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冷水浇透校服衬衫时,林晚听见了陈雅手机的快门声。冰水顺着额发和睫毛往下淌,像无数条冰冷的虫子钻进衣领深处,蜿蜒爬过皮肤。她打了个寒噤,牙齿控制不住地磕碰在一起,发出细碎急促的声响。四周的空气里弥漫着廉价香水和洗洁精混合的刺鼻气味。
啧,真难看。陈雅举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恶意,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又一声清脆的咔嚓响起。李思琪和张晓雯一左一右架着林晚的胳膊,把她死死按在盥洗室冰凉光滑的瓷砖墙面上。瓷砖的寒气透过湿透的薄薄衬衫布料,直往骨头缝里钻。
林晚徒劳地挣了一下,换来胳膊上更深的钳制力道,痛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她垂下眼,视线落在脚边不远处。一块巴掌大的碎镜片静静躺在潮湿的水磨石地上,像只冰冷的眼睛,映出她此刻狼狈不堪的倒影——湿透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睛里只剩下空洞的恐惧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那倒影被地上的污水扭曲着,显得格外脆弱和陌生。
哑巴了陈雅嗤笑一声,声音尖锐地刮过耳膜。她放下手机,猛地伸手,冰凉的指尖带着湿意用力掐住林晚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林晚被迫撞进那双涂着精致眼线的眼睛里,那里面只有一片冰冷的、毫无波澜的讥诮。问你话呢,林晚喜欢这温度吗陈雅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甜腻,如同包裹着毒药的蜜糖。
李思琪嘻嘻笑着,松开钳制的一只手,猛地揪住林晚湿漉漉的衣领用力一拽,布料摩擦着皮肤,发出细微的撕裂声。雅姐问你话呢,装什么死啊张晓雯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用脚尖踢了踢地上那块碎镜片,镜片滑出去一小段距离,又不动了。
林晚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咙却像是被冰冷的恐惧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死死盯着地上那块碎镜片,镜片里那个模糊变形的自己,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被掐痛的下巴和胳膊上的淤青,每一次快门声都像一把钝刀子,在她仅剩的自尊心上缓慢地割。周围的一切声音似乎都模糊退去,只剩下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陈雅似乎失去了耐心,冷哼一声松开了手。林晚的下巴上立刻留下几道鲜明的红痕。没劲。陈雅撇撇嘴,眼神扫过林晚湿透的狼狈模样,带着一丝厌烦,明天记得把数学作业‘借’我‘参考’一下。她刻意加重了借和参考两个字,其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走啦走啦,臭死了。李思琪嫌恶地松开手,用力在林晚湿透的袖子上蹭了蹭自己的手指。张晓雯也松开钳制,跟着她们转身。盥洗室的门被用力甩上,发出沉闷的砰一声巨响。隔绝了外面走廊模糊的谈笑声,也隔绝了那三个恶魔。
巨大的回响在狭小的空间里震荡,震得林晚耳膜嗡嗡作响。身体骤然失去钳制的力量,双腿一软,她顺着冰冷的瓷砖墙滑坐到同样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冰冷的湿衣紧贴着皮肤,寒意瞬间包裹全身,激起一阵更剧烈的颤抖。她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从这个冰冷窒息的世界里藏起来。
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在死寂的盥洗室里微弱地回响。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混着头发上淌下的冷水,砸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绝望像冰冷沉重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涌上来,将她彻底淹没。她该怎么办明天…明天那本注定要被撕毁的数学作业,还有今天被拍下的照片……无数个屈辱的明天像冰冷的铁链,紧紧缠绕住她的脖颈,让她喘不过气。
目光再次落到那块碎镜片上。镜片里那张模糊变形的脸,写满了无助和惊恐。她死死地盯着那碎片,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肉里,试图用尖锐的疼痛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呜咽和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窒息感。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濒临崩溃的神经:逃离这里!立刻!马上!
