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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幕雷击
镁光灯如熔化的黄金,浇铸在维斯塔年度大秀的T台上。空气里悬浮着高级香氛、定型喷雾的颗粒,以及一种紧绷的、蓄势待发的亢奋。后台通道狭窄而明亮,像一条流光溢彩的隧道,通向那个即将被强光吞噬的华丽舞台。
林妙可站在通道尽头的落地镜前,最后一次审视自己。镜中的女人穿着一身她自己设计、剪裁利落的黑色丝绒连体裤,腰间一条纤细的银色链条勒出不盈一握的纤腰,衬得身姿挺拔如新竹。乌黑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挽成低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天鹅般优雅的脖颈。那张曾经被赞为画中仕女的古典脸孔,如今褪去了几分娇憨,眉眼间沉淀着冷静与疏离。唇上是一抹恰到好处的复古正红,像无声燃烧的火焰——是她此刻仅存的、可控的温度。她好像是今天主角,比电影里的女明星还要好看。
可姐,还有三分钟!助理小夏跑过来,声音带着压不住的激动,前面座无虚席!好几家国际买手和媒体都来了!陆氏集团的……小夏的声音猛地卡住,像被人扼住了喉咙。
林妙可整理袖口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指尖微微发凉。那个姓氏,即便过了三年,依然像一根细小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血肉。
知道了。她的声音平稳得出奇,听不出任何波澜,让他们准备好按流程走。她转身,没有看小夏脸上那点担忧和欲言又止,径直拿起一旁放着设计稿的文件夹,走向通往后台出口的通道。
通道的另一端,通向灯火辉煌的T台和台下那片衣香鬓影的黑暗。那里坐着能决定她工作室命运的人。
陆氏集团……Vista品牌最重要的全球战略合作伙伴之一。这次压轴系列的合作机会,是她和团队奋战了近一年的心血,是她在离婚后远走巴黎沉淀三年,带着全部积蓄和满身伤痕回到S市创立的翎羽工作室,所能抓住的最好、也是最重要的跳板。成功,她就能在S市时尚圈彻底站稳脚跟;失败,则可能万劫不复。
她必须赢。
深吸一口气,林妙可推开厚重的隔音门。后台的喧闹被瞬间过滤,眼前是T台尽头那片由强光勾勒出的扇形区域。她走了出去,瞬间被无数聚焦而来的目光和此起彼伏的快门声淹没。她挺直脊背,唇角勾起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弧度,眼神锐利而专注地扫过前排主嘉宾席。
然后,她的目光如同被最精密的锁链绞住,骤然定格在那个正中位置的男人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手粗暴地拽停、拉长。
他穿着昂贵的手工定制黑色西装,姿态闲适地靠在宽大的座椅里,双腿交叠,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腕间露出的铂金表盘在灯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泽。三年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轮廓更加深邃冷峻,眉宇间那抹久居上位的从容与威势更加内敛,却也更加迫人。他身边坐着几位商界名流和Vista的高层,正与他低声交谈着,神情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恭维与重视。
——陆战。
她的前夫。那个在三年前那个冰冷刺骨的雨夜,用一句林妙可,我们完了,签字吧,彻底摧毁她整个世界,让她独自在异国他乡舔舐伤口三年的男人。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又猛地膨胀开,带来一阵尖锐的、撕裂般的钝痛。那痛感如此真实,让她几乎站立不稳,血色从精心描绘的妆容下褪去,只有唇上那抹殷红,红得刺眼。
怎么会是他!Vista亚太区新任掌门……他竟然悄无声息地回来了,还成为了这个项目的最高决策者这场发布会…竟然是他主导的项目
林妙可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耳边嗡嗡作响,所有的预案、所有的心理建设,在绝对意义上的他面前,溃不成军。眼前华丽的T台、璀璨的灯光、台下模糊的人影,都变成了一片眩晕的光斑。支撑她的那根名为专业的弦,绷到了极限。
就在她几乎失态的时候,一道冰凉的、审视的、不带一丝波澜的目光,精准地投了过来,落在了她的脸上。
陆战抬起了眼。
他的眼神深邃,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任何故人重逢的波澜,甚至连一丝意外都欠奉。那目光冷静得像在评估一件拍品、审视一份报告,带着高高在上的、属于甲方的绝对掌控感。
那目光像淬了冰的针,瞬间扎醒了林妙可。
剧痛之后,一股被冰水浇透的刺骨寒意,混着熊熊燃烧的、名为愤怒和不忿的火焰,猛然窜起。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用这种……看陌生人、甚至看下属供应商的眼神看着她仿佛过去的五年婚姻、最后的惨烈收场,连同她这个人的存在本身,都从未在他生命里留下过一丝印记
所有的脆弱和无措被瞬间压制。林妙可背脊挺得更直,下颌微抬,迎着那道冰冷的视线,毫不退缩地回视过去。她甚至弯了弯唇角,不再是刚才的职业假笑,那笑容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极具挑战意味的锋芒,像是在宣告:好久不见,陆总。我,林妙可,回来了。以你最意想不到的方式。
无声的电光石火在瞬间炸开,空气仿佛凝固。
女士们,先生们!下面,有请‘翎羽’工作室创始人、首席设计师——林妙可小姐,为我们揭晓Vista年度压轴‘新生’系列的最终设计理念!主持人的声音高亢响起,打破了这窒息般的沉寂。
林妙可收回视线,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对视从未发生。她步履沉稳地走向舞台中央的立麦,聚光灯追随着她,将她的身影拖得纤细而孤傲。
她打开文件夹,指尖抚过那些凝聚着她心血的设计图稿,冰冷的外壳重新覆盖住内心翻腾的岩浆。再开口时,声音清脆有力,带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自信与穿透力:
感谢各位莅临。今天,我很荣幸代表‘翎羽’工作室,向Vista,也向在座各位,展示我们为‘新生’主题带来的理解——‘圆镜重铸’。
她微微停顿,目光自然地扫过全场,刻意掠过那张毫无表情的冷峻面孔。
一面镜子,被打碎了,裂痕纵横。有人选择丢弃,有人……选择修复。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平静的力度,我们选择后者。不是掩盖裂痕,而是用最精湛的工艺和最坚韧的精神,将每一片碎片重新熔铸,赋予它新的形态,更坚硬的质地,更独特的光芒。那道裂痕,将成为它独一无二的勋章,见证它从破碎中涅槃,获得比完整时更为强大的、真正的‘新生’!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会场每一个角落。伴随着她的讲解,大屏幕上开始播放设计手稿的精髓和成衣细节视频。
台下,陆战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什么极细微的波动闪过,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小石子,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就在林妙可讲完核心理念,正准备进一步阐述设计细节时——
啪嗒!
一声脆响!一只不知被谁匆匆路过后台入口不小心碰倒的闲置咖啡杯,恰好滚落在林妙可脚边,褐色的液体瞬间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声音通过她身前的麦克风被放大,格外突兀。
后台工作人员低呼一声,急忙上前。
林妙可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动作优雅流畅,但高跟鞋尖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点污渍。她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对着话筒,声音依然稳定:一点小插曲,不影响我们继续探索‘重铸’的奥秘……
话音未落,一道沉冷的、带着无形压力的声音,穿透空气,骤然打断了她的节奏:
林小姐的理念听起来确实充满诗意。
是陆战!
他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紧紧锁着她,在璀璨的灯光下,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极度的理性。
但作为Vista本次战略合作的核心决策方,我更关心它的市场落点。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温度,像在宣读一份商业裁决,你强调的‘破碎’与‘重铸’,这种充满个人伤感情调的概念,如何有效地转化为符合Vista全球高净值客户需求的实际利润还是说,这仅仅是你个人的艺术化表达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砸在盈利和市场这两个关键词上,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傲慢和对情怀的不屑。
后台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台下一片压抑的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年轻设计师和她最大的金主之间。
林妙可站在原地,指尖深深嵌入掌心,疼痛让她彻底清醒。脸颊上因激动和讲述而泛起的微红迅速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苍白。心口那道结了痂又被狠狠撕开的疤,此刻暴露在陆战毫无情面、商人本色的质问下,汩汩地向外淌着屈辱和难言的痛楚。
陆战……
他甚至不是在质疑她的设计,他是在否定!否定她理念的核心价值,更是在精准地、冷酷地戳向她那段不堪回首的、由他亲手制造的破碎!将她的新生,赤裸裸地钉在名为利润的砧板上!
她看着陆战那张依然英俊却冷酷如寒铁的脸,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商业理性。巨大的冰寒包裹了她,将那刚刚因为开场展示而产生的微薄暖意和成就感,冻结得粉碎。
一股尖锐的讽刺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原来,在陆总裁的世界里,连破碎的记忆和涅槃的努力,都是要明码标价,需要经过利润这把尺子来丈量的。
所有的恨意、不甘、三年磨砺出的坚硬铠甲,在这一刻骤然武装到牙齿。
林妙可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脸上已没有了丝毫狼狈。她的眼神锐利如刀,唇角甚至重新勾起了一抹堪称明艳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冷冽如冰峰反射的阳光,毫无暖意。
陆总问得好。她的声音清晰、冷静,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坚定气场,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新生’从来不是廉价的疗愈。破碎后的重铸,本质是价值的凝练与升维!这道裂痕所承载的抗压性、独特性,本身就能带来不可复制的溢价空间,更能精准击中消费金字塔顶端客户对稀缺价值和个人标识的深层心理需求!这,正是我们与Vista共同追求的顶级商业逻辑的核心!至于它如何转化为实际利润……
她微微停顿,目光毫不畏惧地迎上陆战深沉难测的眼眸,带着强烈的挑衅和战斗欲:
我的系列还没正式开始展示,陆总。现在论盈利,会不会为时过早不如让我用T台上的成品,为您和所有贵宾,实打实地演算这笔‘价值重铸’的经济账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T台的光仿佛都聚焦在这剑拔弩张的两人身上。前排嘉宾们屏住呼吸,媒体区的闪光灯却亮得更加密集。后台的小夏捂着嘴,差点惊呼出声。
陆战的眸色骤然变得更深、更沉,像酝酿着风暴的海。他紧抿着唇,线条冷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那股无形的威压却愈发浓重,几乎要实质化地挤压向舞台中央那个纤细却站得笔直的身影。
空气紧绷到了极点,仿佛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动感的音乐骤然切入,灯光变幻!第一批身着圆镜重铸初阶概念的模特,已经踏着节奏鱼贯而出!
