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静隅邂逅
季晚晴第一次见到程默,是在城市最拥挤的周三下午。
那家名为静隅的咖啡厅是她每周三固定光顾的地方,靠窗的第二个座位,一杯热美式,一本笔记本,构成了她作为自由撰稿人最舒适的工作环境。那天下午,她正埋首于一篇关于城市孤独症的专栏文章,键盘敲击声与咖啡厅里轻柔的爵士乐融为一体。
这位先生,您已经坐了两个小时,只点了一杯水。店长的声音突然提高,打破了季晚晴的思绪。
她抬头看去,柜台前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手里攥着一顶同样破旧的帽子。老人局促地站着,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头,缓慢地转身准备离开。
请等一下。一个低沉温和的男声从季晚晴右侧传来。
她转头,看见邻桌的男人站了起来。他穿着简单的深灰色毛衣,轮廓分明的侧脸在落地窗透进来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清晰。男人——后来她知道他叫程默——走到老人身边,轻声对店长说：这位老先生的所有消费记在我账上,另外,请给他一份热食和一杯热牛奶。
店长的表情立刻缓和下来,老人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程默只是微笑着拍了拍老人的肩膀,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季晚晴发现自己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程默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转过头来,对她礼貌地点了点头。那一刻,季晚晴感到心脏漏跳了一拍——他的眼睛像是盛满了整个秋天的阳光,温暖而深邃。
你经常这样做吗她听见自己开口问道,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要轻。
程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在指什么。只是举手之劳。他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好意思,每个人都会有困难的时候。
那天下午,他们从咖啡厅的偶遇聊到城市的人文关怀,再到各自的工作——他是建筑设计师,专门设计无障碍设施。当夕阳将咖啡厅染成金色时,季晚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和一个陌生人聊了整整三个小时。
我该走了。程默看了看手表,突然说道,然后犹豫了一下,不过...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交换联系方式吗
季晚晴感到脸颊微微发热,她从笔记本上撕下一角,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递给他。程默接过纸条时,他们的指尖短暂相触,一股微小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
我叫程默。他说,仿佛突然想起还没正式介绍自己。
季晚晴。她回答,然后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条折好,放进钱包最里层的夹层。
我会打给你的。他承诺道,眼睛里闪烁着真诚的光芒。
2
月光下的心动
季晚晴没想到他真的会打来。更没想到,那个电话只是他们故事的开始。
程默第二天就打来了电话,邀请她去听一场小型室内乐演出。季晚晴原本计划拒绝——她向来对突如其来的邀约保持警惕——但电话那头,程默提到演奏的曲目恰好是她最喜欢的德彪西《月光》,于是鬼使神差地,她答应了。
音乐厅里,当钢琴的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季晚晴发现自己无法专注于音乐本身,因为坐在身边的程默存在感太强烈了。在昏暗的灯光下,她偷偷观察他的侧脸——高挺的鼻梁,线条坚毅的下巴,还有那双在音乐高潮时会微微眯起的眼睛。
中场休息时,程默转过头问她：你喜欢吗
非常美。季晚晴回答,然后补充道,虽然我有一半时间在看你听音乐的样子。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太直白了。但程默只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我也是,他承认道,我一直在想,这首曲子配不上你专注时的神情。
那天晚上,程默送她回家,在公寓楼下,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说晚安。季晚晴上楼后,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期待感。
接下来的几周,他们几乎每天都会见面。程默会带着自己做的便当去季晚晴常去的公园,看她一边吃一边抱怨自己糟糕的厨艺；季晚晴则会在他加班时突然出现在工作室,带着热咖啡和甜点。他们发现彼此都喜欢黑泽明的电影,都讨厌香菜,都会在雨天莫名情绪低落。
一个雨夜,程默送季晚晴回家,两人共撑一把伞。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像是某种私密的旋律,季晚晴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程默问道。
季晚晴没有回答,而是踮起脚尖,吻了他。那是一个短暂而温柔的吻,却让程默手中的伞掉在了地上。雨水立刻打湿了他们的头发和衣服,但谁都没有在意。
我一直在想这么做。季晚晴轻声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程默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吻了回去。在那个雨夜里,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他们像两个终于找到归途的旅人,紧紧相拥。
时间如流水般逝去,转眼间他们已经在一起一年了。季晚晴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依赖一个人,程默的存在像阳光渗入她生活的每个角落。他会在她熬夜赶稿时默默煮好咖啡,会在她情绪低落时带她去天台看星星,会在每个清晨醒来时亲吻她的额头。
3
命运的玩笑
然而,命运总是喜欢在最幸福的时刻开玩笑。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二早晨,季晚晴在浴室里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闪过一片白光,然后她倒在了地上。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程默紧握着她的手,脸上写满了担忧。
你吓死我了。他声音沙哑地说,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医生诊断说是暂时性脑缺血,建议做进一步检查。季晚晴不以为意,认为只是工作太累导致的。但程默坚持要她做全面体检,甚至为此推迟了一个重要项目。
一周后,当季晚晴独自去医院取报告时,医生的表情让她心里一沉。
季小姐,神经科的李医生推了推眼镜,检查结果显示,你患有一种罕见的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
季晚晴感到一阵耳鸣,医生后面的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症状会逐渐加重...先是视力问题,然后是运动协调障碍...目前没有根治方法...只能延缓病情发展...
