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头等舱风波
机舱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黄油,厚重又黏腻。阮菲菲费力地拖着她那个塞得几乎要爆开、边缘被磨得发白的登机箱,在狭窄的头等舱过道里跋涉。箱子轮子每一次磕碰到铺着厚地毯的地板,都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像敲在疲惫的神经上。她额角渗出一层薄汗,黏住几缕不听话的碎发。18A,终于到了。可本该属于她的座位上,大剌剌地斜倚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看不出牌子但剪裁极其利落的深灰色休闲西装,一条腿随意地伸到过道上,几乎挡住了全部去路。旁边那个硕大的、线条冷硬的金属登机箱,更是霸道地横亘在那里,像一道傲慢的藩篱。男人侧着脸,线条清晰的下颌线对着舷窗,似乎正专注地看着窗外停机坪上蚂蚁般忙碌的地勤车辆,完全没察觉到她的靠近,或者说,察觉了也懒得理会。
阮菲菲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翻涌的焦躁。十几个小时的跨国飞行,处理完老板临时丢过来的紧急事务,此刻她只想把自己塞进座位,最好能立刻昏睡过去。她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专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先生,麻烦让一下,这是我的位置。
男人慢悠悠地转过头。那是一张过分年轻又过分英俊的脸,眉眼深邃,鼻梁挺直,唇线清晰,带着点混血儿的精致感。然而此刻,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只有被打扰的不耐烦,像蒙了一层薄冰。他上下扫了她一眼,目光掠过她略显皱巴的职业套装和那个寒酸的登机箱,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倨傲:哦你的现在是我的了。他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陷得更深、更舒适些,那条碍事的腿纹丝不动。
一股火气噌地窜上阮菲菲的脑门。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这样理所当然的傲慢还是让她血压飙升。她挺直了因为疲惫而微微佝偻的背脊,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得足以穿透机舱里低低的背景噪音:18A,登机牌上写得清清楚楚!先生,请立刻让开,不要耽误其他乘客登机!她的手指紧紧攥着登机牌,指尖用力得发白。
周围的空气瞬间安静了几秒,几道目光从其他座位投射过来,带着探究和一丝看热闹的意味。男人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强硬地顶回来,那份漫不经心的傲慢僵在脸上,随即被一层明显的愠怒取代。他猛地坐直身体,那条挡路的腿终于收了回去,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冷冷地钉在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警告: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公司的说话这么冲
阮菲菲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脸颊,烧得发烫。她梗着脖子,毫不退缩地迎上他冰冷的视线,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一样砸出去:阮菲菲!迪非科技总裁助理!现在,麻烦您、立刻、马上,让开我的座位!她故意把总裁助理几个字咬得很重,仿佛这四个字能带来某种无形的盔甲。
迪黑科技男人嗤笑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尖锐,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呵,小作坊。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优雅,但高大的身形瞬间带来一种压迫感。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神里是彻底的不屑和厌烦,仿佛多看她一秒都嫌脏了眼睛。行,给你。就你这样的助理,你们老板真是‘独具慧眼’。他刻意拖长了独具慧眼的尾音,讽刺意味浓得化不开。他侧身让开一条窄缝,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撞到她。
阮菲菲咬着后槽牙,脸颊肌肉绷紧,几乎是撞开那条窄缝,把自己和笨重的登机箱一起塞进了18A的座位。坐下那一刻,她用力扣上安全带,金属扣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像是在宣泄她无处安放的怒气。她扭过头,死死盯着舷窗外,胸口剧烈起伏,只觉得背后那道冰冷锐利的视线像芒刺一样扎人。
2
傲慢与倔强
陈逸豪重重地坐回自己的座位——18B。他烦躁地扯松了领口,昂贵的丝绸领带被他揉得有些变形。真他妈晦气!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本就让人憋闷,临了还碰上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嗓门又尖又利的小助理迪非科技什么玩意儿,听都没听过!他闭上眼,试图把那张带着怒气和倔强的脸从脑子里驱逐出去,耳边却仿佛还回荡着她那句掷地有声的阮菲菲!迪非科技总裁助理!。他烦躁地皱紧眉头,心底冷哼一声:阮菲菲是吧很好,他记住了。
巨大的空客A380引擎轰鸣着,挣脱地心引力,刺向云层之上。窗外,翻滚的云海在夕阳的余烬里被染成一片壮丽的金红,随后又迅速被深沉的靛蓝吞噬。机舱内灯光调暗,营造出虚假的夜晚氛围。阮菲菲蜷缩在靠窗的座位上,拉下遮光板,隔绝了外面变幻的光影。她把薄薄的毛毯一直拉到下巴,把自己裹成一个密实的茧。身体的疲惫像潮水般一波波涌来,沉重地拖拽着她的眼皮。然而,精神却像一根被反复拨动的琴弦,紧绷着,嗡嗡作响。
闭上眼,那张英俊却写满傲慢的脸就在黑暗中浮现,还有他那句轻飘飘、却像淬了毒的针一样扎人的小作坊。胸腔里那股被强行压下的火气又开始闷闷地烧灼,烧得她喉咙发干。她强迫自己深呼吸,一遍遍在心底默念:不值得,为这种没教养的暴发户生气,不值得……自我催眠似乎起了点作用,紧绷的神经在疲惫的碾压下,终于一点点松懈下来。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了光怪陆离的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颠簸将她从混沌中摇醒。广播里传来机长平稳的播报,飞机即将开始下降,目的地海州就在下方。阮菲菲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掀开毛毯。她下意识地,带着点警惕地,飞快瞥了一眼旁边的18B。
那个男人似乎也刚醒,正抬手揉着眉心,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的疲惫。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眼珠微微转动,视线向她这边扫来。阮菲菲心头一跳,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扭回头,重新望向自己这边漆黑的遮光板,心脏在胸腔里不争气地加速蹦了几下。她暗自懊恼:看他做什么管他睡没睡醒!她挺直脊背,坐得笔直,努力维持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和冷淡,仿佛身边那个座位是空的,或者坐着一团空气。只是那团空气的存在感,实在过于强烈。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海州国际机场T3航站楼。巨大的惯性将人牢牢按在椅背上,随后是轮子接触跑道的摩擦声,引擎反推的轰鸣。机舱灯光亮起,瞬间驱散了旅途的倦怠。乘客们开始骚动,纷纷起身取行李。
阮菲菲几乎是第一时间解开安全带,动作快得像在逃离什么。她站起身,踮起脚尖去够头顶行李舱里的登机箱。箱子有点沉,她用力一拽,重心不稳地晃了一下。
啧。旁边传来一声清晰的、带着不耐烦的轻哼。
阮菲菲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她咬紧嘴唇,使出更大的力气,终于把箱子拖了出来,重重地放在脚边。她拉起拉杆,目不斜视,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
然而,一条穿着笔挺西裤的长腿再次伸到了过道上,恰好挡在她面前。陈逸豪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价值不菲的腕表表带,仿佛根本没看见她。
阮菲菲的脚步硬生生刹住。她盯着那条碍事的腿,只觉得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腾地冒了上来。她猛地抬起头,怒视着那个装模作样的男人:你……
急什么陈逸豪终于抬眼,依旧是那副居高临下、令人火大的腔调,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赶着去给你们那个‘独具慧眼’的总裁汇报先来后到懂不懂他刻意加重了独具慧眼四个字,提醒她飞机上那场不愉快的交锋。
周围有乘客好奇地看过来。阮菲菲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半是气,一半是窘迫。她攥紧了拉杆箱的把手,指节发白,恨不得把箱子抡过去。但理智死死地拽着她,这里是公共场合,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跟他纠缠只会让自己更丢脸。她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把冲到嘴边的怒骂咽了回去,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请、便!
她侧过身,紧紧地贴着座椅靠背,让出最大的空间,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剜了陈逸豪一眼。那眼神里的怒火和鄙夷毫不掩饰:幼稚!无聊!没品!
陈逸豪被她这毫不退让的眼神刺了一下,心头莫名地更加烦躁。他冷哼一声,终于收回腿,拎起他那造型冷硬的金属登机箱,大步流星地越过她,径直朝前舱出口走去。背影挺拔,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3
意外的同行
阮菲菲看着他消失在通道尽头,才长长地、泄愤似的吐出一口浊气。她拉着箱子,汇入下机的人流,脚步飞快,只想把那个瘟神彻底甩在身后,连同飞机上那段糟糕透顶的记忆一起丢进太平洋。海州的空气,快点洗掉这身晦气吧!
踏入灯火通明、人潮汹涌的到达大厅,巨大的电子显示屏滚动着航班信息,各种语言的广播声、行李箱轮子的滚动声、接机人群的喧闹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瞬间将人吞没。阮菲菲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想尽快脱离这嘈杂的中心,汇入外面更广阔的空间。
她一边走,一边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手机,动作利落。屏幕亮起,微信图标上赫然显示着红色的99+。点开置顶的对话框,是老板李总发来的最新指令:
>【菲菲,落地了吧辛苦了!我的车(车牌尾号6688)已经在3号出口外等你了,司机小张。你直接坐车回公司,有份加急的并购案补充协议需要你马上处理,明天一早就要用!十万火急!收到速回!】
阮菲菲飞快地打字回复:收到,李总。刚落地,正在前往3号出口。半小时内到公司处理。点击发送。她收起手机,脚步更快,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声响。老板的十万火急就是最高指令,她没时间耽搁。
穿过拥挤的接机人群,空气稍微流通了些。阮菲菲拉着箱子,目标明确地朝着3号出口的方向快步走去。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外,城市的璀璨灯火如同倒悬的星河,车流在宽阔的高架桥上汇成一条条光带,缓慢移动。
就在她快要接近3号出口那闪亮的指示牌时,眼角的余光却像被什么东西猛地勾了一下。
出口外,靠近路边隔离带的地方,一个高大的身影显得异常突兀。他背对着大厅,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脚边放着一个极其眼熟的、线条冷硬的金属登机箱。深灰色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只穿着里面的黑色衬衫,背影在城市的辉煌灯火映衬下,竟透出一种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寥落
是飞机上那个瘟神陈逸豪
阮菲菲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他怎么会一个人杵在这里像根被遗忘的木头桩子
好奇心像一只不安分的小爪子,挠了一下。阮菲菲犹豫了零点几秒,脚步微不可察地偏转了一个小角度,拉着箱子,看似随意地朝出口走去,但视线却牢牢地锁定在那个背影上。
她走出自动门,晚风带着初夏的微燥和汽车尾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她刻意放慢脚步,目光扫过路边停靠的一长排打着双闪的接机车辆。很快,她就看到了李总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S级,车牌尾号6688,司机小张正站在车旁,焦急地朝出口方向张望。
小张!阮菲菲快步走过去。
阮助理!您可算出来了!小张看到她,明显松了口气,连忙迎上来接过她的登机箱,李总电话都催了好几次了,说那份协议特别急!路上还堵着呢,咱们得赶紧走。
我知道,辛苦你了。阮菲菲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飘向隔离带那边。
小张顺着她的视线也看了一眼,随口道:哎,那人站那儿好半天了,动也不动,怪可怜的。看着穿着挺体面,怎么也没人接手机没电了
阮菲菲没说话。她看到陈逸豪微微动了动,似乎侧过身,目光投向远处高架桥上那望不到头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红色刹车灯长龙。他抬起手,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个动作里,竟然透出一丝与他在飞机上截然不同的……茫然
就在这时,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慢悠悠地滑了过来,在阮菲菲他们旁边停下。司机探出头:美女,走吗
小张已经把阮菲菲的箱子放进了奔驰的后备箱,拉开了后座车门:阮助理,快上车吧!
