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碎钻成糖 > 第一章

水晶吊灯将冷白的光线慷慨地泼洒在美术馆挑高的空间里,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石膏粉尘和一丝新漆的刺鼻气味。我站在那幅巨大的、尚未挂正的抽象油画下方,手里握着对讲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B区灯光再下调15%,对,冷白光,我要它像手术室的无影灯,照得每一粒灰尘都无处遁形。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展厅里显得有些干涩,带着连轴转了四十八小时后的疲惫沙哑,C区那组装置,对,就是那个扭曲的金属心脏,往左挪十公分,必须卡在射灯光斑的正中心!精确到毫米!
助理小陈抱着沉重的平板电脑跑过来,额头上沁着薄汗,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念初姐,赞助商那边…‘鼎峰资本’的人,提前到了!车已经到地下车库了!
鼎峰资本那个签了最大额支票、却神秘得连个对接人都没露过面的金主爸爸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心脏。这种级别的资本突然驾临,通常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天使降临,要么是末日审判。而我们这个名为时间胶囊的珠宝主题个展,开幕在即,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我的心脏停跳。
知道了。我强迫自己声音平稳,松开紧握对讲机的手,才发现掌心全是黏腻的冷汗。我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整理鬓角散落的一缕碎发,指尖却蹭到了脸颊——刚才搬动那个沉重的亚克力展柜底座时沾上的石膏粉。狼狈。我几乎能想象自己此刻的形象:头发大概乱得像鸟窝,眼下的乌青堪比烟熏妆,工装裤的膝盖处还蹭着一大块可疑的灰印。
高跟鞋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清脆、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由远及近,从旋转楼梯的方向传来。展厅里嘈杂的布展声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楼梯口。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阵莫名的不安,转过身。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又或者被丢进了高速离心机,瞬间的眩晕让我几乎站立不稳。旋转楼梯的顶端,逆着从高处天窗倾泻而下的、有些刺目的午后阳光,站着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昂贵的深灰色手工西装,一丝不苟地包裹着他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袖口处露出一截冷白色的手腕和一只设计简约却价值不菲的铂金腕表。他正微微侧着头,听旁边一个西装革履、态度恭敬的中年男人低声说着什么,下颌线绷得极紧,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然后,他抬起了眼。
那双眼睛,隔着半个展厅的距离,精准地、毫无温度地,锁定了我。
像深冬寒潭里骤然凝结的冰,带着沉甸甸的、足以碾碎灵魂的重量,狠狠砸在我的心口上。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僵,又在下一秒疯狂地逆流冲上头顶,耳边只剩下血液奔涌的轰鸣。
沈聿白。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带着迟滞七年的血腥气,狠狠劈开了记忆的封印。
七年前那个滂沱的雨夜,手机屏幕上刺目的车祸现场、当场死亡的新闻标题碎片般涌回脑海,与眼前这个活生生的、气息凛冽如刀锋的男人重叠、撕裂、再重叠……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奢侈的酷刑。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躺在冰冷的墓碑之下,被七年的时光彻底掩埋了吗
那个恭敬的中年男人——鼎峰资本的项目负责人,正堆着满脸职业化的笑容,微微躬身,声音清晰地回荡在骤然死寂的展厅里:沈总,这位就是本次‘时间胶囊’个展的主设计师兼策展人,温念初,温小姐。
沈聿白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冰冷、精准,缓慢地扫过我的脸,掠过那缕散乱的头发,停驻在我脸颊那抹显眼的石膏粉上,最后,落进我因极度震惊而失焦的眼底。
那里面,没有任何重逢的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冻结的荒漠。
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平缓,像淬了毒的冰凌,清晰地穿透死寂的空气:
温念初
这三个字,被他用一种极其陌生的、带着审视意味的语调念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狠狠凿在我的耳膜上。
久仰。他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绝对称不上笑意的弧度,冰冷而嘲讽,希望你的作品,比你此刻的状态,更经得起推敲。
空气凝固了。展厅里所有工作人员都屏住了呼吸,惊疑不定的目光在我和他之间来回逡巡。小陈抱着平板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铺天盖地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细微打颤的声音。脸颊上被他目光扫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一样灼痛。那抹石膏粉,此刻成了我狼狈不堪的最醒目注脚。七年前那个雨夜的冰冷绝望,七年来背负的沉重枷锁,还有此刻这荒谬绝伦、充满恶意的重逢,所有情绪像失控的洪流在胸腔里冲撞、撕扯,几乎要将我碾碎。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勉强拉回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这里,不能在他面前。我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挺直了那几乎要折断的脊背,迎上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