她机械地问：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李医生犹豫了一下：可能会完全失明,并丧失大部分行动能力。时间上...可能五年,也可能十年。
走出医院时,阳光刺得季晚晴眼睛生疼。她站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突然无法呼吸。就在昨天,程默还开玩笑说要带她去冰岛看极光；前天晚上,他们在讨论要不要一起养一只猫；上周,他偷偷量了她的手指尺寸,被她发现后红着脸承认是在看婚戒。
而现在,她可能很快就会变成一个需要全天候照顾的病人。
那天晚上,程默兴奋地告诉她,他接到了一个国际项目的邀请,如果成功,他就有能力买下他们一直看中的那套带花园的小房子。季晚晴看着他闪闪发光的眼睛,心里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大洞。
那太好了。她强迫自己微笑,然后转身假装整理书架,不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
接下来的日子里,季晚晴开始悄悄查阅关于自己病情的所有资料,同时观察程默的一举一动。他那么年轻,事业正处于上升期,有那么多梦想和计划。而她,将成为他生命中沉重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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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成形：她必须离开他。
季晚晴开始故意找茬,取消约会,对他的关心反应冷淡。程默起初以为她只是工作压力大,耐心地给予空间。但当季晚晴第三次拒绝和他一起参加朋友婚礼时,他们爆发了恋爱以来的第一次激烈争吵。
你到底怎么了程默抓住她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受伤和困惑,这两个月你像变了一个人！
季晚晴挣脱开来,冷冷地说：也许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们在一起是个错误,程默。我不爱你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同时刺伤了两个人。程默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他后退一步,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你说谎。他低声说,声音颤抖,告诉我真相,晚晴。无论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季晚晴几乎就要心软了,但想到未来他可能因为照顾她而放弃所有梦想,想到他眼中可能出现的疲惫和无奈,她硬起心肠。
真相就是我不爱你了。就这么简单。她转过身,不让他看到自己崩溃的表情,请你离开。
程默站在那里很久,最终轻轻关上门离开了。季晚晴跪倒在地,无声地痛哭。她知道这样做有多残忍,但比起让他未来几十年都被责任束缚,她宁愿现在承受这撕心裂肺的痛苦。
4
真相大白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行尸走肉。季晚晴搬了家,换了电话号码,切断了所有程默可能找到她的途径。她的病情开始缓慢发展,有时会突然失去平衡,有时眼前会出现短暂的黑暗。她辞去了专栏写作的工作,开始为一家盲人有声读物公司做编辑——这是她能想到的,为未来做的准备之一。
三个月后的一个下午,季晚晴在新公寓里整理书籍时,门铃响了。透过猫眼,她看到程默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束白色满天星——她最喜欢的花。她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下意识后退一步,希望他以为没人在家。
晚晴,我知道你在家。程默的声音隔着门传来,疲惫而坚定,我去了医院,和李医生谈过了。
季晚晴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墙壁。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他知道了真相。
求你了,开门。程默的声音软了下来,我们需要谈谈。
季晚晴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程默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眼睛下有明显的黑眼圈,但当他看到她时,眼中依然闪烁着那种让她心碎的温柔光芒。
为什么不说实话他轻声问,将花递给她,为什么要一个人承受这些
季晚晴接过花,手指微微颤抖。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她终于承认,声音几乎听不见,你有那么多梦想,那么多计划...我不想看着你因为责任而放弃它们,然后有一天...怨恨我。
