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庶妹灌下第三碗鸩毒时,听见她得意的笑声:姐姐,首辅大人说你命格克他大业呢。
重生回陷害当日,我捏碎了她的手腕。
佛寺遇刺那夜,权臣萧厌掐着我下巴冷笑:这副倔样,像极我死去的仇人。
可当黑暗笼罩禅房,他却又颤抖着抱紧我:阿凰别怕...
后来金銮殿上血洗仇家,他沾血的手捧起凤冠:江山为聘,够不够换你留下
我摔碎他控制人格的药散:想留我拿你真实的全部来换。
1
重生之痛
喉咙里像是塞进了一把烧红的碎刀片,混着冰碴子,一路刮下去,把五脏六腑都搅成了血泥。腊月的寒气,刀子似的,可抵不过这灌进来的毒,那冷是从骨头缝里往外渗,带着股子铁锈的腥甜。
我蜷在雪地里,半边脸埋在冰冷的污泥里。沈月柔那张精心描画过的脸凑过来,挡住了灰蒙蒙的天,她嘴角弯着,眼睛里却是淬了毒的冷漠。
姐姐,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像裹着蜜糖的砒霜,安心去吧。首辅大人说了,你这命格啊,天生就是克他大业的祸水,留着,终究是个大患。
那冰冷的瓷碗边沿又一次重重磕在我牙齿上,力气大得发狠。
鸩毒混着没化尽的碎冰,再一次涌进来。沈月柔得意的笑声,像指甲刮在琉璃上,尖利刺耳:这一杯,是妹妹我…送你的上路酒!
黑暗,冰冷,绝望…还有那深入骨髓、几乎要将灵魂撕裂的剧痛,猛地攥紧了我。
然后,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拽回,眼前刺目的雪光骤然消失!
呼——
我猛地吸进一口气,胸腔里火烧火燎的疼。不是雪地的冰冷刺骨,是屋子里沉闷的暖意,混杂着劣质熏香的腻味。我坐在自己那张熟悉的雕花拔步床上,指尖死死抠着身下光滑的锦缎,真实的触感。
梳妆台上,那面模糊的铜镜映出我煞白的脸,额角一层细密的冷汗,眼神却像刚从地狱血池里捞出来,冷得吓人。
半个时辰。只有半个时辰!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一股迫不及待的劲风。沈月柔来了,一身簇新的水红袄裙,衬得她小脸娇嫩,身后跟着林氏的心腹王嬷嬷,还有几个粗壮的仆妇。她脸上那点伪装的担忧,薄得像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姐姐!她声音带着哭腔,脚步却飞快地冲到我面前,手里紧紧攥着一方皱巴巴的素绢,你…你怎么能做下这等丑事啊!这…这情诗,还有那落下的玉佩,都被爹爹撞见了!那外男…那外男都招了!她说着,就要把那脏污的证据往我脸上按。
就是现在!前世那冰冷的绝望和此刻汹涌的恨意猛地炸开!我积蓄了全身的力气,不是后退,而是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狼,猛地向前一扑!
在沈月柔惊恐放大的瞳孔里,我的手如铁钳般精准地攫住了她递出素绢的那只手腕。纤细,温热,充满了恶毒的生机。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闺房。那声音又脆又利,像根绷紧的弦猛地被硬生生扯断!骨头碎裂的闷响,清晰地传到我耳中,也传到冲进来的所有人耳中。
沈月柔那张小脸瞬间扭曲变形,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剧痛带来的狰狞。她像条被抽了骨头的鱼,软软地就要往地上瘫。
我没松手。冰冷的眼神扫过门口惊呆了的王嬷嬷和那几个仆妇,最后落在沈月柔痛得涕泪横流的脸上。
招了我的声音平静得吓人,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涌动着噬人的暗流,妹妹这手腕,怕是写不了字,也递不了东西了。正好,让那‘外男’,还有苛扣我母亲嫁妆、在外头放印子钱谋利的‘好’继母,一起说道说道
空气死寂了一瞬。王嬷嬷脸上的横肉都在抖。沈月柔的惨叫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痛得浑身抽搐。
反了!反了天了!
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炸雷般响起。我那名义上的父亲,镇国将军沈威,铁青着脸,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惊惶、眼神却怨毒的继母林氏。他目光扫过沈月柔那诡异弯折的手腕,又落在我脸上,像要吃人。孽障!你敢伤你妹妹
父亲,我松开手,沈月柔烂泥般滑倒在地,抱着手腕哀嚎翻滚。我甚至掏出一方素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仿佛刚才捏碎的不是骨头,只是拂去了一点灰尘。
女儿不过是想请妹妹留步,好好掰扯清楚。私通外男呵,女儿倒想问问母亲,那西郊钱庄的账簿,您用我娘嫁妆银子放出去的三分利印子钱,账目可还清爽父亲若不信,卫铮——
我扬声唤道。一身劲装的卫铮应声而入,手里提着一个面如土色、抖如筛糠的落魄书生,像扔破麻袋一样扔在地上,随即又呈上一个沉甸甸的漆木匣子,盖子开着,里面厚厚的账本和几封密信,刺得林氏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这人,就是妹妹口中的‘外男’母亲,您买通他的银子,可也是从那印子钱里支的
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剐在沈威脸上。
沈威脸上的暴怒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林氏,又看看地上那堆要命的铁证,额头青筋暴跳,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林氏腿一软,差点瘫倒,被王嬷嬷死死架住。
禁足!沈威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林氏,月柔,给我滚回各自院子!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出来!滚!