阮菲菲的目光在陈逸豪那孤寂茫然的背影和出租车之间飞快地扫了一个来回。飞机上那张傲慢刻薄的脸,和他此刻在喧嚣背景下的格格不入,形成了极其怪诞的对比。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混杂着之前残留的怨气、一丝荒谬感,还有……一点点不合时宜的、连她自己都唾弃的怜悯,猛地攫住了她。
鬼使神差地,她没立刻钻进奔驰,反而对出租车司机快速地说:师傅,稍等一下!然后,她转向一脸错愕的小张,语速飞快地交代:小张,你先开车回公司,把协议找出来放我桌上。我……我突然想起还有点急事要处理,处理完我自己打车回公司!
啊阮助理,这……小张懵了。
按我说的做!李总问起来就说我马上到!快走!阮菲菲不由分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小张看她神色坚决,不敢再问,连忙点头钻进驾驶位。黑色的奔驰迅速汇入车流,消失在夜色里。
阮菲菲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颗心莫名其妙地跳得有点快。她攥了攥手心,转身,朝着那个孤零零的身影走了过去。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每一步都发出清晰的声响,在这片嘈杂中却显得格外突兀。
4
市井烟火
她在离陈逸豪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身后的动静毫无察觉,依旧望着那片绝望的红色灯海。
咳,阮菲菲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但足以穿透周围的嘈杂。
陈逸豪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猛地转过身。当看清站在身后的人是谁时,他那张英俊的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愕,随即是浓得化不开的警惕和厌烦,眉头紧紧锁起:是你又想干什么那语气,仿佛她是某种甩不掉的、令人厌恶的病毒。
阮菲菲被他这戒备的态度刺了一下,刚刚升起的那点微末怜悯瞬间被冲淡不少。她压下心头的不适,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客观,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冷淡:没什么。就是看到你一直站在这里,似乎……遇到了点麻烦
陈逸豪的眼神更冷了,那份被打量的窘迫和被怜悯的恼怒交织在一起,让他语气更加生硬:不劳费心。接我的人堵在路上了而已。他刻意强调了接我的人,像是在证明什么。
阮菲菲的目光掠过他脚边那个孤零零的箱子,再落回他除了一个钱包(看起来还很薄)外空空如也的双手。她没说话,但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哦是吗那你的手机呢怎么不联系
陈逸豪显然读懂了她的眼神,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随即被更深的烦躁取代。他别开脸,重新望向那片堵死的车流,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仿佛在跟什么较劲,又像是在掩饰某种无措。他嘴唇动了动,声音低了几分,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懊恼:……钱包和手机,下飞机的时候……好像被人顺走了。
声音闷闷的,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阮菲菲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几分钟前还傲慢得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却因为丢了钱包手机而像个迷路的孩子般茫然又强撑,巨大的反差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愤怒好像有点多余。同情又实在咽不下飞机上那口气。
她沉默了几秒。晚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一些心头的纠结。算了,就当……日行一善看在大家都是倒霉蛋的份上她实在无法想象把这么个生活能力看起来为零的家伙丢在深夜的机场外。
喂,阮菲菲再次开口,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一点,但也仅止于此,带着点无可奈何的认命,市中心,顺路吗
陈逸豪猛地转回头,眼神里的惊愕比刚才更甚。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个在飞机上和他针锋相对、恨不得用眼神把他凌迟的女人,现在说要……带他一程他狐疑地审视着她,像是在分辨这是不是一个新的嘲讽陷阱。
阮菲菲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没好气地补充道:别误会!不是专程送你!我正好也要回市中心公司加班,看你杵在这儿实在碍眼,影响市容!她指了指停在旁边等待的那辆出租车,就这辆,爱坐不坐。不坐你就继续在这儿数车玩吧!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径直走向出租车,拉开车门,弯腰钻了进去,动作干脆利落。
陈逸豪站在原地,看着出租车的后门敞开着,像一个无声的邀请(或者说施舍)。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远处高架桥上的红灯依旧固执地亮着,像无数只嘲讽的眼睛。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边孤零零的箱子,又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裤兜。一股巨大的、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攫住了他。离开家族光环和助理团队,他好像真的……寸步难行
自尊心在胸腔里剧烈挣扎,发出无声的咆哮。但现实冰冷的触感更清晰地提醒着他的窘境。他咬了咬牙,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几秒钟后,他像是终于做出了一个屈辱的决定,猛地弯腰,一把抓起自己的金属登机箱,迈开长腿,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几步走到出租车旁,将箱子粗暴地塞进后备箱,然后弯腰,带着一身低气压,重重地坐进了阮菲菲旁边的后座。
砰!车门被他用力带上,震得车身都晃了一下。
出租车司机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后座气压极低的两人,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阮菲菲目不斜视,只报了个地址:师傅,去迪非科技大厦,谢谢。声音平淡无波。
陈逸豪则完全侧过身,脸朝着窗外,只留给阮菲菲一个冰冷紧绷的侧影和后脑勺。车厢内狭小的空间里,空气像是凝固了,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
霓虹灯的光影在车窗上流淌,像一条条彩色的河流。车内,沉默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两人之间。陈逸豪保持着面朝窗外的姿势,仿佛要将自己焊死在车门上,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阮菲菲也懒得搭理他,疲惫地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只想快点结束这趟诡异又尴尬的同行。
车子驶入市区,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晚高峰的尾巴仍在持续,车流走走停停。终于,出租车在一个十字路口被长长的车队堵住了。
阮菲菲睁开眼,看了一眼窗外熟悉的街景,离公司不远了。她拿出手机,准备扫码付车费。动作刚做到一半,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那位大爷依旧维持着那尊贵的面壁姿势,完全没有要动一下的意思。
阮菲菲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和,但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喂,车费,AA。
陈逸豪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依旧没回头。沉默在车厢里蔓延了几秒,他才像是极其不情愿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怎么付
阮菲菲简直要被气笑了。她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怎么付手机支付啊大哥!wei信支fu宝总不会要我给你变现金吧
陈逸豪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那张英俊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货真价实的茫然,眉头紧锁,眼神里带着一种与他的年龄和穿着极其不符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他看着阮菲菲,又看看她手机上亮着的支付界面,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我……手机丢了。
我知道你手机丢了!阮菲菲感觉自己的耐心正在被急速消耗,那你平时出门怎么付钱刷脸吗她忍不住讽刺道。
陈逸豪被她噎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他似乎挣扎了一下,才用一种极其生涩、带着点屈辱的语调低声说:……有助理。或者,卡。他下意识地想去摸西装内袋,手指碰到空荡荡的口袋才猛地想起,钱包也没了。他的动作僵在半空,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一丝狼狈的红晕迅速爬上耳根。
阮菲菲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那点仅存的火气突然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取代了。一个看起来人模人样、坐头等舱、行李都透着贵气的家伙,居然连最基本的移动支付都不会生活自理能力为零这简直刷新了她的认知下限。
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认命地叹了口气,声音充满了无奈和一种看外星生物般的惊奇:行行行,算我倒霉。这次我付,就当……就当日行一善,投资环保了!她没好气地嘟囔着,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操作,完成了支付。清脆的支付成功提示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响亮。
陈逸豪的耳根似乎更红了。他紧抿着唇,重新扭过头,死死盯着窗外飞逝的灯光,下颌线绷得像要断裂。车厢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但这次,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名为羞耻的尴尬气息。
出租车终于停在了迪非科技大厦灯火通明的门口。
阮菲菲利落地推开车门,下车,对着司机说:师傅稍等,我拿个行李。她绕到车尾,打开后备箱,准备拿出自己的登机箱。
就在这时,另一边的车门也打开了。陈逸豪动作有些僵硬地下了车,站在路边,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现代化写字楼,又看看阮菲菲,眼神里带着一种……无处可去的茫然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阮菲菲拖出自己的箱子,砰地关上后备箱。她看着杵在车边、像个迷路大型犬似的陈逸豪,心头那点荒谬感又涌了上来。她扯了扯嘴角,语气带着点自嘲和彻底的无所谓:到了。陈先生,再见。祝您……早日联系上您的‘接机人员’。她把接机人员几个字咬得意味深长,然后拉起箱子,头也不回地走向写字楼旋转门。她只想赶紧摆脱这个从天而降的大麻烦。
5
胡同里的对峙
等等!
身后传来一声略显急促的低喊。
阮菲菲脚步一顿,极其不情愿地转过身。夜色中,陈逸豪站在出租车旁,高大的身影被门厅的灯光拉得很长。他的脸上,那份刻意维持的冷硬和傲慢像是被剥掉了一层外壳,露出了底下一点真实的、带着点孤注一掷意味的狼狈。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几乎是硬挤出来的:
那个……能借我点钱吗打车……或者,找个地方住一晚。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灯火辉煌的写字楼大堂,等我的人联系上,立刻双倍……不,十倍还你。最后那句十倍还你,像是为了挽回一点可怜的尊严,却又透着一股虚张声势的无力感。
阮菲菲看着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借钱十倍还这剧本走向也太魔幻了。她抱着手臂,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陈先生,你看我像开银行的吗还是像那种随身携带巨款、专门等着救济落难贵公子的慈善家
她顿了顿,看着陈逸豪脸上那点残存的希望之光迅速黯淡下去,才慢悠悠地、带着点恶劣的报复快感补充道:再说了,就凭您飞机上那‘独具慧眼’的点评,我凭什么相信一个连‘小作坊’助理都看不起的人,会信守承诺还我钱
陈逸豪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像是被人当众狠狠掴了一巴掌,那点强撑的镇定彻底碎裂。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飞机上他那刻薄的嘲讽,此刻成了回旋镖,精准地扎了回来。他猛地别开脸,下颌线绷得死紧,几乎能听到牙齿摩擦的声音。一股巨大的难堪和愤怒淹没了他,让他只想立刻消失。
阮菲菲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报复性的快感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随即又被一种更深的疲惫和麻烦缠身的预感取代。她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把他丢在这里看他这生活九级伤残的样子,万一真出点什么事……她烦躁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且不情愿的决定。
算了!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认命和不耐烦,算我上辈子欠你的!跟我来!她没好气地命令道,拉起自己的箱子,转身不再看他,径直走向停在路边的出租车。
陈逸豪猛地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愣着干什么阮菲菲拉开车门,回头瞪了他一眼,语气凶巴巴的,等着被警察当盲流捡走吗上车!
