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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如注,倾泻在深圳的钢铁丛林中。密集的雨点砸在冰冷的车窗上,发出沉闷的轰鸣,像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急促地拍打。宋璃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刺痛感。她刚刚结束了一场毫无意义却耗尽心力的加班,疲惫深入骨髓,只想一头扎进自己那个简陋却熟悉的出租屋,在睡眠里暂时遗忘这座城市的喧嚣和挤压。
视线穿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前方路口,那辆熟悉的黑色保时捷Panamera打着右转向灯,缓缓滑入后海那片以天价闻名的豪宅区入口。宋璃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郑昊的车这个时间,他出现在这里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她的脊椎。她几乎是本能地猛踩油门,破旧的小车发出一声呜咽,艰难地加速,紧紧咬住那辆显眼的豪车。
保时捷在一栋灯火通明的独栋别墅前停下。车门打开,郑昊的身影先钻了出来,他动作利落地绕到副驾,绅士地拉开车门。一只踩着精致细高跟的脚优雅地探出,紧接着,一个穿着贴身亮片连衣裙、身材惹火的女人被他亲昵地半搂着护下车。女人的笑声穿透密集的雨声,尖利而肆无忌惮,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宋璃的耳膜。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墨黑的夜空,瞬间将郑昊脸上那宠溺的笑容和女人年轻张扬的脸庞照得纤毫毕现。那光亮如此刺眼,如此残忍,将宋璃眼前的世界瞬间定格、撕裂。她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湿滑的地面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车身剧烈地晃动。她死死盯着前方那对依偎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捏碎,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窒息般的剧痛。
她甚至能看清郑昊体贴地将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那个陌生女人肩头,动作温柔得刺眼。那是她曾经无比熟悉的温柔,如今却像淬了毒的蜜糖,涂抹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上。宋璃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撞着她的太阳穴,发出嗡嗡的轰鸣。
她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从头到脚浇得透湿,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寒意刺骨。她踉跄着,不顾一切地冲向那扇象征着财富与背叛的雕花铁门。
郑昊!她的声音嘶哑,被风雨撕扯得变了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和尖锐的质问。
正要搂着女伴走进温暖门厅的郑昊身体一僵,猛地回头。当他看清雨幕中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宋璃时,那精心维持的优雅面具瞬间碎裂。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掠过他的眼底,但随即被一种冰冷而刻意的厌恶取代。
宋璃他的声音拔高了,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恼火和刻意划清界限的疏离,你来这里做什么他下意识地将臂弯里的女伴往身后挡了挡,仿佛宋璃是什么需要隔绝的瘟疫。
她是谁宋璃的声音抖得厉害,雨水混合着滚烫的液体不断从脸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她指着那个妆容精致、此刻正带着几分好奇和毫不掩饰的优越感打量她的女人。
郑昊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堆满了不耐烦:跟你没关系!宋璃,清醒点,我们早就结束了!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掉价,很难看!他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在宋璃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结束宋璃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一股悲愤直冲头顶,几乎要将她撕裂,你他妈跟我说结束!郑昊!我替你顶罪坐了三年牢!整整三年!在里面,我像条狗一样熬着,就为了你一句等我出来!你现在跟我说结束!
住口!郑昊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厉声喝断她,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眼神里透出一股凶狠的警告。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女伴,那女人脸上果然露出了惊疑和审视的神色。
他粗暴地将宋璃从别墅门口拽开几步,力道大得让她一个趔趄。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冷酷的算计和急于撇清的绝情:宋璃,我警告你,别在这里发疯!那件事早就过去了!你坐牢是你自己的选择!没人逼你!
他从昂贵的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薄薄的银行卡,像丢弃垃圾一样,带着一种施舍般的轻蔑,塞进宋璃冰凉颤抖的手里。卡片的棱角硌得她生疼。
拿着!这卡里有五十万,够你安顿一阵子了。他的语气冰冷,毫无温度,你的三年,换我现在的身家和前程,很公平,也很划算。别再纠缠,也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银行卡冰冷的触感如同烙铁,烫穿了宋璃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公平划算她三年的青春,三年的牢狱之灾,三年的屈辱和等待,在他眼里,只值这轻飘飘的一张卡
郑昊…她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悲恸和灭顶的绝望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几乎抽干了肺里所有的空气。眼前的一切——郑昊那张写满厌弃的俊脸,豪宅里透出的温暖灯光,还有那个陌生女人毫不掩饰的鄙夷眼神——都开始剧烈地旋转、扭曲、模糊。世界在她脚下崩塌,碎裂成冰冷的粉末。
她攥紧了那张仿佛带着剧毒的银行卡,尖锐的棱角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却麻木的痛楚。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她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猛地转身,失魂落魄地冲进身后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冰冷雨幕里。雨水疯狂地冲刷着她的脸,她的头发,她的身体,试图洗刷掉那深入骨髓的屈辱和背叛,却只让她感到更冷,更绝望。
她漫无目的地狂奔着,分不清方向,也感觉不到脚下的水洼。整个世界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和自己沉重如风箱般的喘息。眼前是模糊晃动的水光和霓虹。就在她冲到一个十字路口边缘的瞬间——
嘀嘀嘀——!!!
