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时不懂拒绝,我接受了黑人留学生的追求。
生日那晚一杯果酒下肚,醒来躺在旅馆床上。
他跪地忏悔,我含泪同意交往,删掉了暗恋对象的联系方式。
毕业跟他回非洲见父母,护照立即被没收。
他家里已有两位妻子,我沦为第三个奴隶。
洗衣做饭、挨打受骂、夜里还要承受他的发泄。
生下混血儿子后,丈夫开始让我接客。
他狞笑着威胁:不听话就把孩子扔进鳄鱼河!
那晚我握紧偷藏的刀,最后一次亲吻儿子黝黑的脸颊。
刀锋刺入喉咙的刹那,我终于尝到了自由的甜腥。
一
血色枷锁
我的身体很轻,像片羽毛一样漂浮着。
我甚至感觉不到痛,只有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喉咙里奔涌而出,濡湿了粗硬的麻布床单,带着奇异的、铁锈般的腥甜。
这腥甜的气味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恍惚间,竟让我想起大学时代图书馆里那本被无数人翻动过的旧书。
终于,我的血,比我的皮肤要红了。
这个念头荒谬地滑过意识,我甚至想笑。
窗外,是非洲大陆黏稠得化不开的夜,压得人喘不过气。
但此刻,这黑暗不再能囚禁我了。
我艰难地侧过头,视线努力穿透小屋的浑浊空气,最后落在角落那个小小的、蜷缩在破旧草席上的襁褓。
他睡得正沉,小小的鼻翼随着呼吸轻轻翕动,黝黑的皮肤在昏暗油灯下泛着微光。
我的孩子……我的罪孽,我的枷锁,也是我在这地狱里唯一……唯一柔软过的地方。
我缓缓闭上眼睛。
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朝着记忆的深渊急速下坠。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的黑暗。
然后,一点微弱的灯火挣扎着亮了起来,摇曳着,照亮了一小块模糊的时空。
是大学校园里那盏老旧的路灯,灯罩里积满了灰尘,光线昏黄而暧昧,像一块肮脏的黄油。
它就悬在通往留学生宿舍的林荫道上方。
二
命运之吻
阿布巴卡就站在那团光晕的边缘,高大的身影几乎把微弱的光线全部吞噬。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齿,笑容在昏暗中显得有些突兀的灿烂。
嗨,琳!他热情地招呼我,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晚自习后校园的宁静。
明天是我的生日!朋友们一起聚会,你一定要来!你是特别的!
他的英语带着浓重的卷舌音,每个单词都像裹着蜜糖的炮弹,不由分说地砸向我。
我的心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跟撞在粗糙的柏油路面上。
拒绝的话语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
从小到大的规训像无形的锁链——要礼貌,要友善,要替他人着想,不要让人难堪……
这些声音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最终汇聚成一个微弱而怯懦的声音:好…好的。
话音出口的瞬间,我就后悔了,仿佛亲手给自己的命运盖上了封印。
阿布巴卡的笑容瞬间放大,带着一种猎人收获猎物般的满足。
他向前一步,阴影完全笼罩了我,带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汗味和廉价香水的热烘烘的气息。
太好了!明晚七点,宿舍楼下等你!
他不由分说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大,拍得我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然后转身,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更深沉的黑暗里。
那团昏黄的光晕下,只剩我一个人僵立着,晚风吹过,竟带着一股莫名的寒意,冷得我打了个哆嗦。
远处图书馆自习室的灯火通明,像一个遥不可及的、安全的堡垒。
而我,刚刚自愿走出了堡垒的大门。
那个所谓的生日聚会,简陋得可怜。
就在阿布巴卡那间狭窄杂乱的留学生宿舍里。
几个和他肤色相近的男生,围着一个从食堂买来的、歪歪扭扭插着廉价彩色蜡烛的小蛋糕,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大声喧哗着,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和浓烈体味的混合气息,闷得人头晕。
我像个误入异域的局外人,手足无措地缩在房间最角落的一张旧椅子上,只想把自己缩得更小,最好消失不见。
琳!我的东方公主!阿布巴卡端着一个一次性塑料杯,穿过喧闹的人群,径直走到我面前。
杯子里是半杯浑浊的、泛着可疑气泡的粉色液体。
尝尝这个!我们家乡的果酒,很甜,像你一样!
