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新来的陈默是阳光青年,朋友圈常晒流浪猫救助。
直到我在车库撞见他后备箱里带血的猫项圈。
他笑着解释:救助嘛,总得付出代价。
后来有人举报他虐杀流浪猫,视频里他穿着考究西装踩碎猫爪。
我提交证据,领导却压下举报:年轻人,情绪发泄而已。
他晋升那天,把举报信粘成大字贴在单位公告栏。
庆功宴上,他给流浪猫打包剩菜。
同事们举杯:陈科真有爱心!
只有我看见他西装内袋露出半截宠物剪刀的寒光。朋友圈刚跳出来的照片,画面里阳光正好,带着一种精心调校过的温暖滤镜。陈默蹲在花坛边,侧脸线条干净利落,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弧度,温柔得能拧出水来。他微微低着头,掌心向上,托着一小撮猫粮。几只花色各异的流浪猫围在他腿边,埋头吃得正香。其中一只玳瑁色的小猫,甚至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腕。照片配文:小食堂营业中,希望你们都能熬过这个冬天。
下面,点赞和评论已经垒起长长一串。
默哥人帅心善!
呜呜呜,陈默你是什么神仙同事!小猫咪好幸福!
这画面太治愈了,正能量满满!手动转发!
市里‘最美公务员’评选,我投陈默一票!没说的!
指尖划过那些滚烫的赞美之词,屏幕的光映在我眼底,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胃里像塞了块沉甸甸的冰,缓慢地往下坠。我几乎能闻到照片里阳光、猫粮混合着某种说不清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手指悬在点赞图标上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重重地按了下去,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代表已阅的黄色小拇指。
陈默。这个名字如今在单位里,几乎成了完美的代名词。去年刚考进来的选调生,名校毕业,家世清白,待人接物永远滴水不漏。领导欣赏他办事利落,同事喜欢他谦逊有礼,连食堂打饭的阿姨,都会给他的餐盘里多抖落两块红烧肉。再加上他持之以恒在朋友圈打造的流浪猫守护者人设,简直像一件精心打磨、毫无瑕疵的瓷器,被供奉在单位这座神坛上,熠熠生辉,让人无法直视。
我关掉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自己一张有些疲惫的脸。窗外暮色四合,把窗框切割成灰蓝色的几何块。该下班了。
停车场在地下二层,白天的喧嚣早已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空旷的死寂。冷白灯光从高高的顶棚投下,在水泥地上切割出棱角分明、了无生机的巨大光块和浓重阴影。空气里弥漫着轮胎橡胶、机油和挥之不去的阴冷潮气。脚步声在这里会被无限放大,空洞地撞在粗粝的墙壁上,再反弹回来,撞进耳朵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回响。我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钻进自己那辆小破车里,离开这个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地方。
转过一排高大的水泥柱,视线毫无防备地撞上了一辆熟悉的黑色SUV。那是陈默的车。它就停在最角落的位置,车身在惨白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车尾对着我,后备箱敞开着,像一个无声咧开的黑色巨口。
陈默背对着我,站在那巨口前,微微弯着腰,似乎在整理里面的东西。他的动作很专注,肩膀的线条在熨帖的西装面料下绷出利落的弧度。
就在我犹豫着是该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还是干脆转身绕道时,一个细小的物件,被他不经意地拂了一下,从后备箱里某个角落滚落下来。
叮铃——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这死寂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的金属脆响。
那东西滚过粗糙的水泥地,带着一点粘滞感,一路滚到了我的脚尖前,停住了。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它,然后凝固。
那是一条项圈。廉价的红色人造革材质,边缘有些磨损。项圈上挂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银色铃铛,就是它发出的声音。这本身没什么特别。
要命的是,项圈内圈靠近搭扣的位置,沾满了已经变成暗褐色的、半凝固的污渍。那污渍黏糊糊的,纠缠着几根深色的、短硬的动物毛发。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铁锈味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膻气,猛地冲进我的鼻腔,霸道地塞满了每一个肺泡。
是血。大量的、干涸的猫血。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往下一沉,随即疯狂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的巨响,几乎盖过了耳膜里的嗡鸣。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急速退潮,手脚瞬间冰凉。
时间仿佛凝固了。地下车库里令人窒息的死寂被无限拉长、放大。只有那浓烈的血腥味,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在皮肤上,钻进骨头缝里。
他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又或者只是听到了那声微不足道的铃铛响动。陈默的动作顿住了。
极其缓慢地,他直起腰,转过身来。
惨白的顶灯毫无遮拦地打在他脸上,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的俊朗面孔,此刻线条显得有些生硬。他的嘴角甚至还维持着一点上翘的弧度,眼神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得吓人,没有任何波澜,就那么直直地落在我脸上,落在我脚边那根肮脏的项圈上。
没有惊慌,没有失措,甚至连一丝意外都没有。只有一种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
我喉咙发紧,干涩得如同被砂纸磨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脚下像生了根,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地站着,被动地承受着他那毫无温度的目光。
他迈开步子,朝我走来。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稳定、不疾不徐的嗒、嗒声,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每一下都像踩在我的神经末梢上。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冰冷地钻进耳朵。