发布会的主体流程,被这突如其来的对撞强行推进到了下一环。
林妙可站在舞台上,璀璨的灯光映亮了她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她看着第一批模特缓缓走过,她们身上的衣服如同斑驳的碎片被重新拼嵌,折射出异样的光。
开幕的彩旗还在天花板上无声飘荡,像一个个巨大的、无形的嘲讽符号。
而她的心口,那道本以为被时间尘封的裂痕,却在重逢的第一面,就被那个男人以最残酷的方式再次撕开,暴露在这片耀眼的光芒和冰冷的商业之道。
第二章:盐霜覆雪
庆功酒会的音乐慵懒流淌在维诺斯酒店顶层宴会厅,水晶灯折射出璀璨却冰冷的光,交织在盛装华服的人群上,营造出一种浮华而疏离的氛围。发布会后的庆祝酒会,更像是另一场不动声色的商业角逐。
林妙可端着一杯几乎没有动过的香槟,背脊挺直得像一支随时准备离弦的箭。她站在一盆巨大的绿植旁,枝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暗影,恰到好处地藏起了她尚未完全平息的愤怒和……屈辱后细微的苍白。
陆战那句冷酷的不认识,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扎在她心上,瞬间冻结了周遭一切喧闹。他用一种在商场上处理过期文件的漠然态度,轻描淡写地将她、将他们的过去,直接扫进了不相关的垃圾堆。
好一个‘不认识’!林妙可在心中冷笑,指甲几乎要嵌进冰凉的水晶杯壁。三年光阴,他倒是修炼得越发炉火纯青,心硬如铁。好,好得很!
她强迫自己的视线不要再去追踪那个被众人簇拥在中央的男人。陆战的身影在光晕中模糊又清晰,他游刃有余地与人谈笑,举手投足间尽是上位者的掌控与疏离。那份冷硬和当初甩下离婚协议书时如出一辙。
然而,越是刻意避开,越是容易撞见。
她一个不经意的侧身,余光便瞥见陆战正与一位大腹便便的投资商和一位打扮时髦的千金小姐交谈。那女孩穿着最新一季的高定礼裙,看向陆战的眼神毫不掩饰崇拜和爱慕,身体语言充满了刻意的亲近。
……陆总年轻有为,眼光真是毒辣啊!胖老板笑呵呵地恭维,胖手拍着陆战的肩膀,发布会那个小插曲,您处理的可是相当……果决!哈哈!
陆战脸上维持着客套的笑容,并未应声。
那千金小姐却像得了鼓励,立刻娇声插话:是呢,陈叔叔说得对!那个设计师叫什么来着林……啧,感觉有点太尖锐了,不合群,发布会上还差点搞砸了开场。她声音不大不小,带着自以为是的评价,恰好能飘到林妙可所在角落的绿植后,陆总慧眼识珠,但我觉得真正能登大雅之堂的设计,就该更圆融、更……
后面的话林妙可没听清。
因为陆战的目光,毫无预兆地扫了过来。
不再是之前舞台下那种冷硬的审视,而是一种更幽深、更复杂的眼神。他似乎捕捉到了绿植阴影后那道瞬间绷紧的纤影,捕捉到了她眼中未及收敛的、因那千金小姐评价而燃起的冰冷笑意。
那眼神像带着电流,短暂地穿透了人群的喧嚣,径直落在林妙可脸上。
林妙可的心跳骤然一滞。
他看见她了。不仅仅看见她的位置,很可能,也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嗤——对那位千金小姐评价的不屑。
一种被窥探、被精准拿捏住情绪的烦躁感瞬间攫住了林妙可。她几乎是立刻想要转身走开,但一种莫名的固执钉住了她的脚——凭什么要躲她偏要看看,这位高高在上的陆总裁,打算在不认识之后,如何对待这个被他定义为尖锐、不合群、差点搞砸场面的小设计师。
她没动,只是微微抬高了下巴,面无表情地回视着陆战。香槟杯在她指尖无声地转动着,杯壁凝结的水珠沿着纤细的指节滑落,带来一丝粘腻的凉意。
陆战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这两秒里,林妙可清晰地看到,他深邃的眼底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像是某种极力压抑的……烦躁或者说,不耐
很快,他便移开了视线。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碍眼却又不得不存在于现场的障碍物。他甚至没有回应那还在喋喋不休的千金小姐,只对着那胖老板略微颔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陈董,失陪一下,我去那边打个招呼。
他端着酒杯,朝另一个VIP团体走去,背影高大挺拔,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他不仅不认识她,甚至连和她站在同一片空气里,都显得格外……难以忍受
林妙可一口气堵在胸口,闷得生疼。她猛地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混合着细碎的气泡,一路灼烧着食道滑下,却丝毫没有浇熄心中那团压抑的火。
太……憋屈了!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转身去找小夏,计划提前离开这个让她喘不过气的地方。
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却突然从侧面响起:哎呀呀,这不是我们的‘圆镜重铸’林大设计师嘛
林妙可眉心一跳,回头看见一个面泛油光、笑容虚伪的男人——正是发布会的投资方代表之一,王经理。
王经理。林妙可瞬间收敛情绪,换上了标准的社交面具,唇角扬起无懈可击的弧度,只是眼神平静无波。
林设计今天可真是出尽了风头啊!王经理晃着手中的酒杯,眼神毫不客气地在林妙可身上打量了一圈,尤其在领口处流连片刻,啧啧,这身段,这气质,做设计师屈才了,往T台上一站,那就是国际超模水准!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故作熟稔的狎昵靠近一步,浓重的酒精味扑面而来:就是锋芒太露了点。在咱们这个圈子里,有时候太有性格……容易折的啊。特别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陆战的方向,陆总那是什么人物林设计,听哥哥一句劝,该服软时就服软,晚上留个联系方式,哥哥帮你递个话,说点好听的
那赤裸裸的暗示和充满算计的试探,让林妙可胃里一阵翻涌。
可盐的一面瞬间冲破束缚!
王经理的好意,我心领了。林妙可唇边的笑容倏然冷了下来,像蒙上了一层薄冰。她不动声色地向后挪开半步,拉开距离,语气平稳却字字清晰,带着刀刃般的锐利,我林妙可的设计和市场价值,从来不需要靠‘服软’或‘递话’来获得认可。至于联系方式……
她将空了的香槟杯轻轻放在旁边侍者的托盘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仿佛在给王经理的话点上冰冷的句号。
我的工作助理就在那边,公事交流,请走官方流程。
话音落下,她微微颔首,笑容彻底消失,眼神冷冽如刀,转身便要走开。
哎!林设计!林妙可!王经理没料到会被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面子挂不住,下意识提高了音量想挽留,你这人怎么不识抬……
抬举两个字还没出口。
突然!
砰啷——!
一声剧烈的脆响,伴随着女人的惊呼和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喧嚣的背景音乐中突兀地炸开!仿佛平地一声惊雷!
宴会厅的某个角落瞬间成为全场焦点!
林妙可和王经理都下意识循声望去。
只见就在离陆战所在不远的一个香槟塔旁,几杯酒水打翻在地,一名穿着粉色抹胸小礼服的年轻女孩(正是之前吹捧陆战的那位千金)狼狈地半坐在地上,裙摆湿了一小片,正一脸委屈又慌乱地看着前方。
造成灾难的源头——一只明显是被摔在地上的高脚杯,正四分五裂地躺在昂贵的地毯上,残存的暗红色酒液像血一样迅速洇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汇聚在香槟塔旁那个唯一站着的、气息低沉的可怕的男人身上。
陆战!
他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笼罩在一层骇人的低气压中。他额角隐隐暴起的青筋显示出他正处在极致的愤怒边缘,紧握的拳头骨节泛白,眼神阴鸷得几乎能滴下水来,死死地、用一种几乎要将人生吞活剥的目光,刺穿人群……
刺向的方向……
正是林妙可所在的位置!
不,更准确地说,是他刚刚走开之前,林妙可与那个王经理所站的位置!
林妙可的心脏猛地一沉!
她清晰地看到,陆战的目光穿透涌动的人群,像两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锁定在她的脸上。那眼神里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怒火、焦躁……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因暴怒而失态下的懊恼
而那愤怒的漩涡中心,似乎不仅仅是因为眼前的狼藉,更是因为……她刚刚与王经理那短暂的、在他看来可能充满暧昧画面的靠近
陆……陆总您……地上那位千金小姐怯怯地开口,试图解释什么。
陆战却像完全没听见,他的下颌绷得死紧,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三个字,冰冷刺骨,带着前所未有的失控味道:
滚、出、去!
这三个字,像三把重锤,狠狠砸在寂静的宴会厅里,也让林妙可的心,骤然坠入冰窖。
那压抑到极致的低吼,那从未在公众场合展露的失控,以及那双死死锁住她的、如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眸子……都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号:这位刚刚宣布不认识她的前夫,被激怒了。
因为什么
王经理还是……她林妙可与别的男人站得太近!
林妙可站在原地,隔着数米的距离和一片狼藉,与陆战那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双眼对视。背后是王经理惊愕的表情和全场投来的探究、惊疑的目光,几乎要将她穿透。
方才被强压下去的屈辱、愤怒,在这一刻如同滚烫的熔岩再次翻涌上来,却又被陆战那赤裸裸的、失控的怒火点燃成了更加复杂的东西。
羞辱,愤怒,一丝荒谬……还有一点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微弱的刺痛——为他此刻眼神里的滔天怒火中,隐约透出的那份失去理智般的占有欲!
这算什么!
陆战……
你凭什么!
林妙可的脸色苍白如纸,只有那双眸子,被愤怒和混乱洗刷得异常明亮,像是淬了火的琉璃。
这一次,她没有避开。
她就这样直直地迎视着陆战,仿佛无声地质问:
陆总,摔给谁看!
3
真相炸弹
冷雨如同密集的冰针,抽打着S市霓虹闪烁的街头。车窗外的世界被雨水涂抹成一片模糊而迷离的光斑。林妙可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手心里全是冰凉的冷汗。后视镜里,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如同挣脱了缰绳的疯兽,死死咬在她的车后,两道刺目的远光灯如同地狱的探照灯,穿透雨幕,直直刺入她的瞳孔,晃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心口那道陈年的旧疤,隐隐作痛。陆战……他到底想干什么!发布会上的羞辱还不够吗酒会上那场当众的失控还不够难堪吗为什么还要像这样阴魂不散地追着她!
吱嘎——!!!
一声极其刺耳、仿佛要撕裂耳膜的轮胎摩擦声,猛地炸响在寂静的雨夜!
林妙可几乎是本能地狠狠踩下刹车!身体因巨大的惯性猛地前冲,又被安全带死死勒回座椅!胸口一阵窒息的闷痛!
黑色宾利以一个极其粗暴、近乎失控的甩尾漂移,硬生生横停在她正前方几步远的地方!轮胎摩擦湿滑路面的尖锐声响在雨声中格外瘆人!泥浆如同泼墨般,瞬间糊满了她的前挡风玻璃!
视线彻底被遮蔽!
林妙可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车门被暴戾地踹开!
陆战高大的身影踉跄着钻了出来。昂贵的黑色西装早已被雨水浸透,紧紧裹在他身上,勾勒出紧绷到极致的肌肉线条。雨水顺着他凌乱的黑发淌下,滑过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进敞开的衬衫领口。他脸上没有了发布会上的冷峻,也没有酒会上的暴戾,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被酒精和某种更黑暗情绪吞噬的混乱。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如同蛛网般狰狞地蔓延在眼白上,死死地、死死地锁定在她被泥浆模糊的车窗上!
他几步冲到她的驾驶座旁,根本不顾瓢泼的大雨,猛地伸手,用那双骨节分明、此刻却青筋暴突的手,死死扒住了她半开的车窗边缘!冰冷的雨水瞬间灌入车内,打湿了她的手臂和脸颊。
林妙可!!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濒临崩溃的急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裹挟着雨水的冰冷和威士忌的灼热,告诉我!陈明……当年那些证据……是不是全是假的!!