沈总。开口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的细微颤抖,却奇迹般地维持住了基本的平稳,欢迎莅临指导。布展尚未完成,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我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坚持,固执地落在他脸上,试图从那张完美得如同冰雕的面具上,找到一丝裂缝,一丝属于过去的痕迹。然而没有。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除了冰冷的漠然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再无其他。仿佛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止是七年的时光,还有一道无法跨越的、由恨意和背叛筑成的天堑。
他不再看我,仿佛我只是展厅里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视线转向旁边诚惶诚恐的负责人,语气淡漠得不带一丝情绪:开始吧。那是一种绝对的命令口吻。
好的好的,沈总您这边请!负责人立刻点头哈腰,侧身引路,姿态恭敬到近乎卑微。
沈聿白迈开长腿,昂贵的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沉稳而规律的叩击声,像死亡的倒计时,一步一步,踏在我的神经上。他径直走向展厅的核心区域——那个被精心设计的时间回廊。
我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僵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挺拔而冷漠的背影,被簇拥着,渐渐融入展厅深处变幻的光影里。方才被他目光扫过的地方,那抹石膏粉下的皮肤,依旧残留着针扎般的灼痛感。
念初姐…你…没事吧小陈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担忧和惊疑,那位沈总…你们认识
认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我瞬间窒息。我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没事的笑容,却发现脸部肌肉僵硬得如同冻土。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浸透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沉。
不认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鼎峰的沈总…第一次见。
说完,我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不敢再看小陈探究的眼神,更不敢再望向沈聿白消失的方向。我需要一点时间,哪怕只是几秒钟,来消化这足以颠覆世界的冲击。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展厅侧面一条相对僻静的走廊,那里通向后勤区和一个小型休息室。
走廊的灯光比主厅柔和许多,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颜料混合的气味。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稍微唤回了一点被震散的魂灵。我闭上眼,用力地深呼吸,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混合着高跟鞋清脆的敲击,从走廊拐角处的贵宾休息室虚掩的门缝里飘了出来。
…沈总对这次的展览真是上心,特意亲自过来看场地呢。是一个年轻女人娇柔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讨好。
可不是嘛,另一个略显尖利的女声接口道,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谁不知道咱们苏小姐可是沈总心尖上的人!苏小姐的那枚订婚戒指,听说就是这次展览的重磅压轴,沈总当然要亲自来把关,确保万无一失啦!
订婚…戒指
像一道闪电劈开混沌的黑暗!我猛地睁开眼,身体瞬间绷紧,血液似乎又一次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死死抠住冰冷的墙面。
哎呀,林秘书你小声点!那个娇柔的女声嗔怪着,语气里却满是藏不住的甜蜜和得意,聿白他…就是太紧张我了。其实戒指什么的,不过是个形式罢了。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炫耀的意味,不过那枚‘星海之泪’,确实是他费了不少心思,特意请了巴黎的Jean大师定制的,全世界独一无二呢。
苏小姐…星海之泪…压轴展品…
这些词汇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我的耳膜,刺入心脏。刚才沈聿白那张冰冷刻骨的脸,那句希望你的作品比你此刻的状态更经得起推敲的嘲讽,瞬间都有了最残酷的注解。
原来如此。
他带着他的新欢,和他为新欢精心打造的、价值连城的爱情信物,莅临我这个旧爱、背叛者的展览。他要亲眼看着,看着他曾经给予我的、被我抛弃的一切,如何被他赋予另一个女人,如何在我的地盘上,被万众瞩目,熠熠生辉。
这哪里是视察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凌迟般的羞辱!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我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口郁结的血呕出来。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粗糙的地面摩擦着工装裤的布料,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走廊里冰冷的气息包裹着我,却丝毫无法降低血液里燃烧的、名为愤怒和绝望的火焰。
七年前那个雨夜的冰冷雨水似乎又一次兜头浇下,浇得我浑身透骨寒。我以为的死亡,原来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而我背负着凶手的枷锁逃离,换来的,是他带着新的爱情勋章,以审判者的姿态,降临在我拼尽七年心血才筑起的、名为新生的沙堡之上。
多么讽刺。
多么…残忍。
指尖深深陷入掌心,掐出几个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心脏的位置,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撕扯,传来一阵阵窒息般的钝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贵宾休息室里的说笑声渐渐远去,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
