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烛的红泪淌过鎏金烛台,在桌案上凝成一小滩粘稠的血色。龙凤呈祥的帐幔无风自动,空气里浮动着甜腻的合欢香,几乎令人窒息。我端坐在宽大的婚床上,大红盖头遮蔽了视线,唯有手中那柄淬了相思断的匕首,冰凉的触感穿透骨髓,提醒我这不是梦。
前世那杯鸩酒穿肠蚀骨的剧痛,谢珩站在阴影里毫无温度的注视,又一次灼烧着我的神经。
脚步声响了。沉稳,从容,一步步踏碎满室虚假的喜庆。他停在我面前,属于当朝首辅谢珩的清冽气息混杂着酒意笼罩下来。就是此刻!盖头下,我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狠绝取代,积蓄已久的力量猛地爆发,握着匕首的手化作一道毒蛇般的寒光,直刺他心口!
指尖甚至已经感受到昂贵锦缎下胸膛的温热轮廓。
【舆情监测系统绑定成功!】
一个毫无感情的机械音骤然在我脑中炸开。
【检测到目标对象:谢珩】
【实时情绪分析启动——】
【警惕值:92%】
【杀意值:87%】
【……怀念值63%数据异常波动!】
那冰冷的怀念值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让我刺出的手臂有了一瞬间难以察觉的凝滞。就是这电光石火的一刹!
叮!一声极轻微的金属撞击声。
手腕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腕骨。眼前骤然一亮,沉重的盖头被他另一只手粗暴地掀飞,打着旋飘落在地。
烛光刺入眼中,我被迫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不是预想中的冰冷或震怒,那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是刻骨的痛楚、难以置信的狂澜,还有……一种近乎破碎的绝望这眼神陌生得让我心脏狠狠一抽。
殿下……谢珩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磨出来,滚烫的气息拂过我的面颊,你也……回来了
那眼神死死锁着我,像是要穿透我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墨黑的夜空,紧随其后的惊雷震得窗棂嗡嗡作响。那转瞬即逝的强光,如同上苍冷酷的探照灯,精准地劈在他因擒住我而微微敞开的喜服前襟上。
内衬!那朱红锦袍的内衬里,赫然缝着一块巴掌大小、边缘泛着幽暗古铜光泽的圆镜!位置不偏不倚,正对着我刚才匕首刺下的心脏要害!
我认得它!前世那支淬了剧毒、本该射穿我心脏的冷箭,最后就是被这块谢氏家传的护心镜挡下,救了我一命!它怎么会……缝在这里在这个,他本该对我毫无防备的新婚之夜
你……一个音节卡在我的喉咙里,带着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匕首当啷一声脱手掉落在厚厚的喜毯上,闷响被雷声吞没。冰冷的系统提示音仍在脑中顽固地盘旋:【目标情绪波动剧烈……杀意值下降至65%……怀念值持续上升至71%……警告:存在未知干扰源鸮……】
手腕上的禁锢突然松了。谢珩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身后的雕花圆桌上,震得杯盏叮当作响。他抬手,用力按住了自己心口护心镜的位置,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那里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看着我,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染缸,痛楚、庆幸、劫后余生的虚脱……还有一丝我无法解读的、深沉的悲哀。
原来……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破碎在摇曳的烛影里,殿下还是……这么想我死。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我心头。
殿外狂风骤起,卷着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拍打着门窗,发出噼啪的乱响。烛火疯狂地跳动,将我们两人纠缠扭曲的影子投射在猩红的墙壁上,像一场荒诞而惨烈的皮影戏。前世的恨意、今生的疑窦、那块突兀的护心镜、系统冰冷的警告……所有的一切在我脑中疯狂撕扯冲撞。
我猛地弯腰,不是为了拾起那柄杀人的匕首,而是紧紧抓住了掉落在地的、冰冷的盖头。指尖深陷进光滑的绸缎里,试图汲取一丝虚假的支撑。眼前谢珩痛苦而破碎的脸在摇晃的烛光中变得模糊。
谢珩,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气从窗缝钻入,吹得烛火猛地一暗,几乎熄灭。殿内陷入更深的阴影,只剩下我们两人沉重的呼吸,在死寂中清晰可闻。
***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只余檐角滴水单调的嗒、嗒声,敲打着死寂。殿内的红烛燃尽了大半,烛泪堆积如坟,光线愈发昏暗浑浊,给谢珩苍白的侧脸镀上一层脆弱的釉色。他倚着圆桌,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块温润的墨玉佩,那是他从不离身的东西。
合作吧。他终于开口,声音像被砂砾磨过,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抬起眼,目光穿过昏暗的光线,直直落在我脸上,不再有痛楚,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你查你想要的,我找我要的。