雨水顺着他额前的黑发流下,滑过他赤红的眼角,像血泪一般。他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说出那个名字都让他痛苦万分。
那笔转到他账户上的钱……根本不是你的对不对!那些照片……那些该死的聊天记录……是不是……是不是都是有人伪造的!!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绝望的求证,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发出的最后嘶吼,是不是我……从头到尾……都错怪了你!!
轰——!!!
积压了整整三年、从未得到解释和道歉的冤屈,混合着今晚在陆战那里遭受的连番羞辱,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巨大痛苦和悔恨的质问彻底引爆!
什么叫她为了个助理背叛他!什么小白脸!当年明明是他陆战听信那些狗屁不是的谗言,坚信她和她的助理(一个刚毕业的、只把她当导师崇拜的年轻男孩)有染,是她不清白,是他亲手摔碎了他们之间的信任!
三年来,她无数次独自咽下这口噬心的苦果,以为自己已经被时间磨得麻木。可现在,陆战这迟来的、带着醉意和疯狂的质问,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从未愈合的伤口上狠狠剐蹭,提醒她,在某些人眼里,她林妙可永远是个卑鄙的背叛者!
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被泼了满身污水的强烈委屈,如同火山岩浆般在她胸中奔腾!眼眶酸涩得发痛,但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一滴眼泪掉下来。她不能在陆战面前失态,尤其不能因为他的混账失态!
陆战!林妙可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被怒火灼烧过的干裂,猛地推开车门,踉跄地冲了出去!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却丝毫浇不熄她心中的火焰!
她站在瓢泼大雨中,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疯狂流淌,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眼神狂乱的男人,看着他眼底那翻涌的痛苦、悔恨和不敢置信的荒谬感。
你终于肯问了!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哭腔和决堤的控诉,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掷向眼前的男人,当年你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吗!你有听过我一句解释吗!
她一步步逼近他,雨水砸在两人之间,发出噼啪的声响。
陈明呵……他只是我的助理!一个比你信任我十倍、尊敬我十倍的下属!!在你眼里,在你那些自以为是的证据里,我和他就是不清不楚!她的声音哽咽着,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混着冰冷的雨水滚落下来,是你!是你陆战亲手判了我‘死刑’!是你用最难听的指控侮辱了我!离婚!不是你早就想甩开我这个‘碍事’的妻子吗!
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来,压抑了三年的怨气喷薄而出!
现在你跑来问我是不是你错怪了我!还带着一身酒气!陆战!你混蛋!!
她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和雨水,但那泪水却越擦越多。咸涩的液体滑过嘴角,也浇不灭她心中那燃烧了三年的委屈之火。她狠狠地瞪着他,指着那辆横在路上的车,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颤抖:
滚!带着你的车!带着你的猜测!带着你那迟来的、一文不值的……‘悔恨’!给我滚得远远的!!
林妙可……陆战被她的控诉钉在原地,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那双布满了猩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泪水汹涌的脸,看着她眼中那刻骨的痛恨和委屈,听着她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心口……
悔恨!
铺天盖地的悔恨!
像冰冷粘稠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窒息!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晃,仿佛不堪重负般向后退了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车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灵魂,缓缓地、靠着车门滑坐在地上,昂贵的西装蹭满了地上的泥水和污秽,也毫不在意。
他低下了头,用手死死捂住脸。
林妙可只听到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吼,从那指缝里溢出。
然后,是连绵不断的、颤抖的、从喉骨深处碾磨出来的呜咽。那不是一个总裁,那更像一个天塌地陷、失去了一切支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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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硬冰冷了三年、仿佛无坚不摧的男人,在这一刻,在她林妙可面前,在那个困扰他折磨了他三年的心魔被残酷揭开后,被汹涌而来的、足以将他灵魂撕碎的悔痛击倒了。他用这样狼狈不堪的姿态,在寒冷的冬夜街头,无声地哭泣。
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那压抑到极致的崩溃,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咆哮都更有冲击力。
小夏远远地站在一边,早已吓傻了,捂着嘴不敢出声。夜风吹过,卷起地上零星的落叶和冰冷的雨丝。
林妙可胸中的滔天怒火,被眼前这极具冲击性的一幕,硬生生堵了回去。她满腔悲愤的控诉卡在喉咙里。
她看着他蜷缩在车边,那巨大的、无声哭泣的剪影,像一个被撕去了所有伪装的、赤裸而脆弱的灵魂。
恨吗恨!刻骨的恨意从未消失!
痛吗痛!为那被辜负的信任和尊严!
可……还有一丝什么东西,像被针尖挑破了的冰面,在怒火的灰烬底下,渗出了一点极其微弱的、温热的酸涩……
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为她哭了因为……终于知道错怪了她
就在这冰冷而窒息的对峙中(陆战在哭,林妙可在茫然地恨与痛中恍惚),旁边一家通宵营业的咖啡店门被推开,暖黄色的光线流泻出来,一个穿着咖啡店围裙的年轻店员大概是听到了动静,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两个纸杯。
呃……客人这……这是刚才在店里点单的两位顾客不小心拿错的……他们走了……那个,那位先生……是不是需要帮忙店员紧张地看着明显不对劲的陆战,又看向泪痕未干、眼神复杂的林妙可。店员把托盘往前递了递,托盘上放着的,赫然是两部旧款的黑色手机——正是三年前的流行款式。
这两部手机的骤然出现,像一个无声的休止符。
林妙可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吸引过去。
陆战混乱的、充满自我厌弃的哭泣也因为这小小的干扰而微微一顿。
一阵冷风吹来,陆战脚边一份卷着的文件被风吹开了一角。林妙可瞥了一眼,赫然看到了陈晓茹背景调查报告的字样,下面附着一张模糊的照片——是她当年那个所谓的助理陈明,和一个陌生女人(显然就是所谓的陈晓茹)私下碰面的瞬间照片!陈明脸上带着谄媚讨好的笑,正在传递着什么……
一个极其荒谬又冰冷的念头闪电般劈过林妙可的脑海!
难道……当年那些所谓的证据……
是陈明受人指使,刻意伪造的!
这个陈晓茹,就是幕后人她……是陆战的爱慕者!
林妙可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冰冷!如果这是真的……
她猛地抬头,对上陆战同样因为看到文件和自己调查结果被吹散而瞬间抬起头的目光!
陆战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通红肿胀,但那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愕和无法置信的荒谬!他显然也意识到了刚才在咖啡厅错拿的是自己的旧手机,再结合这份刚刚收到的、被他扔在车上心烦意乱没细看的报告……
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在冰冷的路灯和咖啡店泄出的暖黄光晕交汇处,目光在空气中狠狠碰撞!
三年前那场惨烈的离婚风暴里,最关键的误会点,那个导致信任彻底崩塌的证据链……竟然是人为设计的陷阱!
陆战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瞳孔因惊怒而急剧收缩!比起悔恨,一种被欺骗、被操纵的巨大愤怒开始在他眼中疯狂凝聚!
而林妙可,在最初的震惊和被愚弄的荒谬感之后,一股更深的、冰冷的疲惫和彻骨的悲凉席卷而来。
知道了又怎么样呢误会解开了又怎么样呢
三年的伤痕是真真切切的。他的不信任刻在骨头里。她在无数个夜里流过的眼泪也是真实的。
陆战挣扎着想站起来,想说什么,急切地想要靠近。
林妙可却猛地后退了一大步!
她擦掉脸上残留的最后一点泪痕,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坚硬,仿佛刚才那一丝微弱的酸涩被这新的、残酷的真相彻底冻结成冰。她看着眼前这个刚刚经历崩溃、此刻又陷入震惊与愤怒的男人,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
真讽刺,陆总。原来你的信任,三年前就被人……明码标价了。现在知道是假的……晚了。
她冷冷地扫了一眼地上那张模糊的照片,还有那两部承载了太多阴谋和痛苦的旧手机,最后,目光落在陆战狼狈的脸上,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凉薄的弧度:
这迟来的‘真相’……你自己留着慢慢消化吧。
说完,她不再多看他一眼,也仿佛无视了他绝望伸出的手,决绝地转身,拉住完全状况外的小夏。
小夏,走。
哦哦……好!小夏如梦初醒,慌忙打开车门。
林妙可弯腰钻进车里,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把不会再为任何人弯折的剑。陆战靠在他的车门上,眼神死死地追随着她,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
车子绝尘而去,将陆战和他身后那崩溃的残局、还有散落一地的手机与真相,彻底抛入了冰冷的夜色中。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小夏小心翼翼开车的动静。
林妙可紧紧闭着眼,靠在椅背上,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她极力压抑着喉咙里的哽咽,刚才强装的平静被击得粉碎。
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飞速倒退,像一幕幕破碎的光影。刚才陆战崩溃痛哭的样子,那散落的手机与调查报告……还有那个可怕的推测……
全都疯狂地在脑海中交错闪现!
委屈依旧在焚烧她的五脏六腑!可那句晚了,却像一根淬毒的针,不仅扎在陆战心上,也深深扎在了她自己心里。
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
混乱、疲惫、愤怒、委屈、还有那一点点被死死压抑在冰层下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她胸口激烈地冲撞,让她快要窒息。
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无意识地抚上了左手无名指。
那里……曾经戴着一枚承载了她一生承诺和爱恋的婚戒的地方。
如今,空无一物,只剩下一圈难以磨灭的、浅浅的白痕。
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她的指腹,在那道空荡荡的、象征着过去被完全剥夺的印痕上,轻轻地、轻轻地……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一个极其轻微的动作,却泄露了她心中那惊涛骇浪下,一丝最为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脆弱与……不舍
车子驶入隧道,彻底被黑暗吞没。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不再摩挲,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陆战……迟来的真相……又能改变什么呢
4
盐霜犹寒
陆氏集团顶层会议室的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巨大的U型会议桌两侧,Vista高层与陆氏核心团队分坐如楚河汉界。水晶吊灯投下的冷光,在深色胡桃木桌面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映照着每个人脸上或凝重、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神情。
林妙可坐在翎羽工作室的位置上,背脊挺直,像一株孤悬于峭壁的雪松。她面前摊开着《圆镜重铸》项目的核心设计文件,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纸张边缘,感受着那细微的毛糙感,借此压下心头翻涌的暗流。陆战就坐在长桌尽头的主位,离她最远,却又像一座无形的冰山,散发着迫人的寒意。自从雨夜那场崩溃的对峙后,他们再未有过任何交流,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刻意避免。此刻,他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姿态闲适地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修长的手指间把玩着一支铂金钢笔,神情淡漠,仿佛会议室里紧绷的气氛与他无关。
项目推进会议进行到关键环节,关于翎羽工作室设计理念的市场风险评估。气氛原本就有些微妙,直到陈晓茹——Vista亚太区新任品牌总监,也是陆氏某位重要股东的侄女——款款起身。
她今天穿了一身香槟色紧身套裙,勾勒出曼妙曲线,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她走到投影屏前,指尖轻轻一点,屏幕上立刻切换出一份文件。
各位,陈晓茹的声音甜美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职业感,关于‘翎羽’工作室的设计理念和市场前景,我们做了更深入的背调。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林妙可,唇边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我们发现了一些……值得关注的信息。
她点开下一页,屏幕上赫然出现几张模糊的图片和一份财务报告的局部截图。
这是林妙可小姐工作室近期的部分银行流水,陈晓茹的指尖在屏幕上轻点,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有几笔数额不小的款项,流向似乎……不太明晰。而且,业内也有传闻,林小姐工作室的部分设计元素,与巴黎一位新锐设计师去年发布的作品,存在令人遗憾的……高度相似。
她的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和低低的议论声。几道或探究、或鄙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林妙可。
剽窃税务问题
这两个词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向林妙可的心脏!她的脸色瞬间褪去血色,指尖猛地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她抬眼看向陈晓茹,对方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得意。
陈总监,林妙可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冷冽的锋芒,您所谓的‘高度相似’,是指灵感来源的共通性,还是像素级的复制如果是前者,艺术创作本就存在借鉴与共鸣;如果是后者,请拿出确凿的证据链。至于银行流水,她微微抬高下巴,目光锐利如刀,我工作室所有财务往来合法合规,欢迎任何有资质的第三方机构随时审计。仅凭几张模糊截图和捕风捉影的‘传闻’,就妄下结论,是否过于草率,甚至有……构陷之嫌
她的反击清晰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
陈晓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带着一丝委屈看向主位的陆战:陆总,我也是出于对项目负责的态度,才提出这些疑虑。毕竟Vista的品牌声誉……
够了!
