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含玉 > 第一章

太子将冰镇荔枝抵在我唇间:母妃乖,张嘴。
我含住荔枝时,他指尖暧昧地擦过我的舌尖。
真是母慈子孝啊。丞相的冷笑声刺破暖阁的甜腻。
他目光如刀,盯着太子留在我唇上的水痕。
荔枝虽甜,他指尖碾碎果肉,汁液如血滴落,娘娘可知……核是苦的
01
指尖下的丝缎,绣着繁复的百鸟朝凤图样,触感却冰凉得有些硌人。
窗外是七月流火的天,蝉鸣聒噪得像是要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可这东宫暖阁深处,却氤氲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甜腻又沉闷的气息,浓得几乎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母妃。
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柔和,像温热的蜜糖,缓缓流淌过来,却裹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我眼睫微微一颤,没敢抬眼。
太子赵宸的身影已经近在咫尺,玄色常服的袍角无声拂过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
他身上总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蓬勃又带着点莽撞的气息,混合着暖阁里沉水香清冷的余韵,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头发紧的压迫感。
阴影笼罩下来,挡住了窗外斜射进来的、有些刺目的天光。
一只骨节分明、透着年轻力量的手伸到我面前。
那手心里,静静卧着一颗荔枝。
果壳是极鲜亮的红,还凝着晶莹的水珠,衬得那托着它的掌心愈发白皙。
水珠沿着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滑落,留下一道湿痕。
荔枝刚从冰鉴里取出来,最是清甜解暑。
赵宸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诱哄孩童般的亲昵,每一个字都像羽毛,轻轻搔刮着耳膜深处最敏感的地方。
母妃近日胃口不佳,尝尝这个可好
那冰凉的荔枝壳,轻轻抵上了我微启的唇缝。
一股沁骨的寒意瞬间渗了进来,激得我下意识地一缩。
指尖的丝缎被攥得更紧,指节泛起用力的青白。
殿下……我喉咙发干,声音细弱蚊蚋,几乎不成调子,别……于礼不合……
乖。
仅仅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道无形的金箍,骤然收紧。
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额发,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那荔枝的力道也微微加重,不容置疑地撬开了我的唇齿。
冰凉的、带着清冽水汽的果肉瞬间挤了进来,饱满、滑腻。
甜得近乎霸道的汁液在口中炸开,顺着舌根淌下。
然而紧随其后的,是赵宸的指尖。
他并未立刻抽离,反而就着那荔枝滑入的势,指腹带着一种近乎狎昵的力道,极其缓慢地、不容错辨地蹭过我柔软的舌尖。
那触感滚烫,与荔枝的冰凉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
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感猛地从舌尖窜起,闪电般席卷全身,四肢百骸瞬间僵硬如石,连呼吸都停滞了。
我猛地闭上眼,浓密的长睫簌簌急颤,像被惊扰的蝶翼。
暖阁里静得可怕,只剩下我压抑而急促的呼吸声,还有自己胸膛里那颗心,擂鼓般撞击着肋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呵……
一声冰冷的嗤笑,毫无预兆地刺破了这甜腻沉闷的死寂,如同淬了毒的冰棱,狠狠扎进暖阁的每一个角落。
真是——母慈子孝,其乐融融啊。
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惯常的、文臣特有的清雅腔调,却像隆冬腊月最凛冽的风,瞬间吹散了所有暖阁里刻意营造的温情假象。
空气里的甜香仿佛都凝滞冻结了,沉甸甸地砸落下来。
我倏然睁开眼,心脏骤然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暖阁门口,逆着门外刺眼的光线,立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他穿着深紫色的丞相朝服,金线绣着威仪的云海仙鹤纹样,宽大的袍袖垂落,纹丝不动。
日光只勾勒出他冷硬如削的侧脸轮廓,看不清具体的表情,唯有一双眼睛,在阴影里亮得惊人,像两把刚刚淬过寒潭水的匕首,直直地钉在我脸上——不,是钉在我被迫含着荔枝、微微湿润的唇瓣上。
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审视和……一种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嫌恶。
仿佛我唇上残留的荔枝汁水,是什么不堪入目的污秽印记。
是裴砚。权倾朝野的当朝丞相。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我的咽喉。
我几乎是狼狈不堪地想要后退,想要将口中那甜蜜又耻辱的果实吐掉,然而赵宸的手指却更快一步。
他若无其事地、甚至带着点安抚意味地轻轻捏了捏我的下颌,力道不大,却足以让我无法动弹。