去哪里哪里没有她们无处不在的目光和恶意的嘲弄那个地方的名字,带着某种禁忌的吸引力,倏地跳进脑海——三楼尽头,那扇被生锈铁链象征性锁住、早已废弃的洗手间门。传说那里死过人,闹鬼,没人敢靠近。对此刻的林晚来说,那传说里的阴森恐怖,竟比陈雅三人组的笑脸还要安全几分。至少,那里没有人。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再也无法遏制。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虚软的身体。湿透的衣服沉重地贴在身上,每一步都带着水声和彻骨的寒意。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向门口,颤抖的手指拧开门锁,拉开一条缝隙。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惨白的顶灯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贴着冰冷的墙壁,用最快的速度,朝着走廊尽头的黑暗冲去。
生锈的铁链只是虚虚地挂在门把手上,轻轻一碰就滑落了,发出沉闷的哐当一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林晚的心猛地一跳,紧张地回头张望。还好,长长的走廊依旧空荡,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沉重的、布满灰尘的木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悠长的吱呀——声,仿佛开启了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尘埃、霉菌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忍不住咳嗽起来。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摸索着墙壁,指尖触到冰冷粗糙的墙面和厚厚的积灰。脚下踢到一些软硬不明的东西,也许是废弃的杂物。她屏住呼吸,凭着感觉往里走,直到指尖触碰到光滑冰凉、带着弧度的坚硬表面——是陶瓷洗手台。
她摸索着,终于在一个角落,手指触到了墙壁上的开关。老旧的拉线开关发出沉闷的啪嗒声。
昏黄的光线如同迟暮老人浑浊的目光,艰难地刺破黑暗,从头顶那只蒙着厚厚蛛网和灰尘的灯泡里流泻下来,微弱地照亮了眼前一小片区域。
光线的中心,赫然立着一面巨大的镜子。
它几乎占据了整面墙。镜框是厚重的、颜色暗沉发黑的木头,上面雕刻着繁复得令人头晕目眩的花纹。那些纹路扭曲盘绕,既像某种古老神秘的藤蔓,又隐隐勾勒出无数只空洞凝视的眼睛轮廓,在昏黄的光线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和压抑。镜面本身也并非寻常的清澈透亮,而是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银般流动的雾霭,使得映照其中的影像都带着一种失真的朦胧感。镜框下方的木质部分,靠近边缘的地方,蚀刻着几个模糊不清、笔画奇古的篆体小字:逆时溯影。
林晚站在镜前。镜中的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是失血的青紫色,湿透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单薄的校服衬衫湿透了,紧紧裹在身上,勾勒出她因寒冷和恐惧而不停颤抖的轮廓。水珠顺着发梢和衣角不断滴落,在脚下积起一小滩浑浊的水渍。镜中的影像因为那层雾霭而微微扭曲,眼神里的惊惶和绝望被放大了,显得格外空洞和不真实。
她看着镜中那个狼狈不堪、被绝望彻底击垮的自己。冷水带来的刺骨寒意似乎渗透进了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的刺痛。陈雅明天索要作业时那不容拒绝的威胁眼神,手机快门的咔嚓声,李思琪和张晓雯刻薄的嗤笑……无数个屈辱的瞬间碎片般在脑海中疯狂闪回、旋转、放大,最终汇聚成一股几乎要将她灵魂撕裂的洪流。
不……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她颤抖的唇间溢出,微弱得几乎被尘埃吞没。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最后一丝理智。她猛地闭上眼睛,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对着镜中那个模糊的自己嘶喊出来,声音嘶哑尖利,带着哭腔,在狭窄死寂的空间里撞出空洞的回响:回去!让我回去!回到……回到她们泼水之前!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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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字带着泣音落下,四周骤然陷入一片死寂。连自己的心跳声似乎都消失了。紧接着,一股冰冷刺骨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镜面深处汹涌而出!那寒意不同于深秋的冷水,它带着一种阴森的、直透灵魂的穿透力,瞬间席卷全身,仿佛连血液都要被冻结。林晚猛地睁开眼。
镜面那层朦胧的雾霭剧烈地涌动起来,如同煮沸的铅汞,中心位置更是诡异地向内凹陷、旋转,形成一个不断扩大的、深不见底的黑色旋涡!漩涡中心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吸力,仿佛要将她的目光乃至灵魂都拖拽进去。她惊恐地想后退,双脚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旋涡急速扩大,瞬间吞噬了整个镜面!