他看我的眼神,第一次充满了惊疑不定的陌生,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初战告捷不,这只是开始。
沈月柔被拖走时那淬毒的眼神,林氏那几乎要生吞了我的怨毒,还有沈威那复杂的审视,都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更深的寒意,却来自脑海中突兀闪现的几个破碎画面:沈月柔在阴暗角落得意的狞笑,萧厌那双在阴影里毫无温度、审视猎物般的眼睛……还有一个模糊的、仿佛浸在泪水里的年轻男子的轮廓,带着一种绝望的哀伤,一闪而逝。
代价随之而来。我努力回想前世教坊司里那个折磨我最甚的婆子的脸,那张刻满恶毒的脸,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浓雾,任凭如何用力,只剩下一个模糊狰狞的轮廓,五官一片混沌。心底猛地一沉,遗忘开始了。
三日后的佛寺进香,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预知的画面里,那场刺杀,避无可避。
寒山寺的钟声悠远,檀香袅袅,却压不住我心底冰冷的警惕。青石台阶漫长,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刀尖上。卫铮紧跟在侧,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每一个看似虔诚的香客,每一处可能藏匿阴影的回廊转角。
杀机来得猝不及防,却又在意料之中。行至后山一处僻静的放生池畔,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就在这看似最平和的瞬间,数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嶙峋的山石后、枯败的树丛里暴起!冰冷的刀锋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直扑而来!
小姐小心!卫铮的怒吼与刀剑撞击的刺耳锐响同时炸开!他如同一道铁壁,瞬间将我护在身后,长刀出鞘,寒光乍现,格开最先劈到的两把利刃,火星四溅!但刺客人数太多,且个个悍不畏死,刀光织成一张死亡的大网,瞬间将我们笼罩。
卫铮拼死搏杀,刀光如匹练,血花在他臂膀、肩头接连绽开,染红了灰色的僧衣。他死死将我护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自己却险象环生。
一把淬毒的匕首,刁钻地从一个卫铮无暇顾及的死角,毒蛇般刺向我的后心!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攫住了我!时间仿佛被拉长,我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如擂鼓,看到卫铮惊骇欲裂却回救不及的眼神。
就在那毒匕即将吻上我背脊的刹那——
噗嗤!噗嗤!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短促而密集,如同死神的鼓点。那致命的匕首,连同它主人的手臂,被一股更蛮横、更精准的力量齐刷刷斩断!断臂和匕首飞上半空,血泉喷涌!
几道玄黑的身影如同地狱里冲出的煞神,悄无声息地切入战团。他们的动作快得只留下残影,出手狠辣绝伦,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只有最简洁高效的杀戮。刺客在他们面前,如同被收割的麦草,瞬间倒伏。
混乱戛然而止。满地狼藉,血腥味浓得呛人。卫铮拄着刀,剧烈喘息,伤口汩汩冒血。
一个身影缓缓踱步上前,踏过粘稠的血泊。墨色蟒袍,金线暗纹,在惨淡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他身量极高,肩背宽阔,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我完全吞噬。
那张脸…俊美得近乎妖异,却冷得像万年不化的玄冰,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情绪,只有一片漠视生死的空旷。权倾朝野的首辅——萧厌。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目光像冰冷的探针,一寸寸刮过我被卫铮的血溅到的脸颊,凌乱的鬓发,还有那双,因生死一线而依旧残留着惊悸、却死死压住不肯流露半分脆弱的眼睛。
沈家女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慵懒的玩味,却比这腊月的寒风更刺骨。他忽然抬手,冰冷修长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攫住了我的下巴!那力道大得惊人,指骨硌得我生疼,仿佛下一瞬就要捏碎。
他凑近了些,温热的、带着淡淡龙涎香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话语却淬着剧毒:有趣。这副倔着不肯低头的样子…他顿了顿,指尖恶意地在我下巴上碾了碾,留下清晰的指印,倒让本相想起一个…早就该死的故人。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我前世最深的恐惧里。我几乎能闻到他那间囚室里铁锈和血腥混合的绝望气味。
不能躲,不能示弱!我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双深渊般的眼睛,压下翻涌的恨与惧,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甚至微微屈膝行了个无可挑剔的礼:
多谢相爷…救命之恩。
喉咙发紧,字字艰难。
萧厌盯着我,那双冰冷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微光,随即又沉入更深的寒潭。他松开了手,仿佛丢弃一件无趣的玩物,转身,玄色蟒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血污,留下一道暗沉的痕迹。
带上。他丢下两个冰冷的字,是对他那些煞神般的属下说的,头也不回地走向寺门。那命令,毋庸置疑。
我被请进了那辆代表着无上权势也象征着冰冷囚笼的玄黑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驶向那座令人闻风丧胆的相府。卫铮被留在寺中医治,他挣扎着要跟来,被两个黑衣人面无表情地拦住。他眼中的焦急和绝望,像针一样刺进我心里。
相府森严,高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我被安置在一处精致却冷清的偏院。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药味,若有若无,钻进鼻腔,带着一丝令人不安的苦涩。
白日里,萧厌如同悬顶之剑。他偶尔会来,有时只是隔着窗棂投来一道毫无温度的目光,有时则直接踏入室内。
一次,他毫无征兆地发难,只因为我案几上放的一本诗集里,夹着一片半枯的枫叶。他冷笑着,一脚踢翻了旁边的瓷瓶架。上好的白瓷哗啦碎了一地,锋利的瓷片在光洁的地板上炸开。
跪着。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主宰生死的漠然,收拾干净。用手。
我身体僵了一瞬,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前世的羞辱和此刻的暴戾交织。指甲更深地掐进肉里。我缓缓屈膝,冰冷的碎瓷隔着薄薄的衣料,瞬间刺入皮肉。
尖锐的疼痛从小腿蔓延开,温热的液体迅速洇开。我咬着牙,一声不吭,低垂着头,伸出沾了血污的手,一片,一片,去拾捡那些染血的碎瓷。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伤口。地上的血迹,像一朵朵狰狞的红梅。
萧厌就站在一旁,袖手旁观,冰冷的视线落在我背上。他在欣赏我的痛苦,我的隐忍,我的…倔强直到最后一片碎瓷被捡起,他才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拂袖而去。
夜晚,是另一种煎熬的开始。药味似乎更浓了些。窗棂处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像夜风拂过。
一个带着清冽寒气和浓重药味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扑到了我的榻边!他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绝望和依赖,冰冷的手臂死死环住我的腰,颤抖的额头抵在我肩窝,急促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颈侧。
阿凰…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让人心头发颤的委屈,别怕…别怕…我找到你了…终于…
是那个在寒山寺禅房中出现过的声音!谢珩!