陈逸豪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路灯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却有些无措的轮廓,那双在飞机上盛满傲慢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浓稠的困惑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她居然让他……跟她走去哪这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你……他刚吐出一个字,就被阮菲菲不耐烦地打断。
你什么你怕我卖了你不成阮菲菲简直要被他的磨蹭气笑了,她指着出租车,三秒钟,不上车我就走人!三、二……
一字还没出口,陈逸豪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猛地弯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动作僵硬地重新钻进了出租车后座。车门砰地一声关上,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
阮菲菲对司机报了一个地址,那是她租住的老胡同附近的一个街口。车子再次启动,汇入城市的夜色河流。这一次,车厢内的沉默更加诡异。陈逸豪依旧贴着车门,尽可能拉开与她的距离,但身体却比之前更加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警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
阮菲菲也懒得再管他,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心里乱糟糟的。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把这个定时炸弹一样的家伙往家里拎就因为他丢了钱包手机就因为他看起来……有点惨她烦躁地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百遍:阮菲菲,你的原则呢你的记性呢飞机上的事都忘了
车子七拐八绕,窗外的景象从繁华的商业区逐渐过渡到略显陈旧的老城区。最终,在一个狭窄的、只容一辆车勉强通过的巷口停下。路灯昏黄,照亮着斑驳的墙壁和头顶杂乱的电线。
到了,就这里吧。阮菲菲付了钱,推门下车。司机帮忙把两个箱子都搬了下来。
陈逸豪也下了车,站在狭窄的巷口,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环境,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低矮的平房挤挤挨挨,墙面被岁月染成深浅不一的灰黑色,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饭菜、尘土和淡淡潮湿的市井气息,与他熟悉的一切格格不入。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陌生、抵触,甚至是一丝……嫌弃
看什么看没住过贫民窟啊阮菲菲捕捉到他眼神里的那丝嫌弃,心头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出来。她没好气地拉过自己的箱子,又用脚尖踢了踢他那个碍事的金属箱子,拿着你的‘宝贝’,跟我走!别跟丢了,这地方可没GPS导航给你用!她故意把话说得刻薄,转身就拖着箱子走进了那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更狭窄幽深的小胡同。
胡同里光线昏暗,地面坑洼不平,两边堆放着一些杂物。陈逸豪看着阮菲菲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巷口,又看看脚下自己那双锃亮的手工皮鞋,再看看那个昂贵的金属箱子,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强烈的抗拒。他站着没动,仿佛踏进这条胡同,就踏进了一个无法接受的次元。
前面传来阮菲菲不耐烦的声音,在寂静的胡同里带着回音:喂!陈大少爷!是等着我用八抬大轿抬您进去吗
陈逸豪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的味道让他眉头皱得更紧。他像是要奔赴刑场般,终于弯腰,极其笨拙地拎起那个沉得要死的箱子——动作生涩得仿佛第一次干这种粗活。昂贵的箱体底部不可避免地蹭到了胡同墙根潮湿的污渍,他眼角抽搐了一下,强忍着不适,迈开步子,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前面那点模糊的身影,硬着头皮钻进了这片他从未想象过的、属于阮菲菲的烟火人间。
6
狭路相逢
胡同狭窄幽深,像一条时光的隧道。脚下的青石板早已被磨得光滑,却又被岁月和雨水侵蚀出坑洼。陈逸豪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昂贵的皮鞋踩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发出不合时宜的脆响。他不得不侧着身子,才能避免自己那件价值不菲的衬衫蹭到两边斑驳、甚至有些油腻的墙壁。手中的金属箱子更是成了累赘,不断磕碰到墙壁或者地上凸起的石块,发出沉闷的哐当声,每一声都让他的眉头锁得更紧。
阮菲菲走在他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拉着自己的箱子,脚步轻快熟悉。昏黄的路灯光线吝啬地洒下,勾勒出她纤细的背影。她头也不回,声音在寂静的胡同里清晰地传来,带着点习以为常的调侃:小心点,陈大少爷,别踩到‘地雷’。她指的是墙角某处可疑的水渍。
陈逸豪没应声,全部的注意力都用在和这条破胡同以及手里这个笨重箱子的搏斗上。他只觉得这里的空气都带着一种粘稠的陈旧感,让他呼吸不畅。
终于,阮菲菲在一扇老旧、漆皮剥落的木门前停下。门楣低矮,门框上方悬着一盏瓦数极低的白炽灯泡,光线昏黄,勉强照亮门前一小块地方。她掏出钥匙,插进同样锈迹斑斑的锁孔里,用力拧了几下,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哒声,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淡淡樟脑丸、旧木头和饭菜余温的气息扑面而来。
进来吧。阮菲菲侧身让开,语气平淡无波,率先拉着箱子走了进去。
陈逸豪站在门口,迟疑了一瞬。门内的景象比他想象的更加……逼仄。借着里面透出的微弱灯光,只能看到一条狭窄的过道,堆放着一些杂物。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里混杂着陌生的市井味道,终于还是弯下腰,以一种极其艰难的姿态,把那个巨大的金属箱子拖过了低矮的门槛。
吱呀——阮菲菲在他身后关上了门,落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眼前的空间豁然开朗,却又小得令人窒息。这是一个典型的胡同老屋格局,进门是一个小小的、兼做厨房的过厅。一个老旧的燃气灶台,一个单槽的水池,旁边堆放着锅碗瓢盆。再往里,就是一间大约十几平米的卧室兼客厅。一张单人床靠墙放着,旁边是一个小小的折叠桌和两把椅子。一个简易的布艺衣柜,一个塞满了书的旧书架,几乎就占满了剩下的空间。墙壁有些发黄,墙角甚至能看到一点细微的霉斑。但整个空间收拾得异常整洁干净,东西虽多却摆放有序,窗台上还养着几盆绿意盎然的吊兰,给这陈旧的空间增添了几分生气。
陈逸豪站在过厅中央,高大的身材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滑稽。他环视着四周,眼神里的陌生、不适和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几乎要溢出来。他这辈子大概都没踏足过如此……简陋的地方。他拎着那个与他此刻处境格格不入的金属箱子,一时间竟不知该把它放在哪里,仿佛这箱子放在哪里,都会玷污了它本身的价值,或者玷污了这个空间的整洁。
阮菲菲没理会他的局促,径直走进里屋,把箱子塞到床底下。她转过身,看着杵在过厅里像个大型障碍物的陈逸豪,指了指墙角唯一一块还算干净的空地:箱子放那儿吧。地方小,凑合着。她的语气带着点认命的随意。
陈逸豪像是得到了指令的机器人,僵硬地、动作极其不协调地把那个沉重的箱子拖到墙角放下。直起身时,他的目光扫过那张狭窄的单人床,眉头又习惯性地皱了起来。难道……
想什么呢阮菲菲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走到角落打开那个布艺衣柜,从里面抱出一床洗得发白的薄被和一个同样朴素的枕头,又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一张……折叠行军床
哐当!行军床被利落地打开,支在单人床和书架之间那点可怜的空隙里,几乎把过道完全堵死。
喏,阮菲菲把被子和枕头丢在行军床上,拍了拍手,你的‘总统套房’。她的语气带着点恶作剧般的促狭,指了指那个只能勉强塞下他半条腿的狭窄空间,卫生间在出门右手边,公共的。热水器是太阳能的,这个点估计没热水了,凑合着用冷水吧。她一口气交代完,然后指了指墙上的老式挂钟,快十一点了,我明天还要上班,没空伺候你。自便吧。说完,她不再看他,径直走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哗啦啦地开始洗漱。
data-fanqie-type=pay_tag>
陈逸豪站在那个所谓的总统套房旁边,看着那张简陋的、帆布绷得紧紧的行军床,再看看自己身上价值不菲的衬衫,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再次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小人国的格列佛,处处掣肘,格格不入。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阮菲菲在水池边忙碌的背影,听着那哗哗的水声,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城市,在这个女人的屋檐下,真的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需要寄人篱下的……累赘。
夜晚的老胡同并不安静。隔壁不知谁家的电视声开得震天响,放着嘈杂的综艺节目;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狗吠;窗外的电线杆上,麻雀在清晨的微光中叽叽喳喳,吵得人心烦。
行军床上的陈逸豪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红血丝。他几乎一夜未眠。身下硬邦邦的帆布硌得他浑身骨头疼,陌生的环境、各种噪音、还有墙角那若有若无的陈旧气味,都在挑战他敏感的神经。他烦躁地坐起身,行军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阮菲菲已经起床了,正背对着他,在小过厅的燃气灶前忙碌。锅里煮着什么,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她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白皙的脖颈。
陈逸豪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宿命般地站起身。狭窄的空间让他不得不缩手缩脚。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角那个小小的单槽水池上。他记得阮菲菲昨晚说过,卫生间是公共的,在外面。他可不想大清早去那个想象中肯定脏乱差的地方洗漱。
他径直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地冲下。他弯下腰,捧起水胡乱地抹了几把脸。冰凉刺骨的水让他精神一振,却也激得他打了个哆嗦。他抬起头,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砸在池子里。他看向旁边墙上挂着的一块小镜子,镜面有些模糊,映出他略显憔悴但依旧英俊的脸。
阮菲菲听到动静,转过身,手里还拿着锅铲。当看到陈逸豪正用着她平时洗脸刷牙的水池,水花溅得到处都是,甚至有几滴还溅到了旁边干净的碗碟上时,她的眉头瞬间拧了起来。
喂!她忍不住出声,语气带着不满,那是洗菜洗碗的水池!不是你的私人盥洗室!溅得到处都是水!
陈逸豪的动作顿住,透过模糊的镜面看向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分明写着这有区别吗的困惑和不耐烦。他没说话,只是胡乱地用湿漉漉的手抹了把脸,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几滴水不偏不倚,正好甩到了旁边灶台上一个干净的盘子里。
陈逸豪!阮菲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火气,你有病吧水甩盘子里了!她几步冲过来,拿起那个盘子,气冲冲地拿到水龙头下冲洗,一边洗一边数落,你当这是你家五星级酒店套房呢这是我家!麻烦你有点做客的自觉好吗讲究点卫生!