随即,那根曾在我舌尖暧昧流连的手指才慢条斯理地抽了出去,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晶亮的水光。
他转过身,脸上已经挂起了无懈可击的、属于储君对重臣的温和笑容:
裴相今日下朝倒早。孤正与母妃闲话,尝些时鲜果子罢了。裴相也来一颗
裴砚的目光缓缓地从我唇上移开,那冰冷的压迫感稍稍减轻,却又沉沉地落在了赵宸身上。
他并未行礼,只负手而立,紫袍在逆光中显得愈发深沉莫测。
殿下孝心,感天动地。
裴砚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丝毫未达眼底,反而衬得他眸色更寒。
只是这‘闲话’……他微微一顿,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扫过我,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了然,怕是过于火热了些,恐伤了娘娘凤体清贵。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子,砸得人遍体生寒。
赵宸脸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但转瞬即逝,依旧从容:
裴相说笑了。不过是寻常母子情分,天伦之乐罢了。
母子情分
裴砚轻轻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嘲讽意味。
他缓步走了进来,紫袍拂过地面,无声无息,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让暖阁本就沉闷的空气更加凝滞。
他在距离软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令人无所遁形的审视。
娘娘入宫不过三载,殿下年已十七,这‘母子’之情,倒真是……深厚得紧。
他刻意加重了深厚二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我浑身冰凉,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唤回一丝清明。
脸颊滚烫得如同被烈火灼烧,羞耻感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垂着头,不敢看裴砚那洞悉一切、冰冷如霜的眼神,更不敢看身旁赵宸那看似温和、实则暗流汹涌的脸。
裴相慎言。赵宸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少年储君被冒犯的薄怒,此等言语,若传出去,于母妃清誉有损。孤敬你是肱骨之臣,然君臣尊卑,礼法伦常,不可轻废。
清誉
裴砚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冰冷,毫无温度。
殿下既知‘伦常’二字重逾千钧,又何必……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我紧攥着丝帕、微微颤抖的手上,意有所指,行此等授人以柄之事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甜腻的果香混合着沉水香,此刻只让人觉得恶心反胃。
赵宸和裴砚无声地对峙着,一个年轻气盛,锋芒暗藏;
一个老辣深沉,渊渟岳峙。
而我,被夹在这无形的风暴中心,像一叶随时会被撕碎的扁舟。
裴相此来,总不会是专程来与孤探讨‘伦常’的吧
赵宸率先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语气恢复了平静,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逐客之意。
裴砚的目光终于从我身上彻底移开,转向赵宸,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辨不出喜怒:
自然不是。陛下有旨意,着臣与殿下共议秋狝事宜。臣见殿下不在书房,便寻了过来。
他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刚才那番剑拔弩张的交锋从未发生。
原来如此。赵宸微微颔首,侧身对我道,母妃安心歇息,孤与裴相去书房议事。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刻意的柔和,带着安抚的意味。
我低垂着眼,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暖阁。
赵宸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似乎还顿了一瞬,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我。
而裴砚,自始至终,未曾再回头看我一眼。
那深紫色的袍角消失在门框后,只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和那挥之不去的、冰冷的余威。
暖阁里只剩下我一人。
我猛地抬手,用丝帕死死捂住嘴,强压下喉咙深处翻涌的恶心感。
口中那荔枝的甜腻早已化开,只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冰冷彻骨。
那被指尖触碰过的舌尖,仿佛还残留着灼人的烙印,提醒着我方才那惊心动魄、不堪回首的一幕。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我望着软榻旁小几上那盘晶莹剔透的荔枝,红得刺眼,像凝固的血滴。