这一次,我看得更清楚些。依旧是萧厌那张脸,却褪尽了白日的冷酷阴鸷,只剩下一种孩童般的脆弱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眼底甚至浮着一层迷蒙的水光。他的身体在细微地颤抖,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噩梦。
我浑身僵硬,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利用他套取信息本能却让我想推开这具冰冷又滚烫的身体。这太诡异,太危险了!我挣扎了一下。
别走!他立刻收紧了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偏执,阿凰别推开我…求你…他们都不见了…只有你…只有你…
混乱的呓语从他口中溢出,玉佩…大火…好大的火…仇人…都是仇人…药…他们给我灌药…好苦…好苦…控制…要控制‘他’…阿凰…别怕‘他’…
玉佩大火仇人药控制他这些破碎的词像闪电劈入我混乱的脑海。我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前世萧厌的疯狂折磨,他那扭曲的恨意,是否与这些有关我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本能的抗拒,僵硬地抬起一只手,迟疑地、轻轻地,落在了他剧烈起伏的背上,像安抚一只受惊过度的野兽。
谢珩我试探着,声音放得极轻,谁给你灌药控制谁
他猛地一颤,随即把头更深地埋进我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气息,声音闷闷的,带着恐惧:…不知道…穿黑衣服的…坏人…很坏…他们怕‘他’…又怕‘他’不听话…药…喝了…‘他’就醒了…‘他’很凶…会杀人…阿凰…我怕‘他’…
他语无伦次,却透露出惊心动魄的信息。双重人格!药物控制!萧厌是那个被药催生出来的、用来杀人的凶器!
我心头剧震。还未等我继续引导,一阵更浓烈的药味随着夜风飘了进来。谢珩的身体猛地一僵,环着我的手臂瞬间失力,他抬起头,迷蒙的眼中那脆弱的水光像是被无形的寒风瞬间冻结、抽干,只剩下空洞的茫然和一丝残留的痛苦。
他晃了晃,眼神迅速褪去温度,变得冰冷而陌生。他茫然地看了看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了我衣上血迹的手,眉头厌恶地蹙起,仿佛触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他猛地推开我,踉跄着后退几步,转身,像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动作僵硬地翻窗而出,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只留下那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肩头残留的冰冷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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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价再次降临。我疲惫地闭上眼,努力回想卫铮的眼睛。那双总是写满忠诚和担忧的眼睛,此刻在记忆里却模糊了。是什么颜色是像秋日晴空一样的浅褐还是更深一些的琥珀记忆像被水浸过的墨迹,那具体的色彩,无论如何用力,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关于温暖的轮廓。心底的寒意,比相府冬夜的冷风更甚。
机会来得很快,也异常凶险。皇家秋狩,旌旗招展,骏马嘶鸣。萧厌竟点名要我随行。这用意,昭然若揭——我是他放在明处的诱饵,或是观察我反应的棋子。
围场深处,密林遮天蔽日。萧厌带着几个亲随策马在前,我乘坐的马车稍稍落后。预知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汹涌而来,混乱而血腥:一支淬着幽蓝冷光的箭矢撕裂空气!一头不知从何处冲出的、双目赤红的巨大棕熊!萧厌染血的侧脸,嘴角却挂着一抹近乎疯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紧心脏!这不是简单的刺杀!是针对萧厌的必杀局,而我,注定是被牺牲的嫁祸羔羊!但……混乱的画面深处,似乎还闪过一个模糊的印记——半掩在荒草中的山谷,一块奇特的岩石轮廓,还有…一个模糊的、龙盘虎踞的玉器影子那感觉异常强烈,与前朝有关!是谢珩身世的关键!
箭啸声破空而来!比预知中更快!角度更刁钻!并非一支,而是三支连珠!撕裂空气的尖啸声直取前方萧厌的后心!林间同时爆发出棕熊震耳欲聋的狂吼,巨大的黑影带着腥风,撞断灌木,疯狂地扑向萧厌的马匹!所有变故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
政敌的死士!林氏残余的孤注一掷!混乱是最好的掩护!
相爷小心!
有人惊骇欲绝地嘶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念头如闪电劈开我的脑海:赌!赌这预知的片段!赌那山谷玉玺的价值!赌萧厌心中那深藏的对谢珩在意的东西!
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不是躲闪,不是寻找掩体。我猛地从马车上扑了出去,用尽全身力气,决绝地撞向萧厌身侧!
噗嗤!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狠狠撞在我的左肩!冰冷的金属撕裂皮肉,贯穿骨头!剧痛瞬间炸开,眼前一片血红!我能清晰地感觉到箭头带着倒钩卡在骨头里的触感。巨大的冲击力带着我向前扑倒,撞在萧厌身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浸透了我的半边衣袍。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瞬,我艰难地抬眼。萧厌那张永远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震惊!难以置信!甚至……一丝猝不及防的恐慌他下意识地伸手,似乎想捞住我下坠的身体。
同时,那个关于山谷、岩石、玉玺的预知画面,前所未有的清晰、完整地撞入我濒临涣散的意识深处!
黑暗,冰冷的黑暗吞噬而来……
呼——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松开,我猛地吸进一口带着草木和尘土气息的空气!马蹄声,远处的喧嚣,还有那令人心悸的箭啸……又一次在耳边响起!箭还未至!