他走到我面前,停住。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几乎将我完全笼罩在他投下的阴影里。那股混合着血腥和古龙水的气味更加清晰了。
他没有低头去看那根项圈,目光始终锁在我的眼睛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似乎要凿开我的颅骨,看清里面所有的惊疑和恐惧。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在他脸上缓缓漾开,熟悉又陌生。嘴角的弧度依旧温和,甚至比朋友圈照片里还要标准几分,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亲和力。可那双眼睛深处,却一丝笑意也无,反而像结了一层薄冰,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
林姐他的声音不高,语调平稳,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仿佛我们只是在一个普通场合偶遇,吓到你了
他的视线终于下移,落在了那根沾满污血的项圈上,仿佛才注意到它的存在。他极其自然地弯下腰,伸出两根手指,精准地捏住了项圈干净的一小部分,将它提了起来。那个小小的铃铛随之晃动了一下,再次发出叮铃一声轻响,此刻听来,如同某种诡异的招魂铃。
他晃了晃手中的项圈,那些暗褐色的污渍和毛发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刺眼。那股腥膻味再次浓烈地弥漫开来。
救助这些小东西嘛,他抬眼看我,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声音轻飘飘的,像在谈论天气,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对吧有时候,是得动点‘小手术’。
他的语气那么理所当然,那么稀松平常。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我的耳朵里。
你看这只,他用另一只手的指尖,随意地拨弄了一下项圈上沾着的一小撮深色毛发,动作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熟稔,太野了,爪子差点挠到我。为了让它以后能顺利被领养,总得……‘修剪’一下,让它明白规矩。
他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里似乎还带着点无奈和惋惜,像是在抱怨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都是为了它们好。
最后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来,带着一种伪善的、冰冷的重量,重重砸在我的心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捂住嘴,强压下那股汹涌而上的恶心感。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的软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摇摇欲坠的站立姿势。
他看着我强忍不适的样子,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兴味快意如同欣赏一件有趣的小玩具在徒劳挣扎。
林姐脸色不太好他向前略略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虚假的关切,地下车库空气是不太好。早点回去休息吧。他扬了扬手里那根肮脏的项圈,像是在展示一件寻常的工具,这点小东西,我来处理就好。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姿态从容地走回他那辆敞着后备箱的黑色SUV旁。他随手将那根沾满污血的项圈扔进后备箱深处,发出啪的一声闷响,像丢进去一团垃圾。然后,砰的一声,后备箱被他用力合上,沉闷的声响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仿佛关上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血腥的秘密匣子。
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车子发动,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车灯雪亮地切开前方的黑暗。黑色SUV平稳地驶离,轮胎碾过冰冷的水泥地,很快消失在车库出口的斜坡尽头,只留下一道刺眼的尾灯光晕,和空气中久久不散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
我僵在原地,直到那引擎声彻底消失,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粗糙的水泥颗粒透过薄薄的衣料硌着后背,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感。指尖冰凉,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刚才那一幕,那双毫无温度的、带着审视和伪善笑意的眼睛,那轻飘飘的付出点代价、修剪一下,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心脏上,越收越紧。
车库的声控灯因为长久的寂静,啪嗒一声熄灭了。浓重的黑暗瞬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将我吞噬。只有那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依旧固执地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恐怖。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铁锈的腥甜,激得我一阵剧烈地咳嗽,眼泪都呛了出来。黑暗中,我摸索着找到自己的车,拉开车门坐进去,手指哆嗦着插了几次才把钥匙插进锁孔。引擎启动的瞬间,我几乎是本能地,狠狠踩下了油门,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车轮碾过地面,似乎还能感觉到那根沾满污血项圈留下的粘滞触感。后视镜里,那个幽暗的、如同巨兽食道般的车库入口迅速变小、远去,最终被城市的霓虹彻底吞没。
然而,那浓烈的血腥味和那双冰冷的眼睛,却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我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日子像浸透了油污的抹布,滑腻而沉重地向前拖行。单位里一切如常,甚至比以往更加和谐。陈默依旧是那个无可挑剔的陈默,阳光、谦和、办事高效,是领导口中年轻有为的典范,是同事眼里乐于助人的标杆。他朋友圈的流浪猫守护者系列更新得越发勤快。新照片里,他给一只断了腿的橘猫包扎,配文小坚强,加油!。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圣洁得如同天使。