他顿了顿,指尖用力,几乎要将那玉佩捏碎,盐税亏空、漕运账簿、还有……那支‘鸮’羽箭的主人。
鸮这个字眼像根冰冷的针,刺中了我脑海深处某个混沌的区域。系统面板无声地在我眼前展开,幽蓝的光屏上,代表谢珩的名字旁边,那诡异的【怀念值】依旧顽固地停留在75%,而【杀意值】已降至冰点般的30%。
我扯动嘴角,指尖拂过袖口繁复的金线刺绣,一个冰冷的弧度在唇边绽开:首辅大人好盘算。盐税是太后的钱袋子,漕运是国舅的命根子,‘鸮’……更是深宫秘闻。这三样,哪一样查实了,都够掀翻这半壁朝堂。
我向前一步,逼近他,试图从他深潭般的眸子里看出端倪,本宫凭什么信你就凭你胸口那块保命的铜镜
我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心口的位置。
谢珩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没有回答我的质问,反而猛地直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压力笼罩下来。他俯身,凑近我的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寒意:就凭殿下此刻脑中那个……能窥测人心的‘东西’。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他怎么会知道系统的存在!
【警告!核心机密存在泄露风险!】机械音在脑中尖啸,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就在我心神剧震的瞬间,谢珩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越过我的肩膀,死死钉向窗外!那是内院小花园的方向!
趴下——!
他厉喝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整个人如同猎豹般朝我扑来!宽大的喜服袖袍带着凛冽的风声卷过我的视线,将我严严实实地裹入他怀中,带着我猛地向铺着厚毯的地面滚去!
噗噗噗噗——!
几乎在同一刹那,数道撕裂空气的锐响穿透窗纸!那是淬了剧毒的弩箭!它们狠狠钉入我们刚才站立位置后的紫檀木屏风上,箭尾兀自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箭簇幽蓝,显然淬了剧毒!
【警报!检测到高威胁物理攻击!来源定位:东南方假山后!】
【检测到第三方势力鸮能量特征!关联度:89%!】
【历史轨迹变更率激增至55%!危险!】
冰冷的系统提示疯狂刷屏。我被谢珩死死护在身下,鼻尖充斥着他身上清冽又混杂着淡淡血腥的气息——一支弩箭擦过了他的手臂,划破了衣袖,留下一道暗红的血痕。他胸膛剧烈起伏,隔着那层薄薄的衣料和冰冷的护心镜,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脏急促而沉重的搏动。
他低头,灼热的目光与我惊魂未定的视线在咫尺之间碰撞。昏暗的光线下,他脸上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冰冷的肃杀和深不见底的凝重。
看来,他的声音低沉如铁,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有人比我们……更不想看到这场‘合作’。
他撑起身,染血的手掌按在地上,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那几支钉在屏风上的毒箭,又缓缓移向窗外那片在黎明前最深沉黑暗里、如同巨兽蛰伏的假山阴影。
殿内,烛火猛地一跳,最后一点残光挣扎着,终于彻底熄灭。浓稠如墨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只有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在无边死寂中清晰可闻,如同擂鼓。
浓稠的黑暗里,谢珩身体的重量沉沉压在我身上,血腥味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直冲鼻腔。他急促的呼吸喷在我颈侧,每一次抽气都带着压抑的、拉风箱般的嘶嘶声。黑暗剥夺了视觉,却将触觉和听觉无限放大。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臂膀上那道被毒箭擦伤处,温热的血正汩汩地渗出,濡湿了我的肩头衣料。
【警告!检测到目标生命体征异常下降!】
【毒素分析:复合神经麻痹毒素(代号‘牵机’),作用目标:中枢神经系统及心肺功能!】
【预估毒发时间:半个时辰!危险等级:致命!】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像锥子一样扎进我的脑子,那些冰冷的术语瞬间化作实质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心脏。牵机!竟然是牵机!前世,我的暗卫统领就是无声无息死在这种宫廷秘毒之下!