我扶着墙壁,用尽全身力气才支撑着自己重新站起来。双腿还在不受控制地发软。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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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步一步,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挪回了主展厅。喧嚣的布展声浪重新涌入耳朵,工人们还在为灯光、为展品的位置争论不休。一切如常,仿佛刚才那场足以将我灵魂震碎的重逢,只是一个荒诞的幻觉。
我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死死盯住了展厅最核心、灯光最璀璨的那个独立玻璃展柜。
展柜里空空如也,只有天鹅绒衬垫在精心调试的射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那里,是留给压轴展品——星海之泪的位置。
也是沈聿白为他的苏小姐,准备的、插在我心口的,最华丽的一把刀。
接下来的时间,我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凭借着七年在高压环境下磨砺出的本能,麻木地指挥着布展的收尾工作。每一个指令下达,每一个细节确认,都耗尽了残存的所有力气。我的目光无数次掠过那个空着的核心展柜,每一次都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
念初姐,那个…沈总他们好像还在里面看。小陈凑过来,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时间回廊的方向,压低声音,刚才沈总还特意问了问…你七年前那个‘雏菊’系列的设计稿…说想看看原始手稿。
雏菊系列!
这四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在我的神经上!那个系列…是我设计生涯的起点,也是埋葬我所有爱情的终点。那枚小小的雏菊胸针,曾是我最珍视的作品,也是沈聿白用来求婚的信物,更是我背叛的铁证!
他要看手稿他想看什么看我当初是如何处心积虑地设计,然后冷酷无情地抛弃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恐慌瞬间席卷全身。我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再次陷入掌心的旧伤,带来尖锐的痛感。
告诉他,没有。我的声音冷得像是结了冰,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就说…原始手稿,早就在一次工作室搬迁中不慎遗失了。
小陈被我语气里的寒意吓了一跳,愣愣地点点头:哦…哦,好。
就在这时,那阵沉稳的、带着绝对压迫感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由远及近。
沈聿白在负责人和几个随从的簇拥下,从时间回廊的入口走了出来。他的目光,在偌大的展厅里逡巡了一圈,最终,再次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目光,依旧冰冷,却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玩味像猎人欣赏着掉入陷阱的猎物最后的徒劳挣扎。
他没有再向我走来,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停在原地,仿佛在等待什么。
一个穿着考究、助理模样的年轻男人快步走到他身边,将一个深蓝色的丝绒小方盒,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
沈聿白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尖随意地捻起那个小盒子。动作漫不经心,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我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目光死死锁住那个盒子。是它吗星海之泪他要在这里,当着我所有团队的面,亲手将它放进那个展柜
一种灭顶的屈辱感瞬间将我淹没。我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冲过去,砸碎那个盒子,砸碎那个展柜,砸碎眼前这精心布置的一切!
然而,沈聿白并没有打开那个盒子。
他只是用指尖,慢条斯理地、捻动着那个深蓝色的丝绒方盒。然后,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穿透人群,再次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他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下一秒,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捻着盒子的手指,极其随意地——松开了。
啪嗒。
一声轻响,在骤然寂静下来的展厅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炸响!
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掉落在光洁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盒盖弹开,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
不是想象中璀璨夺目的巨大钻戒。
是碎片。
一堆细小的、在冷白灯光下折射出细碎星芒的…铂金和钻石的碎片。
形状依稀可辨,是一朵被彻底摧毁的…雏菊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空气被抽干,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整个展厅落针可闻,只有那堆静静躺在地面反光里的、冰冷的碎片,无声地嘲笑着一切。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疯狂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绝望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
雏菊胸针…的碎片!
那是我七年前,在以为他死于车祸的巨大悲痛和恐慌中,唯一带走的东西!是我在逃离那个城市、逃离所有与他相关的噩梦时,鬼使神差塞进行李箱深处的罪证!后来,在异国他乡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我对着它,一遍遍诅咒自己的懦弱,一遍遍回忆他可能的惨状,在绝望的深渊里反复沉沦……最终,在一次彻底的崩溃中,我将它狠狠砸向墙壁,看着那朵象征着我们纯洁爱恋的小花,在眼前四分五裂,如同我彻底碎裂的人生。
那堆碎片,被我埋在了巴黎第七区某个不知名公园的老橡树下,连同我所有不堪回首的过去,试图一起埋葬。
它怎么会在这里!
