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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山雨欲来**
莽莽苍苍的十万大山深处,有个名叫雾隐坳的小村落。村子三面环山,一面临渊,终年云雾缭绕,仿佛被天地遗忘在时光缝隙里。坳里的村民世代靠山吃山,伐木、采药、打猎是主要的生计。老人们常说,这大山是活的,有灵性,进山要心存敬畏,不可妄为,尤其要敬畏山中的百兽之王——虎。
猎户石勇是雾隐坳最好的猎手。他身材魁梧,力大无穷,眼神锐利如鹰,一手投石索百步穿杨,对山林的熟悉如同自己的掌纹。他虽以打猎为生,却恪守祖训:不猎幼兽,不捕怀胎母兽,遇虎则避。村中人敬他,也畏他几分,因他眉骨上一道深深的疤痕,据说是早年与野猪搏斗时留下的,更添了几分剽悍之气。
这年秋天,山里的天气格外诡谲。本该秋高气爽,却一连数日阴云密布,闷雷在厚重的云层里滚动,如同困兽压抑的低吼。空气湿得能拧出水,山风带着一股土腥和腐叶的气息,吹得人心头发慌。老人们忧心忡忡,说这是山君动怒的征兆,嘱咐年轻人近期莫要深入老林子。
石勇家里快断炊了。前些日子老母亲病了一场,抓药耗尽了积蓄,新粮还没下来,米缸已然见底。看着母亲蜡黄的脸和妻子阿秀愁苦的眉眼,石勇一咬牙,不顾村中老人的劝阻,背起祖传的强弓和磨得锃亮的猎叉,决定进山一趟。他要去那片人迹罕至的黑风谷,据说那里有珍贵的紫灵芝,若能采到一株,不仅能解燃眉之急,还能给母亲好好补补身子。
阿勇,当心啊!阿秀追到门口,眼里噙着泪,听说黑风谷邪性得很,实在不行就回来,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石勇拍了拍腰间沉甸甸的猎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放心,你男人命硬,阎王爷不收。照顾好娘,等我回来!说罢,他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山雾里。
越往黑风谷走,林子越密,光线越暗。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虬结的藤蔓像巨蟒般缠绕垂落。脚下的腐殖层厚得惊人,踩上去软绵绵的,散发着陈年腐朽的气息。四周静得可怕,连鸟鸣虫嘶都消失了,只有石勇自己的呼吸声和踩断枯枝的轻微脆响。那股不祥的土腥味越来越浓,压得人喘不过气。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撕裂了沉闷的天空!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下来,瞬间连成了狂暴的雨幕。狂风卷着雨水,抽打在脸上生疼。天地间一片混沌,视线模糊不清。石勇暗骂一声,连忙寻找避雨处。他记得附近有个废弃的猎人小屋,跌跌撞撞地朝记忆中的方向奔去。
就在他快要接近小屋时,一声凄厉至极、带着无尽痛苦的咆哮穿透了雨幕和雷声,直刺他的耳膜!那声音蕴含着王者的威严,却又充满了绝望与挣扎,令人心胆俱寒。
虎啸!石勇心头剧震。这声音离他极近!他立刻握紧了猎叉,伏低身体,警惕地循声望去。
透过迷蒙的雨帘,他看到前方一片狼藉的空地上,触目惊心的一幕:一头体型异常庞大的吊睛白额猛虎,正被一棵被雷电劈断的巨大枯树死死压住了后半个身子!那枯树粗如磨盘,断裂处焦黑狰狞,显然是刚刚被雷击中。猛虎金色的皮毛被泥水和血污浸透,它拼命挣扎,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利爪深深抠进泥土里,却无法撼动那巨木分毫。每一次挣扎,都让它身下的血泊扩大一分,混合着雨水,染红了大片地面。
石勇屏住了呼吸。这头虎,正是雾隐坳传说中守护这片山林的山君!它体型远超寻常猛虎,额头的王字纹路如同天生的烙印,充满了威严。此刻,这位王者却落入了如此绝境。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石勇脑海:**机会!**