一阵刺破雨幕、尖锐到几乎要撕裂耳膜的汽车喇叭声如同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响!紧接着,两道白得刺眼、如同地狱探照灯般的光柱,蛮横地穿透密集的雨帘,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瞬间将她渺小的身影完全吞噬!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划破了深圳后海区这个疯狂雨夜的死寂。那叫声里饱含的惊恐、绝望和生命被碾碎前的最后挣扎,让所有听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尖叫过后,是沉闷得令人心悸的撞击声。砰!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裹挟着冰冷的死寂,温柔又残酷地拥抱了她。所有痛苦的声音、冰冷的雨水、刺眼的光……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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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令人窒息的、仿佛能灼伤视网膜的强光,粗暴地刺穿了厚重的黑暗。宋璃的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斤巨石,每一次试图掀开都伴随着剧烈的刺痛和眩晕。那光,惨白,冰冷,毫无生气,像手术台上无影灯的光芒,精准地解剖着她的狼狈。
意识如同沉船,在记忆的冰冷深海中艰难地挣扎上浮。最后清晰的画面是刺眼的车灯、撕裂耳膜的喇叭声、以及自己那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身体似乎并不存在,只有一种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钝痛在缓慢地蔓延。
她费力地转动眼珠,视线艰难地聚焦。光线的源头是一盏悬挂在低矮天花板上的长方形LED灯管,正对着她,散发着审讯室特有的、令人无所遁形的苍白光芒。墙壁是冰冷的、毫无装饰的惨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旧文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沉闷的味道。
醒了
一个低沉、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男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这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某个尘封的、令人战栗的记忆盒子。
宋璃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脆弱的胸腔。她猛地循声望去。
一张线条冷硬、如同岩石雕刻而成的脸庞,隔着冰冷的金属审讯桌,撞入她的眼帘。浓黑的眉毛下,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正锐利地审视着她,像鹰隼锁定了猎物。那目光带着职业性的审视,仿佛能轻易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他穿着笔挺的深蓝色警服常服,肩章上的银色星徽在灯光下闪着冷硬的光。没有戴警帽,一丝不苟的短发根根透着冷峻。
陆沉舟。
这个名字像一道带着高压电流的烙印,瞬间烫过宋璃混乱的大脑。是他!三年前,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用同样冰冷、锐利、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将她牢牢钉在审讯椅上。他主导了那场漫长的、几乎摧毁她意志的讯问,最终将她送进了那堵高墙之内。他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医院的停尸间,或者……
剧烈的头痛伴随着混乱的记忆碎片汹涌袭来。雨夜,郑昊的背叛,那张冰冷的银行卡,刺眼的车灯,恐怖的撞击……还有,这里是警局她没死
宋璃,陆沉舟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像冰锥一样精准地凿进她的意识,出狱第一天,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微微向前倾身,双臂随意地搭在冰冷的桌面上,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车祸现场初步勘察,你是主动冲向那辆货车的。告诉我,是意外,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紧紧攫住她涣散的瞳孔,还是……自杀
自杀两个字,被他咬得又冷又重。
宋璃浑身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自杀她苍白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喉咙却像被粗糙的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翻江倒海:郑昊绝情的脸,银行卡冰冷的棱角,那扑面而来的毁灭性灯光……是绝望让她在那一刻放弃了躲避吗她无法确定。巨大的委屈和尚未散去的死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我……她终于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生理性的颤抖。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试图用身体的疼痛压下那几乎要将她撕碎的心痛和屈辱。
郑昊……这个名字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从她颤抖的唇齿间滚落出来,带着泣血的绝望,他…他不要我了…他……
郑昊陆沉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锐利的目光深处,似乎掠过一丝了然,又似乎只是纯粹的职业性探究。他身体向后靠回椅背,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姿态看似放松,却带着更强的审视意味。那个三年前,因‘瑞丰资本’金融诈骗案,让你心甘情愿顶罪入狱的郑昊
轰隆!
陆沉舟的话,如同在宋璃的脑海中引爆了一颗炸弹!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身体瞬间僵硬如铁,连呼吸都停滞了!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除了她和郑昊,以及几个当年被郑昊用各种手段打点过的关键人物,根本无人知晓内情!那是她埋藏最深、最不堪、最屈辱的秘密!是她用三年青春和自由换来的、支撑她熬过牢狱生涯的唯一念想!
你…你怎么会……宋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窒息。她死死盯着陆沉舟,那张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不见底的目光,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瑞丰案,涉案金额巨大,手法隐蔽,主犯却一直逍遥法外,只抓到了你一个‘操盘失误’的替罪羊。陆沉舟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重锤敲在宋璃心上,那案子,当年就是我经手的。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锁定她瞬间失血的脸,宋璃,你当年在审讯室里的眼神,和你现在的一模一样。绝望,不甘,还有……一种被彻底抛弃的茫然。
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股无形的压力几乎让宋璃喘不过气。告诉我,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穿透力,当年那份关键的电子交易指令记录,到底是谁签发的那笔最终导致投资人血本无归的违规操作,真的是你,宋璃,一个当时刚入职三个月的初级助理,能独立完成的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她试图尘封的过往。陆沉舟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盯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捕捉着那隐藏在绝望之下的惊惶和挣扎。他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他难道……一直在怀疑三年了,他从未放弃
宋璃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脸色惨白如纸。顶罪的秘密被猝不及防地揭开,暴露在这惨白的审讯灯下,暴露在这个曾经亲手将她送进监狱的男人面前。那比被郑昊背叛的羞辱感更甚百倍!一种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里的羞耻和恐慌攫住了她。她猛地低下头,长发湿漉漉地黏在脸颊两侧,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压抑的呜咽声在死寂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和绝望。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这尖锐的疼痛来抵御那几乎要将她灵魂都摧毁的真相被揭露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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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那扇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惨白的光线和陆沉舟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宋璃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被一个面无表情的女警带出了分局大楼。冰冷的夜风夹杂着雨后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单薄的、还带着湿气的旧外套。警方排除了她自杀的嫌疑,车祸定性为意外,她可以离开。但自由这个词,此刻听来只剩下无尽的讽刺和茫然。
她茫然地站在警局门口昏黄的路灯下,望着眼前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深圳街道。这个曾经承载着她所有卑微梦想和虚幻爱情的城市,此刻像一个巨大而陌生的怪兽,张着冰冷的巨口,嘲笑着她的无家可归。郑昊的背叛抽走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和希望。回那个简陋的出租屋那里只有更多不堪的回忆。去找郑昊那张冰冷的银行卡和绝情的话语早已斩断了一切可能。天地之大,竟无一处容身之所。一种比深秋夜风更刺骨的寒意,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冻僵了她的四肢百骸。
就在她抱着双臂,牙齿因寒冷和绝望而微微打颤,几乎要被这无边的孤寂吞没时,一辆线条冷峻的黑色SUV悄无声息地滑停在她面前的路边。深色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驾驶座上那张棱角分明、此刻却显得有些过分沉静的脸——陆沉舟。