回档!成功了!
这一次,没有丝毫犹豫!在那索命的箭矢离弦、棕熊咆哮扑出的同一瞬间,我再次从马车上扑出!目标明确——萧厌!但角度、力量,都经过了濒死瞬间的精准计算!不再是挡箭,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他的腰侧!
砰!
一声闷响。萧厌猝不及防,被我撞得在马鞍上一个趔趄,身体猛地向侧方倾斜!
嗖!嗖!嗖!
三支毒箭擦着他方才后心的位置,深深钉入他坐骑前方的树干上,箭尾兀自剧烈颤抖!那匹受惊的骏马扬蹄嘶鸣!
几乎同时,那头狂暴的棕熊已然扑倒!巨大的熊掌带着腥风拍下!因为萧厌被撞得偏离了原位,那致命的一掌只狠狠拍在了他坐骑的后臀上!骏马惨嘶一声,骨裂声清晰可闻,轰然倒地!
萧厌反应快得惊人,在坐骑倒地的瞬间,已借力腾身而起,稳稳落在一旁。他带来的玄衣卫如鬼魅般迎上,刀光剑影瞬间与棕熊和从林中扑出的黑衣刺客绞杀在一起!场面混乱血腥。
我则狼狈地摔在地上,左肩传来一阵钻心的锐痛——虽然没有被箭贯穿,但巨大的冲撞力加上落地时的挫伤,骨头似乎裂开了,痛得我眼前发黑,半边身子瞬间麻木。
一只骨节分明、戴着玄色护指的手伸到了我面前。我抬起头。
萧厌站在我面前,蟒袍的下摆沾了些草屑和尘土,但无损他迫人的气势。他低头看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怒未消,冰冷的审视,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狼狈的震动他看着我疼得煞白、冷汗涔涔的脸,还有那无力垂落的左臂。
你……
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竟有些不易察觉的沙哑。那双眼睛,幽暗难测。
肩上的剧痛一阵阵袭来,几乎要将我淹没。我强忍着眩晕,用还能动的右手撑着地面,试图自己站起来,却因剧痛和脱力再次晃了一下。
别动!
一个截然不同的、带着浓重鼻音和焦灼的声音猛地响起!是谢珩!
不知何时出现的,他脸上的冰冷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全然的恐慌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心疼。他几乎是扑跪到我身边,想碰我又不敢碰,手指颤抖得厉害,眼睛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血…好多血…阿凰…你疼不疼都怪我…都怪我没用…没保护好你…
他语无伦次,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哪里还有半分权倾朝野首辅的样子他猛地抬头,对着那些肃立在旁的玄衣卫嘶吼,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杀了!把那些伤阿凰的!全都杀了!剁碎了喂狗!
玄衣卫纹丝不动,目光却看向萧厌。
萧厌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盯着谢珩那副全然失控的模样,眼神冰冷锐利如刀,仿佛要将眼前这个脆弱的自己凌迟。他猛地抬手,似乎想做什么强制性的动作。
相爷!
我忍着剧痛,用尽力气开口,声音因为疼痛而虚弱,却异常清晰。我打断了他可能的举动,目光越过此刻脆弱哭泣的谢珩,直直看向那个主宰一切的冰冷人格。
您要找的东西…在西北三十里,鹰愁涧…谷口有块形似卧虎的巨石…往下…潜过寒潭…
我断断续续,将预知中那山谷玉玺的位置道出,每一个字都像在耗尽力气,敌人的敌人…未必不能…合作。我能做您手中最利的刃…只求…
我喘息着,直视着他深渊般的眼睛,一个公道…和…自由。
肩上的伤疼得我几乎昏厥,冷汗浸透了内衫。但我挺直了背脊,毫不退缩地迎视着那双掌控生死的眼睛。赌注已下,筹码亮出。
萧厌的瞳孔,在听到鹰愁涧、卧虎石、寒潭这几个词的瞬间,猛地收缩!那里面翻涌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冲破他冰封的面具。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第一次真正地看清我这个人。那目光,不再是看一件物品,一个棋子,而是充满了极度的审视、难以置信的探究,以及一丝被彻底掀开底牌的暴怒,最终,统统化为一种冰冷而复杂的权衡。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谢珩压抑的抽泣声,和我因剧痛而无法控制的急促喘息。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萧厌终于动了。他缓缓抬起手,却不是对着谢珩,而是对着那些玄衣卫。
带她回营,治伤。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目光在我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打碎了,又有什么新的、更加危险的东西,正在悄然滋生。他不再看我,转身走向那依旧混乱的战局,背影在血腥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孤绝而沉重。
合作还是更深的陷阱我无从知晓。肩上的疼痛和失血的眩晕阵阵袭来,几乎将我吞噬。在彻底陷入黑暗前,我最后看到的,是谢珩那双盛满泪水、只倒映着我一个人的眼睛,里面是全然的依赖和失而复得的脆弱欢喜。
代价如期而至。意识沉浮间,我努力回想幼时唯一一次随父亲去京郊骑马的情景。那天的阳光,青草的香气,父亲难得温和的笑脸,马背上短暂的飞翔般的快乐……这些曾经支撑过我的温暖碎片,此刻却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迅速消融、模糊。只剩下一个空洞的快乐的感觉,却再也拼凑不出具体的画面和温度。遗忘的刀,精准地剜去了心底仅存的一点柔软亮色。
林氏和沈月柔的结局,像一出早已写好剧本的戏,只待我轻轻拨动那根弦。将军府内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沈月柔被关在天牢最底层,消息断绝。林氏像一头彻底失去幼崽的母兽,焦躁、疯狂,眼里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烧出来。她四处奔走,变卖首饰,甚至不惜动用最后一点隐藏的人脉,筹集重金,像无头苍蝇般乱撞。我知道,她快被逼到悬崖边了。只差最后一把火。
这把火,由我亲手点燃。我病了。病得突如其来,病势汹汹。消息不经意地传到了林氏耳中:大小姐在相府受惊又受伤,缠绵病榻,神思恍惚,连贴身丫鬟都认不全了。
这消息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林氏仅存的理智。沈惊凰要死了被萧厌厌弃了那她的月柔,是不是就有救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被绝望烧灼的脑海里成型——劫狱!或者,用这最后的重金,买通关节,伪造文书,把月柔换出来!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孤注一掷。
她的一切动作,都在卫铮(伤愈后被我秘密召回)和相府暗线的注视下,无所遁形。当她带着心腹王嬷嬷,在一个阴冷的深夜,将沉甸甸的金银和一纸伪造的文书交给一个伪装成狱卒头目的相府暗卫时,早已埋伏在四周的人马如同神兵天降!