它怎么可能出现在沈聿白的手里!还被这样…随意地、充满恶意地丢在我的面前!
沈聿白微微垂眸,看着地上那堆刺目的碎片,然后,他缓缓抬起眼,再次看向我。那目光,像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精准地刺穿我所有的伪装和强撑的镇定。
他薄唇轻启,低沉平缓的嗓音,在死寂的展厅里清晰地回荡开,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狠狠砸下:
温小姐的作品,他顿了顿,唇角那抹残忍的弧度加深,目光扫过地上那堆冰冷的残骸,最终定格在我惨白如纸的脸上,似乎总是…容易碎。
轰——!
大脑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眼前的世界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白光覆盖,耳边只剩下血液疯狂奔涌的轰鸣,以及他那句如同魔咒般冰冷刻骨的嘲讽,反复回荡,尖锐地切割着我的神经。
容易碎…
容易碎…
七年前雏菊胸针的碎裂声,似乎又一次在我耳边清晰地炸响!伴随着那晚绝望的暴雨声,手机屏幕上刺目的车祸死亡新闻,还有此刻,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淬毒的恨意和冰冷的嘲弄……
所有的一切,所有被我强行压抑、试图遗忘的过去,所有积压了七年的痛苦、悔恨、恐惧和此刻被当众羞辱的滔天愤怒,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火山,在这一刻,在他那轻飘飘又重逾千斤的嘲讽声中,轰然爆发!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不受控制地冲破我的喉咙!我猛地抱住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撞在身后的一个金属展架上!架子剧烈摇晃,上面一个沉重的亚克力展品盒哐当一声砸落在地!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眼前只剩下沈聿白那张冰冷残酷的脸,和他脚下那堆刺目的、象征着我所有失败和罪孽的碎片!
念初姐!
温老师!
小陈和几个工作人员的惊呼声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
但我什么也听不清了。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离开这里!立刻!马上!远离这个男人!远离这堆碎片!远离这精心布置却成了我最大刑场的展览!
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推开试图扶住我的小陈,转身,跌跌撞撞地朝着展厅后方的货运通道狂奔而去!高跟鞋在光滑的地面上打滑,我干脆甩掉鞋子,赤着脚,踩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只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空间!
温念初!身后传来沈聿白冰冷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不,一定是错觉!是恨意!是嘲弄!
货运通道里堆满了撤换下来的包装材料和空展架,光线昏暗。我不管不顾地往里冲,只想找个角落把自己藏起来。
念初姐!等等!危险!小陈焦急的呼喊追在身后。
危险还有什么比他在这里更危险!
就在我慌不择路,试图绕过一堆高高的空木箱时,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可能是一截散落的麻绳,也可能是一根凸起的地钉。
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啊!短促的惊呼还卡在喉咙里,眼前的世界骤然倾斜、翻滚!视线最后捕捉到的,是通道顶棚昏暗摇晃的灯光,和侧面一个用来悬挂大型画作、尚未撤走的、近三米高的金属人字梯!
冰冷的金属梯子横梁,在我的视线里急速放大!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
右腿膝盖外侧传来一阵无法形容的、瞬间席卷全身的剧痛!紧接着是后背狠狠撞在坚硬冰冷地面的钝痛!眼前一黑,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瞬间远去,只剩下骨头碎裂般的剧痛在身体里疯狂叫嚣,吞噬了所有的意识。
黑暗如同潮水般温柔地、却又毫不留情地淹没了所有尖锐的痛感和令人窒息的屈辱。意识在无边的混沌里沉沉浮浮,像一片被卷入深海漩涡的枯叶。光怪陆离的碎片在黑暗中闪烁:刺目的车灯撕裂雨幕,手机屏幕上冰冷残酷的当场死亡,深蓝色丝绒盒子里滚落出的雏菊碎片折射着冰冷的光,还有沈聿白那张俯视着我的、写满刻骨恨意的脸……
嘶……
一阵尖锐的、仿佛骨头被生生碾碎的剧痛,猛地从右腿膝盖处炸开,硬生生将我从昏迷的边缘拽了回来!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意识艰难地凝聚,感官在剧痛的刺激下缓慢复苏。
首先感受到的,是颠簸。一种高速移动中带来的、失重般的颠簸感。还有引擎沉闷的轰鸣,透过身下某种坚硬的支撑物清晰地传来。
然后,是禁锢感。身体被一种强横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紧紧箍住。一条手臂横亘在我的后背,另一条则牢牢地托在我的膝弯下方——正是右腿剧痛传来的地方!那触碰,哪怕隔着衣料,也像烧红的烙铁按在伤口上!