陈逸豪被她连珠炮似的指责弄得心烦意乱,尤其是那句做客的自觉,像根刺一样扎了他一下。他猛地直起身,高大的身形在小空间里极具压迫感,脸色阴沉:嫌我脏嫌我碍事那你昨晚就不该多管闲事!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
阮菲菲关掉水龙头,把洗好的盘子重重地放回灶台,发出哐一声脆响。她转过身,毫不示弱地仰头瞪着他:对!我就是多管闲事!现在后悔得肠子都青了!麻烦您这位大少爷,今天、立刻、马上,想办法联系上您那‘堵在路上’的人,赶紧从我这儿消失!我庙小,供不起您这尊大佛!她越说越气,胸口起伏着。
两人站在狭小的过厅里,像两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怒目而视。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火药味。锅里的粥还在咕嘟咕嘟地翻滚,蒸腾的热气氤氲在两人之间,模糊了彼此愤怒的表情。
7
张奶奶的误会
就在这时,笃笃笃,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对峙。
阮菲菲狠狠瞪了陈逸豪一眼,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手里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搪瓷碗,正是隔壁的张奶奶。她笑眯眯地探头:菲菲啊,刚煮好的菜粥,给你盛了一碗……话没说完,老太太的目光就好奇地越过阮菲菲的肩膀,落在了屋里那个高大英俊、穿着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衬衫、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的男人身上。
张奶奶的眼睛瞬间亮了,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笑容更灿烂了,带着点八卦的探究:哟!菲菲,家里来客人啦小伙子真精神!男朋友
张奶奶,不是……阮菲菲头皮一麻,赶紧想解释。
奶奶好。陈逸豪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低沉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极其刻意的、与他此刻脸色完全不符的……温和他不知何时已经收敛了脸上的阴沉,甚至还对着张奶奶扯出了一个极其浅淡、但勉强算得上礼貌的点头微笑。那变脸的速度,让阮菲菲都愣住了。
张奶奶显然被这声温和的问候和那张英俊的笑脸哄得心花怒放,完全没在意阮菲菲的否认:哎哟,好好好!小伙子真懂礼貌!菲菲啊,有眼光!她把搪瓷碗塞到阮菲菲手里,又热情地朝陈逸豪招呼,小伙子,有空来奶奶家坐坐啊!
谢谢奶奶,一定。陈逸豪微微颔首,语气温和有礼,俨然一副教养良好的青年才俊模样,跟刚才那个暴躁易怒、生活白痴的形象判若两人。
阮菲菲端着那碗烫手的菜粥,看着陈逸豪瞬间切换的人模狗样,再看看张奶奶一脸我懂我都懂的暧昧笑容,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她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送走了热情的张奶奶。
关上门,转过身。陈逸豪脸上那点伪装的温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欠了他八百万的表情。
阮菲菲把粥碗重重地放在小折叠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她看着陈逸豪,只觉得一口气憋得肺疼,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行啊,陈逸豪,演技不错啊金ma影帝没请你真是损失!
陈逸豪没理她,目光落在桌上那碗朴素的菜粥上,眉头又习惯性地蹙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嫌弃:这……能吃
阮菲菲彻底炸了:不能吃!毒药!爱吃不吃!饿死拉倒!她吼完,气呼呼地拉开椅子坐下,端起另一碗自己煮的白粥,泄愤似的用力搅动着,勺子刮得碗壁刺啦作响。
陈逸豪被她吼得一愣,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菜粥,又看看阮菲菲气得发红的侧脸。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响亮。他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抿紧了唇。僵持了几秒,他最终还是拉开另一把椅子,动作僵硬地坐了下来。他拿起勺子,犹豫了一下,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舀起一小勺混杂着青菜和米粒的粥,小心翼翼地送进嘴里。
味道……很普通,甚至可以说寡淡。但温热的感觉顺着食道滑下去,空了一夜的胃确实舒服了些。他沉默地、小口小口地吃着,没再发表任何评论。
阮菲菲用眼角余光瞥着他那副英勇就义般的吃相,心头那团火气莫名其妙地泄掉了一点,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早餐在一种诡异而沉闷的静默中结束。碗底干净后,那股无形的尴尬又悄然弥漫开来。陈逸豪放下勺子,目光落在自己那双沾了点尘土的昂贵皮鞋上,又扫过这间狭小老旧的屋子,眉头不自觉地又拧了起来。联系家族这是他唯一的念头。
你……他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语气带着点生硬的理所当然,有电脑吗或者能上网的地方我需要联系我的人。他刻意避开了家人这个词,仿佛那代表着某种他暂时不想面对的庞大存在。
阮菲菲正收拾着碗筷,闻言动作一顿,抬头看他,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外星生物:陈大少爷,您是真不食人间烟火啊这是老胡同,不是CBD写字楼!我上班才用电脑!你要上网她指了指自己放在床头的、屏幕碎了一角的旧手机,喏,只有这个,流量还死贵。要打国际长途话费你自己充!
陈逸豪被她噎得说不出话,脸色又沉了下来。他盯着那个破旧的手机,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难解的谜题。打国际长途他连自己家族核心成员常用的私人卫星电话的号码都记不全!平时都是助理一键拨号,或者直接内线。难道要用这个破手机打国际漫游查号台这想法本身就荒谬得让他窒息。更何况,他几乎可以想象,当他的声音出现在某个公用电话亭(如果这破地方有的话)或者这个破手机上时,家族安保部门会如何如临大敌,甚至可能触发最高级别的紧急预案。那场面……他丢不起这个人!
一股巨大的烦躁和无处发泄的憋闷感再次涌上心头。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了两步,每一步都显得沉重而压抑,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猛兽。
手机借我。他停在阮菲菲面前,伸出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仿佛这要求天经地义。
阮菲菲拿着抹布的手停在半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骨节分明、一看就养尊处优的手。她简直要被气笑了:借你凭什么你谁啊我老板吗还是我债主她故意上下打量他,再说了,您老人家连个支付宝都不会用,知道怎么用手机打电话吗别给我按坏了!
阮菲菲!陈逸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彻底激怒的寒意,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阮菲菲也火了,把抹布往桌上一摔,是我请你来的吗是我让你丢手机钱包的吗是我让你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巨婴一样杵在这儿的吗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摆什么大少爷架子!
你……陈逸豪胸膛剧烈起伏,拳头在身侧攥紧,手背上青筋隐现。他死死盯着阮菲菲那双毫不退让、燃烧着怒火的眸子,第一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金钱、地位、家族的光环,在这个狭小破旧的空间里,在这个牙尖嘴利的女人面前,似乎都失去了重量。他引以为傲的一切,在这里都变成了可笑的累赘。
两人再次陷入无声的、充满火药味的对峙。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就在这时,阮菲菲放在床头柜上的旧手机,突然嗡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李总两个字。
这突兀的铃声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房间里紧绷的气球。阮菲菲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转身扑过去抓起手机,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专业:喂,李总……是,是,我刚到公司楼下……对,并购案的补充协议,我昨晚已经处理好了,马上打印出来给您送过去……好的,十分钟!保证送到!
她语速飞快地讲完电话,挂断。再转过身时,脸上的怒气和刚才的剑拔弩张已经被一种职业性的紧迫感取代。她看也没看旁边脸色铁青的陈逸豪,语速飞快地命令道:我现在必须立刻去公司!没空跟你在这耗!听着,在我回来之前,你给我老实待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敢乱跑或者碰坏我东西……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面威胁的话没说完,但眼神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她冲到简易衣柜前,飞快地脱下家居服,换上那套昨天穿过的、略显皱巴的职业套装。动作麻利得像打仗。换好衣服,她一把抓起桌角的旧帆布包,又冲到门边换鞋。
陈逸豪依旧站在原地,像个僵硬的雕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看着阮菲菲风风火火地收拾,看着她在狭窄的空间里像只陀螺一样旋转,看着她为了那份该死的并购案补充协议十万火急地要出门,完全无视他的困境。一股被彻底轻视和遗弃的怒火在他胸腔里燃烧。
阮菲菲!在她拉开门帘的那一刻,他再次低吼出声。
阮菲菲动作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甩下一句:冰箱里有面包和牛奶,饿了自己找!等我回来再处理你这尊大佛!说完,她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只留下砰的一声关门响,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震得窗台上的吊兰叶子都颤了颤。
8
解锁的秘密
屋子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陈逸豪一个人,像座孤岛,被困在这片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名为阮菲菲的贫瘠海域里。愤怒、屈辱、茫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交织在一起,啃噬着他。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漆皮剥落的木门,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麻雀的叽喳声似乎更响了。陈逸豪缓缓松开拳头,掌心留下几个深深的月牙印。他环顾着这间彻底安静下来的、属于阮菲菲的蜗居,目光扫过那张窄小的行军床,那个旧书架,窗台上的吊兰,还有墙角那个碍眼的金属箱子。一种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再次席卷而来。
他走到那张小小的折叠桌旁,颓然坐下。冰冷的塑料椅面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凉意。他需要做点什么。不能像个废物一样干等。
他的目光落在阮菲菲那个屏幕碎裂的旧手机上。她走得太急,手机就随意地扔在枕头边。陈逸豪盯着它,眼神复杂。最终,他伸出手,拿起了那个沉甸甸的、套着廉价塑料壳的旧手机。入手的感觉粗糙而陌生。
他尝试着按下侧面的电源键。屏幕亮起,需要解锁图案。他盯着那九宫格,眉头紧锁。试了几个简单的图形(直线、Z字形),都提示错误。他烦躁地放下手机。
肚子又咕噜叫了一声。他想起阮菲菲临走时说的冰箱里有面包和牛奶。他站起身,走到墙角那个小小的单门冰箱前。拉开冰箱门,一股冷气混合着食物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东西不多,码放整齐:几盒牛奶,几片吐司,几个鸡蛋,还有几棵青菜。他拿出牛奶盒,入手冰凉。他翻来覆去地看着盒子,试图找到开口。这种普通屋型包装的牛奶,他平时喝的要么是玻璃瓶装,要么是进口利乐钻无菌包装,这种最普通的纸盒,他竟一时不知从何下手。他用力捏了捏盒子侧面,又试图撕开顶部的折角,动作笨拙而粗暴。
噗嗤!盒子侧面被他捏瘪了一块,顶部也被撕开一个难看的口子,白色的牛奶瞬间涌了出来,溅了他一手,还有几滴落在了他那件昂贵的黑色衬衫袖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污渍。
Sxxt!陈逸豪低骂一声,手忙脚乱地把牛奶盒扔到水池里,看着袖口的奶渍,脸色黑如锅底。他拧开水龙头,胡乱冲洗着手,冰冷的水流冲在皮肤上,让他更加烦躁。
他扯了几张旁边挂着的粗糙纸巾,用力擦拭袖口,污渍反而晕染得更开。他气得把纸巾揉成一团砸进水池。饥饿感和挫败感像两条毒蛇,啃噬着他的神经。
他重新坐回桌边,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桌面。一本摊开的、封面花哨的杂志吸引了视线——《环球财经周刊》。他随手翻开,目光习惯性地扫向财富版块。
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杂志内页,整整两版的篇幅,刊登着一张巨大的、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照片。照片的背景是瑞士达沃斯论坛恢弘的会场,主角是一个穿着深色定制西装、面容冷峻、气场强大的中年男人。他正微微侧身,对着镜头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却充满掌控感的微笑。照片旁边是醒目的黑体大标题:
【陈氏帝国掌舵人陈国峰:全球经济变局下的守与攻】
副标题则详细列出了陈氏集团最新的全球产业布局和令人咋舌的财富增长数据。
陈逸豪的手指微微颤抖,目光死死盯在那张照片上。照片上的男人,正是他的父亲——陈国峰。全球财富榜上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陈氏家族庞大商业帝国的绝对核心。这本破旧的财经杂志,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讽刺,将他从这片逼仄窘迫的老胡同,瞬间拉回了那个金碧辉煌却又冰冷森严的现实世界。
他猛地合上杂志,发出啪的一声响。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撞击着肋骨。一种混杂着强烈归属感和更强烈抗拒感的复杂情绪汹涌而至。他不需要看那些数据,那些布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陈氏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那是足以撬动全球经济版图的庞然大物,是无数人仰望的金字塔尖。
而他现在,却像一个可笑的流亡者,被困在金字塔最底层的尘埃里,为了一盒打不开的牛奶和一件弄脏的衬衫而焦头烂额。巨大的身份撕裂感让他呼吸急促。他烦躁地将那本杂志狠狠扫到桌子角落,仿佛要扫掉那个让他窒息的世界。
不行,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联系!他必须联系上外界!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部旧手机上。屏幕碎裂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狰狞。解锁……他需要解锁这个该死的手机!