上车。他的声音不高,透过车窗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却奇异地没有审讯室里的压迫感,反而像一块沉入冰水中的石头,透着一种异样的重量。
宋璃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的戒备。路灯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那身常服已经换成了深色的便装,却依旧带着一种属于执法者的凛然气息。陆警官我…我已经可以走了。她的声音干涩紧绷,带着明显的抗拒和不安。
陆沉舟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锐利的眼神似乎穿透了她强装的镇定,看到了她灵魂深处无处可逃的仓惶和脆弱。我知道。他淡淡地说,语气没什么起伏,这个时间点,南山区这一片不好打车。而且,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她身上那件显然不足以抵御深夜寒气的单薄外套和微微发抖的身体,你需要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上车,我送你一程。
不麻烦陆警官了,我……宋璃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让一个刚刚还在审讯室里揭她伤疤、代表法律将她投入监狱的警察收留这念头本身就荒谬而危险。
宋璃,陆沉舟打断她,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直抵她混乱的心绪,你现在的状态,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上车。最后两个字,加重了语气,不再是商量,而是一种基于某种判断后下达的指令。他的眼神坦然而平静,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务实。
那眼神奇异地让宋璃紧绷的神经松动了些许。不是怜悯,更像是一种基于职业本能的判断。是啊,不安全。她还能去哪里又能做什么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她那点可怜的抵抗意志。她沉默了几秒,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垂下眼睑,拉开车门,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麻木,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车内干净整洁,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皮革味和一种属于陆沉舟身上的、冷冽而干净的气息,像雪后的松林。这气息让她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深的局促和茫然取代。她僵硬地坐着,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一言不发。
车子驶离繁华的主干道,拐进一个相对安静的老旧小区。楼房不高,外墙有些斑驳,楼道入口的声控灯时明时灭。陆沉舟停好车,带着她走进其中一栋楼,上了三楼。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门开了,一股混合着旧书、木家具和一丝清冷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房子不大,两室一厅,装修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冷硬。客厅只有一张沙发、一张茶几、一个电视柜,别无他物。墙壁是干净的白色,没有多余的装饰。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一丝不苟,如同他本人。
客房在那边,有独立卫浴。床单是新的。陆沉舟指了指次卧的方向,语气简洁,冰箱里有吃的,自己随意。我住主卧。他把一把备用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动作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
谢谢…陆警官。宋璃的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疲惫与不安。她像一个误入陌生世界的幽灵,局促地站在客厅中央,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陆沉舟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主卧:早点休息。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
客厅里只剩下宋璃一个人。死一般的寂静瞬间包裹了她。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那间同样简洁得过分的客房,反锁了门。身体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缓缓滑坐到地上。黑暗中,审讯室里陆沉舟那锐利的质问、郑昊绝情的脸、冰冷的银行卡、刺眼的车灯……无数画面碎片般在脑海中疯狂闪现、切割。巨大的委屈和无处宣泄的痛苦终于冲破堤坝,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断断续续地响起,泪水无声地浸湿了衣袖。
哭了很久,直到筋疲力尽,她才挣扎着站起来,拧开床头一盏昏暗的台灯。灯光下,她的脸苍白浮肿,眼睛通红。环顾这个冰冷的、属于陌生警察的避难所,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和孤立无援的恐慌再次攫住了她。
喉咙干得冒烟。她小心翼翼地拉开房门,客厅一片漆黑,只有陆沉舟主卧的门缝下,透出一线微弱的光。他还醒着宋璃放轻脚步,如同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向厨房。冰箱里果然有些简单的食材和牛奶。她倒了一杯冰牛奶,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就在她准备转身回房时,主卧紧闭的房门内,突然传出几声刻意压低、却难掩激动情绪的对话声,断断续续地飘了出来:
……证据链……对,核心……当年瑞丰的……对,郑昊脱不了干系!
……重启……阻力很大……但必须……
……宋璃……是关键证人……保护好……
宋璃端着杯子的手猛地一抖,冰凉的牛奶差点泼洒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郑昊瑞丰案关键证人保护陆沉舟深夜还在工作电话那头是谁他在和谁讨论重启郑昊的案子他收留她,难道不仅仅是因为不安全
巨大的震惊如同电流般窜过她的四肢百骸。她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耳朵不由自主地捕捉着门缝里漏出的每一个模糊的音节。陆沉舟那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早已绝望的心底,激起了一圈又一圈剧烈震荡的涟漪。他到底是谁他究竟知道多少他收留她,背后又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目的一个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深想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探头的嫩芽,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栗,悄然滋生:他…是在查郑昊为她…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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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一种异样的紧绷中滑过几日。宋璃蜗居在陆沉舟那间冷硬的次卧里,像一只受惊过度、努力修复外壳的寄居蟹。她强迫自己进食,强迫自己睡觉,但每一次闭眼,郑昊冰冷绝情的脸、车祸刺目的白光、以及陆沉舟在审讯室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便轮番上演。她不敢出门,害怕遇见任何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更害怕那无处不在的、仿佛能将她过往碾成齑粉的城市目光。
陆沉舟似乎很忙,早出晚归,两人碰面的时间极少。他依旧沉默寡言,每次见面只是简单地点头,询问一句还好吗或者冰箱里有新买的牛奶。他的存在像一道沉默的背景板,却让宋璃在极度不安中感到一丝诡异的、难以言喻的依靠感。她开始留意他留下的痕迹:玄关摆放整齐的皮鞋,茶几上摊开的、满是金融术语的卷宗复印件(她只敢远远瞥一眼标题),厨房水槽里偶尔留下的一个洗净的咖啡杯。每一次发现这些痕迹,她心底那个关于他目的的疑问就加深一分,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希冀交织缠绕,让她寝食难安。
这天深夜,异常的寂静笼罩着老旧的居民楼。宋璃在辗转反侧中终于陷入浅眠,梦里依旧是冰冷的铁窗和郑昊嘲讽的笑脸。突然,一阵细微却令人极度不安的声音刺破了梦境——噼啪…滋啦…
像是某种干燥的纤维在快速燃烧!
她猛地睁开眼,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刺鼻的、绝对不属于厨房油烟的味道——一种带着塑料燃烧特有的、令人作呕的焦糊味,正丝丝缕缕地从门缝下顽强地钻进来!
失火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下来,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把拉开房门!
浓烟!灰白中带着不祥黑絮的浓烟,已经如同有生命的怪物般,翻滚着弥漫了整个客厅!视线所及一片模糊,呛人的烟尘瞬间涌入她的口鼻,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更可怕的是,浓烟的源头似乎就在大门附近!隐约可见橘红色的火苗在疯狂地舔舐着门框和堆放在玄关处的杂物,发出贪婪的噼啪声,火势蔓延的速度快得惊人!唯一的逃生通道被烈焰和浓烟封锁了!
咳咳…陆警官!陆沉舟!着火了!宋璃被浓烟呛得眼泪直流,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濒死的惊恐。她下意识地后退,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完了!她要被活活烧死在这里!死在这个刚刚收留了她几天的陌生警察家里!巨大的讽刺感和灭顶的恐惧让她双腿发软,几乎瘫倒在地。
就在她眼前发黑,被浓烟和绝望双重窒息时,主卧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里面猛地撞开!
宋璃!陆沉舟低沉的厉喝穿透浓烟和火焰的咆哮!他高大的身影如同破开迷雾的礁石,出现在浓烟之中。他没时间穿外套,只穿着单薄的深色T恤,脸上被烟熏得有些发黑,但那双眼睛在火光映照下却亮得惊人,锐利如鹰,瞬间锁定了在浓烟中剧烈呛咳、摇摇欲坠的她。
没有丝毫犹豫!陆沉舟猛地扯下自己身上那件T恤,动作快得几乎留下残影!他迅速将T恤按在客厅饮水机下方接水的小桶里浸透,然后像一头敏捷的猎豹,顶着扑面而来的热浪和浓烟,几步就冲到了宋璃面前!
低头!他低吼一声,不容抗拒地将那件湿透、沉甸甸的T恤猛地罩在宋璃的头上,隔绝了大部分致命的浓烟和灼热的气流。紧接着,一只坚实有力的手臂如同铁钳般,猛地环过她的腰,将她整个人紧紧箍住,几乎是半抱半拖地带着她冲向主卧!