人赃并获!
不!你们不能!我是将军夫人!林氏歇斯底里地尖叫,头发散乱,状若疯妇。王嬷嬷吓得瘫软在地,抖如筛糠。
这出闹剧被直接捅到了沈威面前,连同林氏克扣原配嫁妆、放印子钱逼死佃户的如山铁证,以及…她当年在沈惊凰生母药膳中做手脚、导致其产后虚亏最终早亡的隐秘!
沈威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证据,看着状若疯魔的林氏,一张老脸由红转青,最后变成一片死灰。他赖以维持体面的遮羞布被彻底撕开,露出底下腐朽恶臭的真相。巨大的愤怒和被愚弄的耻辱感淹没了他。
毒妇!毒妇!沈威指着林氏,手指抖得不成样子,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他猛地拔高声音,带着一种急于撇清的狠绝:休书!立刻给我写休书!将这谋害主母、残害嫡女、祸乱家宅的毒妇,给我打入最下贱的军妓营!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林氏最后的尖叫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眼白一翻,直挺挺地晕死过去,像一滩烂泥被拖了出去。
天牢的消息接踵而至。沈月柔得知母亲被休、被打入那比地狱更不堪的地方,彻底崩溃。那个曾经用最精致妆容、最恶毒心思武装自己的少女,在绝望的深渊里迅速凋零。她疯了。在一个寒冷的清晨,狱卒发现她用磨尖的骨头簪子,刺穿了自己的喉咙。血染红了肮脏的稻草。
将军府的天,彻底变了。沈威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闭门不出。府内人人自危,曾经林氏和沈月柔的心腹爪牙被连根拔起。而我沈惊凰的名字,成了这座府邸里无人敢提、却又无处不在的禁忌。
大仇得报。那积压了两世的滔天恨意,在听到沈月柔死讯的瞬间,如同溃堤的洪水,猛烈地冲刷过我的四肢百骸。痛快吗是。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空茫。支撑我爬出地狱的恨意之柱轰然倒塌,留下一个巨大的、冷风呼啸的空洞。我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萧索的枯枝,肩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心里却空落落的,找不到落脚点。
萧厌的合作邀约,在沈家尘埃落定后,送到了我的案头。冷冰冰的,如同他本人。一场只有我们两人的密谈,在相府最隐秘的书房。
沈姑娘大仇得报,可喜。他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实的情绪。前朝玉玺已得,此乃大功。本相…言出必践。他顿了顿,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自由了。
自由。这两个字像羽毛,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重压落在我心上。离开带着这满身的伤痕和残缺的记忆,去哪里这世间之大,哪里又能容下一个沈惊凰前世教坊司的绝望,相府暗室的冰冷,沈月柔灌下鸩毒时得意的笑声…这些记忆的碎片依旧冰冷刺骨。离开,是否只是从一座囚笼,走向另一片无依的荒原
而眼前这个人…萧厌…或者说,谢珩那双重撕裂的灵魂,那深埋的血仇,那冰冷的药物控制,还有那双时而冷酷如深渊、时而脆弱如孩童的眼睛……它们像藤蔓,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我与这风暴中心紧紧缠绕。
我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他恩赐的自由。书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相爷,
我缓缓抬起眼,目光沉静,如同深潭,迎向他审视的目光,自由二字,重逾千斤。只是,惊凰孑然一身,离了这漩涡,又该归于何处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书房里,相爷所求,前路荆棘遍布,血海滔天。多一个能预知吉凶、洞悉利害的‘刃’,总好过多一个…知晓秘密的‘外人’吧
萧厌敲击桌面的手指蓦地停住了。他身体微微前倾,阴影笼罩下来,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锐利如刀,直直刺入我的眼底,带着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审视,仿佛要将我灵魂深处的每一丝算计都挖出来。
哦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又似有不易察觉的紧绷,沈姑娘…这是在威胁本相
不敢。我微微垂眸,避开那过于锋利的视线,姿态却是不卑不亢,是交易。惊凰所求,不过一方立足之地,一个…能自己掌控结局的机会。而非…再被人当作棋子,随意摆布,生杀予夺。
最后四个字,我说得很轻,却带着重锤般的力量,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前世被当作玩物献上的屈辱,在相府暗室中遭受的折磨,沈月柔那句命格克他大业的诅咒…所有的不甘和反抗,都凝聚在这句话里。
萧厌没有立刻说话。书房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明灭不定,如同他此刻内心翻涌的风暴。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极其危险的气息,像一头被触及逆鳞的凶兽,随时可能暴起伤人。他放在桌下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流逝。就在那紧绷的气氛几乎要凝成实质、将我压垮时——
呵…一声极轻、却带着奇异沙哑的嗤笑响起。
萧厌紧绷的肩膀,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松弛了下来。那抹惯常的冰冷面具,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露出底下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他靠回宽大的椅背,目光依旧锁在我脸上,却少了几分纯粹的审视,多了几分…探究以及一种棋逢对手般的、冰冷的兴味
