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赘婿文物局 > 第一章

考古学教授宁毅一睁眼,成了民国上海滩苏家吃软饭的窝囊赘婿。
岳父苏承宗拿假古董永乐青花缠枝莲纹梅瓶忽悠南洋富商周世昌,被当场拆穿。
周世昌放话:三日之内不赔十万大洋,苏家上下沉黄浦江喂鱼!
阖府哭嚎之际,宁毅拎着厨房的厚背菜刀走到院中。
他挥刀劈开赝品梅瓶,瓷片纷飞中,一卷泛黄古图滚落。
《郑和航海图》的真迹裹泥巴当夜壶宁毅冷笑,诸位这眼力,不如去卖红薯!
从此,上海滩古玩圈天翻地覆。
第一章:黄浦江畔催命符
民国十七年,春寒料峭的上海滩。
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江水腥气、廉价脂粉香和若有若无的硝烟味儿。外滩的钟声沉闷地穿透租界林立的高楼,敲在四马路尽头苏家老宅的雕花窗棂上,也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头。
哭!哭有什么用哭能把十万大洋哭出来吗苏承宗焦躁地在铺着猩红波斯地毯的厅堂里踱步,身上的团花绸缎马褂沾着几点污渍,保养得宜的脸此刻灰败如土,眼袋浮肿,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猛地站定,指着缩在檀木太师椅里、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女儿苏檀儿,都是你这不争气的爹!鬼迷心窍,非要去碰周阎王的霉头!现在好了,全家老小的性命,全填进黄浦江也溅不起个水花!
苏檀儿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往日精心描画的柳叶眉和点朱唇此刻被泪水糊得一塌糊涂,更添几分凄惶绝望:爹…爹…谁能想到那周世昌…他身边…竟带了故宫里退下来的老供奉啊…那瓶子…那瓶子明明是照着真品做的,连‘大明永乐年制’的款儿都分毫不差…
分毫不差顶个屁用!苏承宗暴躁地打断,抓起桌上一个粉彩盖碗狠狠摔在地上,咔嚓一声脆响,细瓷碎片混着茶叶茶水溅开,人家一眼就瞧出釉色浮、胎体轻、火石红不对!假的!假的!十万大洋!三天!三天啊!他声音嘶哑,透着穷途末路的疯狂,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厅内每一个噤若寒蝉的人——哭啼的姨娘、脸色惨白的小舅子、缩在角落发抖的几个老佣人,最后,目光落在了堂屋角落阴影里,那个始终沉默的身影上。
那是个年轻男人,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灰布长衫,身形略显单薄,微微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他是苏家的赘婿,宁毅。一个在苏家存在感近乎于无的名字,一个靠着苏家二两银子月例、整日埋首在书房看些无用旧书的窝囊废。此刻,他成了苏承宗绝望情绪下唯一的宣泄口。
还有你!苏承宗几步冲到宁毅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手指狠狠戳着他的胸口,吃我苏家的!穿我苏家的!我苏家遭了泼天大祸,你就只会跟个木头橛子似的杵在这儿废物!没用的东西!我苏承宗真是瞎了眼,招了你这么个玩意儿进门!早知道当年就该让你冻死在街边!
