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睁眼,我成了《情满四合院》里易中海的儿子。
看着父亲因轻信骗子而家破人亡的结局,五岁身体里的老灵魂笑了。
趁骗子登门那天,我抱着弹珠罐子跑进里屋:爸,这伯伯口袋里的公章和昨天不一样!
易中海猛地抬头,骗子当场僵住。
当夜父亲抱紧我:儿子,你到底是谁
我眨巴着眼装天真:爸,风太大了,我听不清。
——这四合院的天,该变一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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粘稠的黑暗,像是熬糊了的沥青,糊住了我所有的感官。窒息感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挣扎都如同陷在深不见底的泥沼里,徒劳无功。意识在一片混沌的虚空中沉浮、撕裂,又被一股难以抗拒的蛮力粗暴地糅合、挤压。
痛!
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硬生生凿穿了天灵盖,狠狠扎进脑子深处,疯狂搅动。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裹挟着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冲垮了原有的堤坝,瞬间将我淹没。那是一个五岁孩童短暂一生的全部——断断续续,却又无比清晰。
易家轩……这是我的名字一个陌生的名字,带着旧时代特有的气息。
父亲……易中海《情满四合院》里那个忠厚、执拗,最终却落得家破人亡下场的八级钳工母亲……李秀芝一个温顺得近乎懦弱,只知道默默流泪的女人
还有……家徒四壁!骗子!倾家荡产!绝望的跳河!母亲紧随其后的病故!孤儿院里冰冷的铁床和永远驱不散的饥饿感……
不——!一声无声的嘶吼在我灵魂深处炸裂。我不要这个结局!绝对不要!
呼哧……呼哧……
沉重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呼吸声,像破旧的风箱在耳边拉扯。那不属于我,却又真切地通过这具幼小的躯壳传递过来。
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气味霸道地钻进鼻腔。那是劣质烟草燃烧后残留的焦臭,混杂着陈年老木头腐朽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属于老式雪花膏的廉价甜腻。这气味……陌生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铅块,每一次试图掀开都牵扯着神经末梢的剧痛。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抗着那粘稠的黑暗和撕裂般的眩晕。
一丝微弱的光线,带着昏黄的暖意,艰难地刺破黑暗,落在视网膜上。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有大片大片摇晃的、斑驳的色块。接着,轮廓一点点清晰、凝固。
低矮的房顶,像一块沉重的铅板沉沉压下,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糊顶棚的旧报纸早已泛黄发脆,边角卷曲着,如同垂死的枯叶,上面印着褪色的大干快上之类的标语字迹,模糊不清。粗糙的石灰墙壁上,一道道深褐色的水渍蜿蜒爬行,像丑陋的疤痕,一直延伸到糊着旧报纸的墙角。一张笨重的、漆皮剥落大半的木头方桌,几乎占据了屋子中央仅有的空地。桌上摆着一个磕碰得坑坑洼洼的搪瓷盆,盆沿露出白色的铁胎。旁边,一个印着红双喜的旧暖水瓶孤零零地立着,瓶口的软木塞缺了一个角。
这……就是六十年代的四合院易中海的家属于我易家轩的……童年囚笼
身体的感觉迟钝而怪异。我试图动一动手指,一股巨大的虚弱感立刻从四肢百骸涌上来,仿佛这小小的身躯根本无法承载我那个来自未来的、饱经世故的灵魂。每一寸骨头都像被拆散重组过,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酸痛。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吞咽都像砂纸摩擦。
我艰难地转动眼球,目光扫过这间逼仄的屋子,最终落在靠近门口的那个身影上。
一个男人背对着我,坐在一张同样破旧的小板凳上。他穿着洗得发白、肘部打着深蓝色补丁的工装外套,肩膀宽阔却微微佝偻着,透着一股被生活重担压弯的疲惫。花白的短发茬倔强地从他头上钻出来,像秋日荒原上稀疏的枯草。他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把锉刀,正专注地对付着一块巴掌大的金属零件。金属摩擦发出沙沙……沙沙……的声响,单调而沉重,在这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易中海。我的父亲。
就在这一刻,一段尖锐的记忆碎片毫无预兆地刺穿了我的意识——就是现在!或者,就是这几天!那个改变了一切、将易家拖入深渊的骗子,那个自称是王干事的畜生,就要来了!他会带着伪造的介绍信和公章,用那个虚无缥缈的内部钢材指标,骗走易家所有的积蓄,甚至包括母亲压箱底的银镯子!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冲散了初醒的迷茫和虚弱。五岁孩童的身体里,一颗属于成年人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咚咚作响,震得耳膜嗡嗡直鸣。
不行!必须阻止!必须立刻!我的目光像鹰隼一样扫视着这间破屋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节都被瞬间放大、分析。我需要武器,需要契机,需要在这个五岁孩童的躯壳里,找到撬动命运杠杆的那个支点!