立足之地掌控结局他重复着我的话,薄唇勾起一个近乎没有弧度的笑,冷冽依旧,却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沈惊凰,你的胃口,倒比本相想的…还要大。
他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但那紧绷的危险气息,悄然散去了一些。
这场无声的较量,似乎暂时落下了帷幕。他默许了我的留下,以某种心照不宣的方式。
代价如影随形。当我试图回想母亲留下的唯一一张小像时,那模糊的绢布上,母亲的轮廓竟也开始如水墨般晕染、模糊,只剩下一个温柔却空洞的剪影。遗忘的刀,这一次,割向了血脉的源头。
相府的日子,变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萧厌依旧冰冷莫测,但那种刻意的、带着羞辱的试探和折磨,似乎停止了。他变得异常忙碌,前朝玉玺的获得,像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了无数暗流。书房彻夜灯火通明,进出的都是心腹重臣或神秘人物,空气里弥漫着阴谋和血腥即将爆发的味道。他偶尔瞥向我的目光,深沉复杂,带着评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下的容忍他默许我在相府内一定的活动范围,甚至允许卫铮作为我的护卫进驻外院。
而夜晚,则属于谢珩。他似乎对白日的紧张局势毫无感知,或者说,被刻意隔绝在外。每当夜色浓重,药味浮动,他就会像一只依恋主人的大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边。有时只是安静地蜷在离我不远的软榻上,抱着我的一个旧披风,沉沉睡去。
有时则会陷入一种脆弱粘人的状态,絮絮叨叨地讲述那些混乱的、关于大火、关于哭泣、关于被追杀的噩梦片段,紧紧抓着我的衣袖,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他对萧厌那个主人格,带着一种本能的恐惧和疏离。
阿凰,一次深夜,他靠在我身边,下巴搁在我未受伤的右肩上,声音闷闷的,带着孩童般的困惑和委屈,‘他’…今天又杀人了。好多血…好可怕…为什么‘他’总是那么生气为什么‘他’…不肯放过自己
他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映着烛光,也映着我的影子,盛满了全然的依赖和信任,只有阿凰在…才不害怕。
我的心被这毫无保留的信任刺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寒意覆盖。依赖信任这不过是药物催生的幻象,是另一个灵魂破碎的投影。我轻轻拨开他额前微乱的碎发,指尖感受到他皮肤下温热的生命力,声音放得很轻,像在哄一个易碎的梦:谢珩,你想要‘他’…消失吗
他的身体猛地僵住了,像受惊的小兽,瞳孔骤然收缩,流露出巨大的恐惧。他死死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抗拒:不!不要!‘他’…‘他’要是没了…我们…我们都会被那些坏人杀掉的!‘他’虽然坏…虽然总是凶…可是…可是‘他’在保护…保护我们…
他语无伦次,逻辑混乱,却清晰地表达出萧厌这个凶器存在的必要性——对抗那未知的、更可怕的坏人。
保护用杀戮和疯狂来保护我看着他眼中纯粹的恐惧和那扭曲的认知,心底一片冰凉。这双重人格的囚笼,这药物控制的锁链,比我想象的更加血腥和绝望。而谢珩,这个被药物压抑在深渊里的灵魂,竟将这锁链视作了唯一的庇护所。
复仇的火焰在心底冰冷地燃烧。对林氏、沈月柔的仇已报,但对这造就我两世悲剧根源的、操纵一切的幕后黑手——那给谢珩灌药、催生萧厌的坏人们,那利用我命格做文章、将我推入地狱的仇家——恨意,从未熄灭。萧厌(主人格)的默许,谢珩的依赖,都是武器。我要用这武器,撬动那更深、更黑暗的真相,将这囚笼连同它的铸造者,一起拖入地狱!
机会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血腥。
一封来自宫中的密报,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皇帝病危!储位之争,瞬间从暗流汹涌变成了滔天巨浪!萧厌支持的幼主一派,与手握兵权的肃亲王,彻底撕破脸皮。一场你死我活的宫廷政变,已如箭在弦上!
萧厌的书房,彻夜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谋士们的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焦灼。沙盘上,代表肃亲王兵力的黑色小旗,正从几个方向,如同毒蛇般朝着皇城中心——象征幼主和萧厌势力的区域——逼近。皇城禁卫军中,竟也被肃亲王渗透了大半!
相爷,肃亲王的人马已控制西华门、玄武门!朱雀门守将态度暧昧!内宫九门…我们的人,不足三成!一个幕僚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手指重重戳在沙盘上皇城核心的位置,最多…最多两个时辰!叛军就会攻破最后防线,直逼陛下寝宫!
城中巡防营已被调开!肃亲王老谋深算,这是…死局啊!另一个幕僚面色灰败。
死局萧厌端坐在主位,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他面无表情,眼神如同冰封的寒潭,深不见底。只有那微微抿紧的薄唇和放在扶手上、指节捏得发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的凝重。书房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绝望。每一步棋似乎都被对方算死,力量对比悬殊得令人心寒。
就在这时,我推门而入。没有通禀。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有惊愕,有不解,更有被冒犯的怒意。萧厌冰冷的视线也扫了过来,带着无声的质询。
我没有理会那些目光,径直走到巨大的皇城舆图前。目光迅速扫过那些复杂的宫门、甬道、殿宇标记。预知的碎片,在巨大的压力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激烈地翻涌起来!不再是模糊的轮廓,而是清晰的、动态的画面片段!