他不由分说地将杯子塞进我手里,眼神灼热,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那液体散发着一种廉价的、甜腻到发齁的香精味。
我本能地想推拒,手指紧紧捏着杯壁,指尖冰凉。
我…我不会喝酒……声音细若蚊蚋,瞬间被屋内的嘈杂吞没。
就一杯!他大声说,俯下身,那张黝黑的脸庞凑得很近,呼出的热气喷在我脸上。
给我个面子,生日嘛!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哄骗的黏腻,眼神却像钉子一样牢牢钉着我。
周围的喧嚣似乎安静了一瞬,几道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来。
我像被架在火上烤,脸颊滚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那种熟悉的、沉重的枷锁感再次勒紧了我——不能让他下不来台,不能破坏气氛,不能显得不合群……无数个不能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我垂下眼,盯着杯中那浑浊的粉色液体,仿佛那是某种命运的毒药。
最终,在阿布巴卡越来越炽热的目光和四周无形的压力下,我闭上眼,屏住呼吸,仰头将那杯黏稠、甜腻得令人作呕的果酒灌了下去。
液体滑过喉咙,留下一道火烧火燎的痕迹,那甜味甜得发苦,像腐烂的果实。
眩晕感来得猛烈而迅疾,如同一个巨大的黑色浪头,兜头盖脸地砸下。
眼前的景象开始剧烈地晃动、旋转,阿布巴卡那张带着得逞笑容的脸在视野里扭曲、变形,像一幅被水浸透的劣质油画。
耳边嗡嗡作响,那些喧闹的、陌生的语言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海水传来,模糊不清。
我试图抓住椅子的扶手,但手指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被卷入无边无际的、黏稠的黑暗深渊,彻底沉沦。
冰冷。
一种刺骨的、带着霉味的湿冷,像无数条冰冷的蛇,缠绕着我的皮肤。
我猛地睁开眼。
视线一片模糊,仿佛蒙着一层厚重的白翳。
我用力眨了几下,才勉强看清头顶低矮的天花板,污迹斑斑,像一张狰狞的鬼脸。
陌生的、刺鼻的消毒水混杂着尘土的味道,直冲鼻腔。
我动了动,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酸软和疼痛。
然后,是更深的冰冷——空气毫无遮拦地舔舐着我的皮肤。
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一丝不挂。
赤裸的身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惨白,像一具被抛弃的、没有生命的石膏像。
皮肤暴露在浑浊的空气里,激起一层细小的颗粒。
目光所及,是身下那张廉价旅馆的白色床单,已经揉搓得不成样子。
床单上,几点暗红色的痕迹,像地图上被粗暴划开的国界线,刺眼得让我心脏骤停。
时间凝固了。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巨大的、无声的轰鸣在脑子里炸开,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世界在眼前碎裂、崩塌,变成无数尖锐的碎片,每一片都映照着我此刻的赤裸和绝望。
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胸腔里那颗心,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撞击都带来窒息般的钝痛。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不是啜泣,不是呜咽,是无声的、汹涌的崩溃。
滚烫的液体决堤般冲出眼眶,顺着冰凉的脸颊疯狂流淌,滑入鬓角,洇湿了油腻的枕头。
眼前的一切——污秽的天花板、肮脏的床单、那刺目的红痕——都在泪水中扭曲、变形、溶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和绝望。
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像一片在寒风中即将凋零的枯叶。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我像受惊的野兽,猛地蜷缩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扯过那肮脏的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赤裸的身体,裹得密不透风,仿佛那是唯一能抵御这个世界的铠甲。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阿布巴卡走了进来。
他身上还带着室外的气息和昨夜残留的酒味,但脸上的神情却与昨晚判若两人。
那是一种混合着疲惫、懊恼和……一种令人作呕的、假惺惺的悲伤。
他看到我裹着被子蜷缩在床上,身体剧烈颤抖,泪水无声地淌满一脸时,他那张黝黑的脸庞瞬间垮了下来。
琳!哦,琳!我的上帝!他夸张地低呼一声,几步冲到床边,没有任何征兆,扑通一声重重跪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膝盖砸地的闷响让我浑身一颤。
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他仰着头,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竟然真的挤出了几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留下蜿蜒的痕迹。
我喝多了!我发誓我真的喝多了!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琳,我那么喜欢你,我怎么会……怎么会伤害你他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听起来无比真诚。
他伸出双手,似乎想触碰我裹紧的被子,但又停在了半空,显得无比痛苦和克制。
昨晚……昨晚朋友们都在起哄……我……我昏了头了!琳,我是真的爱你!我不能没有你!
