!
他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嘴巴无意识地张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撞在冰冷的落地窗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不可能……他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得不成调,眼神涣散地盯着我的脸,试图从那陌生的五官里找出熟悉的痕迹。你……你是鬼……你是苏晚的鬼魂……不……
鬼魂我轻笑一声,那笑声在死寂的会客室里回荡,冰冷刺骨。我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冷艳而陌生的脸颊,沈总,你亲手推下去的那个苏晚,确实死了。死得很透。
我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牢牢钉在他失魂落魄的脸上。
而我,顾晚,我清晰地吐出自己的新名字,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重量,是回来……收债的。
我微微侧头,对身后的阿森示意。
阿森面无表情地从公文包夹层里,取出一个极其小巧的银色U盘,轻轻放在那只翠绿的玉镯旁边。
这只镯子,物归原主。我的视线扫过那冰冷的U盘,最后落回沈修谨那张因极致恐惧而灰败的脸上,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的判决:
至于这个U盘里的东西……就当是送给沈总和林小姐婚礼的……第一份‘惊喜’。
沈总,我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婚礼那天,请务必……‘笑纳’。
说完,我不再看沈修谨一眼,仿佛他只是脚下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转身,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如同敲响的丧钟,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离开了这间弥漫着绝望气息的会客室。
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和男人压抑到极点、终于崩溃发出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嚎。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切割出冰冷的光影,将沈修谨瘫倒在地、蜷缩抽搐的身影,拉得扭曲而漫长。
……
希尔顿酒店,顶层水晶宫宴会厅。
这里被布置成了梦幻的海洋。数以万计的香槟玫瑰和白色铃兰组成馥郁的花墙,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如星河的光芒,悠扬的弦乐在空气中流淌。宾客云集,衣香鬓影,空气中弥漫着香槟、香水和虚伪祝福混合的甜腻气息。
今天是沈氏集团总裁沈修谨,与他的红颜知己林薇薇小姐的盛大婚礼。
沈修谨一身剪裁完美的白色礼服,站在鲜花拱门下,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深情款款的笑容。然而,只有站在他身边的林薇薇能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冰冷而僵硬,甚至在微微颤抖。他的目光不时飘向宴会厅入口的方向,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焦灼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自从那天在会客室见过那个叫顾晚的女人,那个U盘和那只玉镯就像最恶毒的诅咒,日夜折磨着他。他动用了所有能用的关系去查,得到的回复都是:顾晚,远山集团顾振山独女,三个月前才从国外回来,背景深厚,深居简出。再多的信息,如同石沉大海。那个U盘他不敢碰,找了最顶尖的技术人员试图破解,得到的回复却是:加密方式前所未见,强行破解会导致内容自毁。
未知,才是最深的恐惧。他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谨哥林薇薇穿着价值连城的定制婚纱,小腹的隆起被巧妙地用褶皱设计遮掩。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晕,轻轻捏了捏沈修谨的手,声音带着一丝娇嗔和不安,你怎么了手好凉。是不是……还在想那个疯女人的话别怕,她就是嫉妒我们,故意来捣乱的!今天是我们的大日子,开心点嘛!
沈修谨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却依旧无法从那扇紧闭的宴会厅大门上移开。那个顾晚……她说的惊喜,到底是什么她会不会真的……
各位尊贵的来宾!司仪充满激情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全场,吉时已到!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和祝福,迎接我们最幸福的新人,沈修谨先生,林薇薇小姐!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沈修谨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悸,挽着林薇薇的手臂,在漫天飘落的花瓣和众人的注目礼中,沿着铺满玫瑰花瓣的甬道,一步步走向舞台中央。灯光聚焦在他们身上,仿佛世界的主角。
林薇薇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甜蜜笑容,依偎在沈修谨身边,享受着这万众瞩目的时刻。她终于等到了!沈太太的位置,沈家的财富,还有肚子里这个护身符……一切都属于她了!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上舞台台阶的那一刻——
宴会厅那扇紧闭的、厚重的雕花大门,毫无征兆地,被从外面缓缓推开。
一道高挑纤瘦的身影,逆着门外走廊明亮的灯光,出现在门口。纯黑色的高定礼服裙,如同夜色流淌,勾勒出冷冽而强大的线条。海藻般的黑发挽成一个简洁而锋利的发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张冷艳得近乎凌厉的脸庞。红唇如血,眼神如冰。
她的出现,自带一种强大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如同按下了静音键,喧嚣的宴会厅骤然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不速之客身上。
沈修谨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化。他死死地盯着门口那个身影,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收缩。是她!顾晚!她真的来了!