方才赵宸指尖的温度、裴砚冰冷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化作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我牢牢困在这深宫金碧辉煌的囚笼之中,动弹不得。
御花园深处,太液池畔,新引了一脉温泉水,辟出几处小巧的汤池。
平日里少有人至,唯有夜深人静,或帝王妃嫔偶尔前来散心。
此刻,正是黄昏将尽,暮色四合之际,最后一抹瑰丽的霞光铺洒在氤氲的水汽上,给这片隐秘之地镀上了一层朦胧暧昧的金红。
水是温的,恰到好处地熨贴着肌肤,驱散了秋日傍晚的一丝凉意。
我靠坐在池边光滑的玉石上,温热的泉水浸到锁骨,只露出一段纤细的脖颈和圆润的肩头。
水汽蒸腾,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白日里紧绷的心绪。
我微微阖着眼,只想借这短暂的温暖,将暖阁里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和屈辱彻底洗去。
水波无声荡漾。有人涉水而来。
我心头一紧,倏然睁眼。
赵宸只穿着一件素白的薄绸中衣,衣襟微敞,露出少年人紧实的胸膛。
他踏着温热的池水,一步步走近,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无辜的笑意,仿佛下午暖阁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
母妃,他声音放得很轻,带着水汽特有的温润,在这空旷寂静的汤池边显得格外清晰,一个人泡着多无趣。
他走到我身侧,挨着池边坐下,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年轻而蓬勃的热力,以及他身上淡淡的、属于阳光和某种清冽草木的气息。
这气息与他下午在暖阁里带来的压迫感截然不同,此刻竟透着一丝奇异的安抚意味。
殿下怎么来了
我下意识地想往旁边挪动,身体却僵硬得如同生了根。
想母妃了。
他答得理所当然,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直白和任性。
他变戏法似的从湿透的袖中摸出一颗荔枝,依旧是那鲜亮的红,在暮色水光中显得格外诱人。
看,儿臣特意给您带的。这温泉水暖,配上冰镇的荔枝,才最是相得益彰。
那冰凉的果壳,再次抵上我的唇。
动作熟稔得令人心惊。
我偏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殿下,白日里裴相之言……
裴砚
赵宸打断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指尖却固执地追随着我偏开的脸颊,将那冰凉的荔枝轻轻压在我的唇上。
他一个外臣,懂什么不过是仗着父皇倚重,便敢对孤指手画脚,管到孤的宫闱之事上来。
他俯身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亲昵。
母妃别怕他。有孤在,他动不了你分毫。
冰凉的荔枝再次撬开了我的唇齿。
甜腻的汁水在温热的口腔中弥漫开,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头的寒意。
赵宸并未立刻收回手,他的指尖沾着冰凉的泉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探索般的意味,轻轻点在了我微露在水面的锁骨上。
那一点冰凉,激得我猛地一颤。
他似乎低笑了一声,指腹并未离开,反而顺着那精致的骨线,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描摹珍玩般的专注,轻轻滑动起来。
冰凉的触感在温热的肌肤上蜿蜒游走,留下一串串细微的战栗。
指尖的力道时轻时重,像羽毛搔刮,又带着某种刻意的撩拨。
母妃的骨头,生得真好看。
他低声赞叹,指尖流连忘返,从一侧的锁骨滑向中央凹陷处,又缓缓移向另一侧。
暮色渐浓,水汽氤氲,他年轻俊朗的侧脸在水光映照下显得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专注地凝视着他指尖游走的地方,那目光滚烫,几乎要穿透朦胧的水汽,灼伤我的肌肤。
那被描绘的感觉,不再是单纯的冰凉,而是混杂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被觊觎的恐惧和一种无法言喻的、隐秘的颤栗。
我浑身僵硬,血液仿佛都涌向了被他触碰的那一小块皮肤,又热又麻。
口中的荔枝果肉变得味同嚼蜡,甜腻得令人作呕。
我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丝毫声音,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一丝动静都会打破这诡异而危险的平衡。
就在这时——
哗啦!
一声突兀而巨大的水响,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汤池边炸开!
紧接着是纷乱而沉重的脚步声,毫不客气地踏碎了这片刻意营造的、带着禁忌气息的静谧。
谁!
赵宸猛地直起身,脸上那点温柔亲昵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被打断好事的惊怒和属于储君的凌厉。
他下意识地侧身,将我挡在身后。
然而,已经晚了。
汤池入口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刺破浓重的暮霭和水汽。
为首一人,身着深紫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负手而立,正是丞相裴砚!
