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手术刀与新生 > 第一章

>我在医院病案室加班时,接到了丈夫情人的电话。
>苏姐,我怀孕了,是陈默的孩子。电话那头的声音甜蜜又残忍。
>我捏着泛黄的病历本,想起今早陈默还吻着我额头说晚上吃我做的糖醋排骨。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突然变得刺鼻,我扶着墙才没倒下。
>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餐桌上还放着解冻的排骨。
>我打开尘封多年的手术器械箱,锋利的手术刀闪着寒光。
>这时,顶尖外科专家顾衍的电话打了进来:苏医生,我这里缺个不怕死的一助。
>陈默在手术室撞见我时满脸讥讽:你拿得动手术刀吗
>无影灯亮起瞬间,顾衍的声音穿透嘈杂:苏晚,血管钳。
>当我的手指稳如磐石递上器械,陈默看着监测仪突然尖叫:病人血压骤降!
>顾衍头也不抬:慌什么有苏医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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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病案室里那股陈年纸张混合着灰尘的沉闷气味,几乎凝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惨白的日光灯管在天花板上发出细微的嗡鸣,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夏虫。我埋首在一堆泛黄卷边的病历里,指尖捻过粗糙的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那些褪色的钢笔字迹,记录着别人的病痛与生死,此刻却成了隔绝外界喧嚣的屏障。颈椎有些发僵,我微微后仰,抬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就在这片刻的松懈里,口袋里的手机猝然震动起来,嗡嗡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资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屏幕上跳动着陌生的本地号码。我迟疑了一下,指尖划开接听。

声音带着加班的疲惫和被打扰的些微不耐。
是苏晚姐吗
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清亮,甚至带着点刻意营造的甜美,像裹了蜜糖的玻璃渣。这声音我隐约听过,在陈默科室走廊的匆匆一瞥,或是护士站模糊的谈笑风生里。心脏毫无预兆地重重一跳。
我是,你是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笑,短促得如同幻觉,却带着尖锐的钩子。苏姐,我是林薇呀。
她顿了顿,仿佛在享受某种隐秘的快意,打电话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怀孕了。
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晰无比,然后,是那致命的一击,是陈默的孩子。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按下了暂停键。病案室里的空气瞬间被抽干,只剩下日光灯管单调刺耳的嗡鸣,在我耳廓里无限放大、扭曲。我捏着手机的手指骤然失温,指尖冰凉,仿佛攥着的不是塑料外壳,而是一块坚冰。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抓紧了桌面上摊开的一份旧病历,发脆的纸张边缘深深硌进掌心,留下清晰的印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楚。
陈默。这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神经上。今早出门前,他温热的唇还轻轻印在我的额头,带着剃须水的清冽气息,声音带着晨起的慵懒:晚上早点回来,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了。
那亲昵的余温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此刻却被这通电话瞬间冻结,碎裂成冰渣,带着锋利的边缘切割着五脏六腑。
苏姐你在听吗
林薇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刻意放软的语调里,残忍的意味却更加露骨,陈默说……他知道你一直想要孩子,可惜……唉,所以,我们觉得,还是早点告诉你比较好,毕竟……
后面的话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噪音,像是隔着厚重的玻璃传来。我猛地吸了一口气,肺部却像被粗糙的砂纸摩擦过,火辣辣地疼。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恶心感从胃底直冲喉咙口。我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那声短促的呜咽冲口而出。眼前阵阵发黑,资料架上密密麻麻的卷宗标签扭曲晃动,叠合成一片眩晕的光斑。
不能在这里倒下。这个念头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猛地挂断电话,屏幕瞬间暗下去,映出我一片惨白、毫无血色的脸。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被抽走,我几乎是踉跄着扑向冰冷的墙壁,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护士服布料传来,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贴着冰冷的墙壁滑下。