——肃亲王本人,并未亲临前线指挥!他藏身的地点…不是防守森严的王府,也不是某个心腹将领的宅邸…而是…画面快速闪过:一道不起眼的、甚至有些破旧的宫墙小门,门楣上模糊的兽头装饰…门后,似乎通向一处早已废弃、堆满杂物的宫苑角落…那里有一口枯井不,不是井…是地道入口!地道连接的方向…直指…冷宫!冷宫毗邻的…是守卫相对松懈、此刻也必然被忽略的——太医院!
另一组画面接踵而至:皇城西北角,一处年久失修、布满藤蔓的宫墙!墙外…是早已干涸的、被当作垃圾丢弃场的护城河旧道!那里…堆满了杂物,甚至有几处因雨水冲刷而塌陷的缺口!
这些画面碎片电光火石般在脑中闪过,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强忍着,指尖精准地点在舆图上两个毫不起眼的标记处!
这里!我的声音不大,却像利刃劈开了凝滞的空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肃亲王本人,藏身于此!废弃的‘积庆宫’后苑,枯井密道入口!地道出口,在冷宫偏殿!他定是等尘埃落定,才会由心腹护卫从此密道悄然入主内宫!
手指倏地移向皇城西北角:还有这里!旧护城河河道,藤蔓掩映处,有三处人为破坏的塌陷!墙内守卫此刻形同虚设!派一支奇兵,由此潜入,直插太医院!太医院毗邻内宫药库,药库后墙有直通陛下寝宫‘养心殿’后夹道的暗门!此路,可救陛下!可擒贼首!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我点的那两个地方,又猛地看向我,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这情报…太精准!太匪夷所思!这根本不在任何推演的预案之中!
你…如何得知一个幕僚失声问道,声音都变了调。
信我,或等死。
我迎上萧厌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实质般的目光,没有解释,只吐出四个字。肩胛骨上那道几乎致命的旧伤疤,此刻似乎又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我与眼前这人纠缠至深的两世孽缘。赌上一切,就在此刻!
萧厌的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仅仅一瞬。那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疑虑、难以置信,最终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他猛地一拍书案!
照她说的做!
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甲组,突袭积庆宫,擒杀肃亲王!乙组,由西北角潜入,目标太医院,直抵养心殿!护驾!其余人等,死守内宫九门,拖住叛军主力!不惜一切代价!
命令如同冰雹砸下!玄衣卫统领眼中爆发出绝境逢生的光芒,轰然应诺:遵相爷令!
人影如鬼魅般瞬间散入沉沉夜色。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成了人间炼狱的缩影。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的惨嚎声,如同潮水般从皇城方向汹涌传来,即使在相对偏远的相府,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冲天的血腥和混乱。相府也进入了最高戒备,气氛紧张得能拧出水来。
我站在相府最高的角楼,遥望着皇城方向那片被火光映红的夜空。风送来浓重的血腥味。卫铮紧握刀柄,护卫在我身侧,面色凝重。等待,变得无比漫长。
终于,在天际泛起第一丝惨淡的灰白时,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般冲破晨雾,直抵相府门前!马上的玄衣卫浑身浴血,肩头还插着半支断箭,却高举着一枚染血的蟠龙玉佩!
报——!!
嘶哑却狂喜的声音响彻庭院,肃亲王伏诛!叛军溃散!陛下安然无恙!相爷…大获全胜!
巨大的声浪在相府上空回荡。紧绷了一夜的弦,骤然松开。胜利的呼喊从各处传来。
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冰冷的指尖微微颤抖。赌赢了。代价也随之而来。我努力回想卫铮第一次拼死护在我身前的场景,那少年脸上决绝的表情…记忆却像褪色的画卷,只剩下一个忠诚的标签,具体的画面和声音,再次模糊、远去。心底某个角落,又空了一块。
金銮殿上,血腥气尚未散尽。肃亲王的头颅被高悬在宫门示众,震慑着所有心怀鬼胎之人。萧厌,这位在滔天血浪中只手挽天倾的权臣,声望达到了顶点。
皇帝,那位惊魂未定、脸色蜡黄的幼主,在龙椅上瑟瑟发抖,看着阶下那个浑身浴血、如同修罗般的身影,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深的恐惧。
爱卿…救驾…功高…盖世…幼主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萧厌单膝跪在御阶之下,蟒袍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深褐色,更添肃杀。他神色依旧冰冷,只是眉眼间那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眼底深处一丝大仇得报后的空茫,泄露了他的状态并非全然的胜利者姿态。
臣,份内之事。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太多情绪。
繁琐的封赏流程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进行着。金银、田宅、加官…萧厌都只是淡漠地听着。直到最后,内侍监拖长了尖细的嗓音,念出最后一项:
…加封萧卿为摄政王,总揽朝政,赐…九锡之礼!
九锡!人臣之极!大殿之上,瞬间落针可闻。所有大臣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复杂地聚焦在萧厌身上。这已不是封赏,而是将整个王朝的权柄,拱手相让!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时刻——
且慢。
一个清冷的女声,突兀地响起,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地打破了这凝固的威压。
所有人的目光,惊骇地转向声音来源——金銮殿门口!逆着门外涌入的天光,一个素衣身影缓缓步入这象征着至高权力的血腥殿堂。是我,沈惊凰。
我一步步,踏过光洁如镜、倒映着穹顶藻井的金砖地面。无数道震惊、探究、鄙夷、恐惧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射来。素色的衣裙在满殿朱紫蟒袍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忽视的力量。
我径直走到御阶之下,在距离萧厌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无视了龙椅上幼主惊愕呆滞的脸,无视了满朝文武倒吸冷气的声音,我的目光,只落在那背对着我、浑身散发着冰冷煞气的男人身上。
萧厌的身体,在我出声的瞬间,猛地绷紧。他没有回头,但那股迫人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向我压来!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仿佛冻结了。
我没有退缩。迎着那足以让常人肝胆俱裂的威压,我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目光掠过他染血的肩背,最终,落在了他身侧侍从手中捧着的一个托盘上。那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顶光华璀璨、镶嵌着无数宝石珍珠的——九凤衔珠紫金冠!象征着无上尊荣的后位凤冠!