山君被困,无力反抗,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虎皮、虎骨、虎鞭……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足以让全家几年衣食无忧,母亲的病也能得到最好的医治。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摸向了背后的强弓,冰冷的弓身让他心头一凛。
然而,就在他搭箭上弦的瞬间,他的目光与那猛虎的视线对上了。那琥珀色的巨大虎眼里,没有了平日的威严与凶戾,只剩下难以言喻的痛苦、深沉的悲哀,以及……一种近乎人性的绝望。它不再徒劳地咆哮挣扎,只是定定地看着石勇,眼神复杂,仿佛认命,又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石勇的手僵住了。他想起了祖训:遇虎则避,非搏命时不可伤其性命,虎乃山神使者。他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话:阿勇,猎人取食于山,当留一线生机,莫赶尽杀绝,天道有轮回。他还想起了自己从不猎幼兽和孕兽的原则。
眼前的猛虎,虽是王者,却也是一条活生生的、正在承受巨大痛苦的性命。它眼中的绝望,像一根针,刺破了石勇心中因贫穷而滋生的贪婪。
唉……石勇长叹一声,缓缓放下了弓箭。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他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决定。
**第二章:救命之恩**
石勇将强弓和箭袋远远放在一棵树下,只握着那柄猎叉,小心翼翼地靠近被困的山君。每一步都异常谨慎,他无法确定这猛兽在极度痛苦下是否会突然暴起伤人。
别怕……我是来帮你的……石勇尽量放缓声音,试图安抚。他自己都觉得这话荒谬——对一个人类说别怕老虎可此刻,他更像是在安抚自己狂跳的心。
山君似乎听懂了他的意图,巨大的头颅微微抬起,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意味不明的呼噜声,不再有攻击性的咆哮,但戒备之意丝毫未减。
石勇走到巨木旁,仔细观察。枯树沉重无比,主要重量都压在山君的后腰和两条后腿上,那里血肉模糊,骨头可能已经断了。想要救它,必须把这千斤重的树干挪开,哪怕只是一点缝隙,让它能挣脱出来。
他尝试用猎叉去撬动树干。精铁打造的叉柄在他巨力下弯成了弧形,树干却纹丝不动。雨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
该死!石勇啐了一口,知道单凭蛮力不行。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几块散落的、棱角分明的大石上。一个想法成型。
他迅速行动起来,不顾泥泞,将能找到的大石头一块块搬到巨木悬空的一侧下方,堆叠起来,试图形成一个简易的支点。每搬动一块巨石,都耗尽他全身力气,手臂的肌肉贲张如铁。山君默默地看着他忙碌,眼中的戒备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取代——疑惑不解还是……一丝微弱的希望
石头越堆越高,石勇看准时机,再次将猎叉插入巨木与石头支点之间。嗬——!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全身力量灌注于双臂,额头青筋暴起,脚下的泥地被蹬出深坑!
嘎吱……嘎吱吱……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声响起。在石勇拼尽全力的撬动和下方石堆的支撑下,那沉重的巨木,终于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丝缝隙!
快!出来!石勇目眦欲裂,嘶声吼道。
山君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一刻!求生的本能让它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它发出一声压抑的咆哮,前爪深深抓入泥土,用尽全身力气,拖着血肉模糊的后半身,猛地从那狭窄的缝隙中向外一窜!