嗡——
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在狭小的空间里震荡开来,震得她耳膜生疼,脚下的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颤抖。头顶那盏昏黄的灯泡疯狂地闪烁起来,忽明忽灭的光影在她惨白的脸上和四周布满灰尘蛛网的墙壁上急速跳动、拉扯、变形,如同无数扭曲的鬼影在狂欢!
啊——!林晚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下意识地抱紧双臂。
下一秒,所有的异象——旋转的旋涡、刺骨的寒意、诡异的嗡鸣、闪烁的灯光——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抹去。
死寂。
冰冷的瓷砖触感重新清晰地传来。头顶是熟悉的、明亮的日光灯管,发出稳定的嗡嗡电流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洗衣粉的味道。
她依旧站在宿舍楼的公共盥洗室里。衣服干燥清爽,贴在皮肤上。头发蓬松干爽,没有一滴水珠。下巴和胳膊上也没有丝毫被掐捏过的痛楚。
刚才那刺骨的冰冷,那令人窒息的羞辱,那按在墙上的绝望……像是一场骤然惊醒的噩梦,只留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余悸。
真的……回去了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熟悉的白色瓷砖墙,一排排锃亮的不锈钢水龙头,镜子里映出她完好无损、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的脸。没有任何被欺凌过的痕迹。只有记忆深处那冰冷的触感和快门声的余响,无比清晰地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虚幻。
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感如同暖流般瞬间冲垮了她紧绷的神经,让她几乎虚脱。然而,这庆幸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一个尖锐刻薄的声音,带着毫无遮掩的恶意,像冰冷的锥子一样刺破盥洗室虚假的平静,清晰地从门口传来:
哟,这不是我们林大学霸吗躲这儿用功呢真刻苦啊!
林晚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她僵硬地、一寸寸地转过头。
盥洗室门口,陈雅、李思琪、张晓雯,三人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堵住了唯一的出口。陈雅抱着手臂,斜倚在门框上,脸上挂着那种林晚无比熟悉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李思琪歪着头,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张晓雯则直接走了进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林晚空空的双手和她略显惊慌的脸。
数学作业呢张晓雯伸出手,语气理所当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雅姐等着‘参考’呢。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林晚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瓷砖墙面。怎么会……时间明明倒流了!她们怎么还会在这里堵她而且……她们要的是作业一股比刚才被冷水浇透时更深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重置……改变了过程
我……我还没……林晚的声音干涩发颤,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她的大脑一片混乱,刚才在废弃洗手间经历的一切如同灼热的烙印,而眼前这偏离了剧本的堵截,更让她感到一种失控的恐慌。
没写完陈雅挑了挑眉,嘴角的弧度更深了,那笑意却没有丝毫温度,那正好。她站直身体,慢悠悠地踱步进来,高跟鞋在水磨石地面上敲出清脆又压迫的声响。我们帮你检查检查,看看到底是哪里卡壳了,嗯她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在林晚紧紧抱在胸前的书包上游移。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明白了。时间倒流了,但恶意没有消失,它只是狡猾地换了一种更隐蔽、更正当的形式卷土重来。这一次,不再是瞬间的冷水羞辱,而是对她赖以生存的学业成果的掠夺和毁灭。
不……不用了,我……林晚徒劳地想拒绝,身体本能地想要护住书包。
拿来吧你!李思琪不耐烦地啐了一口,猛地伸出手,粗暴地抓住林晚的书包带用力一扯!