资料室紧闭的门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喧嚣,但那股无处不在的消毒水气味,此刻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浓烈和刺鼻。那熟悉的、代表着清洁与无菌的化学气味,此刻却像毒气一样灌入鼻腔,刺激着脆弱的神经,每一次呼吸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感。
不知道在墙边靠了多久,冰冷的墙面似乎稍稍唤回了一点支离破碎的知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借着那点尖锐的痛感,我强迫自己站直身体。脚步虚浮,像踩在厚厚的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桌上的东西——保温杯、笔筒、散落的回形针——都笼罩在一层不真实的光晕里。我机械地、极其缓慢地将摊开的病历本合拢,边缘对齐,再放进抽屉,锁好。每一个动作都耗费着巨大的心神,迟缓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钥匙转动锁芯的咔哒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响亮。
推开病案室沉重的木门,走廊里明亮的顶灯刺得眼睛生疼。消毒水的味道再次汹涌地扑来,混合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推车轮子滚动声、低语声,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洪流。我低着头,避开任何可能投射过来的目光,加快脚步,只想尽快逃离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高跟鞋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空洞地回荡,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心跳上。
电梯门在眼前缓缓合拢,金属门板光洁如镜,映出一个失魂落魄、狼狈不堪的女人。我闭上眼,拒绝去看那个陌生的倒影。
推开家门,迎接我的是一片死寂的黑暗和扑面而来的冰冷空气。没有预想中温暖的灯光,没有厨房里飘出的饭菜香气,更没有陈默那句回来了的问候。玄关感应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更衬得整个屋子空旷得像个巨大的冰窖。
客厅、餐厅,一片狼藉的寂静。目光最终落在餐厅的玻璃餐桌上。一块鲜红的、裹着保鲜膜的猪肋排静静地躺在白色的瓷盘里,边缘已经化开一小滩粉红色的血水。那是早上出门前特意从冷冻层拿出来解冻的,为了陈默点名要吃的糖醋排骨。血水沿着盘沿缓慢地蜿蜒,像一条丑陋的蚯蚓,爬进我视线的死角。
心口被这无声的一幕狠狠重击,闷痛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站立不稳。我扶着冰冷的桌沿,指尖触到那摊黏腻的血水,冰凉滑腻的触感带来一阵强烈的反胃。胃里翻江倒海,我冲进洗手间,伏在冰冷的陶瓷洗手池边,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一阵阵剧烈的干呕,撕扯着喉咙和腹腔,带来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冰凉的自来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稍微拉回了一点摇摇欲坠的神智。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湿漉漉的脸,苍白得像纸,眼圈红肿,眼神空洞,嘴唇被自己咬得失去了血色,留下深深的齿痕。头发凌乱地粘在颊边,水珠顺着下巴滴落。狼狈,憔悴,脆弱得不堪一击。这就是我吗那个曾经在无影灯下,握着柳叶刀,冷静果决的苏晚
镜子里那张陌生的、写满痛苦和屈辱的脸,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心脏最深处。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剧痛、愤怒和被彻底愚弄的冰冷恨意,猛地从心底最幽暗的角落炸开!这恨意如此猛烈,瞬间冲垮了所有摇摇欲坠的堤坝,烧干了那些无用的泪水。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我猛地转身,不再看镜中那个可怜虫。脚步不再虚浮,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决绝,冲进书房。角落里,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的黑色硬质铝合金箱子,沉默地蹲在书柜下方,像一个被遗忘多年的老友。那是我的手术器械箱。
灰尘呛入鼻腔,我毫不在意,粗暴地扯开搭扣,掀开箱盖。一股淡淡的、久违的金属和消毒剂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箱内,深蓝色的植绒布内衬上,整齐地嵌放着一件件冰冷、锐利、闪烁着无情寒光的不锈钢器械。血管钳、组织剪、持针器……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沉默,却带着一种蛰伏的力量。最中央的位置,那把柳叶形的手术刀,刀尖锋芒内敛,刃口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光。
我伸出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金属刀柄。指尖传来的触感坚硬、稳定,带着一种久违的、令人心悸的熟悉感。它冷得像冰,却像一块烙铁,瞬间烫穿了所有的软弱和混沌。一种奇异的力量感,顺着指尖的神经末梢,逆流而上,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压下了胸腔里翻腾的剧痛和恨意。身体里某个沉睡已久的部分,被这冰冷的触感猛地唤醒了。
就在这时,尖锐的手机铃声再次划破了书房的死寂!