咳咳…火…门…宋璃被浓烟呛得几乎失去意识,只能本能地抓住陆沉舟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隔着湿透的布料,她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紧绷如铁,传递出一种令人心颤的力量和决心。
别怕!走这边!陆沉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灼热的气息和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他带着她冲回主卧,反手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暂时隔绝了客厅汹涌的火舌和浓烟。主卧的窗户是唯一的生路!
他松开宋璃,几步冲到窗边,动作迅猛地拉开插销,一把推开老旧的塑钢窗!深夜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稀释了室内的烟尘,也让宋璃窒息的感觉稍缓。
踩着我的背!快!下去!陆沉舟半蹲在窗下,背对着她,语气急促却异常清晰。他宽阔的背脊在单薄衣衫下绷紧,形成一个稳固的踏脚石。
那你……宋璃看着窗外离地三层的高度,声音颤抖。浓烟已经开始从门缝涌入主卧。
快!陆沉舟没有回头,只是厉声催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宋璃不再犹豫,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扒住窗框,抬起一只脚,颤抖着踩上陆沉舟那坚实如磐石的后背。他纹丝不动,稳稳地托着她向上。
当她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接触到外面冰冷的空气时,客厅的方向猛地传来轰的一声爆响!似乎是某个被烧毁的家具倒塌了!紧接着,一股更浓烈、更刺鼻的气味——一种类似于汽油挥发物的味道——混合着焦糊味,被爆炸的气流猛地推进了主卧!
宋璃的身体猛地一僵!汽油!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混乱的大脑!
就在这时,她脚下的力量骤然一轻!陆沉舟在托举她攀上窗台后,自己正准备翻越,那突如其来的爆炸气浪裹挟着灼热的碎片猛地冲击在他背上!他闷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向后踉跄了一步!
小心!宋璃失声尖叫,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
别管我!跳!陆沉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但命令依旧斩钉截铁。他猛地稳住身形,甚至推了她的脚踝一把,将她彻底推出窗外!
宋璃尖叫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楼下坠去!幸运的是,下方是小区绿化带一片茂密的冬青灌木丛。枝叶的缓冲让她避免了重伤,但浑身各处传来的尖锐疼痛还是让她眼前发黑,蜷缩在湿冷的草地上动弹不得。
陆沉舟!她不顾疼痛,挣扎着抬头,惊恐地望向三楼那扇被火焰映得通红的窗户!
浓烟和火光中,一个身影正艰难地攀上窗台。是陆沉舟!他动作明显有些迟滞,似乎背部受了伤。他回头看了一眼主卧门的方向,那里火焰正疯狂地吞噬着门板。浓烟中,他紧锁的眉头下,眼神锐利得惊人,似乎要将那火焰背后的真相彻底洞穿。然后,他不再犹豫,纵身一跃!
砰!
沉重的落地声在不远处响起。宋璃的心也跟着重重一沉。她不顾一切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那个坠落的身影。
陆沉舟仰面躺在草地上,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冷汗,紧咬着牙关。他试图撑起身体,但左肩和背部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动作顿住。
陆警官!你怎么样宋璃扑到他身边,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的手想碰又不敢碰他。
没事…嘶…皮外伤。陆沉舟倒吸着冷气,声音有些发虚,但眼神却异常清醒锐利。他借着远处消防车闪烁的红蓝光芒,死死盯着宋璃惊恐未定的脸,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地问:刚才在主卧,你闻到了什么
宋璃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刺鼻的、挥之不去的汽油味瞬间涌回记忆!
汽…汽油!她脱口而出,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陆沉舟的瞳孔骤然收缩!锐利的目光如同寒冰碎裂,迸射出冰冷的怒火和一种果然如此的凛冽杀机。他强忍着痛楚,猛地抓住宋璃冰凉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目光灼灼地锁住她:记住这个味道!宋璃,这火,不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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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防车的警笛声撕破夜空,将这片老旧小区的寂静彻底碾碎。红蓝光芒疯狂旋转,映照着被浓烟熏黑的楼体、焦糊的门窗和惊惶聚集的人群。陆沉舟被紧急赶来的医护人员抬上了担架,他背部被爆炸碎片和灼热气浪伤得不轻,需要立即去医院处理。在担架被抬上救护车的那一刻,他强忍着剧痛,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被一名女警暂时安置在警车旁的宋璃。
待在她身边,一步不离。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是对那位女警的命令,目光却始终牢牢钉在宋璃苍白惊恐的脸上。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未消的凛冽杀意,有深沉的警示,更有一份沉甸甸的、无声的嘱托——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
救护车呼啸而去。宋璃裹着消防员递来的隔热毯,独自坐在警车冰冷的后座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刺鼻的烟味、消毒水味,还有那萦绕不散的、如同噩梦般的汽油味,混合在一起,不断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陆沉舟最后那笃定的眼神和那句不是意外,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她的心上。是郑昊!一定是他!他发现了陆沉舟在查他发现了陆沉舟收留了她所以要用这种方式,将他们一起烧死,毁灭所有可能的威胁极致的恐惧过后,是一种冰冷的、如同毒蛇般丝丝蔓延的恨意,一点点冻结了她眼底最后一点脆弱。
几天后,陆沉舟带着背部的绷带和依旧冷硬的神色出院了。火灾调查的初步结果印证了他的判断——现场提取到了助燃剂的残留,纵火嫌疑确凿。这个结果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了两人之间,空气变得凝滞而紧绷。宋璃变得更加沉默,像一只惊弓之鸟,对任何一点异常的响动都反应过度。她不再只是被动地躲在房间里,开始在陆沉舟不在的时候,近乎偏执地检查门窗的每一道锁,留意楼下每一个可疑的身影。陆沉舟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把小巧的、沉甸甸的便携式防身警报器放在了客厅茶几上。
这天下午,陆沉舟接了个电话便匆匆出门,神色比往日更加凝重。宋璃独自留在寂静的房子里,那股无形的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走到客厅窗边,想透口气,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楼下。一辆熟悉的黑色保时捷Panamera,如同蛰伏的毒蛇,静静地停在小区对面不起眼的树荫下!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但宋璃的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攫住!是郑昊的车!他果然在监视!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同时冲上头顶,让她手脚冰凉。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陆沉舟书房的房门虚掩着——他走得太急,忘了关严。一丝挣扎在她眼中闪过。那个房间,对她而言一直是禁区。但楼下那辆黑色的车,像一块不断收缩的巨石,压得她几乎窒息。她需要知道陆沉舟到底在查什么!她需要武器来对抗这无孔不入的恐惧!