每一次看到这些,我的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拧了一把。那个地下车库的夜晚,那根沾满污血的项圈,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还有那句轻飘飘的付出点代价,就会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带着冰冷的血腥味,与眼前这完美无瑕的善举形成最残忍、最讽刺的对比。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只能死死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用更尖锐的疼痛来对抗心底翻涌的寒意和恶心。
办公室里,他坐在我对面隔断的位置。敲击键盘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偶尔他会侧过身,微笑着向旁边的老张请教某个政策细节,态度谦逊得无可指责。午休时,他会拿出自己烤的小饼干分给大家,笑容温暖无害。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干净的白色衬衫领口跳跃。
一切都那么正常。
可我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下,潜藏着怎样一个扭曲的怪物。我无法像其他人一样,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善意,咀嚼他带来的饼干。每一次他靠近,哪怕只是路过我的工位,那股若有似无的、混合着血腥和古龙水的气味,就会幽灵般钻进我的鼻腔,让我头皮发麻,脊背绷紧。
我开始刻意避开他。减少不必要的交谈,尽量不在茶水间或走廊与他单独相遇。我的沉默和疏离,在办公室其乐融融的氛围里,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刺眼。
老张有一次端着茶杯踱到我旁边,看着对面正耐心帮新同事梳理流程的陈默,压低声音对我说:小林啊,最近怎么闷闷不乐的年轻人嘛,压力大正常,你看人家小陈,心态多好,能力强,还热心肠,多学着点。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
就是,旁边刚被陈默帮助过的新同事小王也凑过来,一脸感激,陈哥人真是太好了!刚才那个系统操作,要不是他,我肯定又得挨批。林姐,你是不是……对陈哥有啥误会啊她眼神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探究。
误会
我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笔,塑料笔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误会那根项圈上的血和毛是误会他那冰冷的眼神和伪善的话语是误会胃里一阵翻滚。我几乎要脱口而出,把那个夜晚看到的、闻到的、感受到的,像倒垃圾一样倾泻出来。
可理智死死地拉住了我。证据呢一根来历不明的、沾血的项圈一个发生在无人地下车库的、只有我和他的对峙谁会信陈默精心构建的人设坚不可摧。我的指控,只会被当作嫉妒、心理阴暗,或者干脆就是神经错乱。老张和小王此刻看向陈默那充满信任和赞赏的目光,就是最好的证明。我的话,在他们听来,恐怕只会像疯子的呓语。
data-fanqie-type=pay_tag>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恐惧攫住了我。我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垂下眼,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低声道:没有误会。陈默……确实很好。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从喉咙里硬生生刮出来,留下火辣辣的痛。
小王似乎还想说什么,老张拍了拍我的肩膀,带着过来人的宽慰:没事就好。放宽心,啊
我点了点头,视线却不受控制地飘向对面。陈默似乎感应到我的注视,恰好抬起头。隔着几个隔断,他的目光越过电脑屏幕,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他对我微微一笑。
那笑容,温和依旧,无懈可击。可那眼底深处,却像蒙着一层薄雾,冰冷,幽深,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玩味。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看,这就是你的处境。你什么也做不了。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我猛地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很足,冷风无声地吹拂着,我却感到一种置身冰窖的刺骨寒冷。那根带血的项圈,像一个无声的诅咒,不仅拴住了真相,也牢牢地套住了我的呼吸。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压抑中,一个看似寻常的下午,平静的水面终于被投入了一颗炸弹。
单位内部一个平时只用来发通知、传文件的匿名交流小群里,一个没有任何头像、昵称是一串乱码的账号,突然甩进来一个视频文件。没有文字说明,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视频链接,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打破了死水般的沉寂。
起初没人注意。群里偶尔也会有垃圾广告或者测试信息。过了几分钟,才有人随手点开。
紧接着,聊天框炸了。
卧槽!!!
这他妈什么东西!!
谁发的!快撤回!!
我……我手抖点开了……吐了……
管理员呢快禁言!快删掉!
消息像失控的弹幕一样疯狂刷屏,充满了震惊、恐惧和生理性的不适。我心头猛地一跳,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手指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点开了那个已经被刷到顶端的视频链接。
缓冲的圆圈转了几秒,画面跳了出来。
光线很暗,像是在一个废弃建筑或者地下室的角落。镜头晃动得厉害,拍摄者显然情绪极度亢奋或者紧张。但画面中心的东西,却无比清晰,清晰得令人作呕。
一只瘦骨嶙峋的成年玳瑁猫,被粗大的麻绳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捆扎着四肢,死死固定在肮脏的水泥地上。它徒劳地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凄厉到变形的哀嚎,那声音透过手机劣质的扬声器传出来,像用指甲刮擦着生锈的铁皮,尖锐地刺破耳膜,直抵大脑深处。
然后,镜头猛地拉近,对准了那只猫拼命抓挠着地面的前爪。那爪子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痛苦,指甲全部狰狞地伸了出来。
紧接着,一只穿着考究、锃亮到几乎反光的黑色系带皮鞋的脚,重重地踏了下来。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伴随着猫骤然拔高、绝望到极致的惨嚎,同时响起!