林薇薇也看清了来人,她脸上的甜蜜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化为一丝难以掩饰的嫉恨和警惕。这个女人是谁好强的气场……她来干什么
我,顾晚,无视了全场聚焦的目光,无视了沈修谨和林薇薇那两张瞬间变色的脸,踩着镶嵌碎钻的黑色高跟鞋,步履从容而稳定地走进这梦幻的婚礼殿堂。阿森如同最忠诚的影卫,沉默地跟在我身后半步,手里捧着一个看似普通的银色手提箱。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我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嗒,嗒,嗒……如同死神的脚步,一步步踏在沈修谨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这位女士,司仪最先反应过来,试图维持场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请问您是……
我没有看他,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直接锁定了舞台中央那对僵硬的新人。
沈总,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颤的穿透力,清晰地传遍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新婚大喜。
我的唇角缓缓勾起,那笑容完美无瑕,却冰冷得毫无温度,如同覆盖在刀刃上的薄霜。
亡妻苏晚泉下有知,想必也会为二位……感到‘由衷’的‘欣慰’。
亡妻苏晚四个字,如同四颗重磅炸弹,狠狠砸在寂静的宴会厅里!瞬间激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哗然!
苏晚沈修谨那个死了的前妻
她是谁提苏晚干什么
她刚才说什么‘由衷欣慰’这语气……
宾客们交头接耳,惊疑不定的目光在沈修谨、林薇薇和我之间来回扫视。沈修谨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身体摇摇欲坠。林薇薇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惊惶。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沈修谨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地吼出来,带着破音的恐惧和绝望,保安!保安呢!把这个疯子给我轰出去!
几个穿着制服的保安闻声冲了过来,试图靠近。
我看谁敢动顾小姐!一个冰冷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顾振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宴会厅侧翼的贵宾休息区门口,他身后跟着几名神情冷峻、气场迫人的黑衣保镖。他并未上前,只是站在那里,眼神如同实质的冰锥,冷冷地扫过那几个保安。那几个保安瞬间被那强大的气势所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顾振山!远山集团的顾振山!他竟然也在这里!还公然维护这个顾晚!
宾客们的震惊达到了顶点,意识到事情远非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微微抬手,示意阿森。
阿森立刻上前一步,将手中的银色手提箱放在早已被清空的、原本用来播放新人甜蜜VCR的巨大投影设备操作台上。动作精准利落。
沈总别急。我看向舞台上如同待宰羔羊般的沈修谨,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温柔的残忍,我说过,今天是来送贺礼的。
我的指尖,轻轻点在银色手提箱的密码锁上。
这份礼物,是我代表苏晚,送给二位……迟来的‘新婚祝福’。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宴会厅里清晰得如同惊雷。手提箱应声弹开。
里面并非实物,而是一个连接着复杂接口的精密设备。
阿森动作迅捷地将设备连接到投影仪。瞬间,宴会厅前方巨大的、原本播放着新人婚纱照的LED屏幕,暗了下去。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水晶宫。
沈修谨目眦欲裂,发出绝望的嘶吼:不——!关掉!给我关掉!!他发疯似的想冲下舞台。
晚了。
屏幕猛地亮起!
没有唯美的婚纱照,没有甜蜜的过往。
出现的画面,赫然是沈家别墅二楼走廊的监控视角!
画面清晰得纤毫毕现。时间戳显示:三个月前,下午4点27分。
只见主卧房门猛地被撞开!穿着居家服的苏晚(我)踉跄着冲了出来,脸上是极致的愤怒和悲伤,扑向裹着浴巾、躲在沈修谨身后的林薇薇,目标直指她手腕上的翡翠镯子!
接着,是沈修谨那张因狠毒而扭曲的脸!他一把抓住苏晚的胳膊,毫不留情地狠狠向后一推!
苏晚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后背重重撞在栏杆上!
然后,是林薇薇那张写满得意和恶毒的脸!她用口型无声地说出那四个字:去死吧,蠢货!
最后,是沈修谨那充满杀气的、冰冷刺骨的吼声:薇薇怀孕了!我的孩子!苏晚,算我求你,你成全我们吧!别闹了!
伴随着这声成全,画面中,沈修谨的手,带着一股凶残的、决绝的力量,狠狠推向苏晚的胸口!
苏晚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在一声绝望的嘶喊中,从二楼栏杆处,直直地坠落下去!
啊——!画面定格在苏晚坠落瞬间那张因恐惧和剧痛而扭曲的脸上。
与此同时,监控里清晰地录下了沈修谨那最后一句,如同地狱传来的诅咒:
苏晚呵……她死了最好,正好给你腾位置。
轰——!!!
宴会厅彻底炸了!
尖叫声!倒吸冷气声!难以置信的惊呼声!打翻杯碟的碎裂声!瞬间交织成一片混乱的海洋!
天啊!是谋杀!
是沈修谨推下去的!他亲口承认了!
还有那个林薇薇!她当时就在现场!她还笑了!
孩子原来那时候林薇薇就怀孕了!