他身后,影影绰绰跟着数名内侍和宫人,低着头,屏息凝神,仿佛泥塑木雕。
灯笼的光晕勾勒出裴砚冷硬如石的侧脸轮廓,他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两口寒潭,穿透迷蒙的水汽,精准地落在我身上——更确切地说,是落在我被水浸湿、半露在水面之上、被赵宸的指尖描绘过的锁骨处!
那里,在暮色和灯光下,似乎还残留着一抹暧昧的、因方才触碰而泛起的微红。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比这温泉水冷上千百倍。
我猛地瑟缩了一下,整个人几乎要滑进水里,恨不得立刻消失。
裴砚的目光在我锁骨处停留了足足一息,那眼神冰冷刺骨,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判般的锐利。
随即,他缓缓抬起眼,视线扫过挡在我身前的赵宸,最后定格在赵宸那张惊怒交加的脸上。
他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没有丝毫暖意,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
太子殿下好雅兴。
裴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汤池边,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玉盘上,冷硬清脆。
只是更深露重,娘娘凤体矜贵,殿下身为储君,更当为万民表率,岂可如此不知避讳,在此嬉戏
他的话语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却字字句句都指向那不堪的一幕。
赵宸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是羞恼,更是被当众戳穿的暴怒:
裴砚!你放肆!孤与母妃在此,何须你来置喙带着你的人,立刻给孤滚出去!

裴砚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词,轻轻挑了挑眉梢。
他非但没有退,反而向前踏了一步,靴底踩在湿滑的池边,发出清晰的声响。
殿下此言差矣。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我,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剥开氤氲的水汽,直接剜开我的皮肉。
臣奉陛下之命,协理六宫,护卫宫闱清宁。听闻娘娘凤体微恙,臣身为外臣,虽不便近身侍奉,然职责所在,岂能坐视不理
他话音未落,根本不给赵宸再次发作的机会,目光陡然转向身后一名垂首端着铜盆的内侍,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还愣着做什么娘娘凤体违和,急需清心静气!取冰泉水来,为娘娘净身醒神!
裴砚!你敢!
赵宸目眦欲裂,厉声呵斥,手已按在了腰间——那里空空如也,并未佩剑。
那内侍浑身一抖,显然惧怕太子,但更惧怕眼前这位权倾朝野的丞相。
在裴砚那冰锥般目光的逼视下,他不敢有丝毫犹豫,战战兢兢地捧着盛满刚从深井打上来的冰泉水的铜盆,几乎是踉跄着冲到池边。
裴砚看也不看暴怒的赵宸,伸手接过那沉重的铜盆。
冰冷的水汽瞬间弥漫开来,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他端着铜盆,一步一步,踏着池边湿滑的玉石,径直朝我走来。
深紫色的袍角浸湿了水,沉甸甸地垂着。
水汽缭绕中,他那张冷峻的脸越来越近,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赵宸下意识地想再次挡在我身前,却被裴砚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裴砚在我面前停下,居高临下。
他微微倾身,目光沉沉地落在我露在水面的锁骨上——那里,赵宸留下的指痕和因羞赧而泛起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娘娘,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入我耳中,失礼了。
话音未落,他手腕猛地一倾!
哗——!
一整盆冰冷刺骨、如同凝结了寒霜的泉水,毫无预兆地、精准无比地兜头浇下!
不是泼向全身,而是极其精准地、集中地浇在了我的脖颈和锁骨之上!
呃——!
极致的冰冷如同无数根钢针,瞬间刺穿温泉水带来的暖意,狠狠扎进肌肤,深入骨髓!
我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抽气,整个人剧烈地一颤,猛地蜷缩起来,牙齿格格打战。
冰冷的水流顺着脖颈、锁骨疯狂地向下流淌,浸透了本就单薄的浴衣,所过之处,一片刺骨的麻木,连带着心脏都像是被冻得骤然紧缩。
水珠顺着湿透的鬓发狼狈地滚落,滴入池中。
我剧烈地喘息着,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裴砚!!