程默向前一步,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傻瓜,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哽咽,爱你不是责任,是我的选择,我的荣幸。
季晚晴在他怀里崩溃大哭,所有的恐惧、孤独和压抑的情绪如洪水般倾泻而出。程默只是紧紧抱着她,一遍遍抚摸她的头发。
听着,当她平静一些后,程默捧起她的脸,认真地说,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知道一件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想和你一起面对。失明也好,坐轮椅也好,你永远是我爱的那个季晚晴。
他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我本来计划在你生日那天求婚,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简约的钻戒,但现在看来,我等不及了。季晚晴,无论健康还是疾病,你愿意嫁给我吗
季晚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愿意与她共度风雨的男人。那一刻,她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不是完美的童话,而是两个不完美的人,选择在彼此最脆弱的时刻仍然紧握对方的手。
我愿意。她轻声回答,看着程默将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尺寸刚刚好。
窗外,夕阳将整个天空染成了金红色,仿佛在为他们的爱情作证。季晚晴知道前路艰难,病魔不会因为他们的爱情而退却。但此刻,在程默温暖的怀抱中,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勇气。
命运赐予她的不仅是一份爱情,更是一个愿意与她共同面对任何风暴的灵魂伴侣。而这,比任何健康的承诺都更加珍贵。
5
黑暗中的光
季晚晴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正在失去视力,是在一个普通的周四早晨。
她站在浴室镜子前,突然发现自己的左眼视野中出现了一片灰色的雾霭,像是一滴墨水在水中缓缓晕开。她眨了眨眼,那片灰色依然固执地存在着。恐惧如冰冷的蛇缠绕上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抓住洗手台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晚晴你还好吗程默的声音从卧室传来,伴随着走近的脚步声。
季晚晴迅速调整呼吸,放下梳子。我没事,她回答,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平稳,只是头发打结了。
当程默的身影出现在浴室门口时,那片灰色雾霭恰好消散了。季晚晴松了口气,暗自希望这只是暂时的症状。她没有告诉程默这件事——自从确诊以来,她已经学会了在病情发展时保持沉默,不想让他担心更多。
但命运似乎另有安排。
那天下午,季晚晴独自去超市采购。阳光明媚的街道上,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左眼的视野再次被灰色侵袭。她停下脚步,等待症状过去,却没注意到人行道上的凹陷。她的脚踝一扭,整个人向前栽去。
就在她即将摔倒的瞬间,一双有力的手臂从后面抱住了她。熟悉的木质香水味传来,季晚晴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我就知道不该让你一个人出来。程默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季晚晴转过身,看到程默眉头紧锁的样子,心里一阵刺痛。你跟踪我她试图用玩笑缓解气氛,但声音颤抖得厉害。
程默没有笑。他轻轻捧起她的脸,拇指抚过她的眼角：又看不清了,是吗
阳光下,季晚晴看到程默的眼睛里盛满了心疼和恐惧——不是为她,而是为可能失去她的自己。这一刻,她再也无法假装坚强,泪水夺眶而出。
左边眼睛...有一块看不到了,她哽咽着承认,而且...而且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
程默紧紧抱住她,他的心跳声透过胸膛传来,急促而有力。我们去看医生,他说,然后...我们需要谈谈,关于未来。
李医生的诊室里,气氛凝重。最新的检查结果显示,季晚晴的病情发展比预期要快。
视网膜神经已经开始受到影响,李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尽量平和,我建议你开始为视力丧失做准备。可以参加一些定向行走训练,学习盲文...