轰隆!巨木失去支撑,重重落回原地,砸得地面泥水飞溅。
山君挣脱了!但它也耗尽了力气,庞大的身躯重重摔在泥水里,后半身几乎无法动弹,只能靠两条前腿支撑着,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嘶鸣。
石勇也脱力地跪倒在泥泞中,大口喘着粗气,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他看着几米外虚弱不堪的山君,一人一虎,隔着雨幕,在泥泞中对视。
危险暂时解除,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山君伤势极重,后腿骨折,失血过多。若放任不管,在这暴雨荒山里,它必死无疑——要么死于伤势恶化,要么被其他闻到血腥味的猛兽趁虚而入。
石勇看着那双在雨中显得格外澄澈的琥珀色虎目,那里面没有了兽性的凶光,只有虚弱和一种奇异的依赖。他想起自己救它时,它那奋力一搏的信任。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石勇苦笑一声,喃喃自语。他挣扎着起身,走到自己放弓箭的地方,拿出随身携带的、用油布包裹严实的火折子和一小包粗糙的盐巴、金疮药——这是猎人行走山林必备的应急之物。
他不敢再靠近山君,便在附近一棵大树下找了个相对干燥的凹处,费力地收集了一些未被完全淋湿的枯枝败叶,用火折子小心点燃。微弱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黑暗。
石勇撕下自己相对干燥的里衣下摆,在雨水里洗净,然后拿着布条、盐巴和药粉,慢慢靠近山君。他尽量放缓动作,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山君警惕地看着他手中的东西,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但没有攻击的意图。
忍着点,得给你止血上药,不然你会死的。石勇像是在对一个人说话。他先用湿布小心地擦去山君后腿伤口周围的泥污和血块。伤口深可见骨,皮肉翻卷,惨不忍睹。当布条碰到伤口时,山君浑身肌肉猛地绷紧,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巨大的头颅转过来,獠牙近在咫尺,灼热的呼吸喷在石勇脸上。
石勇心脏狂跳,强自镇定,放缓了动作: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他咬咬牙,将盐巴小心地洒在伤口上消毒。这无疑是剧痛!山君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巨大的虎爪下意识地扬起!石勇吓得闭紧了眼睛,以为自己完了。
然而,预想中的撕裂剧痛并未降临。他睁开眼,只见那巨大的虎爪停在他头顶上方,微微颤抖着,最终缓缓落了下去。山君把头扭开,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身体剧烈起伏,却再没有攻击的动作。它竟硬生生忍住了这钻心的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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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勇心中大震,对眼前这猛兽的灵性和忍耐力生出了深深的敬意。他不再犹豫,快速将金疮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然后用撕成条的干净布条,尽可能小心地将它骨折的后腿用树枝固定住,再包扎好伤口。
做完这一切,石勇如同虚脱,浑身被汗水和雨水湿透。他回到火堆旁,添加了些柴火,背靠着大树坐下,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山君就趴在离火堆几米远的地方,似乎也因药效和疲惫陷入了半昏睡状态,偶尔因疼痛而抽搐一下。
暴雨依旧倾盆,雷声渐远。小小的火堆成了这黑暗山林里唯一的光源和温暖。一人一虎,在奇异的氛围中,共同熬过了这漫长而凶险的一夜。
**第三章:虎踪隐现**
天色微明时,暴雨终于停歇。山林被洗刷一新,空气清冽,树叶上挂着晶莹的水珠。火堆早已熄灭,只剩下一缕青烟袅袅。
石勇被冻醒了。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第一时间看向山君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只留下被压平的草丛和一滩已经变成暗红色的血迹。
它走了。
石勇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失落,也有释然。救它,是出于一时的不忍;它悄然离去,或许是最好的结局。毕竟人虎殊途,它属于这莽莽山林。
他检查了一下昨晚堆砌的石堆和撬动的痕迹,又看了看地上巨大的虎爪印延伸向密林深处,证明昨夜的一切并非幻觉。他默默收拾好自己的弓箭、猎叉,将剩下的药粉和布条包好,朝着黑风谷的方向继续前进。母亲的紫灵芝还没着落。
不知是运气还是冥冥中的指引,石勇没费太大功夫,就在一处背阴的崖壁下发现了几株品相极佳的紫灵芝!他小心翼翼地将最大最饱满的一株采下,用油纸仔细包好,揣入怀中。沉甸甸的灵芝,仿佛也压下了他心头的重担。有了它,家里就能渡过难关了。
回程的路上,石勇总觉得有些异样。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他。他几次警惕地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密林,却只看到摇曳的树影和惊飞的鸟雀。是错觉吗还是山君在附近他摇摇头,加快了脚步。
回到雾隐坳,石勇将紫灵芝卖给了镇上回春堂的掌柜,换来的银子远超预期,不仅解了燃眉之急,还略有盈余。他给母亲抓了更好的药,给阿秀买了块花布,给家里添置了米粮。生活似乎重新燃起了希望。
日子一天天过去,母亲的病渐渐好转,阿秀脸上的愁容也舒展开来。石勇依旧进山打猎,但他更加谨慎,尤其避开黑风谷的方向。他偶尔会想起那头巨大的山君,不知它的伤好了没有是否还记得那个雨夜
渐渐地,村里开始流传一些怪事。进山的人,有时会莫名其妙地捡到肥美的野兔或山鸡,像是被什么猛兽咬死又丢弃的;有猎户设下的陷阱,里面的猎物不翼而飞,旁边却放着几只新鲜的野果;甚至有人在险峻的山路上迷路,恍惚间看到一道巨大的金色影子在前方引路……
是山君!一定是山君显灵了!村里的老人激动地说,它在报答恩情!