画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那只皮鞋的鞋底纹路在镜头里无比清晰,带着一种残酷的优雅,狠狠碾在猫爪上,左右用力地旋转、研磨。
咔嚓……咔嚓……
骨头碎裂的细微声响和猫濒死的、不成调的嘶鸣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地狱般的背景音。
镜头再次上移,短暂地扫过施暴者的下半身。笔挺、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裤,熨帖地包裹着腿部线条。那昂贵的面料和下面正在发生的、令人发指的虐杀,形成了最触目惊心的对比。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定格的画面,是那只被碾碎的猫爪,血肉模糊,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背景是那只纹丝不乱的锃亮皮鞋。
整个办公室陷入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敲击键盘的声音消失了,电话铃声也消失了,只剩下空调出风口单调的嘶嘶声。所有人都僵在自己的座位上,脸色煞白,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恶心。有人捂着嘴冲向了洗手间方向,传来压抑不住的干呕声。
我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那最后定格的画面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退去,留下一片冰冷的麻木。胃里翻江倒海,我用力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是他!那只鞋!那裤子的款式和质感……绝不会错!就是陈默!那个地下车库的夜晚,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混合着血腥和冰冷的伪善气息,瞬间被这个视频点燃、放大,汹涌地淹没了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声音,在我身后不远的位置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关切:
怎么了群里出什么事了大家脸色都这么难看
是陈默。
他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工位,手里还端着一杯刚接的热水。他的眉头微蹙着,眼神里带着真实的、对同事状态的担忧,仿佛刚才那个地狱视频与他毫无关系。他甚至探身看向旁边脸色惨白、还在干呕的小王,温和地问:小王不舒服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小王猛地抬头看他,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混乱,像是看到了什么比视频更可怕的东西。她猛地摇头,又飞快地低下头,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
陈默的目光扫过办公室里一张张惊魂未定、欲言又止的脸,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我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像两口深潭,没有任何慌乱,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探究。
林姐他看着我,嘴角甚至习惯性地牵起一点温和的弧度,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那根带血的项圈,那轻飘飘的付出代价,那视频里清晰的皮鞋和西裤……所有的碎片在我脑中疯狂旋转、组合,最终指向一个令人胆寒的真相。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强烈的责任感,猛地冲垮了之前的犹豫和恐惧。不能再沉默了!证据就在眼前!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我避开他那令人心悸的目光,手指带着颤抖,但异常坚定地,点开了电脑屏幕上那个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夹——里面静静躺着几张照片和一个文档。照片是那天晚上在地下车库,我强忍着恶心和恐惧,用手机拍下的那根沾满污血和毛发的红色项圈特写,以及陈默那辆黑色SUV的车牌局部(虽然模糊,但足以辨认)。文档则是我事后强撑着写下的、关于那个夜晚所有细节的陈述,时间、地点、他的原话、我的观察,力求客观详尽。
鼠标箭头悬停在发送按钮上,目标收件人是单位纪检部门的举报邮箱。只需要轻轻一点。
我知道。我的声音因为紧绷而显得有些沙哑,但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却异常清晰。我抬起头,不再闪躲,直直地迎上陈默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似乎捕捉到了我眼神里的决绝,嘴角那点温和的弧度,几不可察地往下压了压,眼底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寒光,一闪而逝。
我用力按下鼠标左键。
发送成功的提示框弹了出来。
几乎就在同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分管人事和纪检的赵副局长,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办公室主任。赵局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陈默身上,又扫了一眼脸色各异、噤若寒蝉的众人。
陈默,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赵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的视线也在我脸上停顿了半秒,那眼神复杂难辨,带着一种沉重的审视,仿佛在无声地警告着什么。
陈默脸上那点残留的温和瞬间收敛,换上了一副凝重而配合的表情。他放下水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本就一丝不苟的西装前襟,平静地应道:好的,赵局。
他跟在赵局和主任身后,从容地走出了办公室。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我一眼。
办公室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那扇沉重的木门隔绝了视线,却隔绝不了空气中弥漫的、令人窒息的紧张和猜疑。刚才还死寂的空间,瞬间被压抑的窃窃私语填满,像一群受惊的蜜蜂在低鸣。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我,带着惊疑、探究,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仿佛是我打破了这虚假的平静,将所有人都拖入了这令人不适的旋涡。
我挺直脊背坐在工位上,手指冰凉,指尖因为用力按压鼠标而微微泛白。屏幕上,发送成功的提示框像一个微小的勋章,又像一个沉重的十字架。我知道风暴即将来临,但这一次,我选择了站在风暴眼的正中心。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桌上的文件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同事间压低的议论声像细密的针,不断扎在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在距离下班还有不到半小时的时候,赵局的内线电话打了过来,指名让我去他办公室。
心脏猛地一沉。来了。
推开副局长办公室厚重的木门,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赵局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像一座小小的坟茔。他脸色阴沉,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低气压。
陈默已经不在里面了。
小林,坐。赵局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对面的椅子。他的声音带着熬夜般的沙哑和浓重的疲惫。
我依言坐下,身体绷得笔直,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盖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赵局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一份打印文件,翻动了两下。那正是我刚才发送的举报材料。他长长地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盘旋上升,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你提交的材料,还有群里那个视频,他终于开口,声音沉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我都看了。
我屏住呼吸,等待着下文。
性质很恶劣。赵局掐灭了烟蒂,目光锐利地看向我,非常恶劣!这种行为,无论发生在谁身上,都是不可容忍的!是对公职人员形象的严重玷污!