一声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冷喝,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在死寂的会议室!
是陆战!
他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手中的铂金钢笔啪地一声被重重拍在桌面上!力道之大,震得他面前那套价值不菲的紫砂茶具猛地一跳,一只精巧的茶杯哐当一声滚落桌面,摔在厚厚的地毯上,虽然没有碎裂,却发出沉闷的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只见陆战脸色阴沉得可怕,额角隐隐有青筋跳动。他深邃的眼眸不再是无波古井,而是翻涌着骇人的风暴,那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刺向站在投影屏前的陈晓茹!
陈晓茹!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可怕威慑力,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人心上,谁给你的胆子,在陆氏的项目会上,用这种捕风捉影、毫无证据的污言秽语,攻击我们的合作伙伴!
陈晓茹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陆总,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陆战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会议室。他几步绕过会议桌,走到陈晓茹面前,目光如同实质般将她钉在原地。背调你背调了什么几张来源不明的截图几句道听途说的谣言这就是你作为Vista品牌总监的专业素养!
他猛地抓起会议桌上那叠陈晓茹刚刚展示的所谓证据,看也不看,狠狠摔在她脚边!纸张如同雪片般纷飞散落!
拿不出铁证,就给我闭嘴!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滔天的怒火,再让我听到一句污蔑林妙可小姐和她工作室的屁话,不管你是谁的人,都给我收拾东西滚出这个项目!滚出陆氏!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会议室的水晶吊灯都在微微晃动。
陈晓茹彻底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失,精心描画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瞬间的狼狈和惊恐。她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陆战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万钧的暴怒震慑住了。Vista的高层面面相觑,神情尴尬;陆氏团队的人则大多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林妙可也怔住了。她看着那个站在会议室中央,如同一头发怒雄狮般的男人,看着他为了维护她(或者说维护项目)而爆发的、毫不留情的怒火,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复杂难言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愤怒解气还是……一丝荒谬的酸涩
就在这时,陆战似乎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身形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上腹部,眉头紧紧蹙起,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痛苦之色。但很快,那抹痛楚就被更深的怒意掩盖。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摇摇欲坠的陈晓茹,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绝对的威压:项目继续!刚才的闹剧,谁再提一个字,后果自负!
说完,他不再理会任何人,大步流星地走回自己的座位,重重地坐下。他重新拿起那支铂金钢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
就在他坐下的瞬间,林妙可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那只紧握的拳头。
他的左手。
无名指根部。
一道极其清晰、深陷的……环状凹痕。
那凹痕如此深刻,仿佛岁月用刻刀在他骨头上留下的印记。即使他此刻紧握着拳,指节绷紧,那道痕迹依然清晰可见,像一个永不磨灭的烙印,无声地诉说着某些被强行剥离的过往。
林妙可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道凹痕……是婚戒留下的吗
三年了……他竟然还留着这样的痕迹
为什么
无数的疑问瞬间冲上脑海,让她几乎忘记了刚才的愤怒和委屈。她怔怔地看着那道凹痕,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它。
陆战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猛地抬眼,目光如电般射来!
四目相对。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流炸裂。
林妙可飞快地垂下眼帘,避开了那过于锐利的审视。她低下头,假装整理面前的文件,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心,乱了。
会议室里,项目讨论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重新开始。陈晓茹早已被助理扶到一旁坐下,脸色惨白,失魂落魄。陆战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用笔在文件上划下几笔,脸色依旧阴沉。
只有林妙可知道,那道深陷的无名指凹痕,像一枚烧红的烙印,烫在了她的眼底,也烫在了她刚刚冰封的心湖上,激起了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盐霜犹寒。
裂痕之下,是否……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灼痛
5
盐之裂痕
陆氏集团顶楼的会议室,奢华的装潢在冷光灯下泛着拒人千里的光泽。空气仿佛被抽干,沉闷得让人窒息。陈晓茹被保安近乎半扶半架地请离场后,死寂重新笼罩了空间。投影仪幽幽地亮着,屏幕上那份被陆战摔过的文件残骸还定格在那里,像一场闹剧落幕后的无声嘲讽。
项目经理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试图拉回正轨:咳,那我们继续下一个议题,关于项目工期和资源调配……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干涩和颤抖。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主位。
陆战依旧坐在那里,仿佛刚才那场山崩海啸从未发生。他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余下一段线条冷硬的下颌和挺直的鼻梁。他一只手搭在桌面上,指节处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几乎要将那支昂贵的铂金钢笔捏碎。另一只手,则死死地、近乎痉挛般地按压在自己的左上腹——那个西装之下、靠近胃的位置。
时间在滴答声中爬行。
项目经理小心地介绍着屏幕上的甘特图。没有人敢打断这份刻意维持的正常。
林妙可坐在离主位最远的位置,脊背挺得笔直,目光落在面前摊开的文件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角的余光无法控制地瞥向陆战的方向。他按压腹部的小臂肌肉紧绷得如同岩石,肩背的线条也极其僵硬。随着时间推移,她甚至能看到他额角极其细微地渗出了一层薄汗,在冷光灯下泛着冰冷的光。
他在忍着。忍得很辛苦。
刚才那场爆发式的盛怒,撕破了他一贯的冷静自持,更似乎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某种看不见的反噬。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不安,在林妙可心底悄然滋生。她猛地攥紧手指,指甲陷入掌心——她不该关心他的死活!他胃出血也好,当场昏倒也罢,都是他咎由自取!
这个念头刚一划过,陆战那边传来极其微弱的、一声隐忍的抽气声。很轻,轻得几乎被投影仪风扇的嗡嗡声盖过。
林妙可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抬眼望去。
就在这一瞬间,陆战似乎再也无法强撑那份不动声色。他上身猛地向前弓起,像只被强行弯折的弓,手肘重重抵在桌沿,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额前的碎发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痛苦拧紧的眉宇,可那骤然变得急促而粗重的喘息声,却无比清晰地回荡在骤然死寂的会议室里!
所有人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Vista高层们面露惊愕,几个陆氏高层更是脸色大变,猛地站起来:陆总!
李秘书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冲上前,手按在陆战肩膀上,声音压得极低却无比焦急:陆总!药在哪儿还是去医院
陆战没有回答,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全身的重量仿佛都压在了那只抵着胃的手上,肩膀和背部剧烈而痛苦地起伏着,如同离岸挣扎的鱼。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滴在他昂贵的西装外套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剧烈的疼痛如同无数只手在他腹内翻搅撕扯,几乎要抽空他所有的力气和理智。视线阵阵发黑,会议室刺目的灯光在他模糊的视野里变成了扭曲晃动的光斑。身体像被架在冰与火上煎熬,一会儿是冰冷的虚汗,一会儿又是胃部灼烧般的剧痛。
一片混乱中,似乎有脚步声冲近。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声音仿佛隔着厚重的玻璃,模糊不清。
有人试图去搀扶他,触碰带来的震动却加剧了腹腔深处的翻江倒海。
不行……不能在这里倒下……绝不能在这些人面前……
一个近乎本能的念头死死攫住了他。他需要一个支点,一个能将自己从这痛苦的旋涡里暂时锚定住的支点!他的身体在剧痛中失控地向前倾倒,另一只紧攥成拳的手下意识地在冰凉的桌面上慌乱地摸索,猛地抓住了一个温热的、柔软的物体!
是手腕!
一只纤细却带着稳定力道的手腕!
他像抓住了溺水时唯一的浮木,几乎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骨节分明的大手死死地、紧紧地扣住了那只手腕!冰冷的指尖因为剧痛和用力过度而深深陷入那温热的肌肤,带来一阵清晰的痛感。
手的主人猝不及防地倒抽一口冷气。
陆战混沌的视线艰难地聚焦——
视线所及,是林妙可近在咫尺的脸。
她就站在他椅子旁边,刚才李秘书冲上前时带动的气流似乎也将她推向了这个旋涡中心。此刻,她的手腕被他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白皙的皮肤上瞬间留下了几道清晰泛红的指印。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愕、未散的余怒,以及一丝猝不及防撞入他狼狈中心的……失措
你……放手!林妙可的声音带着被冒犯的尖锐,用力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可陆战此刻的力量大得惊人,如同溺水者濒死前最后的紧握。
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最后的景象是林妙可那张惊怒交织的容颜。陆战感到一股血腥气猛地翻涌上喉咙,所有的力气都在瞬间被抽空,世界骤然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沉。
他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失去承重的堡垒,沉重地向前倾倒。
混乱的惊呼声、椅子被撞开的刺耳摩擦声、李秘书焦急的低吼……瞬间淹没了林妙可的感官!
混乱只是一瞬。
下一秒,天旋地转!
噗通——!
陆战沉重的身躯最终没有完全扑倒在冰冷的桌面上,而是因为剧烈的倾倒,带着他死死扣住林妙可手腕的那股蛮力,将她也猛地拖拽得失了重心!
两人几乎是狼狈不堪地一同跌倒在地毯上!
昂贵的波斯地毯抵消了大部分冲击力,但林妙可的膝盖还是被重重硌了一下,钝痛传来。她更被陆战高大的半副身躯压得动弹不得!
浓重的药味混合着他身上独特的雪松冷香和此刻汹涌的汗味,瞬间将她笼罩!
林妙可瞬间僵住了!脑子一片空白!只有手腕上传来的、他依旧死死攥紧的力道,勒得生疼!还有隔着衣物传来的、属于他身体的重量和滚烫的温度!他那近在咫尺的痛苦喘息声,如同热风般吹拂过她的耳际!