石勇听到这些传闻,心中了然。他知道,是它。那头被他从巨木下救出的山君。它没有忘记他。一种奇妙的、跨越物种的联系,在无言的山林中悄然维系着。石勇从未刻意去寻找它,但每当独自深入山林时,他心中会多一份笃定和温暖。
**第四章:祸起萧墙**
雾隐坳的宁静被一个外来者打破了。此人名叫刁贵,是邻县有名的纨绔子弟,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横行乡里,尤好狩猎猛兽,以彰显勇武。他不知从何处听说了雾隐坳附近有罕见巨虎(山君)的传闻,顿时心痒难耐,带着一帮如狼似虎的家丁,携带强弓硬弩,气势汹汹地闯进了村子。
听说你们这儿有头成了精的老虎带本少爷去!猎到了,重重有赏!刁贵骑在高头大马上,用马鞭指着村民,趾高气扬。
村民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山君在他们心中是守护神一般的存在,岂能带人去猎杀老村长颤巍巍上前:刁少爷,那山君是山中灵物,动不得啊!冒犯了山神,会给村子带来灾祸的!
放屁!刁贵一鞭子抽在老村长身上,留下一条血痕,什么山神山鬼!老子就是神!今天找不到那畜生,你们村子也别想好过!
他命令家丁挨家挨户搜查,翻箱倒柜,抢掠食物,殴打反抗的村民。一时间,雾隐坳鸡飞狗跳,哭喊声一片。阿秀和石勇的母亲也被推搡在地,吓得瑟瑟发抖。
石勇当时正在后山砍柴,闻讯赶回时,正看到刁贵的家丁在自家院子里耀武扬威,阿秀护着母亲,脸上带着泪痕和惊惧。
一股热血直冲石勇头顶!他怒吼一声,如同发狂的狮子,抡起手中的柴刀就冲了过去!他力大无穷,又常年打猎身手矫健,几个照面就把那几个家丁打得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反了!反了!刁贵见状,又惊又怒,指着石勇尖叫道:给我射死这个刁民!
他身边两个持弩的家丁立刻端起弩箭,对准了石勇!弩箭威力巨大,如此近距离,石勇万难躲避!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如同平地炸雷,从村后的山林中滚滚传来!那啸声充满了无上的威严和滔天的愤怒,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连刁贵胯下的马都惊得人立而起,将他摔了个狗啃泥!
众人惊恐地望去,只见村后山岗上,赫然立着一头体型大得惊人的吊睛白额猛虎!金色的皮毛在阳光下如同流动的火焰,额头的王字纹路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霸气。它琥珀色的巨眼死死盯住刁贵一行人,喉中发出威胁的低吼,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下来将他们撕碎!
正是山君!
它比石勇雨夜所见时更显雄壮威武,后腿的伤显然已痊愈。此刻,它仿佛感应到了石勇的危难和村子的劫难,现身威慑!