谢珩!我几乎是嘶吼出声,用力去推他的肩膀,起来!你中毒了!
恐惧让我声音都变了调。
他闷哼一声,身体被我推得晃了一下,却并未移开,反而用那只未受伤的手臂更紧地箍住了我的腰,将我死死护在下方,同时头猛地一偏!
咻——!
又一道细微的破空声擦着他的鬓角掠过,狠狠钉入我们身侧的地毯,发出沉闷的咄声。第二支毒弩!黑暗中,对方不止一人,而且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如同无声的毒蛇,在伺机给予致命一击。
别动……谢珩的声音贴着我耳廓响起,气若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滚烫的呼吸拂过皮肤,激起一阵战栗。……不止……一个……
他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那是毒素开始侵蚀神经的信号。
不能等死!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意念疯狂地驱动着脑中的系统。
【启动环境扫描!热源标记!】
幽蓝的光屏瞬间在意识中展开,穿透了厚重的黑暗。冰冷的线条勾勒出殿内家具的轮廓,而在东南方那扇被箭矢洞穿的窗户破口处,两个模糊的橘红色人形热源正如同鬼魅般贴着外墙移动,动作迅捷无声。更远处,假山石的阴影里,还有第三个热源蛰伏着,显然是负责指挥和压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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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锁定!攻击意图:高!威胁评估:致命!】
【建议方案:启动‘定向声波干扰’(需消耗系统能量35%)】
【是/否】
是!我在脑中狂喊。没有时间犹豫了!
【指令确认!定向声波干扰启动——】
嗡——!
一股无形的、高频尖锐的噪音,如同亿万根细针,瞬间以我为中心,精准地刺向窗外那两个移动的热源!这声音远超人类听觉范围,却足以干扰平衡神经,造成剧烈的眩晕和恶心!
呃啊!窗外几乎同时响起两声短促压抑的闷哼,伴随着身体失衡撞在墙壁和瓦片上的杂乱声响。
就是现在!
我猛地屈膝,用尽全身力气向上一顶!谢珩本就因中毒而虚软的身体被我顶开些许空隙。我顺势翻滚而出,右手在宽大的喜服袖中一探一甩!
咻!咻!咻!三道乌光自我袖口激射而出,直扑窗外那两个因声波干扰而身形踉跄的刺客!这是我藏在嫁衣里的保命袖箭,箭头同样淬毒!
噗嗤!呃!两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和一声压抑的痛哼传来。系统光屏上,一个热源剧烈摇晃后迅速黯淡消失,另一个则抱着手臂蜷缩下去,热源信号变得混乱微弱。
然而,就在我出手的瞬间,第三支毒弩,悄无声息地,带着最阴毒的杀意,从假山石后电射而出!目标,正是因翻滚动作而暴露了半个身形的我!角度刁钻,快如鬼魅!
【警告!高威胁攻击!闪避率计算:0%!】系统发出绝望的尖啸。
眼前的一切仿佛被拉成了慢镜头。那点幽蓝的寒芒在黑暗中急速放大,带着死神的狞笑。我甚至能看清箭羽撕裂空气的微小涡流。身体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千钧一发!
一个沉重的、滚烫的身躯带着决绝的力量,猛地再次将我扑倒!是谢珩!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如同护住雏鸟的猛禽,用他宽阔的后背,迎向了那支夺命的毒箭!
噗!