陈逸豪拿起手机,盯着锁屏界面。九宫格图案。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阮菲菲……她会用什么图案生日名字缩写他回忆着她昨晚解锁手机时手指的滑动方向,但当时他根本没注意。
他尝试着画了一个L(她名字里菲的开头字母),错误。又画了一个Z(姓氏阮的首字母),还是错误。手机提示再错两次将锁定五分钟。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房间。窗台上的吊兰他画了个类似植物轮廓的图案——错误。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
陈逸豪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不敢落下。汗水从额角渗出。他闭上眼睛,试图放空。脑海中却突然闪过昨晚在飞机上,阮菲菲和他争执时,那双燃烧着怒火、倔强又明亮的眼睛。她生气时,眉头会习惯性地微微蹙起……
鬼使神差地,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动起来:一个简单的、类似于皱眉时眉峰角度的折线——左上到右上,再斜向下到右下。
屏幕应声而亮!解锁成功!
陈逸豪愕然地看着解锁的手机桌面——一张简单的风景壁纸。竟然……真的成功了他盯着那个解锁图案,再看看窗台上生机勃勃的吊兰,心底掠过一丝极其怪异的情绪。他甩甩头,迅速驱散这不合时宜的念头。
当务之急是打电话!
他点开拨号界面。手指悬在数字键上,却再次僵住。打给谁父亲他几乎能想象父亲接到这个陌生号码来电时的反应,以及随之而来的、铺天盖地的盘问和训斥。母亲她大概只会柔声安慰,然后立刻把电话转给父亲或者管家。管家家族的大管家老周……陈逸豪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个极其冗长的、带有一长串特殊区号的卫星电话号码。他尝试着输入,手指却因为紧张和生疏而频频按错。删掉,重输……连续三次都输错了号码。
Fxxk!他低咒一声,挫败地将手机扔在桌上。巨大的无力感再次将他淹没。他像个拥有宝库钥匙却忘了宝库位置的傻瓜。
9
重返云端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一个名字猛地跳入脑海——赵明哲!他高中时的死党,也是为数不多知道他真实身份、且关系足够铁的哥们!赵明哲家在海州也有产业,他本人现在应该就在国内!
陈逸豪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重新拿起手机。他飞快地回忆着赵明哲的私人号码。一串数字清晰地浮现出来。他屏住呼吸,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仔细核对,生怕再出错。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接通音。
每一声都敲在陈逸豪紧绷的神经上。快接!快接!
终于,电话被接通了。一个带着浓重睡意、明显被吵醒的、不耐烦的男声传来:喂谁啊大清早的……
明哲!是我!陈逸豪!陈逸豪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爆发出一个拔高了八度、充满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吼声,彻底驱散了睡意:卧槽!逸豪!真的是你!你大爷的……你从哪冒出来的这谁的破号你人呢回国了!
听到死党熟悉的声音,陈逸豪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身体几乎要瘫软在椅子上。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看着这间陈旧狭窄的小屋,窗台上生机勃勃的绿植,还有桌上那本刺眼的财经杂志,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是我。说来话长……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却又隐隐透出一丝找到组织的安心,我遇到点麻烦。现在在一个……呃,不太方便的地方。我需要你帮忙,立刻、马上!
他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交代着自己的窘境——丢了手机钱包,被困在一个朋友家(他含糊地带过了阮菲菲的存在),需要现金、一部新手机、一套换洗衣服,最重要的是,需要一辆绝对低调的车来接他,并且暂时不能让家族知道。
我靠!陈大少爷,你这玩的哪一出啊荒野求生还是微服私访赵明哲在电话那头大呼小叫,语气充满了荒谬感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行行行!地址发我!哦不对……你这破手机能发定位吗算了,你说!我记着!保证给你安排得妥妥的!绝对低调!放心!不过……赵明哲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贼兮兮的笑意,你丫到底在哪个‘朋友’家啊男的女的不会是金屋藏娇……
少废话!陈逸豪打断他,脸莫名地有点发热,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木门,地址是……他报出了阮菲菲之前告诉出租车司机的那个街口位置,并约定了大致时间。记住,低调!别搞什么排场!
放心!哥们儿办事,靠谱!赵明哲拍着胸脯保证,语气依旧带着调侃,等着啊,马上到!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朋友’这么有本事,能收留我们陈大少爷体验民间疾苦!哈哈!
挂断电话,陈逸豪握着那部发烫的旧手机,靠在椅背上,久久没有动弹。窗外,阳光似乎明亮了一些,透过老旧的玻璃窗,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听着胡同里渐渐热闹起来的人声——自行车铃铛声、小贩的叫卖声、邻里打招呼的寒暄声……这些曾经被他视为噪音的市井喧嚣,此刻听在耳中,却奇异地带着一种鲜活的生命力。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狭窄的天空下,灰墙黛瓦间晾晒的衣物在风中轻轻摆动。一种极其陌生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悄然在他心底滋生。这破旧拥挤的老胡同,这间狭小却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屋子,还有那个……牙尖嘴利、脾气火爆、却又莫名其妙收留了他的女人……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些纷乱的念头。找到明哲就好了。很快,他就能离开这里,回到他熟悉的世界。这里的一切,不过是他漫长人生中一段荒诞不经的小插曲,很快就会像水面的涟漪一样消失无踪。
他拿起桌上那本《环球财经周刊》,封面上的父亲目光深邃,仿佛穿透纸背,注视着他。陈逸豪面无表情地将杂志塞进了书架最不起眼的角落。
赵明哲的办事效率确实配得上陈逸豪的靠谱评价。不到一个小时,一辆低调的黑色奥迪A8稳稳地停在了阮菲菲报给出租车司机的那个街口。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休闲夹克、身材高挑、笑容爽朗的年轻男人跳下车,正是赵明哲。他摘下墨镜,环顾着这充满烟火气的老城区街口,脸上带着十足的新鲜感和调侃意味。当看到陈逸豪拎着那个与他此刻形象格格不入的金属箱子,从那狭窄幽深的胡同口走出来时,赵明哲夸张地吹了声口哨。
哇哦!陈大少爷!赵明哲大步上前,用力拍了拍陈逸豪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戏谑,这……体验生活呢这地方,啧啧,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啊!他故意深吸一口气,嗯,接地气!纯天然!
陈逸豪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脸上是重获自由般的轻松,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急于摆脱的迫切:少废话!东西呢
放心!赵明哲笑嘻嘻地拉开车门,从后座拿出一个崭新的手机盒、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显然是现金)和一个装衣服的纸袋,最新款Vertu,全球通,卡给你办好了,号码发你旧手机上了。衣服是随便买的,凑合穿。现金,够你挥霍一阵了。怎么样,够意思吧他凑近陈逸豪,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快说说,昨晚……在哪位‘仙姑’的洞府里参禅悟道啊这环境,够‘清修’的啊!