季晚晴感到程默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温暖而坚定。有什么治疗方法可以延缓这个过程吗他问,声音里带着不肯放弃的希望。
有一些实验性治疗...李医生犹豫了一下,但效果不确定,而且费用昂贵。
我们愿意尝试。程默立刻说。
离开医院时,季晚晴沉默不语。阳光照在她脸上,她贪婪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街边梧桐树的轮廓,咖啡厅玻璃反射的光斑,远处高楼切割出的蓝色天空...仿佛要把这一切都刻进记忆里。
在想什么程默轻声问。
我在想,季晚晴深吸一口气,也许我该正式辞去专栏写作的工作了。现在接的稿子越来越少,而且...阅读变得越来越困难。
程默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但你上周刚收到那家盲人有声读物公司的正式录用通知,不是吗
季晚晴点点头。自从确诊后,她就主动联系了几家为视障人士服务的机构,最终在一家名为声音之光的有声读物公司找到了编辑工作,主要负责审听和校对录音内容。
我只是担心...她咬了咬下唇,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
程默笑了,那笑容像是冬日里突然出现的阳光：季晚晴,你是我认识的最聪明、最坚强的人。你会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那一刻,季晚晴决定相信他。毕竟,在黑暗降临之前,她至少还有程默这束光。
声音之光公司的办公室位于一栋老式建筑的顶层,宽敞明亮。季晚晴第一天正式上班时,接待她的是公司创始人之一林晓阳——一位三十出头的女性,因先天性视网膜色素变性而完全失明。
欢迎加入我们的团队,林晓阳微笑着伸出手,精准地握住了季晚晴的手,程先生告诉我你今天会来。
季晚晴愣了一下：程默他联系过你
林晓阳的笑容扩大了：他上周就来过,详细询问了公司的情况和工作内容。说实话,我很少见到这么用心的家属。她顿了顿,他还特意请我们安装了新的语音软件,说可能会对你有帮助。
季晚晴胸口一阵发热。程默总是这样,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默默为她铺路。
工作比季晚晴想象的要顺利。她的主要职责是审听录制好的有声书,确保没有错漏。随着视力恶化,她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常常能捕捉到朗读者最细微的口误。
午休时,林晓阳会和她分享如何在失明后适应生活的技巧。最困难的不是学习新技能,有一次林晓阳对她说,而是接受自己需要帮助的事实。我们总是把独立看得太重,以至于忘记了相互依赖也是人性的一部分。
季晚晴想起程默,想起自己多少次拒绝他的帮助,只因为不想成为负担。也许林晓阳是对的,也许真正的勇气不是拒绝帮助,而是接受它。
回到家,季晚晴发现公寓焕然一新。家具边缘都贴上了防撞条,地面上的杂物被清理一空,墙上多了几条连续的扶手,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各个房间。
这是...她惊讶地环顾四周。
程默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装置：定向辅助系统。扶手上有盲文标记,这个是震动提醒器,他举起那个小装置,当你靠近台阶或障碍物时会震动。
季晚晴眼眶发热：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
趁你上班的时候,程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还报名了盲文课程和导盲技巧培训。哦,对了...他跑进卧室,拿出几本厚重的本子,我把你最喜欢的几本书都录下来了,按章节分好了。
季晚晴翻开本子,发现里面是程默工整的字迹,记录着每段录音对应的内容和时间。她突然无法言语,只能紧紧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呼吸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我不值得你这样做,她闷声说,你本可以有更轻松的人生。
程默捧起她的脸,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季晚晴,你听好了。我爱你,不是因为你完美,不是因为你永远不会需要我,而是因为你就是你。如果角色互换,你会离开我吗
季晚晴想起程默感冒发烧时,她整夜不睡守在他床边的场景；想起他工作遇到瓶颈时,她如何一遍遍帮他梳理思路。不会,她诚实回答,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那就别再说什么值得不值得的傻话了,程默吻了吻她的额头,现在,想听听我为你录的《小王子》吗虽然我的法语发音可能有点糟糕。
季晚晴破涕为笑：求之不得。
那天晚上,当程默的朗读声在房间里回荡时,季晚晴闭上眼睛,让声音带领她进入故事的世界。她惊讶地发现,即使不看文字,故事的美依然完整地传递给了她。也许,她朦胧地想,失去视力并不意味着失去看见美好的能力。
随着时间推移,季晚晴的左眼视力几乎完全丧失,右眼也开始受到影响。她逐渐减少了外出,更多时间在家里工作。程默每天下班都会带回新鲜的见闻——街角新开的面包店香气,公园里孩子们的笑声,夕阳染红云彩的样子...他用语言为她绘制着外面的世界。
一个周末的下午,程默去参加同事的婚礼,季晚晴独自在家整理衣柜。当她挪动一个旧鞋盒时,一叠文件从里面滑落出来。弯腰捡起时,她认出那是程默曾经提到的国际项目合同。
好奇心驱使她翻开文件,随即愣住了。合同上清楚地显示,程默不仅被邀请参与项目,还被提名为首席设计师之一,项目地点在哥本哈根,为期两年——这正是她确诊后不久的事情。更让她震惊的是,合同最后一页有程默的签名,但旁边赫然写着婉拒二字。
季晚晴的手开始颤抖。程默从未告诉她这些细节,他轻描淡写地提过一个国际项目,却没说这是如此重要的职业机会。她想起这几个月来,程默如何推掉加班,如何重新安排工作计划,如何坚持每周陪她去医院...所有碎片突然拼成了一幅完整的图画。
当程默回到家时,发现季晚晴坐在沙发上,面前摊着那份合同,眼睛红肿。
晚晴他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为什么季晚晴的声音嘶哑,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这个机会对你的职业生涯有多重要,你明明可以...