他跪行着向前蹭了一步,离我更近,那股混合着汗味和酒精的气息更加浓烈地扑来。
求求你别告诉任何人!学校知道了会开除我的!我的奖学金,我的一切就都完了!琳,你那么善良……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弥补!我们交往吧!我会对你负责的!我发誓!
他语无伦次地哀求着,泪水混着鼻涕糊了一脸,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那副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与他平时在校园里意气风发的样子形成了令人心寒的反差。
每一句爱和负责,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像冰水一样浇灭了我心中刚刚燃起的、想要尖叫、想要撕碎他的怒火。
告诉别人
告诉谁
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被……让那些异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将我凌迟
我不敢想。
我看着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样子,看着他脸上真挚的泪水,听着他口中不断重复的爱和责任,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绝望攫住了我。
喉咙里堵着冰冷的石块,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有泪水,像永不干涸的溪流,无声地、汹涌地奔淌。
世界在我眼前彻底失去了颜色,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死寂。
我僵硬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那一刻,我知道,我把自己卖给了魔鬼。
而我暗恋的那个清朗身影,那个图书馆窗边安静的侧脸,那个在篮球场上奔跑时带着阳光气息的学长……我颤抖着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泪痕狼藉的脸。
找到那个从未敢主动联系、却无数次点开头像默默凝视的号码,指尖悬停在删除键上,冰冷的触感仿佛能冻伤皮肤。
最终,狠狠摁了下去。
屏幕一闪,那个名字消失了,连同我青春里所有隐秘的、干净的、未曾启齿的憧憬,一同被埋葬。
删除键按下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在我心底彻底碎裂了,发出无声的哀鸣。
三
炼狱新生
毕业季的喧嚣像一层隔音的毛玻璃,离我很远。
助学贷款的文件摆在桌上,像一张沉重的判决书。
家里最终还是知道了阿布巴卡的存在。
电话那头,父亲苍老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无奈:妮儿……你大了,自己……自己拿主意吧。路是你自己选的……
背景里,能隐约听到嫂子尖利的抱怨声和孩子刺耳的哭闹。
三个哥哥在各自的生活泥潭里挣扎,他们的沉默比反对更让我窒息。
没有坚实的后盾,没有温暖的港湾,只有一笔冰冷的债务和前方深不见底的未知。
阿布巴卡的手适时地揽住了我的肩膀,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掌控感。
跟我回家吧,琳,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去见见我的父母,看看我生长的地方。然后,我们就结婚。
飞机引擎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舷窗外,陆地逐渐被无垠的土黄色替代,大地龟裂,如同干渴巨兽的皮肤。
我的心跳,却诡异地平静下来,像一潭死水。
终于落地,踏上这片滚烫而陌生的土地,热浪裹挟着浓重的尘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发酵般的腥膻气味扑面而来,呛得我几乎窒息。
机场简陋得超乎想象,人群喧嚣而混乱。
刚走出简陋的到达通道,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个所谓的家是什么模样,阿布巴卡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换上了一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而强硬的表情。
他猛地转过身,动作粗暴地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护照。他伸出手,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赤裸裸的占有和掌控。
我愣住了,手腕的剧痛让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什么
你的护照!给我!他提高了音量,不耐烦地低吼,另一只手已经直接探向我随身的小包。
周围的喧嚣似乎瞬间静止了,无数道目光投射过来,带着漠然或好奇。
我下意识地护住包,心脏狂跳起来,一种巨大的、灭顶的不祥预感攫住了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护照
废话!在这里,你需要它做什么我是你的丈夫!我会替你保管一切!他嗤笑一声,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威胁。