摄政王,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甚至盖过了那无形的威压,这江山为聘…分量确实不轻。
满朝哗然!无数道目光瞬间变得惊骇欲绝!这女子…她怎么敢!她在说什么!
萧厌终于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那张沾着血污、俊美却冰冷如神祇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剧烈的情绪波动!震惊!难以置信!随即是滔天的怒火和被当众冒犯的暴戾!那双深渊般的眼眸,瞬间被血色染红,死死地钉在我脸上,仿佛要将我烧成灰烬!他周身散发出的杀意,浓烈得如同实质!大殿内的温度骤降!
就在这千钧一发、仿佛下一刻他就要暴起将我撕碎的恐怖气氛中——
只是,我迎着他那噬人的目光,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悲悯和掌控者的从容,惊凰想要的,不是这冰冷的凤冠。
我的话音未落,手已闪电般探出!目标,并非那顶凤冠,而是他腰间悬挂着的一个毫不起眼、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玄色扁玉瓶!那里面装的,是控制萧厌人格、压抑谢珩的秘药!日夜萦绕在谢珩呓语中的噩梦之源!
你——!
萧厌的怒吼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
啪嚓——!!!
一声极其清脆、又无比刺耳的碎裂声,在金銮殿死一般的寂静中炸响!
那小小的玉瓶被我狠狠掼在地上,瞬间粉身碎骨!瓶内灰白色的药粉如同尘埃,四散飞扬,在透过高窗的光柱下,弥漫起一片诡异的氤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萧厌的怒吼卡在喉咙里,他暴怒前倾的身体僵在原地,那双被血色和暴戾充斥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摊碎裂的玉片和散开的药粉,瞳孔因极度震惊而骤然收缩到了极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天雷劈中!
整个金銮殿,陷入了绝对的死寂。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连呼吸都停滞了。龙椅上的幼主张大了嘴,像个可笑的木偶。满朝文武僵立着,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极度的惊骇和茫然中。那弥漫开的药粉尘埃,在光柱里无声翻滚,像一场诡异的祭奠。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萧厌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愤怒的颤抖,而是像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疯狂地冲撞、撕裂!他猛地抬手捂住头,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吼!
呃啊——!
那声音充满了混乱和挣扎!他高大的身躯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御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再抬起头时——
那双眼睛里的血色和暴戾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孩童般的、深不见底的迷茫和脆弱。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看着这金碧辉煌却充满血腥的宫殿,看着那些呆若木鸡的陌生面孔,最后,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
阿…阿凰
他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全然的依赖和无助的恐惧,是谢珩!这是…哪里好多人…他们…他们的眼神…好可怕…
他下意识地想向我靠近,寻求庇护,动作却带着一种大病初愈般的虚浮和笨拙。
金銮殿内,终于爆发出无法抑制的巨大骚动!惊呼声、抽泣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如同海啸般席卷开来!
相爷…相爷怎么了!
那药…那女子摔碎的是什么!
妖女!定是妖女施了妖法!
混乱中,只有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那个强大冷酷的萧厌消失,看着脆弱茫然的谢珩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助地显现,看着这满朝朱紫的惊骇失态。心底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我无视了所有的喧嚣和指向我的惊恐目光,一步步,走向那个蜷缩在御阶旁、如同迷途孩童般的男人。
他抬起头,那双湿漉漉的、只倒映着我一个人影的眼睛里,充满了全然的信任和依恋,还有一丝对陌生环境的巨大恐惧。
我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俯身。冰冷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抚上他沾着血污和冷汗的脸颊。那触感温热而真实,却承载着两世沉重的孽债。
谢珩,我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周遭的嘈杂,带着一种掌控者的、近乎残酷的温柔,看清楚。记住这一刻。
我的指尖滑过他的下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迫使他抬起头,看向这满殿的狼藉、惊恐和那象征着至高权柄的冰冷御座。
留下我,是你和‘他’…我的目光扫过他茫然的眼眸深处,仿佛能穿透那脆弱的表象,看到另一个在灵魂深处咆哮挣扎的灵魂,…共同的选择。
我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宣告,清晰地烙印在死寂又混乱的大殿里,也烙印在他混乱的意识深处。
从今往后,我的指尖微微用力,带着一种宣告主权的决绝,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你的命、你的仇、你的江山…
我的目光紧紧锁住他茫然又渐渐聚焦的瞳孔,一字一句,如同寒铁铸就:
…还有你这个人。
都归我沈惊凰管。
话音落下的瞬间,谢珩眼中的茫然和无助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那深不见底的脆弱之下,仿佛有沉睡的火山被骤然唤醒!不是属于萧厌的暴戾和冷酷,而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混沌、糅合了极致依赖与毁灭欲的执着风暴!
他猛地抬手,死死抓住了我抚在他脸颊上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他的身体不再颤抖,反而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黑色火焰,里面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复杂到令人心悸的光芒——失而复得的狂喜被彻底看穿和掌控的屈辱还是某种扭曲到极致的、甘愿献祭一切的归属感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将我的灵魂都吸进去。那眼神,不再是迷途的孩童,而像一头终于确认了唯一主人的凶兽,带着献祭般的虔诚和足以焚毁一切的独占欲。
然后,在满朝文武惊骇欲绝、如同见了鬼的目光注视下——
这位刚刚被加封为摄政王、权倾天下的男人,这位刚刚在血海中奠定了无上威名的煞神,缓缓地、极其顺从地低下头。他冰凉的、带着血腥味的唇,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印在了我沾着他血污的手背上。
如你所愿…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而沉重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金銮殿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烙印:
我的…凰主。
龙椅之上,幼主面无人色,抖如筛糠。满殿朱紫,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