赵宸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野兽,他猛地冲过来,却被裴砚身后两名高大的内侍不动声色地拦住了去路。
裴砚对我的颤抖和赵宸的暴怒视若无睹。
他随手将空了的沉重铜盆丢给旁边噤若寒蝉的内侍,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我被冰水浇得一片湿冷、狼狈不堪的锁骨处。
那里,方才赵宸指尖描绘留下的所有暧昧痕迹,都被这刺骨的冰泉冲刷得荡然无存,只留下一片被冻得发白、微微泛红的肌肤。
他缓缓蹲下身,动作优雅得如同在御书房批阅奏章。
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深紫色常服上细密的云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子清冽疏离、如同雪后松针般的冷香。
这香气此刻只让我感到更深的寒意。
他伸出右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极其干净,是一双执掌乾坤、翻云覆雨的手。
他并未触碰我,只是悬在半空,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优雅,捻起了漂浮在水面、方才混乱中从我口中滑落的那颗荔枝。
鲜红的果壳在他苍白的指尖格外刺目。他垂眸看着那颗荔枝,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的艺术品。
这岭南荔枝,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水波声和我压抑的喘息,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头发凉的平静,千里驰送,冰鉴珍藏,确是一等一的珍品。陛下赏赐,足见恩宠。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
噗嗤。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汤池边显得格外清晰。
那饱满晶莹的白色果肉,在他修长有力的指间被轻而易举地碾碎。
鲜甜的汁液瞬间迸溅出来,有几滴溅落在他深紫色的袖口,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更多的则顺着他冷白的手指蜿蜒流下,滴落在氤氲的池水中,晕开一小团淡红,如同稀释的血。
他抬起眼,目光终于再次对上我的眼睛。
那眼神深不见底,如同暴风雨前最压抑的夜空,里面翻涌着冰冷的怒意、毫不掩饰的占有欲,还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悲悯的嘲讽。
甜吗他轻声问,声音低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如刀,剐人心肺,娘娘可曾细品过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一松,那被碾得稀烂、汁液淋漓的果肉残骸无声地坠入温热的池水,缓缓下沉。
只是娘娘需谨记,他凝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最后的审判,这荔枝再是甘美诱人,它的核——却是苦的。
苦得……能穿肠。
那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早已被冻得麻木的心口。
被冰泉浇透的肌肤还在剧烈地颤抖,刺骨的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而裴砚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无尽寒渊的眸子,更是将最后一丝暖意彻底冻结。
赵宸的咆哮和挣扎声被内侍们死死地隔绝在几步之外,像隔着厚厚的、冰冷的墙壁。
裴砚说完那最后一句话,便缓缓站直了身体。
深紫色的袍摆垂落,纹丝不动。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蜷缩在冰冷池水中瑟瑟发抖的我,也没有理会暴怒欲狂的赵宸。
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身后噤若寒蝉的宫人们,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毫无波澜的威仪:
娘娘凤体受寒,还不快扶娘娘回宫,传太医好生诊治
是!丞相!
宫人们如梦初醒,慌忙应诺,手忙脚乱地涌上前来。
粗糙的、带着惶恐的手指触碰到我被冰水浸透的手臂,带来一阵新的不适。
我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被她们从温热的池水中半拖半扶地架了起来。
冰冷湿透的浴衣紧贴在身上,沉甸甸的,汲取着身体最后一点可怜的暖意。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徒劳地想要拢住衣襟,遮挡住那一片被冰水浇淋过、被无数目光凌迟过的肌肤。
混乱中,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圆滑坚硬的东西,硌得脚心生疼。
我下意识地低头。
清澈的温泉水底,铺着光滑的鹅卵石。
在几颗圆润的石头之间,静静躺着一颗荔枝。
它鲜红的外壳在池底微微晃动的水波映照下,显得有些暗淡。
果肉似乎被踩烂了,露出里面深褐色的、浑圆的核。
正是裴砚方才碾碎丢弃的那一颗。
他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它的核——却是苦的。苦得……能穿肠。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屈辱、愤怒、恐惧和一种被彻底看穿、被踩在脚下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淹没了我所有的理智。
身体还在剧烈地颤抖,但胸腔里却猛地燃起一团炽烈的、毁灭性的火焰!
去他的恩宠!去他的伦常!
去他这身不由己、任人摆布的囚徒生涯!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承受这些!
在那股焚心蚀骨的愤怒驱使下,在宫人们惊慌失措的惊呼声中,在赵宸被死死拦住的怒吼声里,甚至在裴砚那深不可测、仿佛早已预料到一切的目光注视下——
我猛地弯下腰!