我身体一僵,心脏条件反射地紧缩了一下。会是林薇还是……陈默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冷静,我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本市。没有名字,只有一串冰冷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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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残留的恨意和冰冷的器械触感在神经末梢激烈碰撞。最终,那点被唤醒的、属于过去的锐利压倒了迟疑。我划开接听。
喂。
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沙哑,却没有任何波澜。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似乎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开场。随即,一个低沉、冷冽、没有任何多余情绪的男声响起,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穿透电流传来:
苏晚医生
我握着手机,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我是。
顾衍。
对方干脆利落地报上名字,仿佛这两个字本身就代表着某种权威,第一医院,特聘神经外科学术顾问。现在,立刻到神外一号手术室。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铺垫,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直切主题,我这里缺个一助。现在。敢不敢来
顾衍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混乱的心湖里激起一圈涟漪。业内传说中的手术台暴君,顶尖的神经外科专家,技术精湛到令人仰望,其严苛和不近人情也同样声名狼赫。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又怎么会在这深更半夜,如同神兵天降般打来电话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心头,但此刻,任何疑问都显得苍白无力。他那句敢不敢来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笼罩在我心头的绝望阴霾,更像是一道带着挑衅的曙光!胸腔里那颗被背叛和痛苦碾碎的心,竟因为这冰冷的召唤和直白的挑战,而重新感受到了搏动的力量,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狠厉。
手术名称病人情况
我的声音比刚才更稳,没有一丝犹豫,只有属于医生的本能追问。指尖离开冰凉的柳叶刀刃,迅速扣上了器械箱的搭扣,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巨大脑膜瘤,位置凶险。二次开颅,粘连严重。原一助……吐了。
顾衍的声音依旧冰冷无波,但语速更快,透露出情况的紧急,二十分钟。过时不候。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忙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我握着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巨大的脑膜瘤,二次开颅,粘连严重……每一个词都代表着极高的风险和死亡的阴影。原一助吐了……压力可想而知。顾衍的手术台暴君之名绝非虚传。去,就是跳进一个高压锅,一个不慎,不仅救不了人,更可能彻底毁掉自己刚刚燃起的那点微末希望,甚至成为他人口中的笑柄。
但——敢不敢来
敢。
这个字无声地在胸腔里炸开,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更强大的、被压抑了太久的渴望和对自我价值的孤注一掷,彻底压倒了它。
没有时间犹豫。我猛地合上器械箱,沉重的箱子入手,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奇异地带来一种踏实的支撑感。冲进卧室,以最快的速度换下身上的便服,套上从衣柜深处翻出的、叠得整整齐齐却已有些陈旧的深绿色刷手服。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久违的、属于战场的气息。镜子里,那个穿着刷手服、提着器械箱的身影,眼神里破碎的脆弱被一种近乎凶狠的冷静取代。额前散落的碎发被我粗暴地捋到耳后。
不再看这冰冷的家一眼,我转身,拉开大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浓重的夜色里。夜风带着寒意扑面而来,却吹不散胸腔里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出租车在空旷的街道上疾驰,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飞速倒退,连成模糊的光带。
第一医院熟悉的轮廓在夜色中显现。急诊的灯光依旧亮如白昼,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我提着箱子,脚步迅疾而稳定地穿过深夜依旧人影幢幢的大厅,直奔手术专用电梯。
电梯门在神外楼层打开。走廊里弥漫着更浓重的消毒水和紧张的气息。快步走向一号手术室的自动感应门,门上的红灯亮着,手术中三个字触目惊心。
刚要伸手刷门禁卡,旁边通往医生休息室的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带着惊愕和浓浓讥诮的声音:
苏晚!