刻毒的咒骂像冰冷的雨点砸下。厅堂里的哭泣声更大了,绝望如同实质的粘稠墨汁,包裹住每一个人。
宁毅缓缓抬起了头。
那张脸依旧是清秀的,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的苍白。但那双眼睛…苏承宗心头猛地一跳。那不再是往日唯唯诺诺、空洞麻木的眼神。那双眸子深处,像是沉睡了千万年的古井被骤然投入巨石,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无数陌生的、锐利的、带着穿越时空的惊愕与审视的碎片在凝孔深处疯狂旋转、碰撞、沉淀。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人,陌生的年代气息混合着浓郁的绝望扑面而来。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脑海深处——苏家赘婿,宁毅,一个卑微如尘的名字;岳父苏承宗,开着一间半死不活的博古斋,专做古玩掮客,心比天高,眼力却差;妻子苏檀儿,貌美却骄纵;以及,那件该死的永乐青花缠枝莲纹梅瓶赝品,和南洋巨富周世昌那张阴鸷的脸,还有那句如同丧钟般的三日不赔,苏家沉江…
考古学教授宁毅的灵魂,在剧烈的眩晕和撕裂般的头痛中,被硬生生塞进了这个民国赘婿的躯壳里。他下意识地捏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这尖锐的痛楚来确认眼前荒谬绝伦的现实并非幻觉。
爹…现在骂谁都没用了…苏檀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嗓音嘶哑,周…周阎王的人就在门外巷口盯着…咱们…咱们逃不掉的…
逃往哪逃苏承宗颓然跌坐在太师椅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眼神空洞地望着雕梁画栋的屋顶,周世昌手眼通天,租界巡捕房、青帮码头…哪条道没有他的人咱们苏家…完了…全完了…他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
厅堂里的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死亡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头顶,扼住了呼吸。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角落里的宁毅,动了。
他像是终于从那场惊心动魄的灵魂置换中找回了一丝对身体的控制权。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异常缓慢地、有些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通往后面厨房的侧门走去。脚步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嗒…嗒…声,在寂静得可怕的厅堂里显得格外突兀,像某种诡异的倒计时。
他…他干什么去一个姨娘抬起泪眼,惊疑不定地看着宁毅消失在侧门后的背影。
没人回答。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恐惧中,无暇顾及这个一向被视为透明人的赘婿此刻的反常举动。或许,他只是吓傻了又或许…是去找根绳子自我了断
唯有苏承宗,透过指缝,死死盯着宁毅消失的方向,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光。那光,源于宁毅方才抬头时,那双陌生而锐利的眼睛。
第二章:菜刀劈开生死路
厨房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油烟和隔夜剩菜混合的沉闷气味。冰冷的青砖地面,角落堆着柴禾。宁毅对这里的布局竟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身体的本能记忆还在。
他的目光像探针一样扫过油腻的灶台、蒙尘的碗柜,最终精准地定格在砧板旁。那里,斜靠着一把厚背砍骨菜刀。刀身宽厚,刃口沾着些凝固的暗红色猪油和肉末,木柄被经年累月的油汗浸得发黑发亮,沉甸甸的,透着一股粗粝的凶悍。
宁毅没有丝毫犹豫,走上前,一把握住了那冰冷的木柄。粗糙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沉实感。他掂了掂分量,很趁手。然后,他转身,目光落在厨房角落那个最不起眼的、积满灰尘的腌菜坛子上。坛子旁边,随意丢着一团灰扑扑、沾满干涸泥垢的旧麻布。
他走过去,用没拿刀的手捡起那块脏污的麻布,动作熟练地、一丝不苟地将厚实的刀身缠绕包裹起来。粗糙的麻布纤维摩擦着刀刃,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的动作稳定、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精密的考古清理工作,而非包裹一件即将用于劈砍的凶器。
包裹完毕,只露出小半截闪着幽光的刃口。宁毅握紧刀柄,转身,重新走向那通往绝望深渊的前厅。
当他拎着那把用破麻布包裹了刀身、只露一截寒锋的厚背菜刀,再次出现在前厅门口时,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厅堂里所有的哭泣、呜咽、咒骂,戛然而止。十几双眼睛——惊恐的、绝望的、麻木的、疑惑的——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聚焦在他手中那把形状狰狞、透着浓浓不祥气息的凶器上。
宁…宁毅!你…你疯了!苏承宗第一个反应过来,惊骇地指着宁毅,声音都变了调,你想干什么拿刀…你想砍谁砍周阎王的人你…你这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吗!他下意识地想冲过去夺刀,却被宁毅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盯在原地。那眼神里没有疯狂,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审视,像是在研究一件刚出土的、布满谜团的器物。
苏檀儿更是吓得尖叫一声,死死捂住嘴,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看宁毅的眼神如同看一个突然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姑…姑爷…使不得啊!万万使不得!老管家福伯颤巍巍地开口,老泪纵横,您…您快把刀放下!这…这是要闯下滔天大祸啊!