我的视线最终凝固在炕沿下,一只灰扑扑的、掉了不少瓷的搪瓷痰盂旁边。那里,静静躺着一个简陋的玻璃罐子。罐子里,装着半罐五颜六色的玻璃弹珠。它们在从糊着高丽纸的旧窗户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点点微弱却诱人的斑斓光泽。
弹珠……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荒诞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柴,猛地在我心底燃烧起来。这个年代,一个五岁的男孩,有什么比贪玩和好奇更好的掩护
我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这具还不太听使唤的小身体,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挪动。棉袄粗糙的内衬摩擦着皮肤,发出窸窸窣窣的微响。每一寸移动都伴随着肌肉的酸痛和灵魂深处的不适。
近了……更近了……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冰凉的玻璃罐壁。那粗糙的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踏实。我用尽力气,小心翼翼地抱住那个沉甸甸的罐子,将它紧紧搂在怀里。冰凉的玻璃贴着单薄的棉袄,传递来一丝清醒。
就在这时,外屋传来了清晰的敲门声。
笃、笃、笃。
三下,不紧不慢,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作呕的从容。
易中海锉刀摩擦的声音骤然停了。他抬起头,侧耳倾听。
紧接着,是母亲李秀芝细弱、带着点怯意的声音:谁呀
一个陌生的、刻意拔高显得热情爽朗的中年男声立刻响起,那声音像抹了劣质猪油,滑腻得能粘住苍蝇:
嫂子,是我!厂里宣传科的小王啊!王干事!上次跟易师傅说好的,过来看看那事儿!
来了!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血液轰地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和耳鸣。怀里冰冷的弹珠罐子硌着我的肋骨,却奇异地带来一丝镇定。
易中海已经放下了锉刀,站起身。我听见他拍打衣服上金属碎屑的声音,脚步声朝着门口走去。
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是外屋那扇破旧的木板门被拉开了。
哎呀,王干事!快请进请进!外面冷吧易中海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我记忆中从未有过的、近乎卑微的热情和期待。那是对改变困境的渴望,是对天上掉馅饼的盲目信任,更是他走向毁灭深渊的第一步。
还好还好!为人民服务,这点冷算什么!那个滑腻的男声打着哈哈,脚步声和一股子劣质烟草混合着雪花膏的浓烈气味一起涌了进来。
机会只有一次!
我像一只受惊的小兽,猛地从炕沿上滑溜下来,双脚落在地面时微微发软。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装满弹珠的玻璃罐子,它成了我此刻唯一的依靠和道具。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灵魂深处那不属于孩童的恐惧和算计,调动起这具身体所有的灵活和本能。
我迈开小腿,跌跌撞撞,却又目标极其明确地朝着里屋通向外屋的那道门帘冲去!
爸!爸!我用尽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孩童那种毫无心机的兴奋和急切,甚至带上了一点奔跑后的喘息,我的弹珠!我的弹珠滚进去了!快帮我找找!
布门帘被我莽撞地撞开,发出哗啦一声轻响。
外屋的光线比里屋亮堂一些,但同样昏暗。父亲易中海和一个穿着半新不旧蓝色涤卡中山装的男人正站在屋子中央。那男人约莫四十岁上下,梳着油光水滑的分头,脸上堆着过分热情的笑容,眼睛不大,却滴溜溜地转着,透着一股子掩饰不住的市侩和精明。他胸前的口袋里,鼓鼓囊囊地别着一支钢笔,还露出半截折叠起来的、印着红色抬头的信纸——正是那该死的、伪造的介绍信!
我的闯入显然打断了他们刚刚开始的寒暄。
易中海愣了一下,看到是我,眉头习惯性地蹙起,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属于父亲的威严:家轩!闹什么!没看见有客人吗回里屋去!
那个王干事倒是反应极快,脸上立刻堆起更浓的笑意,弯下腰,用一种哄小孩的、甜得发齁的腔调:哟!这就是易师傅家的小公子吧长得真精神!叫什么名字呀伯伯给你糖吃他一边说着,一边真的伸手往他那同样鼓鼓囊囊的另一个上衣口袋里掏去。
就是现在!