利器穿透血肉的声音,沉闷得令人牙酸。那声音仿佛不是响在空气里,而是直接砸在我的耳膜上,砸在我的心脏上!
时间凝固了。
谢珩的身体在我上方猛地一震,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声音都停滞了。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意义不明的气音,沉重的头颅无力地垂落下来,额头抵在我的颈窝,滚烫的呼吸骤然变得微弱下去。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浸透了我胸前的衣襟,黏腻、滚烫,带着生命急速流逝的触感。
不……谢珩!我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凄厉得划破了死寂的殿宇。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所有的理智。
【目标生命体征急剧恶化!毒素加速扩散!‘牵机’毒素侵入心脉!】系统的警报冰冷而急促,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假山石后,那个蛰伏的第三个热源动了!他并未继续攻击,而是如同鬼影般急速后退,显然任务已经完成——谢珩中箭,生死难料。他要撤了!
想走!前所未有的暴怒和杀意在我胸腔里炸开,几乎将我焚烧殆尽。我轻轻放下谢珩沉重的身躯,他的身体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像一尊破碎的玉山。我甚至不敢低头去看他背后的伤口。
我站起身,赤红的双眼死死锁定系统光屏上那个急速远遁的热源。意念如同咆哮的怒涛,狠狠撞向系统核心!
【启动最高权限!能量超载输出!目标:假山后热源!攻击模式:‘精神穿刺’!】
【警告!超载运行将导致系统暂时休眠!风险极高!是否确认】
确认!给我杀了他!我在脑中嘶吼。
【指令强制执行!精神穿刺——释放!】
一股无形的、凝聚到极致的恐怖精神力量,如同跨越了空间的无形之矛,带着我所有的恨意和恐惧,狠狠刺向那个逃遁的身影!
啊——!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隔着庭院和墙壁,清晰地传了过来!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想象的痛苦和灵魂撕裂般的恐惧。紧接着,扑通一声重物倒地的闷响,那个代表刺客的热源在光屏上剧烈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了。
【系统能量耗尽……进入强制休眠……】
脑中的光屏瞬间熄灭,冰冷的机械音戛然而止。巨大的空虚感和精神透支的剧痛猛地袭来,我眼前一黑,踉跄一步,差点栽倒。
但我不能倒!我猛地咬破舌尖,尖锐的刺痛和浓郁的血腥味瞬间驱散了眩晕。我扑回谢珩身边,颤抖着双手去探他的鼻息。
微弱,滚烫,时断时续。
他脸色在窗外透入的微弱天光下,呈现出一种死气的灰败。那支毒箭深深没入他左肩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幽蓝的箭羽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每一次颤动都像扎在我的心上。伤口周围,暗沉发紫的血液正不断渗出,染红了身下大片猩红的地毯,红得刺目惊心。
谢珩!谢珩你醒醒!看着我!我用力拍打他冰冷的脸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前世他毒杀我的恨,新婚夜他护心镜的疑,此刻全被眼前这不断蔓延的暗红血泊冲刷得支离破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怕他真的就这样死了,带着那些我还没解开的谜团,带着他眼中那破碎的痛楚和那句殿下也回来了的疑问,永远地离开。
你不能死……你欠我的还没说清楚……你不准死!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砸落在他毫无血色的唇上,混着他伤口流出的血,晕开一片绝望的湿痕。我撕下自己繁复嫁衣的内衬,手忙脚乱地试图去按住他背后那个可怕的伤口,可那温热的血根本止不住,不断地从指缝间涌出。
就在这时,他腰侧那块温润的墨玉佩,在熹微的晨光中,竟极其微弱地、极其短暂地闪过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暖黄光晕,快得如同错觉。与此同时,我脑中深处,仿佛被这微光触动,一段被厚重尘埃掩埋的记忆碎片,毫无征兆地、尖锐地刺了出来——
*幽暗的冷宫,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腐臭味。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冰冷的草席上,浑身滚烫,皮肤下是蛛网般蔓延的青紫色毒纹。濒死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咙。模糊的视野里,一块同样温润的墨玉,被一只修长却沾满污泥的手,颤抖着、无比珍重地贴在了我的额头。那玉传来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如同寒夜里唯一的火种,暂时驱散了蚀骨的冰冷和死亡的阴影……*
那双手……那墨玉……
我猛地低头,死死盯住谢珩腰间那块此刻已恢复沉寂的玉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惊悚真实感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毒藤,瞬间缠绕住我所有的思绪。
是他!前世那个在冷宫,用家传宝玉吊住我最后一口气的神秘人……是谢珩!