宁毅对所有的惊叫、质问、哀求置若罔闻。他的目光越过了眼前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牢牢锁定了厅堂中央那张紫檀木八仙桌。桌上,凌乱地堆放着一些杂物——账本、算盘、散落的鼻烟壶……而在这些杂物中间,一个物件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一方软缎垫子上,在昏暗的光线下,兀自散发着幽冷而虚假的光泽。
正是那个惹下塌天大祸的罪魁祸首——仿永乐青花缠枝莲纹梅瓶。
它线条流畅,器型饱满,青花发色浓艳,缠枝莲纹繁复华丽,底部大明永乐年制的六字双行楷书寄托款清晰规整。单从外表看,足以乱真。然而在宁毅此刻的眼中,这瓶子的每一寸釉光、每一道纹饰、每一处细微的接胎痕迹,都透着一股流水线上批量生产般的呆板与浮躁,与他记忆中那些历经六百年沧桑、凝聚着古窑神韵的真品永乐青花,隔着云泥之别。
周世昌身边那位老供奉,眼力确实毒辣。这是赝品,毋庸置疑。但……
宁毅拎着菜刀,迈步向前。他走得很稳,每一步都踏在厅堂死寂的空气里,发出沉闷的回响。挡在他前面的人,无论是哭啼的姨娘还是惊慌的下人,都像被无形的力量分开,下意识地踉跄着后退,为他让开一条通向八仙桌的通道。恐惧扼住了他们的喉咙,无人敢上前阻拦这个看起来平静得诡异、却手持凶器的赘婿。
他径直走到八仙桌前,站定。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最后一次扫过那梅瓶。瓶腹饱满的弧度,颈部的收束,底足的修整…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瓶身靠近底部、一处因烧造收缩形成的、极其细微的釉面堆积点上。那点堆积在完美的赝品上显得格外突兀,如同一个本不该存在的瑕疵标记。
就是这里!
宁毅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他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深吸一口气,握刀的右手猛地高高扬起!被麻布缠绕包裹的厚实刀身,在昏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沉重而决绝的弧线!
啊——!厅堂里响起一片女人惊恐的尖叫。
苏承宗目眦欲裂:住手!你个疯子!那是唯一的凭证!砍了更说不清…!
咔嚓——嘣!
刺耳的碎裂声压过了所有的尖叫和呼喊!
厚背菜刀挟着宁毅全身的力量和穿越者决绝的意志,精准无比地劈砍在梅瓶靠近底部、那处釉面堆积的节点上!预想中瓷器完全爆裂粉碎的场面并未出现。那赝品梅瓶的胎骨竟远不如真品永乐瓷那般坚密细腻!
在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后,瓶身并未完全崩解,而是沿着宁毅刀劈的落点,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参差不齐的口子!无数或大或小的青花瓷片如同被炸开一般,向四周激射飞溅!
噼里啪啦!碎片打在桌面上、地板上、甚至飞溅到周围人的身上,引起又一阵恐慌的骚动和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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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瓷片纷飞、烟尘弥漫的混乱中心,在那被暴力劈开的、丑陋的瓶腹裂口深处——
一团被厚厚灰白色干涸泥浆紧紧包裹着的、圆柱形的物件,随着瓶身的破裂,失去了支撑,咚的一声闷响,裹挟着碎瓷和尘土,沉重地滚落在紫檀木的桌面上!
第三章:真迹夜壶惊天下
死寂。
绝对的死寂瞬间吞噬了整个苏家厅堂,比之前的绝望更甚。
所有的哭泣、尖叫、咒骂,都被这突如其来、匪夷所思的一幕彻底掐断。十几双眼睛死死地盯在那张紫檀木八仙桌上,盯在那从破碎赝品瓷瓶中滚落出来的、沾满灰泥的圆柱形物体上。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细微的尘埃在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惨淡光柱中无声飞舞。
宁毅随手将沾着瓷粉和泥屑的厚背菜刀哐当一声丢在桌角。那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惊得几个胆小的下人又是一哆嗦。
他上前一步,伸出双手——那双手修长、稳定,骨节分明,此刻却沾满了厨房的油灰和劈砍时震裂虎口渗出的点点血迹。这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团沾满灰泥、形状模糊的物件,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初生的婴儿,又带着考古工作者剥离千年封土时的神圣与专注。
他捧着它,走到厅堂中央光线稍亮的地方。众人这才看清,那物件约莫一尺来长,圆柱状,被一层干硬板结、灰白中泛着土黄的泥壳紧紧包裹着,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倒真像个腌臜的夜壶坯子。