陈逸豪一把夺过东西,迅速将旧手机里的SIM卡换到新手机上,动作流畅自然,仿佛重新接上了世界的脉搏。他穿上赵明哲带来的崭新外套,将那件沾了奶渍的衬衫嫌弃地塞进纸袋深处。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找回了些许掌控感。
不该问的别问。陈逸豪拉开车门坐进副驾,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疏离,送我回‘云顶’。那是他在海州最顶级的私人公寓的名字,位于城市地标建筑的最高层,俯瞰全城。
得令!赵明哲发动车子,奥迪A8平稳地滑入车流,将那条陈旧的老街迅速抛在身后。透过后视镜,陈逸豪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狭窄的胡同口,阮菲菲那张气鼓鼓又带着点倔强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迅速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集中到不断亮起提示灯的新手机上。无数条未读信息、未接来电提醒如同潮水般涌来,其中大部分来自家族核心成员和集团高管。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置顶的、标注为父亲的联系人信息。
回到位于云顶之巅的奢华公寓,陈逸豪立刻被拉回了属于他的世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星河,室内是极简却价值连城的装潢,智能管家无声地调节着温度和光线。助理团队早已在书房等候,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少爷,您平安回来太好了!首席助理林峰声音沉稳,但眼神里的关切是真切的,老爷和夫人非常担心,欧洲那边的会议因为您失联推迟了三次。安保部门已经启动最高级别调查,初步判断您在机场遭遇的是有预谋的‘分散注意力’式盗窃,目标可能不仅仅是财物,而是……
知道了。陈逸豪打断他,语气冰冷,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严,立刻取消所有安保调查,对外统一口径:我在国外临时处理私人事务,行程保密。通知欧洲会议,我明早准时连线参加。现在,把过去24小时所有需要我过目的核心文件、市场动态分析、对手动向,全部整理好送进来。另外,给我接全球金融市场实时监控。
他迅速进入状态,那个在老胡同里笨拙、暴躁、甚至有点可怜的生活白痴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陈氏帝国继承人应有的锐利、冷静和掌控全局的气势。书房的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剩下键盘敲击声、低声而快速的指令下达声,以及屏幕上不断跳动的、牵动全球神经的数字洪流。
陈逸豪很快了解到,他失联的这不到24小时,全球金融市场正经历一场由美联储意外鹰派言论引发的剧烈震荡。大宗商品价格暴跌,新兴市场货币承压,避险情绪急剧升温。陈氏集团庞大的全球资产配置正面临严峻考验,尤其是一些杠杆较高的新兴市场投资组合,风险敞口正在迅速扩大。父亲陈国峰坐镇欧洲总部,与华尔街巨头斡旋,而他需要立刻稳住亚太区的阵脚,尤其是大中华区的核心资产。
就在他全神贯注分析一份关于东南亚某国能源项目风险敞口的报告时,助理林峰敲门进来,递上另一份文件:少爷,这是迪非科技提交的关于‘天穹’智慧物流平台二期优化的补充方案和报价。他们希望能尽快得到我们的反馈,以便推进后续合作。李总那边催得很急。
迪非科技陈逸豪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住了。这个名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他刚刚恢复平静的心湖,荡起一圈涟漪。阮菲菲那张带着职业化微笑、却又暗藏倔强的脸再次清晰地浮现。
他接过文件,并没有立刻翻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封面烫金的迪非科技Logo。那个在飞机上被他轻蔑地称为小作坊的公司,此刻却成了陈氏庞大商业版图中一个正在接触的、需要他亲自过目的合作方命运的安排,真是讽刺又微妙。
这个项目……是哪个部门在跟陈逸豪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集团新成立的智慧供应链事业部,由秦副总直接负责。迪非在算法优化和末端配送路径规划上有独到之处,秦副总觉得他们提出的方案,对降低我们物流中心在极端市场波动下的运营风险很有价值,所以列为优先合作对象。林峰专业地汇报。
嗯。陈逸豪淡淡应了一声,终于翻开了文件。里面是厚厚的技术方案、数据模型和详细的成本预算。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严谨的图表和公式,思维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那个堆满书籍的旧书架、那张狭窄的行军床、还有那碗朴素的菜粥上。阮菲菲,那个在他最狼狈时收留了他、又和他针锋相对的女人,在这份专业得近乎冰冷的文件背后,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一个念头,带着点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好奇的因子,悄然滋生。
10
总裁突现会议室
几天后,陈氏集团总部大楼顶层,一间能俯瞰大半个海州城的豪华会议室内。
天穹智慧物流平台二期合作的初步洽谈会议正在进行。陈氏这边出席的是以秦副总为首的供应链事业部核心成员,阵容强大。迪非科技这边,则由总裁李总亲自带队,阮菲菲作为总裁助理兼项目核心成员之一,也赫然在列。她穿着一身得体的深色职业套装,妆容精致,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坐在李总侧后方,面前摊开着厚厚的笔记本,神情专注而专业,与几天前在老胡同里穿着家居服、拿着锅铲的形象判若两人。
会议前半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迪非团队详细阐述了他们的技术优势和对二期优化的构想,秦副总这边也提出了不少尖锐的问题。气氛专业而略带紧张。
就在双方就某个技术细节进行深入讨论时,会议室厚重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气场强大,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会议室里原本流畅的讨论声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秦副总立刻站起身,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陈总!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来人正是陈逸豪。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会议桌,在触及阮菲菲那张瞬间僵住、写满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脸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几秒,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仿佛只是看到一个普通的与会者。
正好路过,听说迪非科技的李总在,过来打个招呼。陈逸豪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天生的上位者威压。他朝李总微微颔首,李总,久仰。
李总受宠若惊,连忙起身握手:陈总太客气了!没想到这点小事还惊动您大驾,荣幸之至!
陈逸豪在主位旁预留的空位坐下,姿态放松却自带掌控感:‘天穹’是集团未来供应链的核心支柱,算不上小事。你们继续,我旁听。
他的到来,无疑给会议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迪非团队精神大振,尤其是李总,更是如同打了鸡血。陈氏这边则更加谨慎小心,秦副总更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唯有阮菲菲,坐在那里,感觉后背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她低着头,假装专注地记录着会议纪要,握着笔的手指却微微发抖。是他!真的是他!那个在飞机上傲慢无礼、在机场外落魄茫然、在她家连牛奶都打不开的陈白痴!他竟然是……陈逸豪那个陈氏帝国的继承人全球财富榜上触不可及的名字
巨大的身份落差带来的冲击,让她头晕目眩。几天前老胡同里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里闪现,每一次争吵,每一次他的笨拙表现,此刻都变成了无比刺眼的讽刺。她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她居然收留了陈氏的大少爷还跟他吵得面红耳赤甚至还……威胁过他
一种强烈的羞耻感和无处遁形的恐慌攫住了她。她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
会议的后半段,阮菲菲完全处于魂不守舍的状态。她根本听不清台上在讲什么,只感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偶尔会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玩味,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那视线如同实质的针芒,让她坐立难安。
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李总还在热情地与秦副总寒暄,试图抓住机会和陈逸豪攀谈几句。阮菲菲则像逃难一样,飞快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低着头,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阮助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会议室里嘈杂的告别声。
阮菲菲的身体瞬间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她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职业化的、却僵硬无比的笑容:陈……陈总,您叫我
陈逸豪站在几步之外,光影在他深邃的轮廓上切割出分明的线条。他看着她强装的镇定下掩饰不住的慌乱和苍白,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他缓步走近,在离她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慢条斯理地说道:
关于那份补充方案,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紧握文件而发白的指节上,第三部分的数据模型,有几个关键假设似乎不够严谨。回去再仔细推敲一下,明天下午三点前,把修订版和详细的推导过程,单独送到我办公室。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没有任何私人情绪,仿佛只是在给一个普通下属布置任务。但单独两个字,却像两颗小石子,精准地砸进了阮菲菲早已波澜汹涌的心湖。
说完,他甚至没有给她任何回应的机会,便直起身,对着还在寒暄的李总和秦副总微微颔首,转身,在助理的簇拥下,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会议室。
留下阮菲菲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份仿佛有千斤重的文件,脸色煞白,大脑一片空白。他认出了她!他不仅认出了她,还以一种最冷酷、最居高临下的方式,提醒着她两人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天堑!那份方案……他是在故意刁难还是真的有问题明天……单独去他办公室
巨大的压力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恐慌,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猛兽领地的小兽,无处可逃。
接下来的日子,阮菲菲仿佛被投入了一个无形的旋涡中心。一方面,迪非科技与陈氏集团的合作因为陈逸豪的亲自过问而陡然提速,规格也提升了好几个档次。李总欣喜若狂,将这个项目视为公司腾飞的绝佳契机,将巨大的压力传递到了作为核心成员的阮菲菲身上。
另一方面,陈逸豪的存在感变得无处不在。他不再是那个遥远的、活在财经头条里的名字,而是变成了一个具体而微、甚至有些烦人的上司。他提出的问题总是极其刁钻精准,直指方案中最薄弱或最容易被忽略的环节。他要求的数据详尽到令人发指,时间节点又卡得死紧。阮菲菲不得不投入百分之两百的精力,带领团队熬夜奋战,反复推演模型,完善细节。
她几乎每天都奔波于迪非科技和陈氏总部之间。每次踏入陈氏那栋高耸入云、冰冷奢华的大楼,她都需要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每一次去陈逸豪办公室汇报或提交材料,都像是一场煎熬的考验。
陈逸豪的办公室在顶层,视野极佳,却空旷冷肃得没有一丝人气。他通常埋首于巨大的办公桌后,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文件,或者对着屏幕上的全球金融市场动态下达指令。阮菲菲汇报时,他很少抬头,只是偶尔抛出一个问题,或者用简洁的指令打断她。他的态度始终是公事公办,冷静到近乎冷漠,仿佛完全不记得老胡同里的那段插曲。
然而,阮菲菲却总能捕捉到一些细微的异常。比如,当她因为熬夜眼睛发红时,他递文件的手会稍微停顿一下;当她因为紧张而语速过快时,他会用指关节轻轻敲一下桌面示意她慢一点;甚至有一次,她不小心碰倒了他桌上一支极其昂贵的限量版钢笔,吓得脸都白了,他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没事,然后自己弯腰捡了起来,那支笔后来再没出现在桌面上显眼的位置。
这些微小的细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阮菲菲心中激起一圈圈涟漪。她看不透他。他是在报复她飞机上和胡同里的不敬还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她认清自己的位置或者……真的只是单纯地追求工作的完美
更让她心绪不宁的是,陈逸豪似乎开始以一种极其自然的方式,入侵她的工作之外的空间。比如,在她加班到深夜,刚走出陈氏大楼,准备叫车时,一辆黑色的宾利会悄无声息地滑到她面前,司机彬彬有礼:阮小姐,陈总吩咐送您回家。
她拒绝了几次,但司机总是固执地等在那里,直到她无奈上车。
又比如,当她因为一个关键数据连续加班两天,在茶水间冲速溶咖啡提神时,陈逸豪会恰好路过,状似无意地丢下一句:楼下‘云顶’餐厅的现磨蓝山还不错,比这个强。
然后不等她反应,便径直离开。
最让她心跳失衡的一次,是她在陈氏总部开完一个冗长的跨部门协调会,疲惫不堪地站在电梯口等电梯。电梯门打开,里面只有陈逸豪一个人。她硬着头皮走进去,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空气仿佛都稀薄了。他身上的冷冽木质香调若有若无地萦绕过来。电梯下行,数字不断跳动。就在快到一楼时,陈逸豪突然开口,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低沉:
胡同口那家生煎包,早上几点开门
阮菲菲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愕然抬头,对上陈逸豪那双深邃的眼眸。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真的只是在询问一个无关紧要的信息。但阮菲菲却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都被这一句话瞬间击穿!他记得!他什么都记得!他甚至还记得那个她随口提过的、只有老饕才知道的胡同口生煎包摊!
大……大概六点半吧……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随即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陈逸豪迈步走了出去,没有再看她一眼,也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刚才那句问话只是她的幻听。
阮菲菲站在原地,看着他那挺拔冷峻的背影汇入大厅的人流,心脏还在狂跳不止。这种若即若离、公事公办中夹杂着微妙试探的方式,比直接的嘲讽或刁难更让她心慌意乱。他到底想干什么
11
雨夜重逢心难平
就在阮菲菲被陈逸豪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靠近搅得心神不宁时,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陈氏集团旗下一家位于东南亚、被寄予厚望的新能源材料工厂,突然爆出严重的环境污染丑闻。当地环保组织公布了一段触目惊心的污水偷排视频,矛头直指陈氏为了压缩成本,罔顾环保法规。消息如同野火般在全球媒体和社交网络上蔓延,引发了巨大的舆论海啸。环保主义者抗议,投资者恐慌性抛售,陈氏股价应声暴跌,连带整个新能源板块都受到重挫。更糟糕的是,当地政府迫于压力,宣布对工厂无限期停产调查。
这无疑是陈氏帝国在全球经济震荡期遭遇的一记重拳。陈国峰在欧洲震怒,严令彻查。压力瞬间传递到了负责亚太事务的陈逸豪肩上。他必须立刻扑灭这场大火,挽回声誉,稳住局面。
连续几天,顶层办公室的灯光彻夜长明。陈逸豪如同高速运转的机器,召开紧急会议,调遣危机公关团队,连线当地政府高层,安抚投资者,甚至亲自飞往事故地现场勘察。阮菲菲能明显感觉到整个陈氏总部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每个人都步履匆匆,神情凝重。她与陈逸豪在工作上的交集也骤然减少,偶尔在走廊遇见,他也只是匆匆点头,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冷峻。
这天深夜,阮菲菲因为需要配合陈氏公关部提供迪非科技在相关环保技术应用上的背书材料,加班到很晚。离开公司时,已经接近午夜。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初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凉意。
她裹紧风衣,正准备去路边拦车,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再次停在了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司机老张忠厚的脸:阮小姐,下雨了,陈总吩咐送您。
阮菲菲犹豫了一下。她知道陈逸豪这几天压力巨大,几乎住在公司。她本想拒绝,但看着越下越密的雨丝,想到回家那条湿滑黑暗的胡同,最终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温暖干燥,隔绝了外面的风雨。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空旷的雨夜街道上。阮菲菲疲惫地靠在后座,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霓虹。这几天,她亲眼目睹了陈逸豪如何以雷霆手段应对危机,那种杀伐决断、运筹帷幄的气场,让她真切感受到了他作为庞大帝国继承人的可怕能量。这与老胡同里那个连共享单车都不会用的男人,形成了极其震撼的对比。
车子驶入老城区,在离阮菲菲租住的胡同还有一个街口的地方缓缓停下。老张解释道:阮小姐,前面路窄,车进不去了。雨不大,您走几步
好的,谢谢张师傅。阮菲菲点点头,推门下车。
雨丝细密,在昏黄的路灯下织成一片朦胧的网。她刚走出几步,却意外地看到,在她租住的那个小院门口,昏黄的廊灯下,竟然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一件深色的长风衣,没有打伞,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雨幕里,任由细密的雨丝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的疲惫和……脆弱是陈逸豪!