深吸一口气,宋璃像做贼一样,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里面同样简洁冷硬,只有一张书桌,一个书柜,一把椅子。书桌上,摊开着一份厚厚的卷宗,上面赫然印着瑞丰资本金融诈骗案(重启调查)几个刺眼的大字!旁边散落着一些文件和照片。她的目光瞬间被其中一张照片吸引——那是郑昊和一个金发碧眼、身材火辣的外国女郎在某个高级酒会上亲密交谈的场景,照片一角标注着名字:Alice
Miller,身份是某海外投资机构代表。
她颤抖着手拿起那张照片,郑昊脸上那熟悉的、带着算计的迷人笑容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就在这时,她的指尖无意中碰触到了书桌键盘。原本处于睡眠状态的电脑屏幕瞬间亮起!屏幕上,一个加密邮箱的界面尚未关闭,最新一封已发送邮件的标题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进展汇报:目标郑昊近期与Alice
Miller接触频繁,疑转移资产及销毁证据。已锁定关键电子证据初步位置——其办公室私人保险柜。需突破获取。】
办公室私人保险柜关键电子证据宋璃的呼吸瞬间停滞!陆沉舟一直在查!他真的在找证据!而郑昊,正在试图转移和销毁它们!时间紧迫!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她被恨意和恐惧烧灼的心底猛地窜起——她去过郑昊的办公室无数次!她知道他那个自以为隐蔽的私人保险柜的位置!她知道他惯用的密码组合!也许……只有一次机会!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被背叛的屈辱、三年牢狱的冤屈、纵火谋杀的恐惧、以及对陆沉舟那份难以言喻的亏欠感,混杂成一股不顾一切的决绝力量。她迅速记下邮件里提到的信息,将照片放回原处,悄无声息地退出书房,仿佛从未进去过。
接下来的时间,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她坐立不安,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郑昊的习惯,他办公室的安保漏洞……机会,只有在他最放松警惕的时候。
深夜十一点多,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陆沉舟回来了,带着一身夜露的微凉和难以掩饰的疲惫。他脱下外套,习惯性地走向厨房倒水。
宋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陆警官,明天…我想回我以前的出租屋一趟。
陆沉舟倒水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她:拿东西
嗯,宋璃垂下眼睑,避开他的直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有些…旧东西,可能还有点用。这个借口苍白无力,但她别无选择。
陆沉舟沉默地看着她。厨房顶灯的光线在他冷硬的五官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双眼睛深邃难测,仿佛能看穿她强装的镇定下那颗疯狂跳动的心。时间仿佛凝固了。宋璃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嗯。陆沉舟终于低低地应了一声,收回目光,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语气平淡无波,注意安全。早点休息。他不再看她,径直走向自己的卧室。
没有追问,没有阻拦。这近乎默许的态度,让宋璃悬着的心猛地落下,随即又被更汹涌的孤注一掷填满。他知道了他猜到了还是……他也在等待这个机会她不敢深想。回到冰冷的次卧,她靠在门后,大口喘着气,手心全是冷汗。计划,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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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在午夜的寂静中沉沉睡去,只余下霓虹灯永不疲倦地闪烁着冰冷的光。宋璃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出陆沉舟的住所,融入沉沉的夜色。她没有开灯,凭着记忆和对这座城市的熟悉,在僻静的小巷和楼宇阴影中快速穿行。心跳声在耳膜里轰鸣,每一次都敲打着危险的警钟。纵火的恐惧、郑昊阴冷的眼神,如同跗骨之蛆,让她每一次回头都疑神疑鬼。但心底那股被仇恨和孤注一掷点燃的火焰,支撑着她麻木的双腿不断向前。
南山科技园,郑昊的公司昊宸资本所在的那栋摩天大楼,在深夜如同一根沉默的黑色巨柱矗立着。白日的喧嚣早已散尽,只剩下安保系统幽冷的指示灯在黑暗中无声闪烁。
宋璃绕到大楼侧后方,避开正门明亮的监控。这里是货运通道和垃圾处理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酸腐味。她贴着冰冷的墙壁,如同壁虎般移动到一扇不起眼的金属防火门前。就是这里。她记得很清楚,一年前,公司电路检修临时启用备用电源,导致这扇门的安全锁短暂失灵过几分钟,当时还成了员工私下抱怨的笑谈。郑昊办公室所在的楼层,监控有一个因管道维修留下的微小死角,时间很短,但足够一个熟悉环境的人利用。
她屏住呼吸,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根细细的、特制的金属丝和一个微型的信号干扰器——这些是她在出狱后,为了以防万一,在一个极其隐秘的地下渠道弄到的,一直藏在旧出租屋最隐秘的角落。冰冷的金属丝在指尖微微颤抖。她将干扰器小心地贴在门禁读卡器旁边,按下开关,微弱的电流声几不可闻。然后,她将金属丝探入门锁的缝隙,全神贯注,指尖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感觉轻轻拨动。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天籁般的机括弹开声响起!宋璃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小心翼翼地拉开沉重的防火门,闪身而入,反手轻轻关上。门内是昏暗的货运通道,弥漫着尘埃的味道。她不敢停留,像一道幽灵,迅速沿着安全楼梯向上攀爬。每一步都轻得像猫,每一次呼吸都压抑到极致。
终于抵达目标楼层。她藏在楼梯间的阴影里,探出头,紧张地观察着走廊。昏暗的应急灯光下,走廊尽头的监控摄像头如同冰冷的独眼,缓缓转动着。她死死盯着那转动的节奏,在心里默默计算。一、二、三……就在摄像头扫过那个被管道阴影覆盖的狭窄区域的瞬间!
就是现在!
宋璃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楼梯间冲出,压低身体,以最快的速度扑向那片转瞬即逝的阴影!她的动作迅捷而精准,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融进那片不足两平米的黑暗之中。监控探头的红光从她头顶几厘米的地方扫过,没有停留。
成功了!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后背。她靠着墙,剧烈地喘息了几秒,才再次行动,目标明确地摸向走廊深处那扇厚重的、象征着权力和秘密的董事长办公室大门——郑昊的领地。
门锁是指纹加密码的高级电子锁。宋璃的心沉了下去。她只有一次输入密码的机会,一旦错误触发警报,一切都完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郑昊的密码习惯……他极度自恋,迷信数字的力量,尤其偏爱自己的生日和公司成立日期组合……他的生日是10月28日,昊宸成立是5月16日……可能的组合……
1028516不对。5161028也不对。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还有什么他曾经炫耀过自己用前女友(当然不是她)的生日设过密码,后来觉得不吉利才改掉……那个前女友的生日是……
一个数字组合猛地跳入脑海!宋璃的手指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在冰冷的密码盘上迅速按下。
滴——
绿灯亮起!轻微的解锁声响起!
宋璃几乎虚脱,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紧张让她眼前发黑。她猛地推开门,闪身进去,反手关上。办公室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城市的微光勾勒出昂贵家具的轮廓,空气中残留着郑昊惯用的那款冷冽古龙水味,此刻闻来却令人作呕。
她不敢开灯,借着微弱的光线,目标明确地冲向办公桌后方。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色彩浓烈的抽象油画。她伸手在画框侧面的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处摸索,用力一按!