他的语气带着强烈的愤怒和谴责,让我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
但是……他话锋陡然一转,那个但是像一块沉重的巨石,瞬间砸碎了我刚升起的那点微光。赵局身体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目光变得异常复杂,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背负着巨大压力的无奈,小林啊,我们看问题,要全面,要辩证,更要考虑到实际影响。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陈默这个年轻人,你是知道的。工作能力非常突出,是组织上重点培养的对象。这次市里‘青年先锋岗’的推荐名单,他就在最前面,过几天公示期就要结束了。市领导都点名看好他,是棵好苗子。
他抬起眼皮,目光沉沉地压向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种事……他重重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现实的考量,那个视频,来源不明,拍摄者身份无法确定,真实性也有待商榷。至于你提供的照片和情况说明……他拿起我那份材料,随意地晃了晃,一根沾了血的项圈,在车库里,你和他各执一词。这能说明什么呢能直接证明视频里虐猫的人就是他吗小林,证据链要扎实啊!我们不能仅凭一些捕风捉影的疑点,就毁掉一个年轻同志的前程,让组织上蒙受损失,让整个单位跟着背负面舆情!
可那项圈上的血……
血赵局打断我,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你怎么确定那是猫血又怎么确定那血就是虐猫留下的也许是救助时不小心沾上的呢也许是他捡到的呢年轻人,处理流浪动物,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有点血迹,大惊小怪什么!
他挥了挥手,像是要拂开眼前恼人的灰尘,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至于情绪问题……年轻人嘛,压力大,有点过激的、不恰当的……发泄行为,虽然不对,但也不是不能理解。重要的是认识错误,改正错误!我们批评教育,内部处理,让他深刻反省,写检查,下不为例!这才是治病救人,这才是对同志负责的态度!
内部处理批评教育一股冰冷的血液直冲头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视频里那活生生的虐杀,那凄厉到扭曲的惨叫,那清晰的皮鞋西裤,还有那根沾满毛发和污血的项圈……在他口中,竟然就轻飘飘地归结为压力大、情绪发泄、磕磕碰碰
赵局!那不是磕碰!那是虐杀!是残忍的折磨!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穿着单位的制服,做着那样的事!这难道不影响单位形象吗如果这种人被提拔上去,手里有了更大的权力,他会……
够了!赵局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他脸色铁青,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眼神里充满了愠怒和不耐烦,林小雨!注意你的措辞和态度!什么叫‘这种人’组织上考察干部,是全面、审慎的!你这是在质疑组织的判断吗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俯视着我,语气冰冷而严厉:这件事,到此为止!举报材料,我会按程序归档。那个视频,来源不明,内容违规,必须立刻删除!相关讨论,一律禁止!谁再私下传播、议论,造成不良影响,严肃处理!
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带着沉重的分量砸下来:小林,你是个明白人。顾全大局,维护单位整体形象和稳定,这才是最重要的!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更不要……捕风捉影,无端猜忌同事!这样下去,对你自己的发展,没有任何好处!