这无比亲密的姿态!这突如其来的、被迫的零距离接触!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两人之间所有的疏离、恨意和冰冷的界限!
屈辱!慌乱!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这荒诞处境点燃的羞耻感!在她胸腔里炸裂开来!
放手!陆战你疯子!!林妙可用尽全身力气低吼,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奋力挣扎,试图从他沉重的压制下脱身,也试图抽出自己被禁锢的手腕。
然而,陆战已失去了意识。身体沉重得如同磐石,只有那只紧扣着她手腕的手,依旧如同长在他掌中一般,纹丝不动,带着一种濒死的执拗。
他的脸侧压在地毯的绒面上,因为剧痛而显得异常苍白,浓密的眼睫紧紧阖着,眉头皱成一个痛苦的死结。汗湿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失去了所有平日里叱咤风云的锋芒,只剩下一种脆弱的、令人心悸的狼狈。
林妙可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咒骂,在看到他这副毫无防备的脆弱模样时,像被针戳破的气球,瞬间哑火。一股酸涩的洪流猛地冲垮了愤怒的堤坝,让她眼眶瞬间泛酸。
她被迫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势,仰面承受着他身体的一半重量。视线越过他宽阔的肩膀,能看到李秘书和几个高层手忙脚乱地试图帮忙,有人想掰开陆战紧扣的手指,有人想把他从她身上抬开,场面混乱不堪。
而她的手腕,成了这场风暴中心唯一的锚点。被他死死攥着,像抓着一块拒绝沉入深渊的浮木。
盐霜之下,裂痕终现。而这强行拽入的肌肤相触,比任何锋利的刀片,更直白地撕开了那道看似坚不可摧的心防。
6
白夜急诊室
救护车的鸣笛声是划破死寂的利刃,将深沉的夜撕开一道鲜红的口子。急救通道刺目的白光如同探照灯,瞬间吞噬了车窗外流萤般的城市霓虹,也吞噬了林妙可残存的最后一丝镇定。
车门哗啦拉开。
担架床快!动作快!急促的命令穿透耳鸣。
冰冷的金属推车轮碾过湿冷的地面,发出催命般的咔哒声。林妙可踉跄着跟着冲出去,湿透的裙摆紧贴着小腿,一步一滞,冰冷的空气像无数根针扎入肺腑。
家属外面等!护士简短的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闸门,在她面前轰然落下。沉重的金属门在眼前缓缓闭合,将她与那个被推进生死旋涡的男人,彻底隔绝开来。
门外。
是另一个维度的地狱。
刺鼻的消毒水混合着药品的苦涩、隐约的铁锈气,甚至还有汗水的酸馊味,构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嚎哭声、推车的滚轮声、监护仪的报警音、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痛吟……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撞击着鼓膜,切割着神经。
林妙可像一尊被冰封的石像,浑身湿漉漉地杵在手术区门外那片惨白的光幕下。周围的一切——痛哭的老人,麻木等待的中年男人,焦急踱步的家属——都成了模糊晃动的背景板。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扇冰冷的、紧闭的金属门,和门缝底下透出的、微弱却存在感极强的、象征未知命运的惨绿幽光。
时间失去了刻度。
只有监护仪隔着门板传来隐约却刺耳的滴答声,是死神的脚步声。
冷。
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冷意,从湿透的衣物和裸露的皮肤开始渗透,一点点吞噬她身体里所剩无几的温度。寒意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控制不住地开始轻微颤抖。她环抱住双臂,试图汲取一点点暖意,但指尖触碰到的都是冰凉潮湿的布料和皮肤的温度在加速流逝,被门内那巨大的未知不断抽取,连带着灵魂都快要被冻僵。
家属林妙可在吗一个护士拿着单子匆匆出来,视线精准地盯在她身上。
林妙可麻木地向前挪动一步。
病人情况暂时稳定住了!初步诊断是极度应激加上长期高压导致急性胃黏膜病变大出血!失血量大,情况一度危急!现在正在紧急止血补液!但还没脱离危险期!护士语速快得像机关枪,不容置喙地将一叠厚厚的单据塞进她冰冷僵硬的手里,去一楼收费处!快点!输血和下一步检查都需要先办手续!快!
那叠纸,沉甸甸的,像烧红的烙铁。
长长的队伍像蜿蜒的毒蛇。刺眼的荧光灯下,收费窗口后的工作人员面孔模糊而冷漠。刷卡机的滴滴声刺耳。冰凉的POS机回单塞回手中,触感沉重如同墓碑。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抱着这堆生死文书走出急诊大楼,又是如何像提线木偶般被引导进住院部十一层的VIP病区。这里的空气过滤掉了底层急诊的喧嚣绝望,弥漫着更高浓度也更昂贵的消毒水味,环境奢华却空洞冰冷,安静得只剩下医疗设备的微鸣,如同冰冷的墓室。
护士将她引到一个空旷的待客区,偌大的空间只有一组奢华的沙发和对面的巨大落地窗。
病人刚进重症监护病房,需要进一步观察,家属暂时不能进入。在这里等通知。护士公事公办地交代完,便转身离开了。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S市破晓前被暴雨洗刷过的沉寂。摩天大楼的灯火稀疏而孤寂,像是沉浮在墨色深渊中的冰冷岛屿。城市在深夜里喘息着,等待着黎明,或者更深的黑暗。
林妙可缓缓走到窗边。冰冷的玻璃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模样:头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湿透的西服套裙皱巴巴地粘在身上,勾勒出脆弱的轮廓。眼睛红肿得像熟烂的桃子,里面盈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惶然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狼狈得像被暴风雨蹂躏了三天三夜、又被遗弃在街角的流浪猫。
她的目光,失焦地落在窗外的景象上。又慢慢地,如同生了锈的机器般,一寸寸向下,看向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身影——落在小腹处交叠的双手上。
左手。
无名指根部。
那道熟悉的、象征着过往被彻底剥夺、彻底结束的……环状白痕。
在病房区过于明亮也过于冰冷的光线下,失去了所有暧昧模糊的昏黄滤镜,此刻只剩下一种残酷的、冰冷的、清晰的印记。像一道永不结痂的伤疤,一个被强行烙上的屈辱标记。提醒着她,那个曾名为妻子的身份,早已被他亲手、也被时光彻底碾碎成尘。
一股冰冷的悲凉,如同无形的毒液,沿着脊椎缓慢而坚定地向上攀爬。
她的右手指尖,无意识地抬了起来。
带着刚刚签字留下的油墨气味,带着签下名字时那深入骨髓的屈辱感和无力感……一点一点地……触碰上左手无名指根部……那道……浅浅的白色烙印。
冰凉的指尖,贴上微凉的皮肤纹理。
然后。
她的指腹,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摩挲那道白痕。
动作缓慢、笨拙、近乎痴迷。像是盲人在黑暗中探寻一件失而复得又不敢确认的旧物,又像是试图擦掉一个永远擦不去的污点。
轻轻地,用力地,沿着那环状的轨迹。
摩挲。
再摩挲。
窗外的城市灯火在她空洞的眼底摇曳模糊,最终模糊成一片混沌冰冷的光斑。玻璃上倒映出的那个纤细身影,像一个孤独的魂灵,被困在巨大的玻璃牢笼里,脚下是万丈深渊的漆黑倒影。
她的世界里,没有声音,没有色彩,没有未来,甚至没有现在。
只有——
手背上残留的、签病危通知书的冰冷触感。
口袋里那张无形却沉重如山的监护人标签。
那道在指腹下被反复确认、带来微弱却熟悉痛感的无名指白痕。
以及……
那个躺在监护室里生死未卜、让她恨入骨髓却不得不以家属身份守护的男人。
在这片死寂的、被死亡阴影笼罩的白色空间里。
只有指尖在那道象征被彻底剥夺的伤痕上……无休止地……反复地……摩挲。
仿佛这是唯一能证明她还活着的动作。
是唯一能让她在这无边的绝望中……抓住一丁点真实……或者说,一丁点无法磨灭的过去的……徒劳挣扎。
7
白夜无声
,ICU的蓝光如同深海浮游生物,在冰冷的墙壁上投下幽微的、缓慢变幻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药液和金属仪器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气味。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流动感,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那永恒不变的、带着死亡韵律的嘀…嘀…声,像一枚枚细小的冰钉,精准地钉入耳膜,钉入神经末梢。
林妙可蜷缩在病床边的单人沙发里。沙发宽大柔软,却丝毫无法驱散那刺骨的寒意。她身上裹着护士好心递来的薄毯,但湿冷的衣物紧贴皮肤,像一层无法剥离的冰壳,持续汲取着她残存的体温。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她眼皮沉甸甸地往下坠,每一次眨眼都伴随着酸涩的刺痛和短暂的黑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是情绪剧烈震荡后的余波,也是身体透支到极限的警报。
她不敢闭眼。
也不能闭眼。
每一次监护仪微小的波动,每一次护士进出时轻微的脚步声,都像一根无形的弦,猛地绷紧她即将涣散的神经。医生那句神仙难救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目光无法控制地落在病床上。
陆战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尊被精心陈列的、毫无生气的蜡像。氧气面罩覆盖着他苍白干裂的下半张脸,透明的塑料管道连接着他的口鼻,随着呼吸机有节奏的嘶鸣,微微起伏。他的胸口在呼吸机的辅助下规律地、却异常单薄地起伏着,每一次起伏都显得那么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
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屏幕散发着幽冷的蓝光,上面跳动着绿色的数字和波形——心率、血氧、血压。那些数字和线条,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关于他还活着的证明。它们稳定得近乎冷酷,却又脆弱得令人心惊胆战。
床头亮着一盏小小的、散发着暖黄色光晕的夜灯。那点微弱的暖光,试图对抗着这片冰蓝色的死亡之域,却显得如此徒劳,只将陆战毫无血色的脸映照得更加脆弱,如同易碎的琉璃。几缕被冷汗濡湿的黑发黏在光洁的额头上,愈发显出他此刻的毫无防备和……令人心碎的虚弱。
林妙可看着,看着。
恨吗
怨吗
所有的爱恨情仇,在这冰冷的仪器、浓重的药味、医生冷酷的神仙难救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荒谬。
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她心底深处响起:不能失去他……至少……不能让他因为你的离开,真的万劫不复……
这一瞬的心软念头,如同淬毒的藤蔓,缠绕住了她的理智,让她动弹不得。那份根植于过往深刻爱恋而产生的、无法彻底割舍的本能,以及对一条生命垂危所产生的最原始的敬畏,共同编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不止是身体上的精疲力竭,更是精神被反复碾碎后的虚脱。方才在急诊室情绪失控的后遗症仍在,眼前偶尔有细小的黑点闪过。她强撑着,身体却像散了架一样沉重冰冷,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
额头抵在了病床边缘,冰凉的金属护栏硌得生疼。她索性将整个上半身都伏了下去,额头重重地抵在陆战那只插着留置针、缠着白色胶布的手背上。
那触感冰冷、光滑,带着医用胶布特有的粗粝感。这无意识的支撑点,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意识如同被卷入深海的漩涡,一点点沉沦下去。黑暗无边无际,没有梦魇,只有虚无般的沉沦。像是在一个温暖安全的海底悬浮着,疲惫的灵魂暂时关闭了所有对痛苦的感知通道。
时间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身体最深处积累的警觉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骤然刺穿了这片沉重的黑暗!林妙可猛地一个激灵,意识如同被强行从深海里拽出水面!