为什么!他前世明明……明明亲自递给了我一杯鸩酒!
呃……一声极其微弱、痛苦到极致的呻吟从谢珩唇间逸出,将我从混乱的记忆漩涡中猛地拽回残酷的现实。他的身体在我手下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体温高得烫手,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毒素正在疯狂吞噬他的生机。
窗外的天色,已经从死寂的墨黑转成了压抑的铅灰,黎明将至。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死亡的气息。而殿外,由远及近,传来了纷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盔甲碰撞的铿锵声和太监尖利刺耳的呼喝:
有刺客!保护首辅大人!快!围起来!一只苍蝇都不准放出去!
是巡夜的禁军!他们终于闻讯赶来了!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指尖还沾着谢珩温热的血,目光死死锁住他灰败的脸和那支索命的毒箭,脑中一片混乱的轰鸣:冷宫的记忆碎片、他腰间的墨玉、前世递来的鸩酒、还有此刻这致命的牵机毒……无数碎片疯狂冲撞,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真相。
禁军沉重的脚步声已到殿门之外,火把的光亮透过残破的窗纸,在血腥的地面上投下摇晃跳跃的光斑,如同索命的鬼影。
我该怎么办
砰——!
沉重的殿门被蛮力轰然撞开,腐朽的木屑混着灰尘在骤然涌入的火光中狂舞。刺眼的火把光芒如同潮水般涌进,瞬间撕裂了殿内浓稠的黑暗和血腥,也刺痛了我被泪水模糊的双眼。
当先闯入的禁军统领李莽,一身玄铁重甲,手按腰刀,鹰隼般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瞬间扫过满地狼藉——碎裂的杯盏、翻倒的桌椅、钉在屏风上的毒箭,最后,牢牢定格在我怀中气息奄奄的谢珩身上,以及那支深深没入他后背、箭羽幽蓝的毒箭!
首辅大人!李莽惊呼出声,声音里却听不出多少真正的关切,反而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他猛地抬头,眼神如淬了毒的钩子,狠狠剜向我,厉声喝道:长公主殿下!您对首辅做了什么!
他身后,数十名披坚执锐的禁军如狼似虎地涌入,瞬间将整个婚房围得水泄不通。冰冷的矛尖和雪亮的刀锋在跳跃的火光下反射着森然的寒光,全部若有若无地指向我。空气瞬间凝固,无形的杀意弥漫开来,比窗外的黎明寒意更甚。他们不是来救人的,他们是来见证和定罪的!
【警告!检测到强烈敌意包围!目标:禁军统领李莽(太后党羽),敌意值:95%!】
系统虽然休眠,但残留的本能感知仍在疯狂示警。
我抱着谢珩滚烫的身体,感受着他生命正在急速流逝的微弱脉搏,所有的混乱、恐惧、震惊,在李莽这声充满恶意的质询中,被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骨髓的怒火瞬间取代。前世今生,朝堂倾轧,那些明枪暗箭,那些栽赃嫁祸,如同走马灯般在我眼前闪过。
我慢慢抬起头。脸上未干的泪痕在火光下闪着微光,但那双眼睛,已没有一丝一毫的脆弱,只剩下一种经历过地狱淬炼的、玉石俱焚的寒芒。我甚至没有去看李莽那张令人作呕的脸,目光越过他,投向门外那片被火把照亮、却又更加深沉的庭院阴影,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畔,冰冷刺骨:
李统领,
我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你是在问本宫……对首辅做了什么
我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带着睥睨天下的嘲弄,不如,本宫问问你,问问你背后那位……慈宁宫的主人……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裹挟着积压两世的恨意和滔天的威压:问问她!问问她派来的‘鸮’箭!问问她藏在丹炉底下的那包‘牵机’毒!问问她——当年先帝龙驭上宾前夜,她亲手端进紫宸殿的那碗‘安神汤’里,究竟放了什么!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殿内炸开!