我像是根本没听见父亲的呵斥和王干事的糖衣炮弹,全部的注意力都死死盯在王干事那个正在掏口袋的动作上。我抱着弹珠罐子,又往前急急地冲了两步,小脸仰得高高的,眼睛里充满了孩童特有的、对大人动作的好奇和发现新大陆的惊喜。
我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直直地指向王干事那正在掏东西的上衣口袋,声音又脆又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天真疑惑,像一颗小石子猛地砸进平静的水面:
爸!你看!这个伯伯口袋里的那个红坨坨(公章),怎么跟昨天那个伯伯揣兜里的红坨坨不一样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啪嗒!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打破了死寂。是王干事刚掏出来的、那颗裹着劣质彩色玻璃纸的廉价水果糖,失手掉在了地上,滚了几圈,沾满了灰尘。
他脸上的笑容,那层精心涂抹的、用来伪装热情和真诚的油彩,像是被泼上了强酸,瞬间凝固、龟裂,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剥落。那张原本红光满面的脸,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变成一种死人般的灰败。那双滴溜溜乱转、透着市侩精光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瞳孔深处爆发出无法置信的惊骇和一丝被猝不及防戳穿的、野兽般的狰狞。他伸向口袋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着,像是突然被冻僵了。
整个外屋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了。
易中海脸上的表情,从最初被打断的不悦,到看到儿子莽撞的愠怒,再到听见那句红坨坨不一样时的茫然……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凝固在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他的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沟壑纵横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般深刻。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红血丝、有些浑浊的眼睛,猛地抬了起来,不再是看向儿子,而是像两把突然出鞘、淬了冰的钢刀,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令人心悸的审视和穿透一切的锋利,死死钉在了王干事的脸上!
那目光,沉重、冰冷、充满了压迫性的怀疑,像一座无形的山,轰然压向那个僵立着的男人。
王……王干事易中海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铁锈摩擦般的沙哑,我儿子……刚才说什么什么红坨坨什么……昨天
他的视线,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从王干事那张惨无人色的脸,移向他那只僵在半空、还没来得及完全掏出糖来的手,最终,死死锁定了王干事鼓鼓囊囊的、别着钢笔和露出半截信纸的上衣口袋。
那口袋,此刻在王干事的剧烈颤抖下,布料微微起伏着,像一颗随时要爆炸的心脏。
不…不是…易师傅,您听我解释…王干事的声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尖锐、扭曲、完全失去了之前的从容,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慌和徒劳的挣扎。他下意识地想把伸进掏糖口袋的手抽出来,似乎想捂住那个装着红坨坨的口袋,又像是想立刻夺门而逃。他的身体微微向后缩,脚下踉跄了一下,撞到了身后的方桌,桌上的搪瓷盆哐当一声轻响。
解释易中海向前逼近一步。他魁梧的身躯像一堵移动的墙,带着浓重的机油味和常年劳作的汗味,那股属于八级工、属于一家之主的沉凝气势,此刻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他粗糙的大手猛地抬起,不是打人,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把按在了王干事下意识想要护住的、那个鼓鼓囊囊的口袋上!
有什么话,拿出来说清楚!易中海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闷雷炸响,我易中海活了半辈子,没别的,就认一个死理!是真是假,是人是鬼,亮出来看看!
王干事像是被烙铁烫到,猛地一哆嗦,想挣脱,但易中海那只布满老茧、能稳稳钳住沉重工件的手,岂是他能轻易摆脱的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冷汗瞬间从额头、鬓角涔涔而下,汇聚成细流,沿着他灰败的脸颊淌下。
易…易师傅…您…您别误会…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疯狂地闪烁着,四处乱瞟,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逃脱缝隙,小孩子…小孩子的话怎么能当真…他…他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看错了易中海那只按着口袋的手猛地用力,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布料在他掌心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猛地转头,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惊疑,有审视,有风暴来临前的压抑,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家轩!他厉声喝问,声音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你告诉爸!你刚才说那红坨坨不一样你在哪儿看见的昨天哪个伯伯他的问题又快又急,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量。
我紧紧抱着怀里的玻璃弹珠罐子,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棉袄传来,让我狂跳的心脏稍微安定了一瞬。我仰着小脸,迎上父亲那几乎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清澈无辜,带着孩童特有的那种对大人激烈情绪的懵懂和害怕。
我怯生生地往后缩了一小步,小脑袋微微歪着,像是在努力回忆,然后抬起小手,指向王干事那只被父亲死死按住的口袋,声音带着点委屈的哭腔,却又异常清晰:
就…就是那个兜兜里嘛!昨天…昨天下午,我在院门口玩泥巴,看见一个也穿蓝衣服的伯伯,从那边胡同口急急忙忙跑过去…我伸出小手指了指院门方向,他跑得好快,差点撞到我。他…他口袋里也掉出来一个红坨坨,圆圆的,盖在地上,印子跟爸你厂里带回来的纸上印的不一样!他捡起来塞回兜兜里,还凶巴巴瞪了我一眼,就跑掉了!