下一秒,她感受到的却不是预想中的冰冷光滑——额头下方抵着的,不再是冰冷的手背,而是一片带着温凉体温、有着微微起伏的……布料!布料下方,似乎还传来某种……缓慢、微弱却稳定有力的搏动!
轰——!
林妙可的心脏像是被重锤击中!瞬间缩紧!所有昏沉在刹那间消失无踪!
她触电般猛地抬起头!动作快得扯动了酸痛的颈骨!
眼前景象让她的呼吸瞬间停滞!
晨光熹微。病房里的顶灯已熄灭,只有窗帘缝隙透入淡淡的灰蓝色天光,以及床头监护仪屏幕散发出的幽冷光芒,将一切笼罩在一片模糊的朦胧里。
而她的额头……
刚才抵住的……
竟然是……
陆战的……胸口!
她此刻的姿势,几乎是上半身伏在了床边,脸颊距离他盖着薄被的胸膛不过寸许!刚才额头的触感,正是她迷迷糊糊中,一头栽下去时……无意识地靠在了他靠近左心口的位置!
这个姿势……何其亲密!何其……不堪!
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慌瞬间席卷全身!林妙可脸颊腾地一下烧得滚烫!她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直起身子想要后撤!狼狈得差点带倒椅子!
但她的右手手腕,却在此时传来一道并不强硬却异常清晰的……箍紧感!
林妙可惊恐地低头!
只见她那一直无意识搭在床边、距离陆战身体不远的手……
此时此刻……
正被一只苍白、修长、指节分明……却明显虚弱无力的大手……紧紧地、松松地……握住了!
他的指尖微凉,但掌心……却带着刚刚苏醒之人难以形容的、细微而真实的……温度
他是什么时候
怎么做到的
在昏迷中还是……
林妙可的心脏狂跳到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霍然抬头,视线仓皇地、带着难以言喻的惊悸投向病床上那个男人的脸!
撞入眼帘的——
不再是昨晚那紧闭双眼、毫无生气的苍白面具!
氧气面罩下,那双曾经令她沉沦、也令她万劫不复的深邃眼眸,此刻……竟微微睁开了一条极细的缝隙!
缝隙间,没有了往日的寒潭般锐利或冰冷,也没有了昨夜暴怒时的阴鸷与绝望,只弥漫着一层厚厚的迷蒙水汽,像是久浸深潭的琉璃蒙了尘,透出一种刚从漫长痛苦梦境中挣脱出来的茫然、迟钝与……疲惫到极致的脆弱。
陆战醒了!
他似乎被她剧烈的动作和猛然抬头的视线惊扰到。那睁开了一丝缝隙的眼睛,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目光在模糊的光影中迟钝地聚焦。最终,那蒙着厚厚水汽的视线,如同一束穿过迷雾的光,费劲地、一点一点地……凝聚在了她那张布满惊愕、泪痕未干、因羞恼而涨得通红的脸上。
四目相对。
空气彻底凝固。
只有监护仪平稳的滴答声异常刺耳。
时间在刹那间被拉长、扭曲。
仿佛隔了三年的刀光剑影,隔了生死的门槛,才终于跌跌撞撞地碰上了这一眼。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空茫,那样的疲惫,仿佛不认识任何人,只是本能地追寻着视野里唯一能识别的轮廓和光影。
林妙可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抽手斥责解释无数念头翻滚冲撞,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手腕上传来的虚弱力道和她剧烈的心跳形成了荒谬的对比!她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只能徒劳地看着他,感受着他掌心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并非灼热滚烫、而是令人心慌的……温凉触感。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氧气面罩下,那苍白干裂的嘴唇,忽然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动作轻微得如同蝶翼颤栗。
一个沙哑得仿佛被砂砾磨砺过无数遍、破碎不堪又模糊的、几乎像叹息般微弱的气音,艰难地从他唇缝间逸了出来,飘散在带着药味与死寂的空气里:
……你……
……守……了……一夜
声音是那么的微弱,那么的含糊不清,带着深度昏迷后的艰涩,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守了……一夜
五个字。
轻飘如羽。
却像五颗裹挟着灼热温度、滚烫无比的陨石,毫无预兆地、狠狠地砸穿了林妙可勉力维持的所有坚冰防线!
所有的羞窘、惊惧、愤怒,在这一瞬间,被这五个字冲撞得支离破碎!
他那双因为虚弱而蒙着水汽、充满迷茫的眼睛里,在问出这个问题的刹那,似乎极其微弱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着难以置信和某种类似脆弱渴盼的光
仿佛在迷路的孩童,终于在无尽的黑暗里,看到了一丝熟悉的光亮,带着不确定的、试探性的……问询。
酸楚!
铺天盖地的酸楚!
如同淬了毒的海啸,以毁天灭地之势,狠狠拍碎了林妙可的心防!
泪水——那刚刚因为惊吓和窘迫而短暂止住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瞬间、无声汹涌地夺眶而出!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滑落,砸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溅在他虚握着她的、苍白的手腕上!
她瘦了吗
算是吧。
被迫的,屈辱的,挣扎的,充满了恨与不甘的。
可为什么……他醒来后那茫然的眼,虚弱的声音,第一个清晰意识里传达出来的……却是这轻飘飘的五个字
……你……守了……一夜
它像一把无形的、淬着盐与蜜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进了她心底最柔软、最不愿示人、也是……最不想被提及的那个角落!
所有的盐,所有的尖刺,所有的恨与怨,在他这虚弱茫然的一句问询面前,溃不成军!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只剩下汹涌的泪水,狼狈地、无声地诉说着一切。
她微微颤抖着,最终却没有抽回被他轻松握住的手腕。只是任凭泪水奔流,看着他那双因为虚弱和失血过多依旧显得极其脆弱疲惫的眼睛。
监护仪屏幕的幽光照亮了他苍白的脸。
他虚握着她手腕的指间……
在昏暗中……
那道环绕无名指的、清晰的环形凹痕……
无言地诉说着那些未曾宣之于口、却深深烙印于骨的……岁月之谜。
盐霜未化,裂痕犹在。
只是在这生死关头的初醒瞬间,在这冰冷仪器的包围中,在这无声泪水的冲刷下……
冰冷的空气中……
悄然弥漫开一丝……
微弱却又真实的……
劫后余生的……
凝望的温度
8
冰河初融
病房里那盏床头小灯散发出的暖黄光晕,如同融化的蜜蜡,将空气染上粘稠的静谧。心电监护仪稳定而冰冷的嘀…嘀…声,是这片寂静里唯一精准的计时器,每一次跳动都像敲在冰面上,清晰却毫无暖意。
林妙可维持着一个近乎凝固的姿势。
她伏在病床边缘,身体前倾,纤细的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攥紧着陆战那只插着留置针的手腕上方一点位置。掌心里是他皮肤冰冷的触感,混杂着医用胶布的粗粝感。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方才那一瞥之下窥见的天大秘密——那道清晰的、环绕在无名指根部的、如同褪色刺青般的环状凹痕——像一道无形的锁链,将她牢牢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巨大的错愕与惊疑,如同冰海下汹涌的暗流,在她早已疲惫不堪的心底猛烈冲撞!
那道凹痕……
怎么可能!
离婚已三年!婚戒早已尘封!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让那象征婚姻束缚的痕迹长久地留存于身!
还是……那个痕迹……并非因为怀念
不!绝不可能!
那只能是……
他根本没摘过!或者至少,戴得足够久,深入骨髓,留下了这具躯体无法磨灭的烙印!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响!轰得她脑中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怎么可能!一个亲手斩断婚姻、将她打入地狱的男人,一个冷硬如磐石、连重逢都吝啬认识二字的男人,会……一直戴着那枚象征着过去的戒指!
荒谬!
荒唐至极!
一股尖锐的刺痛混合着更加汹涌的、难以言说的恐慌猛地攫住了林妙可的心脏!她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仿佛自己精心构筑的、关于恨和已结束的全部认知,被这道突兀的痕迹撕开了一道巨大而荒诞的裂口!
她像被烫到一般猛地想抽回自己的手!
就在她手指微动、肌肉紧绷、即将发力抽离的瞬间——
那只被她攥着的手!
那只苍白、冰冷、无力地搭在白色被单上、印刻着岁月刻痕的手!
指尖……猛地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动作轻微,如同蝴蝶掠过水面投下的光影,但在林妙可全身感官高度集中的状态下,却如石破天惊!
林妙可浑身剧震!所有逃离的念头和动作在这一刻被强行冻结!
她惊愕的目光倏地从那道凹痕上抬起,死死盯住陆战的脸!
氧气面罩覆盖下,那苍白无血色的唇,似乎……极其困难地、含糊地……蠕动了一下仿佛在昏迷的梦魇中挣扎,试图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不是幻觉!
上一次以为的幻觉是那蜷缩的手指,这一次……是嘴唇的蠕动!
像一颗微小的火种,骤然投入她混乱冰冷的心湖!瞬间点燃了所有希望和恐惧交织的火焰!
陆战……
林妙可的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带着难以置信的紧张和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强烈的迫切,陆战你能听到我吗她的手下意识地反握回去,指腹更加用力地贴在他冰凉的手腕脉搏处,仿佛想通过那微弱的跳动,传递过去某种力量。
醒醒!看着我!陆战!她尝试呼唤他的名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混沌的力量。她俯得更低,靠近氧气面罩上方,那双布满红血丝的、几乎带着哀求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紧闭的眼睑,试图捕捉哪怕一丝即将醒来的迹象,听得见就动一动……动一下手……或者……睁开眼看看我
她紧紧地握着,像是在抓住一根能将人从深渊拉回的稻草。心跳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盖过监护仪的节奏!