最后那句话,赤裸裸的警告意味,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我心中所有的愤怒和火焰,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无边的绝望。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看着赵局那张写满了现实考量和权力逻辑的脸,看着他身后墙上那幅遒劲有力的公正廉明题字,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证据真相在大局面前,在前程面前,在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不堪一击。
我最终什么也没能再说出来。只是僵硬地站起身,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在赵局那沉甸甸的、带着审视和警告的目光注视下,我像个提线木偶般,一步一步,挪出了那间弥漫着烟味和权力气息的办公室。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走廊里明亮的灯光刺得眼睛生疼。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我才感觉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大局。形象。前程。这几个词像冰冷的钢针,反复穿刺着我的心脏。原来,那根带血的项圈,不仅拴着无辜的生命,也牢牢地拴住了真相的喉咙。而我那点微弱的反抗,在庞大的、运转精密的机器面前,脆弱得如同一粒尘埃,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几天后,市里青年先锋岗的公示名单如期贴在了一楼大厅最显眼的公告栏上。红色的纸张,金色的标题,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陈默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一位。
公示期结束的那天下午,单位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气氛。压抑,沉默,又带着点尘埃落定的麻木。关于那个视频,关于我的举报,再无人提起,仿佛从未发生过。一切都被那无形的大局之手,轻轻抹平了。
下班时分,人流涌向出口。经过公告栏时,我习惯性地瞥了一眼。
脚步猛地顿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公告栏上,那张鲜红的青年先锋岗公示名单还在。但在它旁边,多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新的通知,也不是表彰。
那是十几张打印出来的A4纸。纸张被人用强力胶水,粗暴地、歪歪扭扭地粘在光滑的公告栏玻璃上,拼成了一个巨大而刺眼的——
大字。
每一张纸上,都密密麻麻地打印着相同的文字内容。那正是我当初发给纪检部门的举报信!我的陈述,那几张项圈照片的描述,一字不差!甚至,在关键的地方,比如带血项圈、疑似虐杀、车库对峙等字句下面,被人用醒目的红色记号笔,狠狠地划上了粗重的下划线!像一道道淋漓的伤口,触目惊心!
巨大的、由举报信拼成的大字,像一个无声的、充满恶意的嘲笑图腾,就贴在象征荣誉和晋升的公示名单旁边。它堂而皇之地占据着最醒目的位置,接受着所有路过同事目光的洗礼。
空气仿佛被冻结了。下班的人流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僵在原地,愕然地看着公告栏上那个巨大的、充满挑衅意味的大字。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纸张在空调冷风中微微卷起的窸窣声,像毒蛇在吐信。
我站在原地,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冻僵了。巨大的羞辱感和冰冷的恐惧像两只大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我甚至能感觉到周围同事投来的目光,充满了惊疑、同情,或者更糟糕的……无声的指责和疏离。那个大字,不仅粘在公告栏上,更像烙铁一样,烫在了我的身上。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低声说着陈科来了。
我僵硬地转过头。
陈默,被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年轻同事簇拥着,正谈笑风生地朝这边走来。他脸上洋溢着春风得意的笑容,崭新的西装笔挺合身,胸前还别着一枚小小的、象征青年先锋的徽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公告栏上的异样,或者说,他根本不屑于去看。
他径直走到公告栏前,目光扫过那张红色的公示名单,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他的视线,才仿佛不经意地,落在了旁边那个巨大的、由举报信拼成的大字上。
他的脚步停下了。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痛心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令人遗憾和不齿的东西。
啧,他轻轻地咂了一下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惋惜和谴责,这谁干的太不像话了!有什么意见,可以通过正当渠道反映嘛!搞这种歪门邪道,匿名贴大字报,破坏单位团结,真是……其心可诛!
他的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人群。那眼神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仿佛在无声地审视着每一个人,寻找着真凶。每一个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不自觉地低下头,或者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最终,他的视线,如同精准的制导导弹,越过人群,落在了我的脸上。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和伪饰,也没有了地狱里的冰冷审视。此刻,只剩下一种赤裸裸的、高高在上的、充满了胜利者怜悯的嘲弄。那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直直地刺过来。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充满恶意的弧度。
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你的下场。你所谓的证据,你的挣扎,在我面前,不堪一击。我赢了,赢得光明正大,而你,只配被钉在这耻辱柱上,供人围观。
一股冰冷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我。我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将我碾碎的羞辱和恐惧。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成了水泥,沉重地挤压着我的胸腔,让我无法呼吸。
陈默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嘲弄如同实质的寒冰。然后,他收回目光,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温和得体的笑容,对着簇拥他的几个同事轻松地说:走吧,地方订好了,今晚我做东,大家好好放松一下!语气轻松愉悦,仿佛刚才那充满火药味的一幕从未发生。
他转过身,在众人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在一阵压抑的沉默中,迈着从容而稳健的步伐,如同一个真正的胜利者,朝着灯火通明的单位大门走去,将那个巨大的、耻辱的大字,和他冰冷的嘲弄,留在了身后。
夜幕低垂,城市华灯初上。庆功宴设在单位附近一家颇有名气的私房菜馆。包间里灯火辉煌,巨大的圆桌中央摆着精致的插花,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高档菜肴的香气和喧闹的人声。觥筹交错,气氛热烈得近乎沸腾。
陈默无疑是今晚的绝对主角。他脱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地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端着酒杯,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微醺红晕,眼神明亮,笑容爽朗,在众人此起彼伏的祝贺声中游刃有余地应酬着。
陈科,哦不,马上该叫陈主任了!前途无量啊!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默哥,以后可得多关照小弟们啊!