我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但那个声音的主人已经几步冲到了面前,挡住了去路。
陈默。他显然刚从手术室出来,或是正准备进去,身上还套着蓝色的无菌手术衣,帽子歪斜地戴着,露出几缕被汗水浸湿的额发。他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上下打量着我这身突兀的刷手服和我手里提着的、蒙尘的器械箱,眼神里的震惊迅速被一种混合着鄙夷和荒谬的轻蔑取代。
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的声音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穿成这样还拿着你这套……老古董
他嗤笑一声,目光扫过我的器械箱,如同看着一堆垃圾,怎么病案室待不下去了,想来手术室找存在感苏晚,你是不是受刺激太大,脑子不清醒了
他凑近一步,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那恶毒的字眼却更加清晰地钻进耳朵:看看你自己!离开手术台多少年了五年!五年!你以为这还是你当年实习的儿科小手术这里是神外!是顾衍的主场!他那脾气,他那要求……你上去你是想害死病人,还是想把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彻底碾碎在手术台上
他摇着头,眼神里充满了怜悯般的讥笑,听我一句,赶紧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给自己留点体面。
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尚未愈合的伤口上。若是几个小时前,我或许早已崩溃。但此刻,胸腔里奔涌的不是痛苦,而是冰冷的岩浆。我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他充满恶意的眼睛。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让开。
我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像冰层下流动的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陈默脸上的讥笑凝固了一瞬,似乎没料到我竟是这样的反应。他眉头紧皱,还想说什么。
陈医生,
我打断他,语气毫无波澜,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你挡着顾教授要的人了。
说完,不再看他任何一眼,抬手,刷过门禁卡。
滴——
一声轻响,感应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一股强大、冰冷的气流裹挟着浓烈的消毒水、血腥气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属于生命边缘的紧张气息扑面而来!无影灯刺目的白光如同实质般倾泻而下,瞬间吞噬了走廊的昏暗,也灼烧着我踏入战场的瞳孔。巨大手术台占据着空间的核心,上面覆盖着绿色的无菌单,只露出头颅区域。旁边环绕着密集闪烁的监护仪,冰冷屏幕上跳跃的数字和曲线如同死神的低语。麻醉师在病人头部后方,身影沉稳。器械护士动作迅捷无声。空气中弥漫着高频电刀灼烧组织的焦糊味,混合着挥发性消毒剂的刺鼻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新鲜血液的甜腥。
就在这片充斥着金属碰撞、仪器低鸣、指令短促的战场中心,一个穿着深绿色无菌手术衣的身影背对着门口,微微俯身。他的身形挺拔如松,即使隔着距离和无菌衣,也能感受到那股由内而外散发的、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和冰冷压迫感。他仿佛就是这方寸手术台的主宰,周围的一切喧嚣和危险,都只是他意志延伸的背景板。
顾衍。
他似乎完全没有被门口的动静打扰,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手术正进行到关键处。灯光聚焦在他戴着无菌手套的手上,那双手稳定得如同磐石,正握着一把精巧的吸引器,小心翼翼地清理着颅骨钻孔后暴露出的硬脑膜区域。下方隐约可见搏动的脑组织和纠缠其上的、异常增生的灰白色瘤体,如同盘踞在生命中枢的恶魔。
我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紧绷的水面。正在配合的巡回护士抬头看到我,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和疑虑。几个辅助的住院医也投来探究的目光。陈默那番刻薄的话语似乎还在耳边回荡,那些目光像无形的针,刺探着我的虚实。
就在这时,顾衍低沉冷冽的声音穿透了手术室内的所有嘈杂,毫无预兆地响起,清晰、简短、不容置疑,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节奏感:
苏晚。
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地应声:在!