虎……老虎精!刁贵吓得魂飞魄散,裤裆都湿了一片。那些家丁更是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扶起刁贵,连抢来的东西都顾不上拿,屁滚尿流地逃离了雾隐坳,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村民们望着山岗上如同神祇般的山君,纷纷跪倒在地,虔诚叩拜。石勇站在院子中央,与山君遥遥相望。他清晰地看到,山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那滔天的凶戾瞬间化为了温和,甚至还对他微微点了一下巨大的头颅,仿佛在说:你没事就好。
然后,它转身,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没入了莽莽山林,消失不见。
**第五章:人虎同途**
刁贵被吓破了胆,逃回县城后大病一场,再也不敢提猎虎之事。雾隐坳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甚至因为山君显灵震慑恶徒之事,村民对山林的敬畏之心更重,对石勇也更加敬重。石勇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那份与山君的特殊羁绊,更深了。
他进山的次数更多了些,范围也更广。有时是打猎,有时是采药,有时似乎只是漫无目的地走走。他不再刻意避开某些区域。冥冥中,他感觉山君就在附近,守护着这片山林,也守护着他。
他时常会发现一些礼物:一只刚断气的肥硕獐子整齐地放在他必经的小路上;几株稀有的草药出现在他歇脚的岩石旁;甚至在一次他被毒蛇惊扰时,一道金色的闪电掠过,那毒蛇瞬间被拍成了肉泥……石勇会对着山林深处,抱拳致谢。他知道,它听得到。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石勇从不试图去寻找山君,山君也只在必要或石勇独处时悄然出现。它始终保持着距离,像一道沉默而强大的金色影子。
然而,命运弄人。石勇的母亲,那位慈祥的老人,在熬过了病痛后,终究没能敌过岁月的侵蚀,在一个平静的夜晚安详离世。石勇悲痛欲绝。阿秀亦是哭成了泪人。丧母之痛,如同剜心。
按照山里的习俗,石勇需要为母亲寻找一处风水上佳的安息之地。他拒绝了村人的帮助,只想独自为母亲完成这最后的心愿。他背着母亲的骨灰坛,带着工具,走向了母亲生前最喜欢眺望的那片开满野花的向阳山坡。
就在他挥动锄头,准备挖掘墓穴时,他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低低的喘息。他猛地回头。
山君!它就站在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庞大的身躯在阳光下如同金色的雕塑。它没有咆哮,没有威吓,只是静静地望着石勇,那双巨大的琥珀色眼睛里,清晰地映照出石勇的悲伤。那眼神里,竟也流露出一种深沉的、感同身受般的哀伤。它似乎完全理解石勇此刻的痛苦。
石勇愣住了。他从未想过,一头猛兽竟能流露出如此人性化的情感。巨大的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藉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的心灵。他丢下锄头,像个无助的孩子般,对着山君的方向,放声痛哭,将失去至亲的痛苦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
山君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它就那样静静地伫立着,像一座沉默的山。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言的陪伴和安慰。它的目光温柔地笼罩着石勇,仿佛在说:哭吧,我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石勇的哭声渐渐平息。他擦干眼泪,对着山君深深鞠了一躬。山君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像是在回应。然后,它转身,缓步离开,金色的身影融入林间光影,消失不见。
石勇的心境,在那一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不再仅仅将山君视为一头有灵性的猛兽,而是一个跨越了物种界限的、真正理解他痛苦的朋友。
**第六章:血色猎场**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两年。雾隐坳的日子平静如水。石勇和阿秀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取名小芸,为这个家增添了无尽的欢笑。山君似乎也感应到了这份喜悦,石勇偶尔会在离家不远的山林边缘,看到一闪而过的金色身影,仿佛在默默守护着这份安宁。
然而,这份宁静再次被打破,且是以一种更加血腥和残酷的方式。
一支装备极其精良的狩猎队闯入了十万大山。他们来自遥远的州府,领头的是一位姓赵的将军。这位赵将军骁勇善战,却有个怪癖——痴迷狩猎猛兽,尤其以猎杀猛虎为荣,认为虎皮是彰显他勇武的最高勋章。他听闻十万大山深处有虎王出没,体型巨大,灵性非凡,便亲自带队,势要将其猎杀,剥皮制成踏脚的地毯!