啊!林晚被拽得一个趔趄,书包脱手。
张晓雯眼疾手快地接住,动作熟练地拉开拉链,在里面胡乱翻找起来。纸张被翻动、揉皱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找到了!张晓雯抽出那本写了大半的数学练习册,献宝似的递给陈雅。
陈雅接过来,慢条斯理地翻开。她甚至煞有介事地翻看了几页,指尖划过林晚工整的字迹,发出令人心头发毛的沙沙声。然后,她抬起头,对着林晚露出了一个无比惋惜的笑容。
唉,林晚啊,她摇着头,语气做作得令人作呕,你这思路……完全跑偏了啊!话音未落,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恶意。
嗤啦——!
刺耳的纸张撕裂声在盥洗室里骤然炸响!
林晚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自己熬了几个夜晚、写满了密密麻麻推导过程和答案的练习册,在陈雅那双涂着鲜艳指甲油的手中,像脆弱的废纸一样,被干净利落地撕成了两半!然后是四半、八半……雪白的纸片如同被蹂躏的蝴蝶,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散落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这样,陈雅将最后一点残骸随手扔在纸堆里,拍了拍手,仿佛掸去什么脏东西,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惨白如纸的林晚,声音甜腻又残忍,思路就‘清晰’多了,对吧明天,带一本新的、‘思路清晰’的来给我‘参考’。她特意加重了清晰和参考两个词。
说完,她轻蔑地扫了一眼地上狼藉的纸屑和僵立如雕塑的林晚,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转身离去。李思琪和张晓雯紧随其后,留下几声毫不掩饰的嗤笑在空旷的盥洗室里回荡。
门被带上。
林晚依旧靠着冰冷的墙站着,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目光死死盯着地上那些散落的纸片,上面还残留着她熟悉的字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冷水浇头是瞬间的、冰冷的屈辱,而这作业被当众撕毁……则是一种缓慢的、冰冷的窒息。它毁掉的是她深夜灯下的努力,是她试图在学业上仅存的一点尊严和证明,是她以为可以暂时逃离这个泥潭的微末希望。
重置时间……原来并不能真正抹去伤害,它只是让伤害换了一个更精准、更深邃的角度,重新刺穿她的心脏。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这一次,比被泼水时更甚,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她还能逃去哪里哪里能摆脱这如影随形的恶意
那个地方!那个唯一安全的地方!三楼尽头!废弃洗手间!那面镜子!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瞬间攫住了她全部的心神。她甚至顾不上看一眼地上的狼藉,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冲向门口,拉开一条缝隙,再次像一缕幽魂般,贴着墙壁,朝着走廊尽头那片象征着未知与禁忌的黑暗狂奔而去。
生锈铁链滑落的哐当声,木门开启的吱呀——声,扑面而来的陈旧尘埃气息……一切重演。昏黄的灯光再次艰难亮起,照亮那面巨大、诡异、布满藤蔓与眼睛纹路的古镜。
林晚跌跌撞撞地扑到镜前,双手死死撑在冰冷的陶瓷洗手台上,大口喘息。镜中的她,比上一次更加惊恐万状,眼神里除了绝望,更添了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疯狂。
回去……她盯着镜中那个模糊失真的影像,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让我……再回去一次!回到她们堵住我之前!回到……更早一点!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冲撞。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股熟悉的、阴冷刺骨的寒意再次从镜面深处汹涌而出!比上一次更加猛烈,带着一种贪婪的吮吸感,仿佛要攫取她灵魂深处的热量。镜面那层水银般的雾霭疯狂涌动,中央的黑色漩涡再次出现,旋转、扩大,瞬间吞噬一切!嗡鸣声低沉地响起,头顶昏黄的灯泡再次开始剧烈地、疯狂地闪烁!光影在她苍白扭曲的脸上急速跳动,如同鬼魅的舞蹈。