他不再废话,蛮横地一把夺过我的包,三两下就翻出了那本深红色的、代表着我身份和归途的小册子,看也没看,随手就塞进了他鼓鼓囊囊的裤兜里,拉上了拉链。
那咔哒一声轻响,如同最沉重的铁门在我身后轰然关闭,斩断了我与故土最后一丝脆弱的联系。
我站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间冻结,看着他那张变得无比陌生和狰狞的脸,看着那个装着我的身份、我的自由的口袋,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我踏上的不是归途,而是祭坛。
车子在颠簸的土路上行驶了不知多久,扬起的漫天尘土遮蔽了本就昏黄的天空。
当它最终停在一圈低矮的土坯围成的院子前时,阿布巴卡几乎是把我从车里拖拽出来的。
院门吱呀作响,推开时扬起一阵呛人的灰。
眼前的景象让我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院子里,两个女人正忙碌着。
一个身材壮硕,皮肤黝黑发亮,正用力捶打着一大盆堆得冒尖的脏衣服,木棒砸在湿衣服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水花四溅。
另一个稍显瘦小,蹲在角落,用一把豁了口的破刀削着某种我从未见过的、沾满泥块的块茎植物。
她们都穿着色彩鲜艳但破旧不堪的裹身长布,头发用同样褪色的布条紧紧束起。
看到阿布巴卡和我,她们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抬起头。
没有惊讶,没有疑惑,只有一种麻木的、习以为常的打量。
那眼神,像在看一件新添置的、待处理的物品。
尤其那个壮硕的女人,她的目光扫过我的脸,又落在我身上相对整洁的衣服上,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冰冷的敌意。
阿布巴卡松开拽着我的手,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带着某种炫耀和命令意味的本地语,语速飞快地对着那两个女人说了几句。
然后,他转向我,脸上又堆起了那副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得意和虚伪的笑容,用英语说:琳,这是我的家人!玛丽亚姆,还有法蒂玛!
他指了指壮硕的女人和瘦小的女人,以后,你们就是姐妹了!要好好相处!
姐妹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
巨大的震惊和羞辱让我浑身发抖,眼前阵阵发黑。
骗子!
无耻的骗子!
原来他口中那个等待儿子带新媳妇回家的父母,根本不存在!
原来他早已有了家庭!
原来我根本不是他口中唯一的东方公主,我只是他捕获的、一个新鲜廉价的猎物,一个供他炫耀和奴役的第三件物品!
不——!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冲破了我的喉咙,积蓄的愤怒、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通往自由的院门冲去!
啪!
一记沉重狠辣的耳光带着风声,狠狠抽在我的左脸上。
力道之大,打得我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半边脸颊瞬间失去了知觉,火辣辣地肿起。
我踉跄着后退,差点栽倒在地。
阿布巴卡挡在门口,像一座铁塔。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暴怒的狰狞,那双深褐色的眼睛瞪得溜圆,燃烧着骇人的怒火,像要喷出火来把我烧成灰烬。
贱人!想跑!他咆哮着,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带着浓重的恶臭。
没等我站稳,他蒲扇般的大手再次扬起,这次是拳头,带着风声狠狠砸在我的腹部。
呃!剧痛瞬间抽空了我肺里所有的空气,我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蜷缩着倒在地上,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只能发出痛苦的、断断续续的干呕。
尘土呛进口鼻。
这还没完。
拳脚如同密集的冰雹,毫不留情地落在我蜷缩的身体上。
背上,肩上,腿上……每一击都带着骨头碎裂般的闷响和皮开肉绽的灼痛。
我徒劳地用双臂护住头脸,在尘土中翻滚,喉咙里只能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
那两个女人,玛丽亚姆和法蒂玛,就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
玛丽亚姆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残忍的快意,法蒂玛则别开了脸,眼神空洞麻木,仿佛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
殴打不知持续了多久。
当阿布达卡终于喘着粗气停下来时,我像一滩烂泥瘫在冰冷的泥地上,浑身没有一处不痛,嘴角渗着血丝,视线被泪水和尘土模糊。
他蹲下身,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强迫我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声音低沉而危险,像毒蛇吐信:记住,琳!这里是我的家!我的规矩!你就是我的第三个妻子!再敢跑……
他手上猛地加力,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像狗一样爬着干活!听明白了吗!