这支队伍训练有素,配备了军中劲弩、毒箭、捕兽夹、火铳,甚至还带着几条凶猛的猎犬。他们经验老辣,手段狠毒,根本不信什么山神传说,所过之处,飞禽走兽遭了殃,山林一片狼藉。他们沿着山君活动的踪迹,步步紧逼,渐渐逼近了雾隐坳外围的核心区域。
最先遭殃的是雾隐坳的猎人。几个进山的村民被赵将军的人当成山民向导强行抓走,稍有反抗便被毒打,甚至有人被猎犬活活咬伤。狩猎队在山中肆意砍伐,设置大量致命的陷阱,不仅针对老虎,连其他野兽和不小心踏入的村民也遭了殃。血腥味开始在雾隐坳周围的林间弥漫。
石勇心急如焚。他深知山君的厉害,但也知道赵将军这伙人装备精良,心狠手辣,且人数众多。山君再强,也是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毒箭火铳他试图警告狩猎队,却差点被当成山君的同伙抓起来。他又想进山通知山君躲避,但狩猎队封锁了进山的主要通道,戒备森严。
恐惧和绝望笼罩着雾隐坳。村民们紧闭门户,不敢进山。石勇坐立不安,他仿佛能感受到山林深处传来的愤怒和不安——那是山君的情绪。
终于,一场血腥的遭遇战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那是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赵将军根据猎犬的指引,将山君围堵在了一处狭窄的山涧地带。山涧两侧是陡峭的石壁,前方被狩猎队用巨网和点燃的荆棘堵死,后方则是赵将军亲自带领的精锐弩手。
山君被困在了绝地!它金色的皮毛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琥珀色的眼睛燃烧着熊熊怒火。面对步步紧逼的猎犬和闪着寒光的弩箭,它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声浪震得碎石簌簌落下。它猛地扑出,快如闪电,瞬间将两条冲在最前的猎犬拍成肉泥!
放箭!赵将军冷酷地下令。
嗖!嗖!嗖!数十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毒蜂般射向山君!山君展现出惊人的敏捷,庞大的身躯在方寸之地腾挪闪躲,大部分箭矢落空,钉在岩石上铮铮作响。但仍有两支劲弩射中了它的肩胛和后腿!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吼——!剧痛激起了山君骨子里的凶性!它不顾箭伤,如同金色的飓风,猛地扑向弩手阵营!利爪挥过,两名弩手惨叫都没发出便身首异处!巨大的虎尾横扫,如同钢鞭,将几人抽飞出去,筋断骨折!
用火铳!赵将军又惊又怒,没想到这畜生如此悍勇。
轰!轰!沉闷的火铳声响起,铁砂喷射!山君虽然极力躲避,但距离太近,后腰和臀部还是被铁砂扫中,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它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动作明显迟滞下来。
更多的猎犬和手持长矛、猎叉的士兵围了上来。山君浴血奋战,每一次扑击都带走一条生命,但它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鲜血染红了金色的皮毛,在身下汇成小溪。它的咆哮声依旧威猛,却已带上了一丝疲惫和悲壮。
石勇听到了那密集的、不同寻常的咆哮和惨叫声!是山君!它在苦战!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股热血冲昏了头脑,他再也无法坐视不理!他抓起祖传的强弓和仅有的三支破甲箭(这是他压箱底的宝贝,箭头淬毒,专破重甲),不顾阿秀的哭喊阻拦,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疯狂冲去!
他熟悉每一条山间小径,绕过狩猎队的封锁,攀上陡峭的崖壁,终于赶到了山涧上方!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眦欲裂!
下方狭窄的山涧已成修罗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和猎犬的残骸,血腥味冲天。山君庞大的身躯上插着好几支箭矢,多处皮毛焦黑翻卷(火铳所致),鲜血几乎将它染成了红色。它的一条前腿似乎也受了伤,行动明显不便,被剩下的七八个士兵和赵将军围在中间,发出低沉的、不屈的咆哮。赵将军手持一柄精钢长枪,眼神狠厉,正寻找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畜生!看枪!赵将军瞅准山君一个踉跄的瞬间,挺枪疾刺,直取山君心窝!这一枪又快又狠,凝聚了他全身的力气和沙场搏杀的经验!
山君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刺个对穿!
住手——!石勇在山崖上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他毫不犹豫地张弓搭箭!祖传的强弓被他拉成了满月!目标——赵将军的后心!
嘣!弓弦剧震!破甲毒箭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空气,带着石勇全部的愤怒和绝望,精准无比地射向目标!