林晚闭上眼,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当所有的异象再次骤然消失,熟悉的消毒水气味涌入鼻腔时,她发现自己正站在教学楼通往宿舍的林荫道上。夕阳的金辉透过稀疏的梧桐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周围是抱着书本、说说笑笑走向宿舍的同学,喧闹而充满生活气息。
她回来了!回到了更早的时间点!这一次,她避开了盥洗室的陷阱,避开了走廊的堵截!巨大的庆幸再次短暂地冲刷过她的心房。她几乎是贪婪地呼吸着这带着阳光余温的空气,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只想尽快回到宿舍,关上门,躲进那暂时的安全角落。
然而,就在她走到宿舍楼前的小广场时,那个如同跗骨之蛆的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却足以冻结血液的恶意,再次清晰地响起:
哎呀,这不是我们刻苦的林晚同学吗这么着急回宿舍,是有什么‘宝贝’要藏起来吗
林晚的脚步像被瞬间冻住,钉在原地。
她僵硬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预感,缓缓转过身。
陈雅、李思琪、张晓雯三人,就站在小广场中央那个供人休息的石桌旁。周围还有不少吃完饭或刚回来的学生,好奇的目光纷纷投了过来。陈雅手里,赫然举着那个最新款的智能手机,摄像头正对着她,屏幕亮着,显然已经开始了录制。
李思琪笑嘻嘻地凑近镜头,声音刻意放大,带着表演般的浮夸:家人们快看!这就是我们宿舍的‘学霸’林晚!特别‘刻苦’,特别‘努力’,连走路都在思考人生难题呢!她故意把刻苦和努力两个词咬得极重,充满了反讽的意味。
张晓雯则直接上前一步,挡住了林晚试图低头逃离的路线。别走啊,林大学霸,她脸上堆着假笑,声音却冷得像冰,跟大家分享一下你的‘学习心得’呗比如,你是怎么‘说服’王老师给你平时分加那么多的她抛出一个完全莫须有的罪名,语气笃定得像在陈述事实。
周围驻足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窃窃私语声如同无数细小的蚊蚋嗡嗡响起。那些目光,有好奇,有探究,有冷漠,甚至……有几分看热闹的兴奋。林晚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了聚光灯炙烤的舞台上,无处遁形。羞辱感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烧毁了她的理智和思考能力。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我……我没有……她徒劳地辩解,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被淹没在李思琪刻意拔高的解说和张晓雯咄咄逼人的质问里。
陈雅举着手机,镜头如同冰冷的枪口,死死锁定林晚煞白惊恐的脸和因屈辱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她嘴角噙着一丝残忍而得意的微笑,欣赏着镜头里猎物无处可逃的绝望姿态。这公开的羞辱,这被无数目光注视下的凌迟,比关起门来的殴打和撕毁作业,更加彻底地碾碎了一个人的尊严。
看看,说不出话了吧李思琪对着镜头挤眉弄眼,心虚了呗!
林晚再也支撑不住,猛地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拨开挡在身前的张晓雯,像一只被猎人围追堵截、慌不择路的幼鹿,朝着宿舍楼大门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去。身后爆发出陈雅三人刺耳又放肆的哄笑声,伴随着李思琪对着手机镜头意犹未尽的喊声:哎!别跑啊林晚!心虚什么呀!大家还想多了解了解你呢!