刷手,穿衣。
他的指令快如闪电,没有一句废话,甚至没有回头确认我是否跟得上,血管钳。
这三个字,如同战斗的号角骤然吹响!所有的迟疑、审视、陈默的嘲讽,瞬间被这清晰的指令强行压下。身体里沉睡多年的本能被彻底唤醒。我甚至没有时间去感受紧张,提着箱子快步走向角落的刷手区。
冰冷的水流冲击着手臂,碘伏消毒液带来熟悉的微刺感。动作快而精准,每一个步骤都刻在肌肉记忆里。打开尘封的器械箱,取出自己的无菌手套戴上,那熟悉的紧绷感和指尖的贴合感,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穿上无菌手术衣,系好背后的带子,动作没有丝毫滞涩。
当我全副武装,快步回到手术台旁顾衍身侧的一助位置时,时间仿佛只过去了几十秒。顾衍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手中的吸引器头稳稳地吸除着术野边缘渗出的组织液和细微出血点。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仿佛我的出现只是更换了一个理所应当的零件。
中弯。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短促、冰冷。
我的目光瞬间扫过旁边器械台上琳琅满目的器械,精准地锁定目标。右手伸出,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中指和无名指轻轻一挑,那把中等弯曲度的血管钳便稳稳落入掌心,随即手腕一翻,钳柄准确地拍入顾衍微微摊开的左手掌心。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啪。
一声极轻微的金属碰撞声。顾衍握紧钳柄,手起钳落,精准地夹闭了术野中一条正在渗血的微小血管分支。
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流。只有指令与执行的完美衔接。手术室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巡回护士眼中最初的错愕变成了惊讶。那几个住院医互相交换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
陈默不知何时也换了衣服跟了进来,站在稍远的观摩位置。他紧盯着我递钳的动作和顾衍流畅的操作,脸上的讥讽凝固了,眉头紧紧锁起,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他似乎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
手术在一种近乎窒息的专注中继续。顾衍的指令如同冰雹般密集落下:双极电凝…细吸引器…显微剥离子…组织剪…
每一个指令都指向最精密的操作区域。脑组织在无影灯下呈现出脆弱而复杂的纹理,搏动的血管如同纤细的红色丝线。巨大的瘤体与周围的神经、血管粘连得密不透风,剥离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汗水很快浸透了内层的手术衣,在额头上汇聚,沿着眉骨滑下,带来细微的痒意。但我所有的感官都高度集中,全部投注在顾衍的双手和他指令指向的那方寸之地。身体仿佛自动切换到了某种巅峰状态,指尖传递器械的动作精准、稳定、迅捷。大脑高速运转,预判着他下一步可能的操作和需要的器械,甚至在他指令出口之前,相应的器械已经微微调整到最易取用的位置。
顾衍的专注力如同实质,笼罩着整个手术台。他的操作快、准、狠,没有一丝冗余动作。当他需要精细剥离一处与重要血管粘连的瘤体组织时,他微微侧头,低沉的声音带着绝对的命令感:苏晚,持针器,7-0
Prolene(一种极细的血管缝合线)。
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左手迅速从器械台上拿起持针器,右手精准地夹起那卷细如发丝的蓝色缝线,手指翻飞,将线头利落地穿入持针器细小的针眼,整个过程在呼吸之间完成。持针器递出,针尖稳稳地悬停在顾衍需要的位置上方。
他接过,没有任何言语,立刻俯身,在显微镜下开始了精细到毫厘的缝合操作。线在脆弱的血管壁上穿梭,稳定得如同机器。那一刻,时间仿佛慢了下来,只剩下无影灯下两双同样稳定、专注的手,在生命的边缘跳着一场无声的芭蕾。
然而,就在瘤体主体即将被完全游离的关键时刻,旁边一直死死盯着监护仪屏幕的麻醉师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顾教授!病人血压!