李莽脸上的凶狠和笃定瞬间僵住,瞳孔猛地缩成针尖!他身后的禁军队伍里,更是响起一片无法抑制的、倒抽冷气的声音!火把的光芒剧烈地晃动起来,映照着一张张因极度震惊而扭曲的面孔。长公主她……她怎么敢!她怎么知道!那些深埋于宫廷最黑暗角落、足以颠覆整个朝堂的秘辛!
空气死寂得可怕,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我怀中谢珩越来越微弱的喘息。
李莽的脸在火光下变幻不定,从震惊到骇然,再到一种被戳穿秘密的、极致的恐慌和随之而起的疯狂杀意!他的手猛地按住了腰刀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太后的秘密……绝不能被揭穿!尤其不能被眼前这个本该死在昨晚的长公主揭穿!
妖言惑众!拿下这个弑杀亲夫的毒妇!李莽厉声咆哮,声音因为恐惧和杀意而尖利变形,猛地拔出腰刀!刀锋指向我,寒光凛冽!
唰!围拢的禁军下意识地挺起兵刃,寒光烁烁,杀气逼人,向前压来!
我抱着谢珩,一动不动,甚至没有看那逼近的刀锋。我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李莽那张因扭曲而显得格外狰狞的脸上,唇边的冷笑如同淬毒的冰凌,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钉入他濒临崩溃的神经:李莽,你敢碰本宫一下……本宫保证,明日午时之前,你养在甜水巷那对双生外室,还有她们肚子里你的种……就会‘意外’出现在慈宁宫的花园池塘里,让太后她老人家……好好瞧瞧!
甜水巷!双生外室!肚子里的种!
这几个字如同最精准的毒箭,瞬间射穿了李莽最后的防线!他拔刀的动作彻底僵住,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人般的惨白和无法遏制的巨大恐惧!他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那柄刚刚出鞘、杀气腾腾的腰刀,哐当一声,竟脱手掉落在冰冷的地砖上!那双看向我的眼睛,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如同看到了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那些原本杀气腾腾向前压的禁军,脚步也如同被钉在了原地,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瞬间崩溃的统领。长公主……她到底是什么人她怎么会知道统领如此隐秘的死穴又怎么会知道那些足以让整个大周天翻地覆的宫廷秘闻
滚。
我垂下眼睑,不再看那些跳梁小丑,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寒意,带上你的人,给本宫滚出去。封锁这座院子,没有本宫的手令,一只活物都不准放进来……或者出去。否则……
我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把属于李莽的腰刀,本宫不介意让慈宁宫的花园,多添几缕新魂。
李莽的身体猛地一颤,嘴唇哆嗦着,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彻底压垮了他。他踉跄着后退一步,甚至不敢去捡地上的刀,猛地挥手,声音嘶哑而颤抖:撤……撤出去!封锁!封锁院门!快!
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带头冲出了殿门,如同身后有厉鬼追赶。那些禁军也如梦初醒,慌忙收起兵器,带着满心的惊涛骇浪,潮水般退了出去,沉重的脚步声杂乱而仓惶。
砰!殿门被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火光和窥探。殿内,只剩下残烛最后一点摇曳的微光,映照着满地的狼藉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谢珩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声,像一根随时会崩断的丝线,死死缠绕着我的心。
我没有丝毫犹豫俯身,用尽全身力气将谢珩沉重的身躯翻转过来,让他俯卧在尚且干净的地毯上。那支幽蓝的毒箭深深嵌在他左肩胛骨下方,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黑紫色,肿胀发亮,暗沉的血还在缓慢地渗出,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箭羽,带来濒死的颤抖。他的体温高得惊人,皮肤滚烫。
牵机之毒,侵入心脉,药石罔效……前世的认知如同冰冷的铁箍勒紧我的心脏。但脑中那混乱的记忆碎片——冷宫里那块驱散寒毒的墨玉,谢珩腰间那曾一闪而过的微弱光晕——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是唯一的、渺茫的希望。
我一把扯下自己早已染血的宽大袖袍,露出光洁的小臂。目光决绝地扫过旁边跌落在地的、那柄曾想用来刺杀谢珩的淬毒匕首。它依旧泛着幽蓝的冷光。
嗤——!