小陈啊,好好干!咱们单位未来的希望,就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了!赵副局长也难得地满脸红光,拍着陈默的肩膀,语气里充满了嘉许和期许。
陈默一一碰杯,谦逊地回应着:都是领导栽培,同事支持!不敢当不敢当!以后还要靠大家多多帮助!姿态放得极低,赢得一片赞誉。
酒过三巡,菜也吃得差不多了。服务生开始撤走空盘,换上果盘和甜点。
陈默似乎想起了什么,放下酒杯,站起身。他的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大家稍等,我去去就来。他温和地笑着,指了指包间门口。
众人以为他去洗手间,并未在意,继续着热闹的交谈。几分钟后,陈默回来了。他手里,赫然提着一个透明的大号食品打包袋。袋子里塞得满满当当,是桌上剩下的一些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清蒸鱼、白灼虾和一些点心。
你这是……坐在他旁边的老张有些不解。
陈默脸上露出他那标志性的、带着点腼腆和温暖的笑容,扬了扬手中的打包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包间:哦,门口看见几只流浪猫,瘦得皮包骨,缩在墙角眼巴巴地看着。看着怪可怜的。反正咱们这也吃不完,浪费了可惜,不如给它们带点。
包间里瞬间安静了一瞬。
随即,更大的赞叹声浪爆发出来。
哎呀!陈科!你这……这真是……
我就说嘛!咱们陈默,那心肠绝对是这个!老张激动地竖起大拇指。
看看!什么叫高素质!什么叫真善美!默哥这境界,活该他升职!小王满脸崇拜,带头鼓起掌来。
就是!某些人啊,自己心里阴暗,就见不得别人好!整天捕风捉影的,跟陈科一比,高下立判!不知是谁,意有所指地加了一句,引来一片附和的目光和点头。
赵副局长也赞许地看着陈默,连连点头:好!好啊!小陈这觉悟,这行动,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这才是新时代公务员应有的情怀和担当!来,大家一起,为小陈这份爱心,再干一杯!
干杯!
敬陈科(陈主任)的爱心!
热烈的掌声和碰杯声再次响起,气氛被推向了新的高潮。陈默站在璀璨的灯光下,提着那个装满剩菜的打包袋,脸上带着谦逊而温暖的笑意,坦然接受着所有人的赞美和注目,仿佛一个真正的、散发着人性光辉的圣徒。
我坐在离主位稍远的角落里,面前的酒杯几乎没动过。胃里像是塞满了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坠着,堵得发慌。周围的喧嚣、赞美、碰杯声,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我只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包裹着全身。
陈默提着那个象征爱心的打包袋,在众人的簇拥和赞美声中,重新坐回了主位。他随手将那沉甸甸的袋子放在自己脚边的地毯上。就在他放下袋子,微微倾身去拿桌上的湿毛巾擦手的一瞬间——
他挺括的白衬衫左侧,靠近心口位置的内袋里,因为身体的倾斜角度,某样东西的轮廓,清晰地顶了出来。
那东西不大,半截露在袋口外面。
银白色的金属,在包间璀璨的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冰冷、锐利的寒光。
顶端,是极其锋利的、带着一点细微弧度的尖刃。而下面,是同样闪着寒光的、短小而精悍的剪刀刃口!
那是一把宠物指甲剪的尖端!而且是那种专门用来处理大型犬或顽固指甲的、加厚加重的型号!锋利的尖端和刃口,与他此刻脸上温暖无害的笑容,形成了最刺眼、最惊悚的对比!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脊椎窜遍全身,汗毛倒竖!地下车库那根带血的项圈,视频里被碾碎的猫爪,公告栏上那个巨大的、由我的举报信拼成的大字……所有的画面碎片,伴随着这把露出狰狞一角的宠物剪刀,轰然在我脑中炸开!
这不是爱心!这是赤裸裸的炫耀!是无声的示威!是刻在骨子里的、对生命和规则的极度蔑视!他用这顿剩饭,用这把藏在内袋的凶器,在所有人的赞美声中,完成了对真相最残忍的践踏和最辛辣的嘲讽!