呵…一声极其轻微、却充满了无尽嘲讽与冰冷笑意的叹息,从宁毅唇边溢出。
在所有人呆滞、茫然、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宁毅捧着那团泥疙瘩,走到了墙角一个盛着半盆清水的铜盆边。他没有丝毫犹豫,小心翼翼地将那泥封的圆柱体,缓缓浸入水中。
噗…细小的气泡从泥壳缝隙中冒出。
水迅速变得浑浊。
宁毅的手指,在水中开始了极其精细的操作。他小心翼翼地剥离着那些已经松软的泥块,动作轻柔而精准,指尖在水下细细摩挲、揉搓、剔除。浑浊的水面下,他的手指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舞蹈,每一次触碰都带着令人窒息的专注。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厅堂里只剩下铜盆中轻微的水声和泥块剥落的细微声响。
终于,当宁毅的手指最后一次拂过那物件的表面,他将其缓缓从浑浊的水中提起。清水沿着提起来的物件流淌而下,冲掉了最后的泥污。
一幅画卷,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画卷的卷轴是深褐色的老旧木材,两端镶嵌着素雅的玉质轴头,虽蒙尘多年,依旧透着温润的光泽。画卷本身是泛着深沉古意的绢本,边缘微微卷曲,透露出岁月的沧桑。绢色虽旧,却保存得异常完整,没有明显的虫蛀或大面积的破损。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目光死死黏在那卷轴上。
宁毅捧着这卷重见天日的古画,走到那张唯一还算干净的八仙桌前,轻轻拂去桌面残余的碎瓷。他深吸一口气,动作稳定而庄重,如同在进行一项重大的历史揭幕。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系着画卷的、早已失去韧性的老旧丝绦。
泛黄的绢本画卷,在他手中徐徐展开。
嘶——
当画卷的内容一点点展露,厅堂里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浩瀚无垠、以青绿矿物颜料精心绘制的汹涌波涛!那海,不是平面的图案,而是充满了磅礴的生命力与空间纵深感,仿佛能听到惊涛拍岸的轰鸣!无数形态各异、结构精密的帆船航行其上,大者如楼,小者如梭,桅杆如林,风帆鼓胀,劈波斩浪的细节纤毫毕现!
画卷继续展开,沿岸的城池、山脉、岛屿轮廓逐一显现。这些地理标识并非写意,而是带着惊人的准确性和丰富细节!更令人震撼的是,画卷空白处,密密麻麻布满了蝇头小楷的批注!字迹古朴端方,墨色沉敛。批注内容包罗万象:某处礁石险滩的位置与水深,某段航线的季风规律与星象导航要点,沿途异域邦国的风物人情、特产珍宝、甚至其国王的样貌性情…信息之详尽,如同一位最博学的航海家随身携带的百科全书!
画卷的中心偏下位置,一枚硕大、鲜红的方形印鉴,如同点睛之笔,牢牢攫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印文是庄重的九叠篆——
大明皇帝敕谕之宝!
七个字,如同七道惊雷,狠狠劈在每一个看到它的人心头!
啊…!苏檀儿第一个失声惊呼,随即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滚圆,身体摇摇欲坠。
苏承宗像是被那印鉴烫到一般,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博古架上,震得上面几个小摆件叮当作响。他脸色由灰败瞬间转为一种病态的潮红,嘴唇哆嗦着,手指颤抖地指向那幅画:这…这…这印…这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瓶…那瓶明明是…是…
是什么宁毅的声音响起,冰冷、清晰,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洞悉和毫不掩饰的嘲讽,像冰锥一样刺破了厅堂里凝固的空气。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不再看画,而是如同利刃般扫过苏承宗那张因极度震惊而扭曲的脸,扫过厅堂里每一个目瞪口呆、如同泥塑木雕般的面孔。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尽讽刺的弧度:
《郑和航海图》的真迹,裹着泥巴当夜壶坯子塞在个假瓶子里
宁毅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苏承宗脸上,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堆不可回收的垃圾:
岳父大人,还有您那帮‘眼力非凡’的朋友…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在在场每一个与古玩沾边的人脸上,就这眼力不如趁早收了摊子,去十六铺码头卖红薯!好歹…还能混口饭吃,不至于把国宝当垃圾,把全家性命都赔进去!
轰——!
这句话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在死寂的苏家老宅炸开了锅!