剧烈的痛楚和极致的恐惧让我失去了所有反抗的意志,只剩下本能的求生欲。
我颤抖着,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泥土和血污,在剧烈的颤抖中,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从那天起,我成了这土墙围起的炼狱里最底层的奴隶。
每一天,都是在玛丽亚姆尖利的呵斥和法蒂玛沉默的指派中开始。
沉重的木盆里堆积着永远洗不完、散发着汗馊和牲畜腥臊味的脏衣服。
浑浊的泥水没过我的手腕,冰冷的触感早已麻木。
木棒捶打在湿透的粗布上,发出单调而沉重的砰、砰声,每一次抬起落下,都牵扯着身上尚未愈合的瘀伤,带来阵阵钝痛。
滚烫的灶膛前,呛人的浓烟熏得我眼泪直流,我必须小心地翻动大铁锅里黏稠的、散发着奇怪味道的糊状食物,手臂被溅起的滚烫汁液烫出一个个红点。
然后是喂猪,那几头肮脏的畜生拱食时喷出的恶臭气息几乎让我窒息。
烈日当空,还要拖着酸软的身体去侍弄那一片蔫头耷脑的菜地,粗糙的农具把手磨破了掌心,汗水流进伤口,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忙碌,永无止境的忙碌。
我的脚几乎没有沾地喘息的时候,像一只被鞭子不停抽打的陀螺。
玛丽亚姆那张黝黑发亮的脸,总在我不够快或者不够好的时候,出现在眼前,伴随着刻薄的咒骂和推搡。
法蒂玛则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会用眼神示意我去做更多、更脏更累的活。
白天的劳役榨干了我最后一丝力气,夜晚却是另一种更深的折磨。
简陋的土屋里,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一种令人作呕的、原始的气息。
阿布巴卡沉重的身体带着酒气和汗味压下来时,我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只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皮肉的锐痛,才能让我勉强确认自己还活着,还在承受。
黑暗中,我能清晰地听到另外两个女人在隔壁草帘隔开的房间里翻身的声音,甚至是她们压抑的呼吸。
巨大的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将我淹没,窒息感如影随形。
只有等他终于发出满足的鼾声,沉沉睡去,我才能将自己蜷缩在冰冷的草席上,用牙齿死死咬住被角,把汹涌的泪水和喉咙深处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悲鸣,硬生生地咽回去。
思念像无数只细小的毒虫,啃噬着我的心。
故乡的父亲佝偻的背影,哥哥们模糊的脸……远方的亲人啊,你们可知道,那个曾经满怀憧憬走出大山的女儿,如今正深陷在怎样无边的泥沼里腐烂
四
绝望深渊
两个月后,持续不断的恶心和身体的异样感让我陷入了更深的恐惧。
当村子里那个干瘪得像老树根一样的巫医,用沾满污垢的手指按过我的手腕,浑浊的眼睛瞥了我一眼,然后对着阿布巴卡用本地语咕哝了几句时,我清楚地看到阿布巴卡脸上瞬间迸发出的、那种令人胆寒的得意和满足。
怀孕,并没有成为苦难的赦免符。
相反,玛丽亚姆的呵斥变得更加尖刻,指派给我的活计似乎更重了。
沉重的木盆几乎压弯了我的腰,灶膛的火烤得我头晕目眩,弯腰在菜地里除草时,腹部的沉重下坠感带来阵阵恐慌。
阿布巴卡在最初的得意过后,对我肿胀变形的身体似乎也失去了兴趣,夜里不再频繁光顾。
但偶尔,当他带着一身酒气回来,或者在外面受了气,那沉重的身躯和粗暴的动作依旧会降临,毫不顾忌我腹中的骨肉。
每一次,我都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护住肚子,在无边的黑暗和绝望中祈祷这个不该来的孩子能侥幸活下来。