没有半分迟疑,我反手握住匕首锋利的刃口,狠狠划过自己左手腕内侧!皮肉翻卷,剧烈的疼痛瞬间传来,鲜红的血液如同开闸的溪流,瞬间涌出,带着生命的温热和奇异的、淡淡的清甜气息(前世的记忆里,我的血似乎曾短暂压制过某种毒素)。我立刻将手腕凑到谢珩灰败干裂的唇边,滚烫的鲜血滴落,浸染了他苍白的唇瓣。
喝下去!谢珩!你给我喝下去!
我嘶哑地低吼着,另一只手用力捏开他的下颌,让温热的血液强行灌入他口中。
鲜血顺着他的唇角蜿蜒流下,染红了苍白的下颌。他似乎本能地吞咽了一下,极其微弱。但这微小的动作,却让我濒临绝望的心猛地一跳!
与此同时,我染血的右手,颤抖着、无比珍重地探向他腰间那块沉寂的墨玉佩。指尖触碰到那温润玉质的瞬间——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流,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唤醒,骤然从玉佩深处传来!它顺着我的指尖,如同拥有生命般,丝丝缕缕地钻入我的血脉,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亘古气息的安抚力量,瞬间抚平了我因放血和恐惧带来的眩晕。这股暖流在我体内稍作流转,便仿佛受到了某种致命的吸引,自发地、源源不断地涌向我按在谢珩唇边的手腕伤口处!
我手腕上流淌出的鲜血,竟在玉佩暖流的注入下,隐隐泛起了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金色光点!
而谢珩的身体,在我手腕鲜血持续滴入和玉佩暖流的双重作用下,猛地抽搐了一下!那灰败死气的脸色,似乎……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如同幻觉般的回暖他原本微弱到几近断绝的呼吸,竟然稍稍加深了一丝,虽然依旧滚烫急促,却不再像风中残烛!
有用!真的有用!
巨大的狂喜如同惊涛骇浪冲击着我的心脏,几乎让我窒息!我更加用力地按压着自己的伤口,让鲜血更快地流淌。玉佩传来的暖流也愈发清晰,仿佛在回应着我的意志,源源不断地汇入我的血脉,再通过鲜血传递给谢珩,与那致命的牵机之毒进行着殊死的搏斗。
汗水混杂着泪水从我额角滚落,滴在谢珩滚烫的额头上。我死死盯着他背后的毒箭伤口,那黑紫色的肿胀似乎……似乎蔓延的速度减缓了暗沉的血渗出量也少了一些
就在这时,谢珩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与某种力量抗争。他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气音。
……鸮……主……是……是……
破碎的音节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顾不得手腕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我俯身凑近他唇边,屏住呼吸,凝神去听。
……是……你……阿……容……
阿容!我的乳名!
就在这名字从他破碎的唇间艰难吐出的刹那——
轰隆!
脑中那层隔绝着前世真相的厚重帷幕,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巨力狠狠撕裂!无数被遗忘的、被扭曲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流,裹挟着冰冷刺骨的真相,狠狠地、毫无保留地冲撞进我的意识深处!
*不再是模糊的冷宫片段。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
*幽暗、腐臭的冷宫深处,瘦小的我蜷缩在冰冷草席上,浑身滚烫,皮肤下蛛网般的青紫毒纹狰狞蔓延。窒息的痛苦扼住喉咙,视野模糊发黑。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瞬间,一道身影冲破侍卫的阻拦,带着满身风尘和污泥,踉跄着扑到我的草席前。是谢珩!少年时的谢珩!他脸上布满焦急和绝望的汗水,眼中是刻骨的恐惧。他颤抖着手,无比珍重、无比迅速地摘下自己腰间那块温润的墨玉佩,毫不犹豫地、紧紧贴在我滚烫的额头上!*
*阿容!阿容!撑住!看着我!