阮菲菲的心猛地一缩,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总部或者飞去了东南亚吗他站了多久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陈逸豪缓缓抬起头。雨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底布满了红血丝,是连续高强度工作留下的痕迹。当他看清站在几步之外、同样被细雨打湿了发梢的阮菲菲时,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意外,有疲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依赖的脆弱感但这脆弱感转瞬即逝,快得让阮菲菲以为是错觉。
他站直身体,重新恢复了那副冷峻疏离的模样,只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回来了
……嗯。阮菲菲应了一声,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诡异的场景。她走近几步,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雨水的湿气,你……你怎么在这里
陈逸豪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越过她,投向胡同深处那扇紧闭的、漆皮剥落的木门,像是在看一个极其遥远又异常熟悉的符号。半晌,他才低低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有些飘忽:
这里……很安静。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比办公室安静。也比……‘云顶’安静。
他微微侧过头,雨水顺着他挺直的鼻梁滑下,那地方,太高了。高得……有时候听不到下面的声音。
阮菲菲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如此……私人化的情绪。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陈总,不再是那个被困在胡同里的白痴,而是一个被巨大的责任和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疲惫不堪的男人。他那句听不到下面的声音,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阮菲菲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
她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和肩膀,看着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倦意,那句酝酿在心里的陈总,您该回去了怎么也说不出口。鬼使神差地,她轻声问了一句:你……吃饭了吗
陈逸豪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怔了一下,随即很诚实地摇了摇头,动作带着点孩子气的茫然。
阮菲菲沉默了几秒,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掏出钥匙,走上前,打开了那扇低矮的木门。门内,是熟悉的、混合着樟脑丸和旧木头味道的温暖气息。
她侧过身,让开门口的位置,没有看他,只是低声说:进来吧,外面冷。家里……还有点剩的面条。
陈逸豪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滴落。他看着门内那方小小的、暖黄的灯光,又看看站在门口、微微低着头、耳根有些发红的阮菲菲。一股极其陌生的暖流,混杂着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悄然涌上心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防线。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像个迷途归家的孩子般,迈步,走进了那扇为他敞开的、窄窄的门。
那一碗简单的、卧着荷包蛋的阳春面,在雨夜的陋室里氤氲着热气。两人相对无言地坐在小折叠桌旁,只有吸溜面条的声音和窗外细密的雨声。气氛沉默却奇异地不再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小心翼翼的平静。
陈逸豪吃得很快,显然是真的饿了。吃完后,他放下碗,沉默地看着阮菲菲收拾。昏黄的灯光下,她忙碌的身影带着一种他从未在云顶或任何奢华场所感受过的、真实的烟火气息。这种气息,在经历了几天几夜高压旋涡的撕扯后,显得格外熨帖人心。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冷硬。
阮菲菲动作顿了顿,没回头:一碗面而已,陈总不必客气。
语气依旧带着疏离,但紧绷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些。
陈逸豪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这间狭小却温馨的屋子。窗台上的吊兰在雨夜中更显青翠。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那张小小的行军床上,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带着点自嘲:比行军床舒服。
阮菲菲擦桌子的手停住了。她转过身,看着陈逸豪。灯光下,他眼底的疲惫依旧浓重,但那份拒人千里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些许。也许是这雨夜,也许是这碗面,也许是这方小小的天地暂时卸下了他的铠甲。她心中那点被强行压下的悸动,如同被春雨滋润的野草,悄然疯长。
那个……东南亚工厂的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处理得怎么样了我看新闻……她没说完,但担忧显而易见。
陈逸豪揉了揉眉心,眼底闪过一丝冷厉:有人在背后搞鬼,利用环保做文章,想趁机做空陈氏。视频是断章取义,污水是上游另一家小作坊偷排的,嫁祸给我们。证据链快收齐了。
他的语气恢复了掌控力,但提及此事,疲惫感更重,只是……舆论已经发酵,挽回声誉需要时间。
会好起来的。阮菲菲轻声说,语气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肯定。她看着他疲惫的侧脸,心底涌起一股冲动,想替他分担些什么,哪怕只是一句安慰。
就在这时,陈逸豪放在桌上的新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伴随着急促的震动。来电显示是一个没有存名字、但格式极其特殊的国际号码。
陈逸豪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他立刻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阮菲菲:我接个电话。
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站起身,走到狭小的过厅窗边,背对着阮菲菲,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似乎是他父亲陈国峰。陈逸豪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这寂静的小屋里,阮菲菲还是不可避免地捕捉到了一些零星的、却如惊雷般的碎片:
……父亲……是,我明白……赵明哲不,他不知情……只是一个偶然……对,在机场意外认识的……一个普通上班族……叫阮菲菲……对,迪非科技……是,她帮了点小忙……没有,绝对没有暴露身份……我保证她什么都不知道……好,我会处理好……绝不会让她接触到核心……放心,她……无足轻重……
无足轻重四个字,像四把淬了冰的利刃,精准地、狠狠地捅进了阮菲菲的心脏!瞬间将她刚才所有隐秘的、不切实际的悸动和暖意,绞得粉碎!
她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原来如此!原来他记得一切,他什么都知道!他记得她的名字,她的公司,她可笑的帮忙!在他眼里,在老胡同里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陈家大少爷一次狼狈的意外,而她阮菲菲,这个收留了他、和他吵过架、甚至……对他有过一丝心动的普通上班族,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需要被处理好的麻烦!一个不能接触他们陈家核心秘密的外人!
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那碗面,刚才那片刻的温情,此刻都变成了最辛辣的讽刺!
陈逸豪挂断电话,转过身,脸上的凝重还未完全散去。当他看到阮菲菲惨白的脸、颤抖的身体和那双死死盯着他、充满了震惊、受伤、愤怒和彻底绝望的眼睛时,他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菲菲……他心头一沉,下意识地开口。
别叫我!阮菲菲猛地打断他,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冰冷恨意。她指着门口,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滚!陈逸豪!你给我滚出去!立刻!马上!滚回你的‘云顶’去!别弄脏了我的地方!
她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被彻底践踏的尊严!
陈逸豪看着她崩溃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那浓烈的恨意,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想解释,想说他并非那个意思,想说他父亲只是……但那句冰冷的无足轻重如同烙印,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菲菲,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上前一步,试图靠近。
滚啊!阮菲菲像只被彻底激怒的小兽,抄起桌上的空面碗,狠狠地砸在他脚边!瓷碗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刺耳!我不想听!一个字都不想听!陈逸豪,收起你那套高高在上的把戏!我阮菲菲再卑微,也不需要你的怜悯和施舍!更不需要你来‘处理’我!你给我滚!
看着满地狼藉的碎片和她眼中决绝的恨意,陈逸豪知道,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是徒劳。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懊悔、痛苦、挣扎,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紧抿着唇,脸色铁青,转身,大步走出了这间曾经短暂收留过他的小屋,冲进了外面冰冷的雨幕中。
门砰地一声被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12
决绝逃离心碎夜
阮菲菲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看着满地的碎瓷片和那扇紧闭的木门,终于放声痛哭。哭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凄凉和无助。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她必须离开,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个让她心碎、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的地方!她不能再待下去,否则她会彻底疯掉!
第二天,陈逸豪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寒意和低气压回到公司。东南亚工厂的证据链已经完整提交,舆论开始反转,危机公关初见成效。然而,他脸上没有丝毫喜色。
他立刻让林峰联系迪非科技的李总,询问阮菲菲的情况。得到的回复是:阮助理今天早上突然打电话给李总,声音沙哑,情绪极其低落,只说家里有急事,需要立刻辞职,并且要休一个长假,归期不定。李总再三挽留询问,她都拒绝透露任何细节,只匆匆交代了工作交接,便挂了电话。现在,她的手机已经关机,无人能联系上。
陈逸豪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立刻驱车赶到阮菲菲租住的老胡同。小院的门紧锁着,敲了半天也无人应答。透过门缝,能看到里面静悄悄的。隔壁的张奶奶听到动静出来,疑惑地说:菲菲啊一大早就拖着个大箱子走了,眼睛红红的,问她去哪也不说,只说出去散散心……
她走了!真的走了!以一种决绝的姿态,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前所未有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陈逸豪。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失去的滋味。那个在飞机上和他争执、在机场外把他捡回来、在狭小的房间里和他吵吵闹闹、在雨夜为他煮了一碗热汤面的女人,那个鲜活、倔强、带着烟火气的阮菲菲,真的被他弄丢了!那句该死的无足轻重,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不!他不能失去她!他必须找到她!
回到云顶,陈逸豪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他砸碎了办公室里一个价值不菲的花瓶,碎片飞溅。巨大的悔恨和恐慌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第一次动用了属于陈氏帝国继承人的、真正的、足以撼动世界的能量。
动用一切资源!陈逸豪对着视频会议屏幕那端,分布在全球各地的家族核心安保负责人和情报网络主管,声音冰冷得如同来自地狱,眼底是骇人的猩红和不顾一切的疯狂,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卫星定位、全球交通系统筛查、通讯记录回溯、银行流水监控、社交媒体大数据……挖地三尺,也要把阮菲菲给我找出来!24小时!我要知道她在哪里!任何线索,立刻汇报!不计代价!