咔!
一声轻响,画框连同后面一小块墙壁竟然向内滑开,露出一个嵌入墙体的银色金属保险柜!郑昊的秘密金库!
宋璃的心脏狂跳得如同要炸开。她知道密码!郑昊在某个意乱情迷又极度自负的时刻,曾向她炫耀过这个保险柜的密码——用的是他第一次在金融市场大获成功的日期和他名字的谐音数字。她颤抖着手指,在密码盘上输入那串刻骨铭心的数字。
嘀…嘀…嘀…咔哒。
柜门应声弹开一条缝隙!里面没有成捆的现金或金条,只有几份薄薄的文件,一个不起眼的黑色U盘,静静地躺在丝绒衬垫上。U盘!陆沉舟邮件里提到的关键电子证据!宋璃毫不犹豫,一把抓起那个冰冷的U盘,迅速塞进贴身的口袋里!就在她准备关上柜门,原路撤离时——
啪!
办公室顶灯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瞬间吞噬了黑暗!
精彩!真是精彩啊,宋璃!一个阴冷、带着戏谑和浓浓恶意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在门口响起!
宋璃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她猛地回头,瞳孔因极度的惊恐而骤然收缩!
郑昊!他斜倚在门口,双手插在高级西裤口袋里,脸上挂着那副她曾无比迷恋、如今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迷人笑容。他身后,站着两个身材魁梧、面色不善的黑衣保镖,如同两座铁塔,彻底堵死了唯一的出口!更让宋璃心胆俱裂的是,那个在照片上与郑昊亲密交谈的金发女郎Alice,此刻也站在郑昊身边,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居高临下的冷笑。
我该叫你前女友替罪羊还是……不知死活的小偷郑昊慢悠悠地踱步进来,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压迫的声响。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敞开的保险柜,最后定格在宋璃惨白如纸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残忍。你以为,你那些小动作,能瞒得过我那个姓陆的警察收留了你,你们就想联手搞我嗯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冒犯的暴戾。
Alice轻蔑地笑了一声,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说道:昊,看来你的‘小猫咪’爪子还挺利,可惜,太蠢了。
是啊,蠢得可爱。郑昊走到宋璃面前,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古龙水味。他伸出手,用食指冰冷地挑起宋璃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U盘呢交出来。他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低语,眼神却冰冷如刀。
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宋璃。身体僵硬,大脑一片空白。完了!被当场抓住!人赃并获!郑昊绝不会放过她!纵火不成,这次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甚至不敢去想。巨大的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眼看就要将她彻底吞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郑总好雅兴,深夜还在办公室开派对一个低沉、平稳、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空间的声音,突兀地从门口传来!
所有人都猛地转头!
陆沉舟!他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办公室门口!高大的身影逆着走廊的光,如同一座骤然降临的山岳。他穿着便装,脸色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屋内众人,最后落在被郑昊钳制着下巴、浑身颤抖的宋璃身上。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沉静的、仿佛早已预料到一切的锐利和一种无形的力量。
陆警官郑昊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换上一种虚假的惊讶和刻意的热情,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这大半夜的……他松开钳制宋璃的手,但身体依旧挡在她和陆沉舟之间。
陆沉舟没有理会郑昊的表演,他的目光越过郑昊,直接落在宋璃惊恐未定的脸上。他的嘴角,竟然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绝非笑容,而是一种带着强大自信和掌控力的弧度。
干得漂亮。他的声音不高,清晰地传入宋璃耳中,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瞬间安心的力量。简单的四个字,像一道温暖而强大的电流,瞬间击穿了笼罩在宋璃心头的寒冰和绝望!他知道了!他一直在!他不是责怪她鲁莽,他在肯定她拿到了U盘!
紧接着,陆沉舟的目光转向脸色阴晴不定的郑昊,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郑昊先生,接到举报,你涉嫌指使他人纵火谋杀未遂,以及三年前‘瑞丰资本’金融诈骗案的主谋嫌疑。现在,请你跟我们回局里协助调查。他侧了侧身,门口赫然出现了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表情严肃。
郑昊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神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狰狞:陆警官!说话要讲证据!你这是污蔑!还有她!他猛地指向宋璃,声音尖利,她才是小偷!她擅闯我的办公室,盗窃商业机密!人赃并获!你们应该抓她!
证据陆沉舟冷笑一声,目光如同冰锥,刺向郑昊和他身边脸色微变的Alice,你身边这位Alice
Miller小姐的真实身份,以及你们之间涉及非法资金转移和销毁证据的通信记录,算不算证据你指使纵火的通话录音和转账记录,算不算证据他每说一句,郑昊的脸色就白一分。
Alice更是惊怒交加,失声叫道:你胡说!
陆沉舟不再看他们,目光重新落回宋璃身上,带着一种沉稳的、引导的力量:宋璃,把你刚才‘捡到’的东西,交给警方吧。
宋璃如梦初醒!巨大的逆转让她浑身都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呐喊,在郑昊和Alice如同淬毒般的目光注视下,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小小的、此刻却重若千钧的黑色U盘!她挺直脊背,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洗刷屈辱的决绝和快意,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门口那两名警察,将U盘郑重地交到其中一人手中!
警察同志,这是我在郑昊办公室的保险柜里发现的,涉嫌三年前‘瑞丰资本’案的关键证据!她的声音清晰、有力,不再有丝毫颤抖。
贱人!你他妈找死!郑昊彻底疯狂了!眼看精心构筑的一切在眼前崩塌,他如同输光一切的赌徒,双眼赤红,猛地抓起办公桌上沉重的黄铜镇纸,不顾一切地朝着宋璃的后脑狠狠砸去!动作快如闪电,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小心!惊呼声四起!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直如同磐石般沉稳的陆沉舟动了!他的速度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一个标准的擒拿格斗动作,行云流水!他精准地扣住郑昊持械的手腕,猛地一拧一拉!同时身体侧转,用自己的肩膀和手臂作为盾牌,将宋璃完全护在身后!