哄笑声、议论声、手机快门可能的咔嚓声……像无数根冰冷的针,追着她,刺穿着她。她冲进宿舍楼,不顾一切地冲向楼梯,目标只有一个——三楼尽头!那废弃洗手间里的镜子!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哪怕那稻草本身也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沉重的木门第三次被推开,带起一片尘埃。昏黄的光线第三次亮起,映出镜前那个濒临崩溃的身影。
林晚双手死死抓住冰冷洗手台的边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颤抖。镜中的影像因那层流动的雾霭而扭曲晃动,她的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嘴唇被自己咬出了深深的血痕。眼神空洞,深处燃烧着一种混合了极致恐惧和孤注一掷疯狂的火焰。巨大的羞辱感还在灼烧着她的每一根神经,陈雅举着手机时那冰冷的、如同看货物般的眼神,周围那些或好奇或冷漠的注视……一遍遍在她脑海中重放,几乎要将她逼疯。
回去……回去……她对着镜中那个模糊的、陌生的自己,声音不再是祈求,而是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嘶吼,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癫狂,再早一点!让我……回到她们看到我之前!回到……一切都没发生的时候!求你!最后一次!让我彻底躲开她们!她几乎是咆哮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因激动而剧烈前倾,额头几乎要撞上那冰冷诡异的镜面。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熟悉的、来自幽冥的刺骨寒意,比前两次加起来都要猛烈、都要贪婪,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疯狂地汲取着她身体里最后的热量!镜面深处那粘稠如墨的雾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沸腾、塌陷,中心的黑色漩涡急速旋转、扩张,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吞噬万物的气势,瞬间将整个镜面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虚无!低沉压抑的嗡鸣声不再是震荡耳膜,而是直接在她的颅腔内炸响!头顶那盏昏黄的灯泡,疯狂闪烁的频率达到了极限,明灭的光影在她扭曲痉挛的脸上和四周布满蛛网的墙壁上拉长、变形、狂舞,仿佛无数狞笑的鬼影在庆贺一场即将完成的献祭!
冰冷的吸力拉扯着她的意识,林晚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
当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浮出冰冷的水面,熟悉的消毒水气味再次涌入鼻腔,带着一种虚幻的安全感。眼前是宿舍楼公共盥洗室熟悉的白色瓷砖墙和明亮的灯光。没有水渍,没有撕碎的纸片,没有围观的人群,没有刺目的手机镜头……
回来了成功了这一次,真的彻底躲开了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侥幸。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个危险区域,远离任何可能遇到陈雅三人的路径。脚步虚浮,她强撑着转过身,手刚刚搭上盥洗室冰凉的门把手——
吱呀。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林晚全身的血液,在看清门口那个身影的瞬间,彻底冻结。
陈雅。
她就站在门口,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还搭在门框上,似乎正要进来。她脸上惯常带着的戏谑和恶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锐利的探究。那双涂着精致眼线的眼睛,此刻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正一瞬不瞬地、牢牢地锁在林晚惊骇欲绝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盥洗室明亮的灯光下,空气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林晚自己如同擂鼓般失控的心跳声,在死寂的空间里疯狂地撞击着她的耳膜。每一次心跳都像沉重的鼓槌,敲打着濒临破碎的神经。
陈雅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林晚那只还死死抓着冰冷门把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手上。然后,她的视线再次抬起,重新对上林晚那双因极致恐惧而睁大、瞳孔急剧收缩的眼睛。
没有预想中的嘲讽,没有刻薄的言语。陈雅只是微微歪了歪头,动作带着一种猫科动物般的优雅和审视。她向前迈了一小步,无声无息地踏入盥洗室。身后的门,在她进入后,悄无声息地、缓缓地自动合拢,隔绝了外面走廊所有的声响。
嗒。
门锁落下的轻响,在这片死寂中如同惊雷。
陈雅又向前逼近了一步。距离近得林晚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带着侵略性的香水味,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极具压迫感的气息。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林晚的喉咙,她想后退,身体却僵硬得如同石雕,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挪动。
陈雅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一寸寸地扫过林晚毫无血色的脸,扫过她剧烈起伏的胸口,最后,停留在她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的锁骨处。
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缓慢和优雅,抬了起来。冰凉的指尖,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狎昵的触感,划过林晚裸露在衣领外、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凸起的冰凉锁骨。
那指尖的凉意,比废弃洗手间镜面散发的寒气更加刺骨,带着一种穿透皮肉的阴冷。
陈雅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细微的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符号。
她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缓,没有丝毫波澜,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穿了林晚摇摇欲坠的世界:
真巧啊,林晚。她微微倾身,红唇贴近林晚因恐惧而僵硬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吐出的字句却寒彻骨髓,这次……她的指尖在那脆弱的锁骨上微微用力,留下一个浅浅的、冰冷的压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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