几乎同时,心电监护仪刺耳的报警声如同厉鬼的尖啸,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手术室的寂静!
嘀——嘀——嘀——!!
屏幕上,代表动脉压的曲线像崩断的琴弦,从原本稳定的高位瞬间俯冲向下,直坠谷底!鲜红的数字疯狂闪烁:80/50…
70/40…
60/30…
还在急速下跌!
怎么回事!
见鬼了!
几个住院医失声惊呼,脸上血色尽褪,瞬间乱了阵脚。
血氧也在掉!
另一个护士的声音带着惊恐。
快!多巴胺!加快补液!
麻醉师的声音陡然拔高,语速飞快地吼着指令,双手在麻醉机上飞快操作,额头瞬间布满冷汗。巡回护士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去拿急救药品。
手术台瞬间陷入一片恐慌和混乱!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
慌什么!
一个冰冷、低沉、却如同磐石般镇定的声音骤然响起,压过了所有警报和惊呼!
是顾衍。他甚至没有抬头去看那些疯狂闪烁的屏幕,手中的显微剥离子依旧稳稳地停留在术野深处那根被瘤体紧紧包裹的粗大血管旁。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慌乱:瘤体刺激颈内动脉窦。反射性降压。继续剥离,解除压迫,自然恢复。
他的冷静如同定海神针。但命令归命令,在血压如此断崖式下跌的情况下继续剥离紧贴大血管的瘤体,无异于刀尖舔血!稍有不慎,就是血管破裂,瞬间大出血,病人立刻死在台上!
可是顾教授!血压太低了!风险……
一个住院医声音发颤地试图提醒。
闭嘴!
顾衍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苏医生,
他头也不抬,手中的剥离子没有丝毫晃动,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显微剪。准备明胶海绵。
是!
我的回应没有丝毫犹豫,声音甚至比他更稳。左手瞬间递上那把尖端细如麦芒的显微剪,右手已经探向器械台,精准地拿起一小块浸泡在生理盐水中的明胶海绵备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但指尖却稳如焊死。所有的恐惧都被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压了下去。我相信他的判断,更相信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成为他最稳固的支撑。目光死死锁住他剥离子尖端下那根搏动微弱的粗大血管和缠绕其上的最后一点瘤体组织。
血压40/20!!
麻醉师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
陈默站在远处,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恐惧,他失声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极度惊恐而变调:不行了!快停下!顾衍!你会害死他的!停下啊!
他下意识地往前冲了一步,似乎想阻止。
顾衍置若罔闻。他的全部精神都凝聚在指尖那微乎其微的操作上。剥离子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极其轻柔却又无比坚定地,将瘤体组织从血管壁上最后一点粘连处剥离!
就在剥离完成的刹那——
加压输血!快!
麻醉师嘶吼。
顾衍的声音同时响起,斩钉截铁:吸引!明胶海绵!覆盖!
我的动作几乎与他指令同步!吸引器头瞬间精准地吸除剥离点渗出的少量组织液和血液,右手捏着的明胶海绵立刻稳稳地、轻柔地覆盖在刚刚剥离完成的血管壁上那个极其微小的渗血点上,轻轻按压。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那刺耳的、如同丧钟般的血压报警声,骤然停止了!
监护仪屏幕上,那条几乎跌穿屏幕的动脉压曲线,猛地一顿,接着,如同枯木逢春,开始顽强地、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向上爬升!70/40…
90/60…
110/70…
数字一点点稳定下来,最终停留在一个安全的区间!血氧饱和度也紧跟着缓缓回升!