程默叹了口气,坐到她身边：因为我做了一个选择,而且从不后悔。哥本哈根的项目很好,但它需要我长期在国外。而这里,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有我需要守护的整个世界。
季晚晴摇头：但这是你的梦想！
我的梦想一直在变化,程默微笑,二十岁时,我的梦想是设计出举世闻名的建筑；二十五岁,是拥有一家自己的工作室；而现在,我的梦想是每天早上醒来能看到你的笑容,即使...他的声音哽了一下,即使有一天那双眼睛不再能看到我。
季晚晴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扑进他怀里痛哭：我害怕...害怕有一天我会完全依赖你,害怕你会厌倦,害怕...
程默紧紧抱住她：那就让我们一起害怕,一起面对。季晚晴,爱不是计算谁付出更多,而是选择与谁共同经历人生的每一个阶段,无论光明还是黑暗。
那天晚上,季晚晴做了一个梦。梦中她漂浮在无边的黑暗里,没有方向,没有尽头。就在恐慌即将吞噬她时,一个温暖的手掌握住了她的,那是程默的手。在梦中,即使看不见,她依然能准确地认出他的触碰。
醒来时,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程默在她身边安睡,呼吸平稳。季晚晴轻轻抚摸他的脸庞,指尖描摹着他的轮廓——高挺的鼻梁,略微粗糙的胡茬,柔软的嘴唇...她闭上眼睛,用心记录下这一切。
也许有一天,她的眼睛会完全背叛她,但有些画面,早已深深刻在心底,比任何视觉影像都更加清晰持久。
6
爱的光芒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季晚晴开始主动学习盲文和定向行走。程默陪她参加每一次训练课程,在她因挫败而沮丧时耐心鼓励。他们一起重新布置了公寓,为即将到来的改变做准备。
声音之光公司为季晚晴调整了工作安排,允许她更多时间在家办公。林晓阳成为了她的良师益友,教她如何在失明后保持独立性和工作能力。
你知道吗,有一次林晓阳对她说,我们公司最初就是为像我这样的人创办的。但后来我们发现,我们的听众远不止视障群体——有通勤的上班族,有忙碌的家庭主妇,甚至有喜欢在睡前听故事的孩子们。声音的魅力在于,它能穿越视觉的界限,直达心灵。
季晚晴开始理解这一点。随着视力减弱,她的其他感官变得更加敏锐。她能通过脚步声认出程默,能通过气味判断他煮的是哪种咖啡,能通过他呼吸的节奏感知他的情绪...这些细微的感知构成了一个新的世界,虽然不同,却同样丰富。
一个雨天的傍晚,季晚晴的右眼视力突然急剧下降。当程默回到家时,发现她坐在黑暗的客厅里,没有开灯。
晚晴他轻声呼唤,声音里带着警觉。
我在这里,她回答,声音出奇地平静,我想...时候到了。
程默摸索着走到她身边,跪下来握住她的手：你...看不到了
季晚晴摇头：还有一些光感,但就像透过厚厚的毛玻璃...轮廓都很模糊。她深吸一口气,程默,我害怕。
程默将她拉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但你不是一个人,记得吗我们一起面对。
那晚,他们相拥而眠,像两只在暴风雨中相互依偎的小鸟。季晚晴知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她将面对一个全新的、黑暗的世界。但此刻,在程默温暖的怀抱中,她找到了面对未知的勇气。
毕竟,爱情不就是黑暗中的那束光吗它不会消除所有的恐惧和痛苦,但它会照亮前行的路,让两个灵魂即使在最深的夜里,也能找到彼此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