呃…疼……细碎的痛呼再次从干涩的喉咙里逸出,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我试图蜷缩,试图逃离那加剧疼痛的触碰,身体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
别动!
一个低沉、紧绷、仿佛压抑着滔天风暴的声音,在我头顶很近的地方炸响!那声音…熟悉到刻骨,又陌生得令人心寒。
是沈聿白!
这个认知像冰锥刺入脑海,瞬间驱散了残留的昏沉!我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了几秒才勉强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线条冷硬的下颌线,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还有微微滚动的喉结。他正低头看着我,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眼底密布的血丝和一种近乎狂暴的焦灼。
他抱着我。
以一种绝对掌控的姿态,将我整个人打横抱在怀里。我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紧实的胸膛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急促的搏动,一下,又一下,隔着薄薄的衬衫衣料,撞击着我的耳膜。
而他抱着我,正在…奔跑
视线越过他紧绷的下颌线,看到的是飞速向后掠去的医院走廊天花板,惨白的灯光连成一片模糊的光带。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地钻进鼻腔。
医生!医生!沈聿白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是刚才压抑的低吼,而是拔高到近乎失控的嘶喊,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撕裂般的恐慌,人呢!急诊!立刻!
他奔跑的速度极快,步伐却带着一种极力维持的稳定。每一次步伐的震动,都精准地传递到我受伤的右腿上,带来一阵阵钻心的抽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疼…放我…我虚弱地挣扎,声音细若蚊呐。
闭嘴!他猛地低下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攫住我,眼底翻涌着一种近乎凶兽般的戾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他的呼吸急促地喷在我的额头上,带着灼人的热度,温念初!你给我撑住!听到没有!
他的吼声在空旷的急诊通道里回荡,引来几个护士惊愕的侧目。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推着移动担架床赶到了。
快!放上来!怎么回事医生语速飞快。
沈聿白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急迫,将我快速而平稳地转移到冰冷的担架床上。当他的手离开我膝弯的瞬间,那骤然失去支撑的右腿仿佛被无数钢针同时贯穿!剧痛让我眼前一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痉挛,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
啊——!
她的腿!右腿膝盖!沈聿白立刻向医生吼道,声音紧绷得快要断裂,可能是摔伤!从梯子上摔下来!快检查!
医生迅速检查我的瞳孔、颈动脉,同时指挥护士:初步判断腿部外伤,可能有骨折或韧带撕裂,立刻送影像科拍片!准备止痛和固定!
护士开始麻利地给我绑上固定带。冰冷的器械触碰到皮肤,带来一阵战栗。医生伸手,试图轻轻触碰我肿胀变形的右膝。
别碰她!沈聿白猛地一步上前,几乎是粗暴地隔开了医生的手!他高大的身躯像一座山一样挡在担架床边,眼底翻腾着骇人的猩红风暴,死死盯着医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她怕疼!轻点!听不懂吗!
那语气,凶狠暴戾得如同护崽的猛兽,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静自持。
医生被他吼得一愣,随即皱眉,语气也冷了下来:先生,我们理解家属的心情,但请你冷静!你这样会影响救治!
冷静沈聿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可怕的咯咯声,胸膛剧烈起伏着,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她要是…她要是…后面的话,他似乎哽在了喉咙里,最终只化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立刻!给她止痛!用最好的药!