十个月,在无尽的煎熬和恐惧中缓慢爬行。
在一个闷热得如同蒸笼的夜晚,在一间弥漫着血腥和汗臭的昏暗土屋里,在玛丽亚姆不耐烦的催促和法蒂玛机械的帮助下,我耗尽最后一丝生命力,将一个皮肤黝黑、皱巴巴的男婴带到了这个地狱。
当那响亮的啼哭声划破污浊的空气时,我瘫在浸透汗水和血水的草席上,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有人把那个温热、蠕动的小东西放在我汗湿的胸口。
我艰难地偏过头,看向他。
小小的脸庞,皱得像一枚风干的枣子。
稀疏的胎发贴在头皮上。
那皮肤,是和他的父亲、和这片土地一样的、不容置疑的深黑色。
一种撕裂般的剧痛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比生产时的宫缩更甚。
这是我的骨肉,是我在炼狱里孕育的生命。
看着他闭着眼睛,本能地用小嘴寻找着乳头,一种母性的、本能的痛惜和柔情像微弱的火苗,挣扎着想要燃起。
然而,这火苗刚刚蹿起,立刻被更汹涌的、冰冷的恨意和绝望扑灭。
这黑色的皮肤!
这皮肤像烙印,像诅咒,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所遭受的一切欺骗、掠夺和永无休止的屈辱!
提醒着我这暗无天日的囚徒生涯!
恨意如同冰冷的毒液,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该爱他,可我更恨他!
恨他的到来,恨他成为我脖子上另一道更沉重的枷锁!
生产抽干了我最后一丝青春的光泽。
镜子(如果那破水盆里浑浊的倒影能算镜子的话)里,映出一张浮肿、蜡黄、布满褐色斑点的脸。
曾经清澈的眼睛变得浑浊呆滞,深陷在浓重的黑眼圈里。
身体像一只漏了气的皮囊,松松垮垮,腰腹间堆积着难看的赘肉,皮肤上布满妊娠纹和尚未褪尽的瘀痕。
这副连我自己都厌恶的躯壳,自然也彻底失去了取悦阿布巴卡的资本。
他看向我的目光,只剩下赤裸裸的嫌恶,如同看着一堆碍眼的垃圾。
一天晚饭后,油灯昏黄的光线在土墙上投下摇曳的、鬼魅般的影子。
阿布巴卡剔着牙,玛丽亚姆和法蒂玛坐在他身边。
玛丽亚姆凑近阿布巴卡,用本地语飞快地低声说着什么,眼神不时地、带着一种恶毒的算计瞟向我。
阿布巴卡最初皱着眉头,似乎在犹豫。
玛丽亚姆的声音渐渐拔高,带着煽动性,手指还朝我的方向戳了戳。
法蒂玛低着头,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终于,阿布巴卡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贪婪、残忍和兴奋的狞笑。
他猛地一拍油腻的桌子,震得油灯的火苗剧烈跳动,然后转向我,用英语宣布,声音不高,却像毒蛇的嘶嘶声,冰冷地钻进我的耳朵:
琳,从明天起,你有新的工作了。
我正麻木地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冷炙,闻言手一抖,一个粗陶碗差点掉在地上。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他咧开嘴,露出白牙,欣赏着我瞬间惨白的脸色:玛丽亚姆说得对。你这身子虽然没什么看头了,但这张脸,这身白皮……对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家伙来说,还是有点意思的。‘东方风情’,嗯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像黏腻的毒液在我身上爬过。价钱好商量。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给家里赚点钱!