郑…郑和航海图!大…大明皇帝敕谕之宝!苏承宗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顺着博古架滑坐在地,双眼失神地盯着那幅铺陈在八仙桌上的古画,嘴里反复念叨着,如同魔怔,真品…真品在里面…裹着泥巴…在假瓶子里…我…我…我把它…当赝品…卖给了周世昌…还差点…差点…他猛地一个激灵,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冷汗瞬间浸透了绸缎马褂的后背!如果…如果周世昌知道他把真正的无价国宝裹在泥巴里当赝品卖给他…那沉江…恐怕都是最痛快的死法了!
天爷啊!祖宗显灵!祖宗显灵啊!老管家福伯猛地跪倒在地,对着那幅画咚咚咚地磕起头来,老泪纵横。
姑爷…姑爷神了!神了啊!几个年轻的下人看向宁毅的眼神彻底变了,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敬畏。
苏檀儿捂着嘴,看看那幅震撼人心的古画,又看看站在画旁、身姿挺拔、眼神锐利如寒星的宁毅,只觉得这个同床共枕了两年却无比陌生的丈夫,此刻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那层笼罩在他身上多年的、名为窝囊废的尘埃,被这一刀劈得粉碎,露出了内里令人心悸的锋芒!
快!快收起来!小心!小心啊!苏承宗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连滚爬爬地扑到桌边,手忙脚乱地想帮忙卷起画卷,又怕自己粗手笨脚弄坏了这失而复得的护身符兼催命符,动作滑稽又狼狈。
宁毅却抬手,轻轻挡住了苏承宗哆哆嗦嗦伸过来的手。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慌什么宁毅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蕴含着掌控一切的自信和一丝冰冷的算计,周阎王不是要东西抵债吗我们给他。
他的目光落在那幅重新卷好、却已彻底改变了苏家命运的《郑和航海图》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意味深长的笑意。
不过,得按我的规矩来。
第四章:博古斋里鉴风云
博古斋的匾额挂在四马路不算起眼的位置,漆色有些黯淡。往日里门可罗雀,今日却成了整个上海滩古玩圈目光聚焦的风暴眼。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黄浦江潮水,一夜之间席卷了各大茶楼、报馆和藏家的深宅大院。传闻沸沸扬扬,一个比一个离奇:
听说了吗苏家那个窝囊废赘婿,拎着菜刀劈开了赝品梅瓶,里面滚出个泥疙瘩,洗出来竟是失传几百年的《郑和航海图》真迹!盖着‘大明皇帝敕谕之宝’的印!
放屁!哪有这等事定是苏老西儿狗急跳墙,搞出来的障眼法!
千真万确!‘集珍阁’的王老板亲眼所见!那图,那海,那船,那印…做不得假!尤其是那批注,记载的东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嘶…若真是郑和原图…那可是无价之宝啊!抵他苏家十条命都够了!
抵命嘿嘿,周阎王现在怕是肠子都悔青了!十万大洋打发叫花子呢!这图一出,苏家不仅不用死,怕是要一步登天了!
登天也得有命登!周阎王的东西,是那么好吞的等着看好戏吧!
……
流言蜚语中,博古斋的大门在第三日的清晨,准时打开了。
门内景象,与往日的颓败截然不同。赝品碎片早已清理干净,几件还算看得过去的瓷器、玉器被精心擦拭过,摆在显眼位置。最引人注目的,是厅堂中央那张铺着崭新绒布的长案。长案上,别无他物,只有一轴静静躺着的古画。
宁毅端坐在长案后的一把太师椅上,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色长衫,虽料子普通,却浆洗得挺括。他微微垂着眼,手里捧着一本线装旧书,指尖轻轻划过泛黄的书页,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外面喧嚣的风暴与他毫无关系。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一种奇特的、渊渟岳峙般的沉静气质。那把劈开生死的厚背菜刀,就随意地靠在他手边的桌腿旁,寒光内敛。
苏承宗则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在宁毅身后不远处搓着手来回踱步,眼神时不时惊恐地瞟向门外。苏檀儿换了一身素净的旗袍,强作镇定地坐在一旁,但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几个精壮的下人,被宁毅安排在门内两侧,神色紧张。
哐当!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股蛮横霸道的气势,猛地撞开了博古斋虚掩的大门!
周世昌来了!