全球范围内,一张无形的、由庞大财富和尖端科技编织的巨网,开始悄无声息地收紧。陈氏家族隐秘而强大的力量被彻底激活。航空公司的旅客名单被反复筛查,高铁、长途汽车的购票记录被深度挖掘,全球主要城市的交通监控系统被秘密接入进行人脸识别比对,她的银行账户、信用卡、甚至网络浏览痕迹都被纳入监控范围……
三天后,一份加密报告送到了陈逸豪手中。
报告显示:阮菲菲在离开海州当天,使用现金购买了一张前往西南边陲小城云溪的长途汽车票。抵达云溪后,她似乎刻意避开了所有需要身份登记的场所,在当地一个极其偏僻、几乎与世隔绝的古老侗族寨子里短暂停留过两日,随后便彻底失去了踪迹。她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连最先进的卫星热成像都无法在寨子周边捕捉到她的活动信号。
报告末尾的分析指出:阮菲菲显然具备一定的反侦察意识,她选择的目的地本身就极具隐蔽性,且很可能得到了当地熟悉地形的人的帮助。她切断了一切现代通讯和电子支付,完全融入了最原始的生活环境,如同水滴汇入大海,寻找难度极大。
云溪……侗寨……陈逸豪盯着报告上的地名,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能想象她此刻的绝望和想要彻底逃离的决心。那份决绝,让他心如刀绞。
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手下都惊愕的决定:亲自去云溪!
没有带庞大的随行团队,只带了最核心的两名安保专家和一名精通当地语言的助手,陈逸豪搭乘最早的航班,辗转飞机、汽车,最后甚至徒步了一段崎岖的山路,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那个隐藏在崇山峻岭间的古老侗寨。
寨子依山而建,木质的吊脚楼层层叠叠,云雾缭绕,溪水潺潺,时间在这里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陈逸豪的出现,如同外星来客,引起了寨民的围观和好奇。他穿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昂贵风衣,面容冷峻,眼神却急切地在每一张淳朴的面孔、每一栋古朴的木楼间搜寻。
他找到了寨子里最年长的歌师(侗族文化传承人),用最诚恳的态度和丰厚的礼物(被对方婉拒了大半),请求帮助。他展示了阮菲菲的照片,描述了她的特征。老歌师看着照片上那个眼神明亮却带着忧伤的女子,又看看眼前这个气质非凡、却难掩疲惫和焦灼的年轻人,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洞悉世事的了然。
老歌师用苍老的声音,夹杂着生涩的汉语告诉他:几天前,确实有一个外来的、神情悲伤的汉族姑娘来过寨子,住在寨子最边缘、靠近后山瀑布的守林人阿木的空屋里。她话很少,只是每天坐在溪边发呆,或者帮寨子里的婆婆们做些简单的活计。但就在昨天清晨,她背着一个简单的布包,独自朝着后山更深处的原始森林方向去了。阿木说,她临走时留下话,想去找一个更安静的地方,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原始森林!陈逸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那里地势复杂,毒虫猛兽出没,一个对地形完全不熟悉的女子独自进入,凶险万分!
他谢过老歌师,不顾助手的劝阻,立刻带着安保专家,由熟悉后山地形的阿木带路,一头扎进了莽莽苍苍的原始丛林。
山路崎岖湿滑,藤蔓丛生。陈逸豪昂贵的登山靴沾满了泥泞,名贵的风衣被树枝刮破,脸上也被划出了细小的血痕。他毫不在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必须找到她!他不能让她出事!
不知走了多久,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水声。转过一片密林,一道巨大的瀑布如同白练般悬挂在悬崖峭壁之上,水汽弥漫,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而在瀑布下方,水潭边一块巨大的、被水流冲刷得光滑圆润的岩石上,一个穿着简单民族服饰的纤细身影,正抱膝坐着,静静地望着飞泻而下的水流出神。瀑布的水汽打湿了她的发梢和衣衫,背影单薄而孤寂。
正是阮菲菲!
陈逸豪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狠狠撞击了一下,酸涩、庆幸、后怕、还有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他示意安保和阿木留在原地,自己则放轻脚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个孤独的背影走去。
巨大的水声掩盖了他的脚步声。直到他走到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阮菲菲似乎才感觉到什么,身体微微一僵,缓缓地回过头。
当看清站在身后,那个一身狼狈、风尘仆仆、脸上带着伤痕,却眼神灼灼如同燃烧着火焰的男人时,阮菲菲的瞳孔骤然放大,脸上血色尽褪,写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你……她的声音干涩沙哑,被巨大的水声淹没。
陈逸豪没有给她任何逃离的机会。他大步上前,在她惊愕的目光中,伸出双臂,以一种不容抗拒的、近乎蛮横的姿态,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阮菲菲!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盖过了轰鸣的水声,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浓烈到无法化开的情愫,我终于找到你了!
阮菲菲的身体在他怀中僵硬如铁,随即开始剧烈地挣扎:放开我!陈逸豪!你放开!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你还想怎么样看我的笑话还没看够吗我说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对不起!陈逸豪死死地抱着她,任凭她的拳头捶打在他的背上,声音沙哑而急切,菲菲,对不起!那句话……那句‘无足轻重’,是我这辈子说过的最愚蠢、最混账的话!那不是我的本意!我父亲他……他只是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排除任何潜在风险!但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把你当成麻烦或者需要‘处理’的对象!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下巴抵在她冰凉的发顶,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懊悔:在机场外,是你把我捡了回来。在老胡同里,是你收留了我。在那个雨夜,是你给了我一碗面……还有……还有安静。菲菲,你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无足轻重!你是……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词语,最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肯定说,你是我混乱世界里,唯一抓得住的光。
阮菲菲挣扎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身体却依旧僵硬。他的话像重锤,敲打在她冰冷的心房上。眼泪无声地流淌。
我知道,我的世界很复杂,很冰冷,充满了算计和利益。陈逸豪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前所未有的坦诚和脆弱,我也知道,我有很多缺点,傲慢、自以为是、生活白痴……还说了那么伤人的话。但是菲菲,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证明我陈逸豪,不是那个只会躲在家族光环和金钱堆里的混蛋!证明我……值得你……再信一次
他微微松开她,双手捧起她泪痕交错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他的眼神深邃如海,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爱意、恳求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跟我回去,菲菲。或者,你想留在这里,我陪你。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但别再躲着我了,别再让我找不到你……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
飞瀑轰鸣,水汽弥漫。阮菲菲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写满疲惫、懊悔和深情的英俊脸庞,看着他眼底那浓烈到几乎要将她灼伤的情感,心防在巨大的冲击下,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那决堤的恨意和冰冷,似乎被这滚烫的告白和不顾一切的追寻,融化了一角。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所有的委屈、愤怒、挣扎和那未曾熄灭的爱意,都化作了一声压抑已久的、破碎的呜咽。她猛地将脸埋进他宽阔而温暖的胸膛,双手紧紧抓住了他背后被树枝刮破的风衣布料,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放声痛哭起来。
陈逸豪紧紧地抱着她,感受着怀中人颤抖的身体和滚烫的泪水浸透他的衬衫。他闭上眼睛,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悬了几天几夜的心,终于在这一刻,伴随着她的哭声,缓缓落回了实处。他知道,前路依旧漫长,家族的阻力、两人世界的鸿沟、还有他造成的伤害,都需要时间去弥补和跨越。但至少,他找到了她。至少,她愿意在他怀里哭泣。
他找到了他的光。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
飞瀑之下,水雾折射出小小的彩虹,笼罩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仿佛一个崭新而充满希望的开始。
13
自由的风永别离
另一个结局:自由的风(一种可能)
(接阮菲菲在瀑布边被陈逸豪找到)
当看清站在身后,那个一身狼狈、风尘仆仆、脸上带着伤痕,眼神灼灼如同燃烧着火焰的男人时,阮菲菲的瞳孔骤然放大,脸上血色尽褪,写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种了然的悲哀。她终究还是低估了陈氏的力量,低估了他找到她的决心。
你……她的声音干涩沙哑,被巨大的水声淹没,带着一丝认命般的疲惫。
陈逸豪大步上前,急切地想要抓住她的手:菲菲!跟我回去!听我解释!
然而,阮菲菲在他靠近之前,猛地站起身,后退了两步,拉开了距离。她的眼神不再有最初的震惊和愤怒,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绝望的平静。
陈逸豪,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水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疲惫和疏离,你找到我了。然后呢
陈逸豪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被她眼神中的冰冷刺得心中一痛:菲菲,我知道我错了!那句话……
不重要了。阮菲菲打断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投向飞泻的瀑布,仿佛透过那奔腾的水流看到了更远的地方,真的,不重要了。那句‘无足轻重’,只是让我彻底清醒了。我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转回头,看着陈逸豪,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涅槃重生般的平静力量:你的世界,在‘云顶’,在华尔街,在那些动辄影响全球经济的谈判桌上。那里有你的责任,你的家族,你无法割舍的一切。而我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想靠自己的努力,有一份喜欢的工作,一个安身立命的小窝,能自由地呼吸,不必仰人鼻息,不必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变成别人口中需要被‘处理’掉的麻烦。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极其苦涩又释然的弧度:陈逸豪,谢谢你来找我。这至少证明,我在你心里,或许……真的有那么一点点位置,让你愿意动用这么大的阵仗。但是,也到此为止了。
她看着他那双瞬间失去光彩、写满痛苦和难以置信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我们之间,从飞机上的误会开始,就是一个错误。现在,是时候结束这个错误了。我不会跟你回去。那个充斥着算计、利益和巨大鸿沟的世界,我融不进去,也不想融进去。
菲菲……陈逸豪的声音带着破碎的沙哑,他想上前,却被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钉在了原地。
这里很好。阮菲菲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汽和草木清香的空气,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属于她自己的轻松笑容,很安静,很自由。我会留在这里,或者去一个更远的地方。找一个真正属于我的位置,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没有陈氏,没有迪非,没有阮助理……只有阮菲菲。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陈逸豪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告别,包含了释然,也包含了一丝淡淡的、终究无法抹去的遗憾。
陈逸豪,再见。不,是再也不见。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背起放在岩石上的那个简单的布包,朝着瀑布旁边一条通往更深山林的、被藤蔓遮掩的小径走去。她的脚步很稳,背影在巨大的水幕前显得异常单薄,却又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自由的韧劲。她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坚定地消失在了郁郁葱葱的密林深处。
陈逸豪站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翠绿之中,仿佛看着生命中唯一的光,就这样决绝地熄灭,遁入了他永远无法触及的黑暗。飞瀑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却盖不住他心底那一片死寂的荒芜。
他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彻底失去她了。他动用了全球的力量找到了她的人,却永远失去了她的心。她选择了自由,选择了属于她自己的、广阔而安静的天地。
而他,只能回到他的云顶,回到那个冰冷而高耸的囚笼里,独自咀嚼着这份深入骨髓的悔恨和永远无法弥补的失去。那抹在狭小胡同里、在雨夜灯光下温暖过他的烟火气息,终究化作了山间自由的风,消散于天际,再也抓不住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