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爬行。
每一秒都被拉长,伴随着希望与失望的无声拉扯。
心电监护仪依旧平稳地嘀…嘀…着。
陆战没有任何回应。
刚才那极其细微的指尖蜷缩和嘴唇蠕动,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声息。他的面容依旧沉睡(或者说昏迷),安静得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她高度紧张下的错觉。
林妙可眼底那簇燃起的微光,如同风中残烛,在漫长的等待里,一点点、一点点地黯淡下去。最终被深重的失落和更沉的疲惫所覆盖。
她还是……无法唤醒他。
这残破的身体,依旧被沉重的黑暗所禁锢。
她紧握着他手腕的力道,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卸去。那股逼得她想要立刻逃开的巨大冲击感和恐慌感,在经历了这短暂的希望火焰燃烧又熄灭后,似乎也耗尽了她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
然而,那股由他无名指凹痕引发的巨大荒谬感和内心的风暴,却并未因此平息,反而在她刻意压抑的沉默里,翻腾得更加汹涌。
他为什么会有那道痕
他究竟……是以何种心情,在离婚后的漫长岁月里,留下了这道如同身体牢笼般的印记
是对过去的忏悔还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入骨髓的囚禁
所有的恨意,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想要划清界限的决绝,此刻被这道荒诞的痕迹搅得混沌一片!她甚至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像个愚蠢又可悲的看客,守着一个她或许从未真正读懂过、内心满是谜团的男人。
林妙可保持着俯身的姿势,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垂下来,遮挡了她泛红的眼眶。她的目光茫然地落在陆战那只手上,落在无名指那道清晰的凹痕上,久久没有移开。眼底是翻涌的激烈情绪——困惑、悲凉、苦涩,还有一丝被这道痕迹强行扯出来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痛。
为这道迟来的、带着极大讽刺意味的印记。
也为那个在婚姻里或许同样伤痕累累、却选择了如此笨拙方式背负的男人。
床头小灯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病床边的两人。林妙可的侧影被拉得纤长而落寞。她终于缓缓地、重新握住了陆战那只微凉的手掌。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唤醒,也不是寻求某种力量上的支持。
更像是一种无言的……确认和依靠。
确认那道凹痕的真实存在。
也仿佛在依靠这个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连接,支撑着自己即将崩溃的精神堤坝。
她慢慢地,慢慢地,在他的病床边沿坐了下来。身体如同被抽走了骨头般陷进椅子里,肩膀颓然地垮塌下来。
疲惫如山洪般彻底将她淹没。眼皮重若千斤,每一次眨动都伴随着酸涩的刺痛。
但她不敢闭眼。
也不能闭眼。
那道凹痕如同魔咒,盘旋在她的脑海。
陆战生命体征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都牵动着她的神经。
医生那句神仙难救如同警钟,悬在头顶。
她就这么僵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左手依旧虚握着陆战那只刻着岁月印记的手。目光失焦地望着某处虚空,整个人如同灵魂出窍,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在无声地坚守着这片充斥着药味、仪器声和巨大谜团的病房。
漫长的夜还在继续。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
与时间。
与生死。
与她自己内心那道被强行撕开后,鲜血淋漓却再也无法愈合的裂痕。
以及……
那个沉睡中的男人,无名指上那个无声的、沉甸甸的、充满了未解之谜的……
烙印。
9
碎裂的初醒
心电监护仪的绿光像沉在海底的鬼火,幽暗地浮动着。床头那盏小灯努力撑开一小片暖黄色的光晕,将陆战苍白的面容笼罩在一层虚幻的柔光里,更衬得他此刻的脆弱如同易碎的薄冰。
林妙可已经记不清自己在病床边维持了多久这个僵硬的姿势。身体每一块骨头都叫嚣着酸痛,眼皮沉重得如同坠着铅块。支撑着她的,只有那只依旧被他微凉指尖轻轻搭着的手,和床头仪器屏幕上那些代表生命还在顽强抗争的数字。
时间如同凝滞的糖浆,缓慢流淌。
突然!
那只搭在她手背上的手指——那只苍白、缠绕着留置针管和医用胶布的手,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不是之前深度昏迷中的无意识抽搐,而是极其细微的、带着明确方向的……挪动!
林妙可猛地从混沌中惊醒!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陆战那根插着针管的无名指,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沿着她的手背肌肤,一点一点地……向着她左手的方向……挪移!
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黑暗中本能地寻找熟悉的路标。
指尖微凉粗糙的触感,蹭过她手背细腻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的左手……此刻正平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那里……是……
林妙可的呼吸骤然停止!一股冰冷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缠紧了她的心脏!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执着和虚弱力道,终于……触摸到了她的左手。
然后,那指腹便像被磁石吸引般,精准地、不容置疑地……压在了她左手无名指根部!
压在了……那道浅淡却无比清晰的……环状白痕上!
温凉的指腹与微凉的皮肤相触。
林妙可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被冰水从头浇下!她愕然地看着陆战——
氧气面罩下,那双紧闭了三天的眼眸,在此刻……毫无预兆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
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如同被狂风撕扯的蝶翼。眼皮沉重地抬起,露出两泓被厚厚水汽覆盖、混沌而迷茫的黑色深潭。仿佛耗费了莫大的力气,那瞳孔在光影中迟钝地转动着,涣散、聚焦……再涣散……
最终,那双蒙着浓重雾气的视线,如同穿过重重阻碍的探灯,一点一点、极其费力地……凝聚在了她近在咫尺的脸上!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只有仪器的滴答声和氧气输送的低沉嘶鸣。
他的眼神空茫得如同初生的婴儿,又像是刚从万丈深渊爬回的魂魄。没有愤怒,没有冷酷,没有清醒时的锐利,只剩下一种被剧痛和虚弱掏空的、毫无防备的茫然。他就这样,用这双刚刚撕开黑暗的眼睛,失神地看着她。
这直白而茫然的凝望,比任何指责更让林妙可无措。她像被剥光了所有伪装,巨大的狼狈和羞耻感席卷而来。
就在这时。
那只压在她无名指白痕上的手——他的无名指——忽而极其轻微地……弯曲了一下指节。不再是挪移,而是一个清晰的手指动作——像在用指腹……轻轻摩挲那道印记
他的目光也随之微微下移,落在了两人手指交接的地方。那蒙着水雾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微弱的光点闪了一下,混杂着极度的困惑和一丝……不敢确认的、极其脆弱的试探
氧气面罩下,覆盖着他苍白干裂的嘴唇。那两片没有血色的唇瓣,在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之后,微微地、极其微弱地……张开了缝隙。
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破碎得不成调的气音,艰难地、含糊不清地从他唇齿间挤了出来:
……戒……
……指……呢……
他的视线没有离开她无名指那道空白的痕迹,仿佛在无声地补充那个未说完整的词语:
戒指……在哪儿
为什么……这里空着
你……把它弄丢了
三个字。
破碎。虚弱。如同风中的残烛。
却像三把淬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穿了林妙可刚刚因他脆弱苏醒而升起的一丝复杂酸涩!
所有被暂时压下的恨意、屈辱、被强行剥离过去的痛苦,如同岩浆般轰然喷发!
她为他守夜,为他心焦,为他忍受这份尴尬的亲密!
而他醒来后,不是喊痛,不是要水,不是寻求任何抚慰!
他第一个清晰的、能连贯表达的念头,竟然是质问她那枚早已被他亲手摒弃的婚戒的下落!像清点一件遗失的财产!
啪——!
一声极其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炸开!
林妙可如同被激怒的母豹,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带倒了凳子,发出刺耳的声响!而她那只一直被陆战摩挲着白痕的左手,已经以一种近乎决裂的速度和力道,狠狠地从他的掌下抽离!皮肤摩擦带来的火辣刺痛感清晰传来,提醒着他这侵入带来的冒犯!
她的胸脯剧烈起伏着,脸色因愤怒和羞愤涨得通红!那双原本因疲惫泛红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熊熊的怒火,死死地瞪视着病床上那个意识似乎还未完全清醒的男人!
戒指你还敢提戒指!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尖锐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裹着淬毒的冰刃!
你问我戒指在哪!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三年前把它扔哪条下水道了!是不是还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签离婚协议的时候,是怎么像丢垃圾一样把它从你手上撸下来、甩在我脸上的!怎么现在人快死了,良心被狗啃了,想找回去续命了!晚了!
吼声在冰冷的空间里回荡,震得她自己耳膜嗡嗡作响!巨大的委屈和长久被压抑的屈辱感汹涌而出!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混合着无法抑制的愤怒滚落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暴喝,如同惊雷般砸在陆战混沌的意识上!他刚刚艰难聚焦的瞳孔猛地剧震!涣散!像被狂风吹散的星尘!
他那双刚刚睁开、还弥漫着茫然水汽的眼睛,骤然涌上骇人的痛楚!
氧气面罩下的嘴唇,猛地张开,仿佛想吸入更多的氧气,却又被巨大的痛苦卡住了喉咙!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来自胸腔深处的痛苦闷哼爆发出来!
下一秒!
暗红色的液体,毫无征兆地、犹如喷泉般从他大张的嘴巴里……狂涌而出!
不是缓慢流淌,是喷射!
滚烫、粘稠、带着刺鼻铁锈味的鲜血!
如同决堤的洪水!
瞬间!
喷溅在洁白的被单上!
喷溅在冰冷的仪器外壳上!
喷溅在……林妙可那身米白色的、刚刚溅上几滴血迹的西装前襟上!
大片的、刺目的、惊心动魄的猩红!如同地狱里怒放的红莲,在她眼前瞬间炸开!
病房里瞬间乱作一团!
陆总!!
叫医生!快!
刺耳的警报声撕裂长空!心电监护仪上原本相对平稳的曲线瞬间扭曲成疯癫的乱麻,尖锐的蜂鸣音如同死神的镰刀刮擦着耳膜!
李秘书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如纸!他手里拿着那张熟悉的、沉甸甸的……病危通知书!
他甚至来不及看清现场,眼睛直直地钉在林妙可身上,声音因恐惧而变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小姐!字!签字!!快签啊!!再晚就真的——!
话音未落,陆战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手猛地折断,身体痛苦地向上弓起又猛地砸回病床!更多的暗红色液体混杂着粘稠的黄绿色胆汁从他口中涌出,剧烈地呛咳着!每一次抽搐都仿佛要耗尽他最后一丝生机!
那张刺目的病危通知书,被李秘书几乎是强行塞进了林妙可冰凉颤抖、沾满了新鲜血液的手中!
纸张在她指尖沉重无比。
林妙可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寒冰。她看着眼前这张因痛苦扭曲到变形的脸,看着那汩汩涌出的鲜血,看着那狂乱跳动的仪器波纹,看着李秘书几乎崩溃的眼神,听着那如同催命符般的尖啸……
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愤怒、委屈、控诉,在死亡的狰狞面目之前,被冲击得灰飞烟灭!
她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张纸上的任何文字内容。
右手,那只同样沾着粘稠血液的手,如同提线木偶的机械臂,死死捏住了笔管。
笔尖。
带着千钧的重量。
压在那片象征着生死裁决的空白处。
她的眼中有泪,却已冰冷。她的牙关紧咬,几乎渗出鲜血。
没有犹豫。
没有停顿。
如同行刑的刽子手。
她用力地、深深地、在满手腥热的鲜血淋漓中……将陆战的名字……
歪歪扭扭地、用力得几乎捅破纸页地……
重重刻下——
陆战。
每一笔划,都仿佛不是落在纸上。
而是刻在她自己的心尖之上。
10
雪落无声
深绿垃圾桶如同沉默的巨兽,张开黑洞洞的口,吞噬了那道深蓝色的弧光。丝绒盒坠入黑暗的瞬间,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像一颗心被彻底埋葬的回响。风雪呼啸着卷过,迅速覆盖了垃圾桶边缘那一点微弱的反光,也卷走了林妙可脸上最后一丝血色。
两清了。她对着虚空吐出三个字,声音轻得像雪片落地,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身体里那根绷了太久、几乎要断裂的弦,在戒指离手的刹那,骤然松脱,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被掏空般的虚脱。
她转身,高跟鞋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早已破碎的心上。寒风卷起大衣的下摆,冰冷刺骨,却比不上心底那片荒芜的寒凉。
就在这时——
嗡——
口袋里的手机猛地一震!屏幕幽光亮起,刺破风雪夜的黑暗。
一条短信。
来自那个刚刚被她亲手埋葬的号码。
【它陪我在炼狱走了一遭,才懂你当年剐心有多痛。永别了,我的爱人。】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她刚刚强行冰封的心湖!那永别二字,更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她摇摇欲坠的精神堤坝上!