伪君子!杀人犯!畜生!
报警!快报警啊!
闪光灯疯狂地亮起,记者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不顾一切地往前涌,镜头贪婪地对准了舞台上那对彻底崩溃的新人。
假的!这是假的!是合成的!是诬陷!沈修谨像一头彻底疯狂的困兽,挥舞着手臂,歇斯底里地咆哮着,试图扑向投影设备,却被冲上来的保安(这次是拦他的)死死按住。他精心维持的深情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狰狞丑陋的真相。
林薇薇更是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可怕的画面和声音。她精心描画的妆容被涕泪糊成一团,婚纱裙摆被自己慌乱中踩住,整个人狼狈不堪地跌坐在舞台上,小腹的隆起暴露无遗,引来更多鄙夷和唾弃的目光。她看着台下那些指指点点的宾客,看着镜头,巨大的恐惧和羞耻让她浑身筛糠般抖起来。
孩子……我的孩子……她神经质地喃喃自语,双手护住肚子,眼神涣散,已然濒临崩溃。
我站在人群的漩涡中心,如同礁石般冷硬。冷漠地看着这场由我亲手导演的、盛大而华丽的崩塌。
礼物送到了。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祝二位……
我的目光扫过舞台上失魂落魄的林薇薇,最终定格在如同丧家之犬般被按住的沈修谨脸上,唇角缓缓勾起,吐出最后三个字:
新、婚、快、乐。
说完,我转身,不再看身后那场由天堂直坠地狱的闹剧。阿森立刻上前,为我分开混乱的人群。
闪光灯疯狂追逐着我离去的背影,记者们声嘶力竭的提问被隔绝在身后。顾振山在不远处对我微微颔首,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走出奢靡而混乱的水晶宫,外面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
身后,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撕破了希尔顿酒店上空虚伪的喜庆。
复仇的火焰,才刚刚开始燃烧。
……
冰冷的探视玻璃,将内外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玻璃这边,是窗明几净的会客室。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条状的光影。我,顾晚,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烟灰色羊绒套装,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张线条冷硬的脸。指尖端着一杯黑咖啡,袅袅的热气在空气中盘旋,氤氲不了眼底的半分冰寒。
玻璃那边,是森然的精神病院特护病房。墙壁是令人压抑的灰白色。沈修谨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形容枯槁,眼窝深陷,曾经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乱如蓬草,油腻地贴在额前。他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双手神经质地抓挠着自己的手臂,留下一道道血痕。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破碎的词语:镯子……视频……苏晚……顾晚……魔鬼……她是魔鬼……
偶尔,他那双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睛会猛地抬起,死死地盯住玻璃这边的我,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怨毒、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有一丝……病态的、扭曲的希冀。
晚晚……苏晚……他的声音透过通话器传来,嘶哑干涩,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黏腻感,如同毒蛇滑过枯叶。是你吗我知道是你……你回来了……你原谅我了是不是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猛地扑到玻璃前,枯瘦的手掌啪地一声拍在冰冷的玻璃上,留下一个汗涔涔的手印。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急切地、语无伦次地哀求:
我们复婚!对!复婚!我娶你!我马上和林薇薇那个贱人离婚!她骗了我!是她勾引我的!孩子……孩子也不是我的!都是她的错!晚晚,你才是我的妻子!我们重新开始!我把沈氏都给你!都给你!求求你……放我出去……这里全是疯子!他们会弄死我的!
他用力捶打着厚厚的防弹玻璃,发出沉闷的咚咚声,状若癫狂。
复婚我轻轻晃动着手中的咖啡杯,看着深褐色的液体在杯壁挂出完美的弧度。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而嘲讽的弧度,声音透过通话器,清晰地传入对面那个疯子的耳中,如同淬了冰的针。
沈修谨,我微微倾身,靠近通话口,清晰地吐出最后一句判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厌恶:
脏了的男人……
我嫌恶心。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沈修谨眼中最后那丝扭曲的希冀之光,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玻璃,彻底崩裂、熄灭,只剩下无边的、死寂的绝望和疯狂。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绝望到极点的嘶嚎,额头和手掌更加疯狂地撞击着玻璃,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我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将手中那杯一口未动的黑咖啡,连同那份廉价的温情和最后的怜悯,随意地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转身,没有丝毫留恋。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决绝的回响。
阿森,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吩咐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通知院方,加强看管。下次探视……
我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扫过玻璃后那个彻底崩溃、疯狂撞击的身影,如同扫过一堆散发着腐臭的垃圾。
不必再安排了。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洒下大片金色的光斑。我迎着光走去,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坚定。身后那歇斯底里的撞击声和绝望的嘶吼,被厚重的门彻底隔绝,迅速消散在寂静的空气中,再也无法侵扰分毫。
崭新的世界,在脚下铺开,冰冷而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