他的失控和那份毫不掩饰的、近乎偏执的紧张,像滚烫的烙铁,烫得我心头剧震。这…真的是那个在展厅里,用碎片和言语将我凌迟的沈聿白吗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混杂在剧烈的疼痛中,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神经。
担架床被迅速推走,金属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急促而冰冷。我躺在上面,视线越过推床护士的肩膀,最后看到的是沈聿白僵立在原地的身影。他像一尊瞬间失去灵魂的雕像,一动不动,只有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地、一瞬不瞬地追随着移动的担架,那目光里翻涌的复杂情绪——恐惧、暴怒、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痛楚——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牢牢攫住,拖向更深的漩涡。
影像科的灯光白得刺眼,巨大的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冰冷的造影剂注入血管,右腿被小心翼翼地摆放在特定的位置,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牵扯出撕心裂肺的痛楚。冷汗浸湿了鬓角,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医生指着屏幕上清晰的影像:胫骨平台外侧轻微塌陷性骨折,伴随外侧副韧带撕裂。需要手术复位固定,打钢钉。现在肿胀太厉害,先消肿止痛,稳定体征,最快安排明天手术。
钢钉……手术……
这两个词像重锤砸在心上。麻药的效果似乎在渐渐消退,腿部的剧痛如同苏醒的恶魔,开始更加疯狂地啃噬神经。意识在疼痛和药物残留的昏沉中浮沉。我被推回了病房,单人间,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新家具的混合气味。
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眼皮更是重若千钧。我闭着眼,试图在一片混沌的疼痛中抓住一丝清醒。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低微的滴答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靠近了床边。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然后,是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有人在我床边坐了下来。
一股熟悉的、极其淡雅的冷冽松木气息,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悄然钻入鼻腔。
沈聿白!
这个认知让我的身体瞬间绷紧,连带着右腿的伤处也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我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细微动静,呼吸声停顿了一瞬。
空气凝固了。死一般的寂静在病房里蔓延,只有我们两人极其压抑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我能感觉到他落在脸上的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或许…还有别的我不敢深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就在我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的时候,一个极轻的、带着金属摩擦声的动静响起。
咔哒。
非常细微,像是某种小盒子的搭扣被轻轻打开的声音。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我。他拿出了什么是那堆雏菊的碎片吗他要再一次把它摆在我面前,提醒我的罪行
我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紧绷到了极限,等待着那熟悉的、冰冷的嘲讽再次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声音并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小心翼翼的、近乎屏息的沉默。仿佛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盒子里的东西,陷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之中。
这诡异的沉默比直接的羞辱更让人心慌意乱。我再也无法忍受,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有些模糊,适应了病房昏暗的光线后,我急切地看向床边。
沈聿白就坐在离我不到一臂远的椅子上。他微微垂着头,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却依旧绷得极紧。他的目光,正牢牢地锁定在手中捧着的一个东西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丝绒首饰盒——和他在展厅里用来装雏菊碎片的一模一样!
而此刻,盒盖是打开的。
里面静静躺着的,却不是冰冷的碎片,也不是璀璨的星海之泪。
那是一朵花。
一朵用细碎的铂金和无数微小钻石,极其精巧、极其用心地……拼合、镶嵌而成的雏菊花。
每一片花瓣的形状、弧度,甚至那微微卷曲的叶缘细节,都和我七年前亲手设计、最终又亲手毁掉的那枚雏菊胸针,一模一样!只是尺寸似乎更小巧精致了一些。那些细碎的钻石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折射出细碎而温润的光芒,像凝结的泪滴,又像破碎星辰重新拼凑出的微光。
它静静地躺在深蓝色的丝绒上,不再是被肆意丢弃的冰冷残骸,而是一件被赋予了新生、带着某种近乎虔诚的修复意味的…艺术品
我彻底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预设、所有的防备,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不可思议的景象轰得粉碎!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死死盯着那朵拼合而成的雏菊,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他把那些碎片…拼回来了
用铂金…用钻石…用这种近乎奢侈和偏执的方式
为什么
羞辱的升级还是……某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赎罪或者…别的什么
巨大的震惊和困惑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腿部的剧痛,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回响。病房里死寂一片,只有我无法控制的、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和他同样压抑的、沉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沈聿白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终于对上了我的目光。
里面没有了展厅里的冰冷刻薄,没有了急诊通道里的狂暴戾气,也没有了方才那死寂的沉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浓稠得化不开的疲惫,还有眼底深处翻涌的、如同岩浆般滚烫而复杂的情绪——痛苦、挣扎、某种固执的坚持,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脆弱的迷茫
他将那个打开的、盛放着新生雏菊的丝绒盒子,轻轻地、极其郑重地,放在了靠近我枕边的床头柜上。
然后,他微微向前倾身,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他的目光像沉重的枷锁,牢牢锁住我的眼睛,不容我有丝毫的闪躲。
病房里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深刻的轮廓,那双曾盛满恨意与寒冰的眼睛,此刻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漩涡,翻滚着压抑了太久的岩浆。他看着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熔岩里艰难地淬炼出来,带着灼人的温度,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沙哑:
当年那场车祸,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砂纸摩擦过粗粝的岩石,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是假的。
假的!