陆战……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戒指被她丢弃!
他……是在告别
一股灭顶的恐慌和无法言说的剧痛瞬间攫住了林妙可的咽喉!她猛地停下脚步,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窒息感!
她以为丢弃戒指是斩断,是解脱!
却没想到,这最后的两清,竟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成了他……诀别的宣言!
巨大的罪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她弯下了腰!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砸在脚下的积雪里,瞬间凝结成冰!
不……不是的……她无声地翕动着嘴唇,破碎的音节被寒风撕碎。她想要辩解,想要嘶吼,想要冲回去把那该死的戒指从垃圾桶里刨出来!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口袋深处,那张印着怀璧设计
周怀礼的硬质名片,锋利的边缘,在刚才剧烈的情绪波动和身体颤抖中,毫无预兆地……刺破了薄薄的西装内衬口袋布料!
尖锐的棱角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在她下意识捂向心口的手指上,划开了一道细长而清晰的……血口!
嘶——!
尖锐的刺痛感让她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她下意识地抽出手指。
借着路灯惨白的光线,只见左手食指指腹上,一道殷红的血线正迅速渗出、凝聚,最终变成一颗饱满圆润的……血珠!
鲜红的血珠,在惨白的雪光映衬下,红得刺眼!红得惊心!
它静静地悬在指尖,像一颗凝固的泪,又像一颗……通往未知的、血色的……路标
林妙可怔怔地看着指尖那滴血。
看着它缓缓地、沉重地……坠落。
砸在脚下洁白的积雪上。
洇开一小朵……触目惊心的……红梅。
风雪依旧在狂舞。
垃圾桶在身后沉默。
手机屏幕的光已经熄灭。
只有指尖那道细微却清晰的伤口,和雪地上那点迅速被新雪覆盖的猩红,无声地诉说着这场迟来的、带着血腥味的……埋葬与启程。
11
镜可重铸(终章)
千亿总裁徒手刨垃圾山
的鲜红词条,如同病毒般撕裂网络。S市核心广场的上空,数十架无人机呼啸盘旋,刺目的探照灯柱如同审判之光,聚焦在风雪中心那个跪着的黑色身影上。
陆战。
这个曾经站在云端睥睨众生的男人,此刻像最卑贱的苦役,深陷在堆积如山的冻硬厨余垃圾之中。昂贵的羊绒大衣被污泥染透,厚重的积雪覆盖了肩背。他那双骨节分明、曾签下亿万合同的手,早已血肉模糊。指甲外翻,指关节的皮肉冻得发白皴裂,一道道血痕在碎玻璃和冻硬的垃圾边缘切割下纵横交错,每一次深入翻刨,都带起混着暗红冰碴的污物。但他仿佛丧失了痛觉,只是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式的姿态,十指深插、不断挖掘。像一头绝望的困兽,要在埋葬他爱情遗骸的冰冷坟场中,掘出最后一丝微光!
刺骨的寒风卷着雪片,如同刮骨的钢刀。无人机镜头贪婪地推近——特写锁定那只布满冻伤血污的左手。当他再次狠狠插入一堆冻结的咖啡渣和烂菜叶时,五指猛地抠到了一个坚硬的硬物!
所有直播屏幕前的心跳仿佛都暂停了一拍!
陆战的身体剧烈一震!血丝密布的眼球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近乎野蛮地将那团冻着污泥和垃圾的物件猛地从冰封的地狱里拽了出来!
哗啦啦——!
冻硬的残渣四溅!
一只深蓝色的天鹅绒戒指盒,污秽不堪地暴露在漫天飞雪和亿万目光之下!
盒子缝隙处,隐隐透出金属冰冷的光泽——是那枚被他亲手摧毁、又被她亲手埋葬的婚戒!
人群爆发出海啸般的惊呼!闪光灯亮如白昼!
陆战死死捏着那只沾满血污的盒子,像是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踉跄着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风雪中摇晃,全身的重量仿佛都压在这小小的戒指盒上。他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污、胡子拉碴的脸上,只剩下令人心悸的赤红目光!他穿透风雪和层层镜头的阻隔,死死地、如同激光般锁定了广场边缘——那个僵立在风雪中、如同雪塑的身影——林妙可下一秒!
在所有镜头聚焦、所有直播屏放大的瞬间!
陆战做了一个令天地失声的动作!
他那只沾满污泥和血垢的右手,猛地抓住自己左侧早已湿透肮脏的衬衫衣襟!
嘶啦——!!!
一声刺耳到令人牙酸的布料撕裂声!
昂贵的衬衫如同破布般被彻底撕裂!暴露出的不只是紧实的肌理线条,更是——
离心脏仅寸许的刀疤狰狞地扭曲着,那是胃穿孔抢救手术留下的、还在渗血的巨大创口!
而在那道血色伤痕之旁!
紧贴着心口跳动的血肉之上!
赫然烙印着一枚全新的、惊心动魄的图案!
那不是纹身!
那是用利器生生剥开手术创口边缘的嫩肉,以钢针蘸取永不褪色的特殊药墨,刺入真皮层层刻印出的——
一枚巨大、清晰、环状的戒痕!
戒痕的边缘因新伤而皮肉翻卷,渗出细密的血珠!中央戒面凸起的铂金纹路,更是用剥开的鲜红嫩肉精心堆砌塑形、缝合并着色而就,如同新鲜剥开的血肉刻章!
更令人窒息的是——在那枚血肉铸就的戒面正中央!
用最细小的点刻法、同样以血墨刺入皮肉的——正是那七个字母!
LL
&
L!
如同泣血的铭文!此刻正随着心脏剧烈的搏动起伏!鲜红的血珠不断地……缓慢地……从每一个字刻的凹痕里……沁出!
林妙可——!!!!
陆战的声音如同受伤濒死的雄狮发出的最后咆哮,裹挟着风雪和血沫,撕裂了长空!他高高举起那只污秽的戒指盒,再狠狠指向自己心口那道由鲜血和嫩肉构成、随心跳搏动渗血的终极烙印!
看见了吗!
那戒指在泥里也干净如初!你扔一次,我刻一次!
这疤是你当年赐我的!这戒痕是我陆战欠你的一辈子!
‘镜’碎了——我现在就剜肉刻骨,给你重铸一面永不褪色的!
‘爱’未灭——林妙可……你敢不敢……跟我重启篇章!
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血腥气,砸在冰雪覆盖的广场上,砸在亿万直播屏幕前,更狠狠砸在林妙可早已破碎凝固的世界里!
她站在原地,风雪卷动她的长发和衣袂。高清直播屏上那巨大的、血淋淋的心口烙印特写,像最锋利的冰锥凿穿了她所有的防线!戒指在尘埃里干净如初他剜肉刻骨重铸一面永不褪色的镜
那枚用血肉和剧痛复刻的LL
&
L戒指……根本不再只是象征……那是他献祭的血誓!


早已被眼前这惨烈到惊心动魄的场面碾得粉碎!
那烙印流出的每一颗血珠,都像滚烫的子弹,射穿了她冰封的灵魂!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的悲鸣猛地撕破她的喉咙!
她动了!
没有犹豫!没有退缩!在所有人,包括陆战惊愕的眼神中——
林妙可猛地弯腰!
双手抓住脚上那双昂贵的细高跟鞋!
狠狠一扯!
啪!啪!两声!
高跟鞋被她像丢弃枷锁般,决绝地甩进深不见底的雪堆里!
然后——
她赤着双脚!
一步踏入了冰冷的、深达脚踝的积雪之中!
刺骨的冰寒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椎!如同万针入髓!冻得她一个哆嗦,脚趾瞬间失去了知觉!但她没有停下!
第二步!
第三步!
每踏出一步,白皙赤裸的脚踝便深陷冰寒污雪,拖拽出混着泥土和融化血水的猩红痕迹,如同在洁白雪地上……蜿蜒画出一条……
用双脚和痛楚描绘的……血红归途!
风雪狂舞。
无人机如秃鹫般低空俯冲锁定她的身影。
亿万屏幕前静默无声。
陆战僵在原地,心口的戒痕随着剧烈的心跳急促起伏,渗出的血珠滚落胸腹,在寒冷中迅速凝成冰晶。他看着那个赤着双足、踏着冰雪与污血朝自己奔来的女人,看着她被冻得通红的赤裸脚踝,看着她眼中决堤的泪水和燃烧的烈火……
林妙可冲到了他的面前!
没有拥抱!
没有软语!
她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所有累积了三年的委屈、愤怒、怨恨、不甘,以及对这场惊世骇俗献祭的恐惧、心疼、无法置信……凝聚在手掌之上!
啪——!!!
一记极其响亮、用尽全力、裹挟着狂风暴雪的耳光!
狠狠抽在了陆战冰冷的、沾染着血污的脸颊之上!
力道之大,抽得他整个人猛地偏向一侧!嘴角瞬间裂开一道血线!脸上浮起清晰的指痕和瞬间红肿!
全世界仿佛只剩风雪声。
下一秒!
林妙可像一头被彻底点燃的怒兽,带着巨大的冲撞力,狠狠地、毫无保留地……撞进了陆战敞开着、流淌着心口戒痕鲜血的胸膛!
额头毫无缓冲地、重重地抵在了那枚刚刚完成、还滚烫灼人的血肉戒痕之上!她的犬齿!狠狠地!隔着刚被撕裂还在渗血的皮肉!
咬住了他正在疯狂搏动的……心脏所在之处!
重铸个鬼!陆战你个疯子!
呜咽和着滚烫的泪水和滚烫的铁锈血腥气,瞬间冲垮了喉关,蛮横地撞入他裂开的伤处!
你这道疤……三年前就该是我的绞刑架……凭什么……凭什么你现在才把它……刻给我!
陆战高大的身躯被她撞得剧烈摇晃!心口戒痕处传来的尖锐痛楚混合着被她泪水浸润的灼烫,瞬间点燃了他全身的神经!
他猛地伸出双臂!
如同钢铁铸成的牢笼!将怀中这个颤抖着、撕咬着、哭泣着的小兽……死死地、死死地……锢进自己浸满血污与血水的怀抱里!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都揉碎!下颌重重抵在她冰冷的、散发着泪水和风雪气息的发顶,喉咙深处爆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极度压抑又极度狂喜的哽咽!滚烫的液体冲出眼眶,混合着林妙可的泪水,淌入她凌乱的发间!
风雪将相拥的身影彻底吞没。
巨大的无人机镜头上,只有不断扑打下来的雪片和模糊交缠的人影。
世界成了晃动的白色布景。
垃圾桶深处,那只半埋在污秽冰渣中的深蓝丝绒盒,缝隙间露出的铂金戒圈内,LL
&
L的刻痕,正被陆战心口流下的滚烫鲜血……浸透、冷却、冻结……最终凝固成一枚……
永不褪色的……血色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