呃啊!郑昊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嚎,手腕被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沉重的镇纸哐当一声砸落在地。他整个人被陆沉舟死死地反剪双臂,压制在冰冷的办公桌面上,动弹不得,只剩下野兽般的嘶吼和徒劳的挣扎。两名警察迅速上前,给他戴上了冰冷的手铐。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只剩下郑昊粗重的喘息和手铐的金属摩擦声。
陆沉舟这才缓缓松开对郑昊的压制,转过身。他的动作依旧沉稳,但宋璃敏锐地捕捉到他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刚才格挡时被镇纸边缘擦过的左臂袖口处,似乎洇开了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宋璃的心猛地揪紧,下意识地向前一步:陆警官!你的手……
陆沉舟却仿佛毫不在意,他抬手,做了一个让她安心的手势。然后,在满屋子惊愕、愤怒、不甘的目光聚焦下,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他走到惊魂未定、却眼神明亮的宋璃面前,非常自然地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亲昵的随意,揉了揉她有些凌乱的头发。
干得漂亮。他看着她,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这一次,他的眼底深处,那层常年覆盖的冰冷锐利似乎悄然融化了一丝,流露出一种真实的、毫不掩饰的赞赏和一种更深沉的东西。那目光,像暖流,瞬间包裹了宋璃冰冷已久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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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昊和Alice被押走了,办公室只剩下陆沉舟、宋璃和两名做现场保护的警察。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散尽后的死寂,以及郑昊残留的昂贵古龙水与文件焦糊味混合的怪异气息。U盘被作为关键证物封存带走。宋璃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身体一阵发软,靠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她看着陆沉舟左臂深色制服上那片刺目的洇湿痕迹,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
你的手……她声音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
陆沉舟低头瞥了一眼袖口,眉头都没皱一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擦伤,不碍事。他转向留下的警察,低声交代了几句现场保护和证据链衔接的问题,条理清晰,指令明确。处理完这些,他才再次看向宋璃,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深处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缓和。
走吧,这里交给他们。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
回程的车上,两人都异常沉默。城市的流光透过车窗,在陆沉舟冷硬的侧脸上明明灭灭。宋璃蜷缩在副驾驶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三年来所有的委屈、恐惧、愤怒、以及刚刚经历的巨大惊险和逆转,如同冲破闸门的洪水,在她心底剧烈地翻腾冲撞。她死死咬着下唇,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浸湿了衣襟。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混杂着宣泄、后怕和一种巨大解脱感的洪流。
陆沉舟没有看她,专注地开着车,但眼角的余光似乎扫过了她颤抖的肩膀和无声滑落的泪滴。他没有出言安慰,只是沉默地打开了车载暖风。温暖的气流缓缓吹拂在宋璃冰冷的身上。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时,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了两下,似乎在斟酌着什么。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车门储物格里,抽出一包未开封的纸巾,递了过去。
宋璃愣了一下,接过纸巾,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抓住了一点微弱的暖意。泪水流得更凶,却不再是冰冷的绝望。她抽出一张纸巾,胡乱地擦着脸,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开口:对…对不起……我太冲动了……差点…差点搞砸了……她指的是今晚的擅自行动。
结果没砸。陆沉舟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目光看着前方跳转的绿灯,平稳地启动车子,U盘是关键。没有它,后续会很麻烦。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你做得很好。
这句肯定,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宋璃满心的波澜中漾开了一圈涟漪。她攥紧了手里的纸巾,眼泪渐渐止住,只剩下浓重的鼻音。
车子驶回那个经历了火灾、略显残破却承载了太多转折的小区。上楼,开门,回到那个依旧简陋却莫名让人感到一丝安全的客厅。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宋璃站在客厅中央,看着陆沉舟脱下外套,露出左臂上那道被镇纸边缘划开的、不算深却足够刺眼的伤口,周围有些红肿。
我…我帮你处理一下吧宋璃鼓起勇气开口,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
陆沉舟动作顿了一下,似乎想拒绝,但目光触及她眼中尚未褪去的红血丝和那份小心翼翼的坚持,最终点了点头:嗯。药箱在电视柜下面。
宋璃连忙找出药箱,拿出碘伏、棉签和纱布。陆沉舟坐在沙发上,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精壮的小臂和那道伤口。宋璃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他对面,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小心地开始消毒。碘伏触及伤口,带来轻微的刺痛,陆沉舟的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棉签擦拭伤口的细微声响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灯光昏黄,笼罩着这方小小的天地。宋璃低着头,专注地看着那道伤口,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湿意。陆沉舟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眼睫上,又缓缓移开,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郑昊的案子,证据链已经基本闭合。陆沉舟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平稳,纵火、教唆杀人未遂、三年前的金融诈骗主谋、洗钱、销毁证据……数罪并罚,他这辈子,出不来了。
这平静的宣判,像最终落下的铡刀,斩断了宋璃心中最后一根与过去相连的丝线。她拿着棉签的手顿住了,抬起头,看向陆沉舟。他的眼神很平静,像深邃的海,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尘埃落定的沉稳。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轻松感,如同温暖的潮汐,缓缓漫过她的四肢百骸,冲刷着三年来的沉重枷锁和噩梦。鼻尖猛地一酸,视线再次模糊,但这一次,不再是痛苦,而是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虚脱和释然。
谢谢……她哽咽着,声音轻得像叹息,饱含了千言万语。
陆沉舟没有回应这句感谢,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过了片刻,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还有一件事。关于你…三年前的案子。
宋璃的心猛地一跳,刚刚松下的神经瞬间又绷紧了!她抬起泪眼,紧张地看着他。
你的‘顶罪’情节,在郑昊案中属于重大立功表现,结合你当年被胁迫、认知受限等情况,我已经向检察院提交了详尽的材料。陆沉舟的声音很稳,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宋璃心上,启动再审程序,撤销你的原判决,恢复名誉……问题不大。
轰!
宋璃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撤销判决恢复名誉她可以不再是罪犯宋璃了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甚至比刚才听到郑昊的结局更加猛烈!她呆呆地看着陆沉舟,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狂喜和一种重获新生的不真实感猛烈地冲击着她,让她浑身都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决堤,汹涌而下,这一次,是滚烫的!