这两个字像两颗子弹,精准地射穿了我七年来赖以生存的、名为赎罪的堡垒!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管,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震得右腿的伤处又是一阵钻心的疼。我死死抓住身下的床单,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眼睛瞪得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假的那场我亲眼在新闻图片里看到的、血肉模糊的惨烈车祸那场成为我七年噩梦根源、让我背负着害死他的沉重枷锁仓皇逃离的车祸…是假的!
是我父亲,沈聿白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冰冷地陈述着,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为了彻底斩断我和你这条‘错误’的枝蔓,为了让我‘清醒’,回到家族预设的轨道上,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嘲讽的弧度,一场…考验我是否足够冷血、足够‘合格’的戏码。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刺入我眼底最深处,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
我‘死’了。按照他们的剧本,在手术台上‘抢救无效’。他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磨砂般的质感,昏迷了三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你。
可是温念初,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那股迫人的压力瞬间笼罩下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你不见了。
像人间蒸发一样。带走了那枚雏菊胸针,带走了所有能证明你存在过的痕迹。只留下工作室里…一张被撕毁的设计稿复印件。他眼底翻涌的痛楚和愤怒几乎要喷薄而出,我的人翻遍了整座城市,甚至追到了巴黎…只查到你在车祸新闻爆出的第二天,就登上了最快离开的航班。像甩掉一个巨大的、肮脏的麻烦一样…迫不及待地,逃了。
逃了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原来…是这样!
巨大的荒谬感和颠覆感如同海啸,瞬间将我吞没!七年!整整七年!我背负着害死爱人的十字架,在自责和恐惧的深渊里苦苦挣扎,每一次午夜梦回都是他血肉模糊的样子!我以为我的逃离是懦弱,是罪孽,是永远无法洗刷的污点!
结果…这一切,竟然是他那个冷酷家族精心设计的骗局!而我,成了这场骗局里,那个被彻底愚弄、被钉在背叛者耻辱柱上的小丑!
不…不是这样的!巨大的震惊和冤屈如同火山喷发,冲垮了所有的堤防!眼泪瞬间决堤,汹涌而出,混合着七年积压的痛苦、恐惧和此刻滔天的愤怒,冲口而出!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泣血的控诉:
我看到了新闻!车祸现场…他们说…说当场死亡!照片…到处都是照片!你的车…撞得…撞得…剧烈的情绪波动让我语无伦次,眼前闪过七年前手机屏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以为你死了!是我…是我害死了你!如果不是我执意要走…如果不是我偷了设计稿…你根本不会在那个时间开车出门!是我…是我…!我哭得喘不过气,身体因为剧烈的抽噎而颤抖,牵动着腿伤,痛得我蜷缩起来。
我以为你死了…我偷走设计稿…是想彻底离开…离开那个地方…离开所有…所有会让我想起你的东西…我受不了了…我真的以为你死了啊!我泣不成声,所有的委屈、绝望、被愚弄的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沈聿白就那样看着我哭,看着我崩溃。他没有动,没有安慰,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翻涌的情绪更加剧烈,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深海。震惊、错愕、一丝动摇…最终,都被一种更加深沉的、复杂的痛楚所覆盖。
病房里只剩下我撕心裂肺的哭声和他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良久,久到我哭得筋疲力尽,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他才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带着一种被命运反复捉弄后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执拗的、冰冷的审视:
所以,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目光锐利如刀,再次落回到床头柜上那个丝绒盒子里——那朵用碎钻和铂金精心拼合、焕发新生的雏菊花上。
你以为我死了,所以心安理得地带着‘赃物’远走高飞,留下我像个傻子一样,在‘复活’后发了疯地找你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再次降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审判意味:
温念初。
他叫我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我的心上。
七年前,你打碎了它,他的目光扫过那朵雏菊,又猛地攫住我的眼睛,眼底深处是翻涌的恨意和某种更为复杂的、浓烈得化不开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句淬着寒冰、却又仿佛燃着暗火的质问:
这一次,你打算怎么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