我一边说,一边努力挤出一点后怕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那个伯伯…好凶…不像这个伯伯…还给我糖…
我刻意将昨天下午、穿蓝衣服、跑得急、掉了公章、印子不一样、凶巴巴这些碎片化的信息,用一种孩童的视角和口吻拼凑出来。每一个细节都指向一个核心:昨天有人掉了公章,而且那公章印迹不对!这和王干事今天带来的,形成了最直接的矛盾!
你…你胡说八道!小兔崽子!王干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彻底炸了毛,他再也顾不上伪装,气急败坏地尖叫起来,另一只手甚至下意识地扬起来,似乎想打我。
你敢!易中海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他那只按着王干事口袋的手猛地一用力,另一只蒲扇般的大手闪电般探出,如同铁钳般死死攥住了王干事扬起的手腕!
骨骼被大力攥紧的咯咯声清晰可闻。王干事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整张脸因为剧痛和恐惧彻底扭曲变形。
滚!!易中海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跳,猛地一甩手!那王干事如同一个破麻袋般,被他狠狠掼了出去!
砰!一声闷响,王干事重重地撞在门框上,又狼狈地摔倒在地,发出一连串痛苦的呻吟。他那个鼓囊囊的口袋,在剧烈的拉扯和撞击下,嗤啦一声,竟然撕裂了一道口子!
几样东西从裂口里掉了出来,滚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一张折叠的信纸散开了,露出抬头的单位名称——赫然是某个听都没听过的、外省偏远县城的某个小厂!一枚小小的、圆形的、边缘还沾着红色印泥的木制公章滚了出来,上面刻的字迹模糊不清,但显然和正规单位那种铜质的、字迹清晰的公章天差地别!还有几张花花绿绿的票据,看起来像是某种作废的粮票。
证据!赤裸裸的、无可辩驳的证据!
王干事看到地上的东西,瞬间面如死灰,连呻吟都忘了,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去捡,想去掩盖。
易中海已经一步跨了过去,魁梧的身躯像一尊愤怒的门神,彻底挡住了他的去路。易中海没有弯腰去捡那些东西,只是用他那双沾满机油、骨节粗大的脚,死死地踩住了那枚滚落的、劣质的木头公章!
他低着头,看着脚下那个可笑的赝品,又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两团燃烧的、冰冷的火焰,死死盯着地上如同烂泥般的王干事。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王干事粗重、绝望的喘息,还有易中海那沉重得如同拉风箱般的呼吸。
滚。易中海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的闷雷,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和决绝,趁我没改主意,滚出这个院子。再让我看见你……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那浑身散发出的、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般的怒意和冰冷杀机,已经说明了一切。
王干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甚至顾不上捡地上的罪证,手脚并用地从地上挣扎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出屋门,像一条丧家之犬,仓惶地消失在四合院昏暗的过道里,只留下一串狼狈逃窜的脚步声和空气中残留的、令人作呕的劣质烟草与冷汗混合的气味。
屋门大敞着,傍晚带着寒意的风毫无阻碍地灌了进来,吹得糊窗户的高丽纸扑啦啦作响。
易中海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凝固的石雕,站在屋子中央,背对着我。他魁梧的背影在昏黄的光线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微微佝偻着,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低着头,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脚下——那枚被他踩在鞋底、已经碎裂成几瓣的劣质木头公章,还有那张暴露了骗子身份的破旧信纸。
屋子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还有门外隐约传来的、四合院里其他人家模糊的说话声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衬得这间小屋里愈发死寂。
母亲李秀芝不知何时从里屋出来了,她脸色苍白,一只手紧紧捂着嘴,眼睛里噙满了后怕的泪水,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她看看地上散落的罪证,又看看丈夫僵硬的背影,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茫然。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发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凝固的铅块,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终于,易中海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脚。他没有弯腰,只是用脚尖,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憎恶和鄙夷,将那几瓣碎裂的木头公章和那张肮脏的信纸,像踢垃圾一样,一点点踢到了门外的墙角。