周围的碰杯声、欢笑声、对陈科真有爱心的赞叹声,此刻听来,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我的耳膜,刺进我的大脑深处!每一个音符都带着伪善的毒液,腐蚀着所剩无几的理智。
我死死地盯着陈默。他正接过旁边同事递来的酒杯,笑容满面地回应着又一轮的敬酒。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自己内袋露出的凶器,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那截闪着寒光的剪刀尖,像毒蛇吐出的信子,在他温暖的爱心人设下,无声地昭示着内里的腐烂与剧毒。
胃里翻江倒海,那股强烈的恶心感再也无法抑制。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噪音。
喧闹的包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带着惊愕、不解和被打断兴致的些许不满,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陈默也停下了动作,端着酒杯,转过头看向我。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仿佛在问:林姐,怎么了
在那平静的目光深处,我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冰冷的、洞悉一切的了然,以及一丝……残忍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赵副局长的眉头皱了起来,脸色微沉。
我……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住,火辣辣地疼。我想尖叫,想指着他的内袋,想撕开这层令人作呕的伪善面纱!可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写满信任、赞赏、甚至因我突兀举动而略带责备的脸,看着陈默内袋里那半截若隐若现、在灯光下反射着死亡寒光的剪刀尖……
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恐惧,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吞噬。所有的愤怒、控诉,都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压抑的、破碎的抽气。
我……有点不舒服……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先……先走了。
说完,我甚至不敢再看任何人,尤其是陈默脸上那副了然于胸的冰冷神情。我几乎是踉跄着,在一片沉默和异样的目光注视下,仓惶地拉开包间的门,一头撞进了外面走廊相对昏暗的光线里。
身后,包间的门缓缓合上,隔绝了里面重新响起的、刻意压低了些的交谈声和碰杯声。隐约还能听到老张打着圆场的干笑声:……没事没事,小林可能真不舒服……咱们继续,继续!别扫了兴!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丝毫无法缓解胸腔里那团灼烧的火焰和刺骨的寒意。走廊尽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而冷漠的万家灯火。
那半截宠物剪刀的寒光,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视网膜上。它无声地宣告着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在这个被精心粉饰的舞台里,恶,不仅被纵容,被包庇,甚至被披上了爱心的华服,在掌声和赞美声中,登堂入室,加冕为王。
而我,连同那被碾碎的猫爪,那粘在公告栏上的举报信,都不过是这场盛大而荒诞的加冕礼上,微不足道、也无人看见的……祭品。
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海的淤泥,从脚底蔓延上来,一点点吞噬着残存的意志。我扶着墙,脚步虚浮地走向电梯间,只想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身后包间里隐约传来的碰杯声和笑声,像细碎的针,不断扎在紧绷的神经上。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我低着头走进去,按下1楼的按钮。金属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电梯下行时轻微的嗡鸣和我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电梯平稳下行。数字不断跳动:5…4…3…
就在电梯即将到达1楼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不是电话,是一条新信息的提示音,在寂静的轿厢里格外清晰。
我下意识地掏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没有署名。
信息内容只有一行字。字很小,却像带着某种诡异的魔力,瞬间攫住了我的全部心神:
>林姐,替猫谢谢你的剩饭。味道不错。:)
>
>P.S.
下次捡东西,记得看清楚再捡。:)
两个微笑的表情符号,在惨白的手机屏幕光映照下,咧着嘴,冰冷而诡异。
嗡——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瞬间发黑,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鸣响!我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电梯内壁上!手机从骤然脱力的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光洁的金属地板上。
替猫谢谢你的剩饭
下次捡东西看清楚
地下车库……那根带血的项圈……是他故意弄掉的他早就发现我了他根本就是故意让我看见的!他像个经验丰富的猎手,饶有兴致地看着猎物踏入精心布置的陷阱,然后……享受这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喉咙口涌上强烈的腥甜。我死死捂住嘴,指甲深深掐进脸颊的皮肉里,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和呕吐感。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
电梯门叮的一声,向两侧滑开。1楼大厅明亮的光线和略带嘈杂的人声涌了进来。
我像被这光线烫到,猛地弯下腰,一把抓起地上那个如同毒蛇般静静躺着的手机,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电梯,撞开大厅厚重的玻璃门,一头扎进了外面沉沉的夜色和凛冽的寒风里。
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无法吹散心头那彻骨的寒意和巨大的恐惧。那两条信息,那两个冰冷的微笑符号,如同附骨之蛆,死死钉在我的脑海里。
他不是在庆功宴上才露出那把剪刀的。他是在向我展示武器。他在告诉我,他洞悉一切,掌控一切。我的恐惧,我的挣扎,甚至我那微不足道的举报,都只是他精心设计、供他取乐的剧本里,一个早已预知的环节。
他享受的,不是虐杀本身。他享受的,是这完美的伪装,是在所有人赞美声中践踏规则的快感,是将猎物玩弄于鼓掌、看着对方在恐惧中徒劳挣扎的……权力感。
而我,就是那只被他踩在脚下,欣赏着它徒劳挣扎的……猫。
手机屏幕还亮着,那两行字和诡异的微笑表情,在夜色中散发着幽冷的光。我颤抖着手指,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按下了删除键。
屏幕暗了下去。
可我知道,有些东西,是永远也删不掉了。那半截剪刀的寒光,那诡异的微笑,还有那句无声的宣告——它已经深深地刻进了我的骨头里,融入了每一次心跳和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