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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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父皇还在世,御花园的海棠开得正好,燕绥之总蹲在假山上朝我晃着糖葫芦。
那是我记忆里最好的一段时光。
后来父皇的灵柩抬出皇宫,燕绥之接了戍边的旨意。
临行那日,我追着他的背影跑出宫门,却只抓住一袖冷风。
再后来,原本热闹的宫殿空了,就连春枝都找不到踪影。
梦里我又被一群人塞进红轿。
上一世被肢解的祭坛、姑姑扭曲的笑脸、骨头碎裂的声响,全顺着轿帘缝钻进来。
我不嫁!
就在我被押进洞房时,却听见有人呼唤我的名字。
昭宁......
再次睁眼时,帐顶的流苏正轻轻晃动,熟悉的楠木熏香里混着药味。
燕绥之坐在床边,见我眨眼,他端药的手顿了顿,才扯出一抹笑。
太医院的老东西们总算没白忙活。
他小心翼翼喂给我还温热的药,手中还拿着我最喜欢的糖糕。
你体内的毒已经清了,再养半个月,就能彻底痊愈了。
他替我掖好被角,指尖在我手背上停了停。
我盯着他腕间那道旧疤,是从前替我挡箭留下的,如今疤痕依旧清晰。
这五年为何连一封信都没有
我声音发哑,起初我每月都往北疆寄信,想着大漠风急,总会迟些......
他轻叹口气,头一年的信,都被长公主的人截了。
后来我在黑水河遇伏,以为活不过那个冬天,便让人传了娶妻的假消息。
我的喉咙发涩,强忍着泪。
那年宫人们嚼舌根时,我正抱着刚绣好的箭囊站在宫里。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愿得知北疆的消息。
他笑了笑,故作轻松道。
我让人放消息时想,若你听说我娶了妻,总能死了心,嫁个更合适你的人。
我看着面前的男子,他的模样还似当年一样俊朗。
原来那些石沉大海的信,那些辗转反侧的夜,那些以为他早已将我抛诸脑后的日子,全是他的良苦用心。
他在北疆的风沙里浴血,却想着要我在京城里,恨着他好好活下去。
傻子......
我抽出手捶他的肩膀,却被他反手抱进怀里。
是我傻。
燕绥之的声音闷闷响起。
以为推开你就是周全,却不知这五年......
他顿了顿,手臂却收得更紧。
昭宁,从此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
我的身子好些时,皇兄来看了我,还带来了北疆大捷的好消息。
我才得知,陆玄渊被刺死在流放途中,尸身遭开膛破肚,惨不忍睹。
昭宁,皇兄想明白了,你不该被束缚在这宫中。
天下之大,若你想离开,皇兄定会支持你。
他从衣袖中拿出一张地契。
江南有母后祖上留下的小院,前院有株百年老树,你想去看看吗
我眼角发涩,终是点了点头。
燕绥之卸职后和我同去江南。
临走前,我们把拼好的虎符放在皇兄手心。
皇兄拿起虎符掂量片刻,将属于我的半块重新塞进我手心。
江南虽远,这东西你带着。
皇兄笑起来的眉眼像极了曾经的父皇。
朕知道你们是表忠心,但昭宁该有自保的底气。
江南水土养人,我和燕绥之隐姓埋名,过着从前梦里都不敢想的悠闲生活。
听到北方灾情被解的好消息时,我正吃着燕绥之刚买来的桂花酥。
燕绥之激动地抱起我转圈,小心翼翼凑近我的耳边问我,昭宁,我什么时候才能讨个名分
我笑着把玩他额角的发丝,得先追我三年,五年我都等了,对燕统领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他笑着点头,都依你。
乌篷船摇碎江南的月色时,我靠在燕绥之肩上数天上的星星。
水面映着两岸灯笼,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望着远处桥上的来往人群,忽然觉得那些浸着血的过往都成了隔岸的灯火。
往后的日子,终于是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