然后,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他的动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器零件。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憔悴和苍老,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每一道都浸满了疲惫和某种被颠覆认知后的巨大冲击。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还没有完全干涸,在灯光下闪着微光。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下颌的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抽搐着。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不再是平日的威严,也不是刚才面对骗子时的暴怒和冰冷。那里面有惊魂未定的余悸,有沉甸甸的后怕(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有对眼前这个五岁儿子的深深困惑,还有一种……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这个孩子的、穿透性的审视。
那目光,像探照灯,像解剖刀,沉重地落在我身上,似乎要穿透这具五岁孩童的皮囊,看清里面隐藏的、让他感到陌生甚至恐惧的东西。
我依旧紧紧抱着那个冰冷的弹珠罐子,小小的身体站得笔直,努力维持着孩童该有的姿态。但我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单薄的棉袄内衬上,带来一阵阵冰凉的黏腻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不让它显得过于急促。脸上保持着一种近乎呆滞的、被刚才那可怕场面吓傻了的茫然表情,微微张着小嘴,眼神空洞地望着父亲。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在死寂中交织。
终于,易中海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地向我走了过来。
他的脚步很沉,每一步落在地上,都发出轻微的、如同敲打在心头的闷响。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力,一点点将我笼罩。
最终,他在我面前站定,蹲了下来。
一股浓烈的机油味、汗味,还有刚才剧烈情绪波动后残留的、如同钢铁淬火般的生冷气息扑面而来。他蹲下的动作让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几乎与我平齐,那双布满红血丝、此刻却异常清亮锐利的眼睛,距离我不到一尺,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眼睛。
他的呼吸粗重而灼热,喷在我的脸上。
家轩……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翻江倒海般的情绪,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告诉爸……
他顿了顿,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在我脸上寸寸扫过,捕捉着我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刚才……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凝重和穿透力,你说的那些话……那些关于公章、关于昨天那个人的话……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我眼底深处,一字一顿,带着灵魂拷问般的力量:
你……到底是谁
轰!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我脑中炸开!灵魂深处那个成年人的意识瞬间警铃大作,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冻结!他看出来了他察觉到了这具身体里不属于孩童的灵魂……暴露了
不!不能慌!绝对不能!
五岁!我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一个刚刚经历了可怕场面,被吓坏了的五岁孩子!
几乎是条件反射,我猛地向后缩了一下脖子,像是被父亲那过于锐利、过于靠近的目光吓到了。怀里的玻璃弹珠罐子被我抱得更紧,冰冷的触感成了我唯一的锚点。我努力让眼睛里迅速蓄满泪水,小嘴一瘪,带着浓重的、委屈的哭腔,声音又软又颤:
爸……爸……风……风太大了……
我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一边像是被巨大的恐惧攫住,猛地挣脱开他那无形的视线禁锢,一头扎进旁边早已吓得不知所措的母亲怀里。我把小脸深深埋进母亲带着皂角清香的棉袄里,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声。
呜……听不清……风……好大的风……呜……
我的小手死死攥着母亲的衣襟,身体蜷缩着,做出最本能的、寻求庇护的姿态。
这小小的屋子,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门外,那穿堂而过的夜风,似乎真的应和了我的哭诉,陡然间猛烈起来,发出呜呜的呼啸,疯狂地撕扯着糊窗户的旧高丽纸,发出扑啦啦急促而狂乱的声响,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拼命拍打。
风声凄厉,灌满了整个空间。
易中海依旧保持着蹲着的姿势,僵在原地。他看着我像受惊小鹿般扎进妻子怀里瑟瑟发抖的背影,听着那含糊不清的风太大听不清的哭诉,还有窗外那陡然猛烈、如同鬼哭狼嚎般的风声。
他脸上的肌肉,极其细微地抽动着。那复杂的眼神——困惑、惊疑、后怕、审视……最终,都凝固在那呼啸的风声和我颤抖的小小身躯上。
他没有再追问。
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直了身体。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投下长长的、摇曳不定的阴影,几乎笼罩了半个屋子。他转过身,沉默地走到门口,将那扇被骗子撞开的、还在风中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用力地、沉沉地关上了。
哐当。
门栓落下的声音,沉闷而决绝,像是一声最终的定论,将屋外那疯狂的世界暂时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