真…真的她几乎是泣不成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小心翼翼的求证。
嗯。陆沉舟看着她瞬间被点亮、却又哭得像个迷路孩子终于找到家的脸庞,眼神深处那常年不化的坚冰,似乎在这一刻彻底消融了。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却真实无比的弧度。那是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容,却像破开云层的阳光,瞬间照亮了他冷峻的眉眼。
他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这一次的动作,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本能的温柔。宽厚温暖的掌心,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地、极其自然地拂过她的脸颊,拭去那不断滚落的、滚烫的泪珠。他的动作有些生涩,却无比专注。
深圳不相信眼泪。他低声说,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笃定。他的指腹停留在她的眼角,温热而粗糙的触感,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奇异力量。
宋璃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撞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那里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映着她狼狈倒影的、一片温和而坚定的海。
陆沉舟微微俯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昏黄的灯光在他身后晕开一圈暖色的光晕。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地补充道:
但它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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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终于挣脱了连日的阴霾,带着一种近乎奢侈的金色暖意,慷慨地洒满了客厅的每一个角落。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轻盈地舞动,窗台上那盆陆沉舟不知何时带回来的绿植,舒展着被洗净的叶片,焕发出勃勃生机。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和一种劫后重生的宁静。
宋璃醒得很早。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客房,客厅里空无一人,陆沉舟的主卧门紧闭着。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被阳光镀上金边的街道,行人步履匆匆,车辆川流不息,这座城市依旧以它永不疲倦的速度运转着。但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深处,已经悄然改变了。不再是被排斥的惶恐,不再是背负枷锁的沉重。陆沉舟那句低沉而郑重的它相信你,如同最坚实的基石,稳稳地托住了她曾漂泊无依的灵魂。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她转身,看到陆沉舟正背对着她,站在灶台前。他依旧穿着简单的深色T恤,左臂的伤口处覆盖着干净的纱布。清晨的阳光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清瘦的肩背线条,褪去了警服带来的冷硬威严,竟显出几分居家的平和。他正专注地将刚烤好的吐司从烤箱里取出,旁边的小锅里,牛奶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温暖的热气,空气里弥漫着诱人的麦香和奶香。
这充满烟火气的寻常一幕,却让宋璃的心头猛地一暖,一种酸涩而饱胀的情绪瞬间涌上眼眶。她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样平静温暖的早晨了
陆沉舟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端着盘子转过身。看到站在客厅光影里的宋璃,他微微颔首:醒了正好,吃早餐。语气平淡自然,仿佛昨夜的惊心动魄和那个足以改变她一生的承诺,都只是寻常日子里的一页,轻轻翻过。
餐桌上摆放着简单的烤吐司、煎蛋和牛奶。宋璃坐下,拿起一片烤得金黄酥脆的吐司,小口地吃着。温热的食物滑入胃里,带来一种踏实的暖意。两人安静地吃着早餐,只有餐具轻微的碰撞声。阳光透过窗户,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宋璃偷偷抬眼看向对面的陆沉舟。他吃饭的姿态依旧带着一丝军人般的利落,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柔和了许多,下颌线清晰而干净。
就在这时,陆沉舟放下手中的牛奶杯,目光落在宋璃脸上,忽然开口:今天天气不错。
宋璃愣了一下,点点头:嗯,出太阳了。
想出去走走吗陆沉舟的语气很随意,像是在谈论天气,找个地方,喝杯咖啡
这个提议来得有些突然,却并不让人抗拒。宋璃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涌上一股暖流。她用力点点头,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好。
他们没有开车,只是并肩走在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街道上。深南大道两旁的榕树枝繁叶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末的上午,行人悠闲,车流也比工作日舒缓许多。宋璃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带着阳光味道的空气,脚步轻盈。陆沉舟走在她身侧,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步履沉稳。
转过街角,一家小巧别致的咖啡馆映入眼帘。原木色的门框,大大的落地窗,窗台上摆着几盆盛开的绣球花,蓝紫色,在阳光下开得正好。
就这里陆沉舟侧头询问。
嗯。宋璃应着,目光却被橱窗里展示的一块点缀着鲜红草莓的奶油蛋糕牢牢吸引住了。那鲜艳欲滴的颜色,蓬松的奶油,瞬间唤醒了一段久远的记忆——那是她刚认识郑昊时,他为了哄她开心,曾随口承诺过要带她去吃的全深圳最好吃的草莓蛋糕。后来,那个承诺如同无数个甜言蜜语一样,淹没在现实的琐碎和郑昊日益膨胀的野心之下,从未兑现。她甚至从未主动提起过,仿佛那点小小的念想,早已在岁月的尘埃里被遗忘了。
陆沉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微微一动,没有说话。
两人走进咖啡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透过玻璃,暖暖地洒在桌面上。陆沉舟点了一杯美式,然后看向宋璃。
一杯拿铁,谢谢。宋璃对服务生说,目光还是忍不住瞟了一眼展示柜里的草莓蛋糕。
咖啡很快端了上来。陆沉舟端起杯子,深邃的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落在宋璃的脸上。她的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虽然眼底还有些淡淡的青影,但那双曾经盛满惊惶和绝望的眼睛里,此刻像被阳光洗过,清澈了许多,也明亮了许多。只是偶尔,一丝挥之不去的阴翳还是会悄然掠过,那是深埋的创伤留下的印记,需要时间去抚平。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陆沉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低沉温和。
宋璃握着温热的咖啡杯,指尖传来暖意。她认真地想了想,才开口:等案子彻底结束,判决下来……我想重新找份工作。以前学的会计,虽然荒废了几年,但…应该还能捡起来。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对未来清晰的规划和小心翼翼的期盼。
陆沉舟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她说完,他才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挺好。他顿了顿,补充道,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
这句简单的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宋璃平静的心绪里漾开了一圈温暖的涟漪。她抬起头,迎上陆沉舟的目光。他的眼神很平静,像深邃的潭水,没有刻意的温柔,只有一种坦然而坚定的支撑。这种无声的力量,比任何华丽的承诺都更能安抚人心。
就在这时,服务生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瓷碟走了过来,轻轻放在宋璃面前的桌子上。
碟子里,正是那块她刚才在橱窗里看到的、点缀着饱满鲜红草莓的奶油蛋糕!蓬松的蛋糕胚,雪白细腻的奶油,鲜艳欲滴的草莓,散发着诱人的甜蜜气息。
宋璃愣住了,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看蛋糕,又看看对面的陆沉舟。
陆沉舟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的目光落在蛋糕上,又缓缓移回宋璃脸上,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尝尝。
宋璃看着那块蛋糕,又看看陆沉舟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却莫名让人心安的脸。一股强烈的酸涩感猛地冲上鼻尖,视线瞬间模糊了。她慌忙低下头,拿起旁边的小银勺。勺子触碰到柔软的奶油,微微颤抖。
她舀起一小块,混合着奶油和一小块蛋糕胚,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细腻的奶油在舌尖温柔地化开,带着恰到好处的甜和浓郁的奶香。蛋糕胚松软绵密,草莓的酸甜清新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完美地中和了奶油的甜腻。
味道…真的很好。
一股暖流,随着那甜蜜的味道,从舌尖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最后汇聚在冰冷了太久的心房。那点点的甜,像微小的火种,温柔地熨帖着过往所有的苦涩和委屈。她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滴落在洁白的瓷碟边缘,溅开小小的水花。这一次,不再是悲伤,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被珍视、被温柔以待的、近乎奢侈的幸福和释然。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那块名为不值得的巨石,仿佛在这块蛋糕的甜香和对面这个人无声的注视下,悄然碎裂、消散了。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洁净的玻璃,暖洋洋地笼罩着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陆沉舟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着蛋糕,看着她无声落泪又努力扬起的唇角,看着她眼底那片名为新生的光芒一点点驱散最后的阴霾。他深邃的眼眸里,那层常年覆盖的、职业性的冰冷锐利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窗外暖阳般的、沉静而温煦的光。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端起咖啡杯,浅浅地呷了一口。杯沿掩住了他唇角那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温和的弧度。
窗明几净,岁月安然。深圳这座不相信眼泪的城市,在那一刻,温柔地拥抱了它失而复得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