冰冷的池水再次呛入口鼻。
我不管不顾,手指在光滑的鹅卵石间胡乱摸索,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执着,一把抓住了那颗湿滑坚硬的荔枝核!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我直起身,将那枚深褐色、沾着池水和果肉残渣的核,毫不犹豫地塞进了自己口中!
一股浓烈的土腥味和难以言喻的苦涩瞬间在口腔里爆开,刺激得我几乎要立刻呕吐出来。
但我死死咬住了牙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决绝地咬了下去!
咔!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从我紧闭的齿间迸出。
那坚硬的核壳应声碎裂。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尖锐、仿佛带着铁锈味的苦涩洪流,混杂着核壳的碎渣,如同烧红的钢针,猛地刺穿了我的舌苔,狠狠扎进喉咙深处!
唔……!
剧烈的痛楚和那穿肠蚀骨般的苦味,让我眼前瞬间发黑,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一股温热的、带着腥甜的液体,不受控制地顺着被碎壳刺破的唇角,缓缓溢了出来。
浓烈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与那核的苦涩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近乎死亡的滋味。
意识被剧烈的痛楚和极致的苦涩搅得一片混沌,视野边缘阵阵发黑。
就在这片昏蒙的黑暗与剧痛中,裴砚的身影却无比清晰地撞入我的视线。
他并未靠近,依旧站在原地,深紫色的袍角在氤氲的水汽和昏黄的灯火中显得愈发深沉。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怒,没有阻止,甚至没有一丝意外。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两口冻结了万年的寒潭,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
那目光穿透了我唇边蜿蜒滑落的、混着血丝的涎水,穿透了我因剧痛而扭曲的神情,直直地刺入我眼底最深处。
那里面,没有怜悯,没有嘲讽,只有一片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
仿佛我此刻自虐般的反抗,这咬碎苦核溅出的血,都不过是他棋盘上早已预见的、微不足道的一步。
这冰冷的了然,比赵宸的灼热更烫,比冰泉的刺骨更寒。
舌尖的剧痛还在蔓延,血的腥甜与核的苦涩在口中翻江倒海。
裴砚那洞穿一切、冰冷如渊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脊梁上。
周围的惊呼、赵宸的怒吼,都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变得模糊而遥远。
娘娘!架着我的两个宫人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快!快吐出来!传太医!快传太医啊!
她们试图掰开我的嘴,手指颤抖着,带着冰冷的汗意触碰到我的下颌。
我猛地一甩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脱了她们的手。
动作牵动了舌尖的伤口,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更多的血混着苦涩的涎水涌出唇角,滴落在早已湿透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我死死咬着牙关,口腔里弥漫着碎壳和血的混合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我没有看惊慌失措的宫人,也没有看被内侍死死拦住、目眦欲裂却徒劳咆哮的赵宸。
我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固执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倔强,钉在几步之外的裴砚脸上。
他依旧站在那里。
身姿挺拔如崖边孤松,深紫色的常服在朦胧的水汽和跳跃的灯火下,像一片凝固的、深不可测的寒夜。
方才那盆冰泉的寒意似乎还萦绕在他周身,与汤池蒸腾的热气格格不入,形成一种诡异的气场。
我的视线因剧痛而有些模糊,却清晰地捕捉到他薄唇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但我仿佛听到了那无声的唇语,冰冷地烙进我的脑海:
终于……尝到了
那无声的诘问,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不是嘲讽,不是怜悯,而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一种看着猎物终于踏入预设陷阱的冰冷确认。
一股更深的寒意,比冰泉更冷,比核的苦更甚,从碎裂的心底深处汹涌而出,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身体因剧痛和寒冷而筛糠般抖得更厉害,连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
支撑着我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膝盖一软,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娘娘——!
宫人们惊恐的尖叫在耳边炸开,带着绝望的哭音。
混乱的脚步声、衣料摩擦声、器物碰撞声混作一团。
视线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我只看到冰冷坚硬、反射着幽暗水光的金砖地面,正朝我的脸急速放大。
还有余光里,裴砚那双深紫色的官靴,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如同两座无法逾越的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