**第七章:琥珀泪**
就在毒箭离弦的刹那,下方异变陡生!
也许是听到了石勇那声熟悉的怒吼,也许是感应到了致命的危险,山君在赵将军长枪刺来的瞬间,爆发出最后的神力!它没有躲避,反而迎着枪尖,用受伤的前肢猛地一撑地面,巨大的头颅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开要害,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整个身躯朝着赵将军撞去!
噗嗤!精钢长枪深深刺入了山君的肩膀,几乎透体而出!剧痛让山君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但它的撞击也奏效了!赵将军被这千钧之力撞得一个趔趄,向侧前方踉跄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之差,决定了生死!
石勇射出的那支夺命毒箭,原本瞄准赵将军后心,此刻却因为赵将军位置的偏移,噗地一声,深深没入了他的右肩胛骨!箭头上的剧毒瞬间侵入血液!
啊——!赵将军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长枪脱手,捂着肩膀踉跄后退,脸色瞬间变得青黑!他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到了崖壁上目眦欲裂的石勇。你……刁民……话未说完,剧毒攻心,他口吐黑血,仰面栽倒,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剩下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呆了!首领被杀,又看到崖壁上如同煞神般的石勇,早已被山君杀得胆寒的他们,彻底丧失了斗志,发一声喊,丢盔弃甲,没命地逃出了山涧。
山涧里,只剩下重伤垂危的山君和从崖壁上连滚带爬下来的石勇。
阿虎!阿虎!石勇扑到山君身边,声音带着哭腔。他第一次用阿虎这个称呼,仿佛在呼唤一个至亲的兄弟。
山君庞大的身躯侧卧在血泊中,呼吸微弱而急促。赵将军那致命的一枪,刺穿了它的肺叶,鲜血混着气泡从伤口和口鼻中不断涌出。它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但看到石勇,那琥珀色的巨大眼瞳里,竟奇迹般地凝聚起最后一丝光彩。没有痛苦,没有怨恨,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欣慰和解脱。
它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前爪,似乎想碰触石勇。石勇连忙握住它巨大的、沾满血污的爪子,入手冰凉。
坚持住!我带你回家!我救你!我能救你一次,就能救你第二次!石勇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想撕衣服给它止血,可那贯穿肩胛的巨大伤口,鲜血如同泉水般汩汩涌出,根本止不住!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如此绝望!
山君巨大的头颅微微摇了摇,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呼噜声。它定定地看着石勇,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石勇悲痛欲绝的脸庞。然后,一滴巨大的、晶莹的、如同融化黄金般的液体,缓缓从它的眼角溢出,顺着染血的皮毛滚落。
那不是普通的眼泪。那液体粘稠、澄澈,散发着奇异而温暖的光芒,在接触到冰冷地面的瞬间,竟没有散开,而是迅速凝结、硬化,变成了一颗拇指大小、浑圆剔透、内部仿佛流动着金色火焰的——**琥珀**!
泪落成珀!