不……!我失声尖叫,手中的碗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巨大的恐惧和羞辱让我浑身筛糠般抖起来,你不能这样!我是人!我不是……
话没说完,阿布巴卡已经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蹿了起来。
他两步跨到我面前,巨大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蒲扇般的巴掌带着风声狠狠扇了过来!
啪!啪!左右开弓。
力道狠辣无比。
我被打得眼冒金星,耳朵里一片尖锐的蜂鸣,温热的液体顺着鼻腔和嘴角淌下,嘴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
我站立不稳,踉跄着撞在冰冷的土墙上。
贱货!轮得到你说不!他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将我硬生生从地上提起来,我的头皮仿佛要被撕裂。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我,鼻息喷在我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在这里,你就是我的财产!我想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剧痛和窒息让我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他似乎觉得这还不够,揪着我头发的手猛地一甩,将我像破布一样掼在地上。
然后,他抬脚,厚重的硬底皮靴狠狠踹在我蜷缩的腹部和腰背上!
呃啊——!我发出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蜷缩成虾米,五脏六腑仿佛都被这一脚踹得移位、碎裂。
剧烈的疼痛让我眼前发黑,几乎昏厥过去。
听好了!他俯下身,那张狰狞的脸几乎贴到我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冰的毒针,一字一句扎进我的骨髓,乖乖听话,去接客!要是再敢说一个‘不’字,或者敢耍花样……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目光转向角落里那个小小的、在破草席上熟睡的襁褓,我就把你生的那个小杂种……扔进鳄鱼河里去喂鱼!听清楚了吗!
鳄鱼河三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
我猛地抬头,惊恐欲绝地看向角落里的孩子。
那小小的、毫无防备的睡颜,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愤怒、屈辱和反抗的念头。
孩子……我的孩子!
我唯一的、无法割舍的软肋!
所有的尖叫、挣扎、反抗,都在那一刻被彻底冻结。
巨大的、灭顶的绝望像冰冷的泥浆,瞬间灌满我的胸腔,堵住了喉咙。
我瘫在冰冷肮脏的地上,身体因为剧痛和恐惧而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只能发出绝望的、破碎的呜咽。
泪水混合着鼻血,在脸上肆意横流。
在阿布巴卡那野兽般凶狠的注视下,在玛丽亚姆那快意而残忍的目光中,在法蒂玛那麻木的沉默里,我最终,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烂泥,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屈辱地点了一下头。
从那天起,我彻底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白天,依旧是永无止境的劳役,洗衣、做饭、喂猪、种地……每一分力气都被压榨殆尽。
而到了某些特定的、被安排好的时刻,玛丽亚姆或法蒂玛会用一种冰冷的、通知般的语气告诉我:准备一下。
或者阿布巴卡会直接带着一身酒气回来,粗暴地将我推进那间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充当生意场所的、用破草帘勉强隔开的小土屋里。
来的客人形形色色。
有散发着浓烈羊膻味的粗鲁牧人,有眼神浑浊、嘴里喷着劣质酒精气息的老头,有带着好奇又贪婪目光的年轻男人……
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带着各种令人作呕的气味,用同样肮脏的手和身体,在我这具早已麻木的躯壳上留下新的、黏腻的污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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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我都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僵硬地躺在冰冷的草席上,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嘴里再次弥漫开血腥味。
灵魂仿佛悬浮在污浊的空气里,冷漠地俯视着下方这具被反复使用的、肮脏的容器。
只有听到隔壁偶尔传来的、孩子睡梦中无意识的咿呀声,那悬浮的灵魂才会被猛地拽回,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
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为了他,这副身子再脏,也得撑着。
阿布巴卡和他的两个老婆,成了最殷勤也最恶毒的皮条客。
他们会去附近的集市,去人多的地方,用本地语唾沫横飞地招揽生意。
东方女人!
新鲜货色!
便宜!便宜!