他嘶哑地低吼着,声音带着哭腔,这玉能护心脉……别睡!求你!
玉佩传来微弱却清晰的暖流,如同寒夜里的篝火,暂时驱散了蚀骨的冰冷和死亡的阴影,吊住了我最后一口气……*
*画面陡然切换!*
*富丽堂皇却又冰冷彻骨的宫殿。我穿着华美的宫装,脸色却依旧苍白,坐在主位。谢珩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形容枯槁,眼窝深陷,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病。他面前的地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一杯酒,酒液在琉璃盏中泛着孔雀翎般的幽蓝光泽——正是牵机!*
*太后冰冷威严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从垂落的珠帘后传来:珩儿,你是聪明人。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必须永远闭嘴。要么,你亲手了结她,替哀家分忧。要么……你谢家满门,明日午门问斩,一个不留!*
*谢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抬头,望向珠帘后的方向,眼中是滔天的恨意和绝望!最终,那目光缓缓移向我,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巨大痛苦和……一种近乎死寂的决绝。他颤抖着手,端起了那杯致命的鸩酒。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对着我,用口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两个字——*
*信我。*
*……*
记忆的洪流戛然而止。
我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支撑着谢珩的手腕伤口处,鲜血还在流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迟来的真相如同万钧重锤,狠狠砸在我的灵魂上,砸得我神魂俱裂,痛不欲生!
前世……那杯他递来的鸩酒……不是毒杀!是他用谢氏全族的性命、用他自己永世的骂名,为我换来的……一线渺茫的生机!他是在用最惨烈的方式……保护我!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从我喉咙深处迸发出来。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砸落在谢珩滚烫的颈侧,和他伤口流出的毒血混在一起。
我死死抱紧他滚烫的身躯,仿佛要将自己融入他的骨血,泣不成声:为什么……谢珩你这个傻子……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一个人扛……
前世的恨意,此刻化作了蚀骨的悔恨,如同千万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的心。
咳……咳……
怀中的身体突然剧烈地呛咳起来,伴随着痛苦的痉挛。谢珩紧闭的双眼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涣散而浑浊,似乎被我的哭声和强烈的情绪波动惊醒。他失焦的目光艰难地移动着,最终,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落在了我紧握着他手掌的……手腕上。
那里,狰狞的伤口还在流血,染红了他冰凉的手指。手腕内侧,除了翻卷的皮肉,还有一道陈旧的、如同蜈蚣般扭曲的疤痕——那是前世,我在冷宫绝望自戕留下的痕迹。
谢珩涣散的目光,死死地、死死地钉在那道旧疤上。他的瞳孔,在极度虚弱和剧毒的折磨下,竟猛地收缩了一下!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痛楚和某种更深沉恐惧的情绪,如同实质般从他眼中炸开!那绝不是对一个伤口的恐惧,而是……一种看到了某种最不愿记起、最刻骨铭心画面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他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那只被我握着的手,手指竟痉挛般地、死死地抠进了我手腕那道旧疤的皮肉里!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其再次撕裂!
……不……疤……
他破碎的唇齿间,挤出几个气若游丝、却带着巨大惊恐的音节,眼神死死锁定那道疤痕,涣散的瞳孔里是纯粹的、如同坠入噩梦深渊的恐惧,……那……那……毒……不……是……
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一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一口暗沉发黑、带着浓重腥臭的毒血猛地喷溅出来!溅落在他自己胸前,也溅落在我染血的衣襟上!紧接着,他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头无力地垂落下去,那只抠着我旧疤的手也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滑落。
殿内,死寂无声。只有我手腕伤口处,鲜血滴落在猩红地毯上的声音,嗒……嗒……嗒……
如同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