石勇惊呆了!他怔怔地看着那颗落在血泊中、却纤尘不染、散发着温暖光晕的金色琥珀。
山君的目光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石勇,又仿佛透过石勇,望向它守护了一生的莽莽山林。然后,那眼中的光彩如同燃尽的烛火,彻底熄灭了。巨大的头颅无力地垂落在石勇的臂弯里,再也没有了生息。
十万大山的王者,雾隐坳的守护神,石勇跨越生死的异类兄弟——山君,陨落了。
**第八章:守护之珀**
山涧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石勇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他紧紧抱着山君尚有余温却已冰凉的头颅,泪水混合着虎血,滴落在金色的皮毛上。巨大的悲伤如同这山涧的浓雾,将他彻底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石勇才从悲恸中找回一丝力气。他轻轻放下山君的头,颤抖着伸出手,捡起血泊中那颗温润、仿佛还带着山君体温的金色琥珀——虎魄。它入手温润,内部的金色流光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淌,散发着一种安宁祥和的气息。握着它,石勇狂乱悲痛的心绪竟奇迹般地平静了些许。
他擦干眼泪,眼神变得无比坚毅。他不能让自己的兄弟曝尸荒野,更不能让它的皮毛骨肉落入他人之手(尤其赵将军的人可能还会回来)。他要用自己的方式,送它最后一程。
石勇在山涧最深处,找到了一处背靠巨大山岩、面朝广阔山林、开满白色小花的隐秘之地。他用猎叉、用双手,不顾指甲翻裂,拼命地挖掘。他要为山君挖一个配得上它王者身份的墓穴。
挖掘是漫长而痛苦的,汗水、血水混着泥土。当他终于挖出一个足够深、足够大的坑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金辉洒在山君庞大的身躯上,仿佛为它披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石勇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地将山君巨大的身躯挪入墓穴,让它保持着面朝山林、昂首远眺的姿态。
他最后看了一眼山君安详的面容,轻轻将那枚凝聚了山君最后泪与情的虎魄琥珀,放在了它的心口位置。金色的琥珀在夕阳下熠熠生辉,仿佛山君的心脏仍在跳动。
安息吧,阿虎。回家了。石勇哽咽着,捧起一捧捧带着花草清香的泥土,缓缓覆盖上去。一座巨大的土丘在山涧深处隆起,面朝苍茫的十万大山。
石勇没有立碑。山君不需要墓碑,整座大山都是它的丰碑。他只是默默地搬来许多大石,将坟墓垒砌、加固,又移栽了几株青翠的松柏在周围。
做完这一切,他跪在墓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他拿起猎叉和弓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山涧。他要去善后。赵将军的死,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石勇回到村子,只对村长和几个信得过的老人简单说明了情况:赵将军狩猎队在山中被猛虎袭击,死伤惨重,赵将军本人也死于虎口(肩上的毒箭被他悄悄处理掉了)。他只字未提自己射箭和山君陨落的具体细节,更未提虎魄。村民们深信不疑,毕竟山君的神威他们是见识过的。消息传到县城,官府派人来查,看到山涧里惨烈的现场(石勇提前清理了箭矢等痕迹),也认定是猛虎所为,加上赵将军恶名在外,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尾声:山魂永驻**
岁月悠悠,雾隐坳的炊烟依旧袅袅。
石勇将那枚虎魄琥珀的秘密深埋心底,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包括阿秀。它成了他生命中最沉重也最温暖的烙印。他依旧进山打猎,但更加敬畏生命,从不滥杀。他常常会独自一人,去到那个隐秘的山涧,坐在山君的墓前,静静地待上一会儿。墓旁的松柏已经郁郁葱葱,野花年复一年地盛开。他会对着空寂的山林说话,仿佛山君就在身边,倾听着他的喜怒哀乐。
那枚虎魄琥珀,石勇用一根坚韧的兽筋绳串好,贴身佩戴,从不离身。说来也怪,自从戴上它,石勇在山中仿佛如有神助。再凶险的地形他也能如履平地,再狡猾的猎物也逃不过他的眼睛,毒蛇猛兽更是避之不及。他甚至能隐隐感知到山林的情绪,预知天气的突变。村民们都说,石勇是得了山神的庇佑。
石勇活得很长寿。他教导子孙后代,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这片山林,敬畏山中的生灵。他临终前,将儿子叫到床边,颤巍巍地从颈间取下那枚温润依旧、流光溢彩的虎魄琥珀,郑重地放在儿子手中。
这是……山的魂……石勇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望向了莽莽群山,眼神温柔而眷恋,戴好它……守护……这片山……说完,他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回到了那个暴雨之夜,与初遇的山君静静对望。
石勇的儿子含泪接过琥珀。从此,这枚神秘的虎魄成了石家的传家之宝,也成了雾隐坳守护山林的象征。每一代石家的长子,在成年礼上,都会从父亲手中接过这枚琥珀,聆听那个关于山君、关于救命之恩、关于跨越生死的守护与羁绊的古老故事。
一代又一代,雾隐坳的村民与十万大山和谐共生。那枚流淌着金色光芒的虎魄琥珀,在石家血脉中传递,也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永恒的信念:**山有魂,兽有灵,心存敬畏,方得长宁。那滴琥珀泪,凝着山林最深的精魂,也映照着人性中不灭的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