呼……
死寂般的手术室里,不知道是谁长长地、劫后余生般地吐出了一口气。
顾衍这时才微微抬了下头,目光扫过已经恢复正常的监护屏幕,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生死一线从未发生。他的视线随即落回到术野,重新聚焦在那片复杂而脆弱的区域。手中的显微剥离子再次动作起来,稳定如初。
苏晚,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毫无情绪起伏的低沉,却清晰地穿透了手术室里尚未完全散去的硝烟,显微持针钳,8-0尼龙线。
是。
我的声音平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左手精准地将器械递入他等待的掌心。
手术继续进行。无影灯冰冷的光芒下,顾衍的手稳定地操作着。我站在他身侧,递送器械的动作流畅而精准,每一次都恰到好处。汗水早已浸透了后背,额前的碎发也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但指尖传递器械时,那份稳定没有丝毫改变。目光专注地追随着顾衍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大脑高速运转,预判着下一步的需求。
时间在高度紧绷的专注中无声流逝。终于,顾衍手中的显微剪剪断了最后一根缝线。他缓缓直起身体,长时间保持俯身姿势带来的僵硬让他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膀。他放下器械,目光投向旁边一直死死盯着术野的住院总。
冲洗,关颅。
顾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依旧冷硬如铁。
是!顾教授!
住院总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敬畏,立刻接手了最后的步骤。
顾衍这才转过身,脱下手套,动作略显缓慢地解开无菌手术衣背后的系带。他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没有任何阻碍地落在了我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依旧带着惯有的审视和冰冷的距离感,如同寒潭深水。但在这冰冷的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悄然融化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弱的波澜一闪而过。他看了我几秒钟,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我的皮肤,直抵灵魂深处。
然后,他微微颔首。动作幅度极小,几乎难以察觉,但那确实是一个肯定的示意。
做得不错。
低沉的声音响起,依旧是简洁到吝啬的四个字,没有任何修饰,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这四个字,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我紧绷的心弦上!一股强烈的酸涩感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发热,视线变得模糊。我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汹涌而上的泪意逼退下去。只是垂下眼睫,极轻地点了下头。
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向手术室的出口。深绿色的背影挺拔依旧,带着一种属于胜利者的、无声的威压。
手术室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里面,住院医和护士们还在进行最后的关颅缝合,气氛虽然依旧紧张,但已经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松弛和兴奋。低声的交谈重新响起。
我没有立刻离开。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浓烈的消毒水、血腥和电刀焦糊味混合在一起,无比真实。指尖还残留着金属器械冰冷的触感和传递时那份沉甸甸的稳定感。身体深处,一种被遗忘多年的力量感,如同沉睡的火山,终于冲破了厚重的岩层,带着滚烫的熔岩,重新奔涌在四肢百骸。那是一种属于苏晚自己的力量,不是谁的妻子,不是谁的附属,而是苏医生。
目光扫过手术台,病人头部被妥善覆盖着,监护仪上的生命体征平稳而有力。再看向那扇紧闭的门,顾衍最后那四个字和那个微不可查的颔首,像一颗火种,落在心湖的冰面上。
我脱下沾满汗水和血污的手套,解开手术衣,动作不疾不徐。走到角落,提起我那蒙尘的器械箱。箱子依旧沉重,但此刻提在手里,却不再是负担,而是一份沉甸甸的、失而复得的凭证。
走出手术室,走廊的灯光比里面柔和许多。深夜的医院依旧灯火通明,但喧嚣似乎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任由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但精神却异常地清醒和亢奋。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壁纸还是很多年前和陈默在医学院门口的合影,两张年轻的笑脸,在昏黄的路灯下依偎在一起,显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实。
指尖悬在屏幕上,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我点开相册,找到那张照片。没有犹豫,长按,屏幕上弹出删除的选项。
指尖落下,确认。
照片瞬间消失,屏幕上只剩下默认的星空背景图,深邃而空旷。
我抬起头,望向走廊尽头那扇巨大的玻璃窗。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倒悬的星河,在深沉的夜幕下无声流淌,闪烁着冰冷而璀璨的光芒。夜风从打开的窗缝涌入,带着自由的气息,吹拂在汗湿的额发上,带来一丝沁凉的清醒。
新的征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