这些刺耳的字眼,即使我听不懂,也能从他们比划的手势和那些男人投向我的、赤裸裸的、评估货物般的目光中猜出大概。
当有客人上门,阿布巴卡会熟练地讨价还价,数着那些沾着汗渍的、皱巴巴的纸币,脸上露出贪婪而满足的笑容。
那数钱的手指,灵活地捻动着肮脏的纸钞,每一次翻动,都像是在我的尊严上又狠狠踩了一脚。
玛丽亚姆则负责看守我,防止我不配合或者逃跑,她的眼神像毒蛇一样阴冷。
日子在无休止的劳役、无休止的羞辱和无休止的黑暗中缓慢爬行,像一条沾满毒液的锁链,一圈圈缠绕,越收越紧,勒得我无法呼吸。
身体早已麻木,只剩下灵魂在无边的泥沼中沉沦、窒息。
直到今晚。
五
终焉之刃
夜色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沉重地压在低矮的土屋顶上,连一丝风都没有,闷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
隔壁土屋里,阿布巴卡震天的鼾声如同破旧的风箱,一阵阵传来,带着浓重的酒气。
玛丽亚姆和法蒂玛那边也早已没了声息。
整个土墙围起的世界,陷入一种死寂的沉睡。
只有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襁褓里,发出均匀而细弱的呼吸声。
我悄无声息地坐起身。
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
黑暗中,我的眼睛早已适应了这浓稠的墨色。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平静。
不再有恐惧,不再有犹豫,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
我挪到角落,在散发着霉味的草席旁蹲下。
借着门缝透进来的一线极其微弱的月光,我凝视着草席上那张熟睡的小脸。
黝黑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小小的鼻翼随着呼吸轻轻翕动,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睡得那么沉,那么安稳,全然不知这世界的肮脏与险恶。
我的孩子。
我在这无边地狱里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牵绊。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让我喘不过气的绞痛。
我颤抖着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用尽此生最后一丝温柔,拂过他饱满的额头,拂过他温热的小脸颊。
指尖下皮肤的触感,柔软得让人心碎。
对不起,我的孩子。
妈妈太累了。
妈妈撑不下去了。
妈妈这副身子,已经脏透了,烂透了,不要也罢。
最后一次,我俯下身,冰凉的嘴唇轻轻印在他同样黝黑、温热的额头上。
这是一个诀别的吻,带着无尽的悲凉和绝望的爱。
然后,我猛地收回手,像被烫到一样。
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坚硬,如同淬火的寒铁。
所有的软弱、所有的牵绊,都在这个吻之后,被彻底斩断。
手探进草席下最深处,摸索着。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
我紧紧握住它。
那是一把刀。
一把我几个月前在混乱的集市上,趁人不备偷偷藏起来的、用来切割块茎植物的破旧小刀。
刀身很短,刀刃也有些钝了,但握在手里,却感觉无比沉重,无比实在。
刀柄粗糙的木纹硌着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冰凉的触感。
这冰凉,竟让我想起小时候,在故乡清澈的溪水里赤脚踩过鹅卵石的感觉。
遥远,却无比清晰。
黑暗里,我无声地笑了。
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弧度。
终于……终于可以自己做一次主了。
再没有迟疑。
我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握紧那冰冷的刀柄,将它最锋利的尖端,对准了自己脖颈上那脆弱的、跳动着生命脉搏的所在。
然后,用尽此生所有的决绝和渴望,狠狠地向内刺去!
一股温热的、带着奇异腥甜的液体,猛地喷涌而出!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
只有一种滚烫的、喷薄而出的解脱感,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枷锁,所有的黑暗,所有的绝望。
身体骤然变得极轻,像一片终于挣脱了枝头的枯叶,朝着无尽的、温柔的黑暗飘去。
啊……自由了。
故乡父亲晒在院坝里金黄的稻谷,三个哥哥结婚时炸响的满地红纸屑,助学贷款表格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无数破碎的光影在飞速坠落的意识中疯狂闪现、旋转,最终被无边无际的、甜蜜的黑暗温柔吞噬。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