他依旧穿着那身剪裁考究的黑色西装,胸前的金表链闪闪发光,但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鹰隼般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先是在瑟缩的苏承宗和强撑的苏檀儿脸上狠狠剜过,最后如同两把冰冷的钩子,死死钉在端坐不动的宁毅身上。他身后,跟着四个穿着黑色短打、腰间鼓鼓囊囊的精悍保镖,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店内。还有一位穿着灰色长衫、戴着圆框眼镜、留着山羊胡的清瘦老者,正是那位一眼识破赝品的老供奉秦先生。秦先生的目光则第一时间就被长案上那轴古画牢牢吸住,眼中精光爆闪,带着难以置信的狂热和探究。
苏承宗!周世昌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南洋口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三日之期已到!十万大洋,或者…黄浦江底的烂泥,选好了吗
他刻意忽略了宁毅,仿佛这个赘婿根本不值一提。
苏承宗腿一软,差点跪下,嘴唇哆嗦着,求救般看向宁毅。
宁毅终于缓缓合上了手中的书,抬起头。他的目光平静无波,越过气势汹汹的周世昌,直接落在秦先生脸上,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仿佛学术探讨般的笑意:这位想必就是秦先生故宫退下来的老供奉,眼力卓绝,一眼便断了我岳父那梅瓶为赝品。佩服。
秦先生被宁毅这突如其来的恭维弄得一愣,随即捋了捋山羊胡,矜持中带着一丝傲然:哼,区区仿品,破绽百出,不值一提。他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那轴画,苏家赘婿,你弄出这幅画,意欲何为莫非想以此抵赖
抵赖宁毅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他站起身,动作从容不迫,走到长案前,伸手轻轻拂过那卷古画的锦缎套子,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周老板要的是赔偿,苏家欠的是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电,倏地射向周世昌:周老板当日买下的,是那只‘永乐青花缠枝莲纹梅瓶’,白纸黑字,契约在此。宁毅从袖中抽出一张折叠的纸,轻轻放在案上,契约上,可曾写明,瓶中之物,一并归属周老板
周世昌脸色猛地一沉,眼神瞬间变得危险起来:小子!你想跟老子玩文字游戏那瓶子是赝品!里面的东西,自然也是老子的!那破泥疙瘩,就是老子的夜壶!
夜壶宁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的嘲讽毫不掩饰,周老板好大的口气。秦先生,您是行家,不如您来掌掌眼,看看这‘夜壶’,够不够格入周老板的法眼
他不再废话,在周世昌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和秦先生极度渴求的注视下,再次以那种庄重而精准的手法,解开了丝绦,徐徐展开了那幅《郑和航海图》。
当浩瀚的波涛、如林的帆船、精确的海岸线、繁复详尽的批注,以及那枚刺目惊心的大明皇帝敕谕之宝朱印再次完整地呈现在众人面前时——
嘶——!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秦先生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身体猛地前倾,几乎要扑到长案上!他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放大镜,也顾不上仪态,凑到画卷前,几乎是趴在上面一寸寸地细看!他看得极慢,极仔细,呼吸越来越急促,拿着放大镜的手抖得厉害。
这…这绢…是明初内库特供的‘清水绢’!经纬细密,韧性犹存!
这青绿…矿物颜料!苏麻离青的沉淀斑痕…绝对古法!
这笔触…勾勒海浪的笔力…非宫廷顶级画师不可为!
这…这些批注!天啊!‘星槎胜览’里都语焉不详的细节…这里竟有详述!这…这是孤证!铁证!
印…印…九叠篆…刀法…印泥朱砂入骨的陈旧感…‘大明皇帝敕谕之宝’!错不了!绝对是内府原钤!真迹!这是真迹啊!
秦先生的声音从一开始的激动颤抖,到最后几乎是带着哭腔的嘶吼!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宁毅,又猛地转向脸色铁青的周世昌,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撼和兴奋而尖利变调:周老板!真品!这是失传数百年的《郑和航海图》真迹!价值连城!不!是无价之宝!足以震动整个史学界和收藏界!那十万大洋…连它一个边角都买不到啊!
轰——!
秦先生这一连串专业到极致、激动到癫狂的鉴定结论,如同在博古斋里投下了一颗炸弹!
周世昌身后的保镖们面面相觑,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和秦先生的状态惊住了。苏承宗张大了嘴,脸上的表情混杂着狂喜和后怕,几乎要晕厥过去。苏檀儿捂着心口,看着宁毅那挺拔的背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周世昌的脸色,由铁青转为涨红,又由涨红转为一种可怕的酱紫色。他死死盯着那幅被秦先生奉为神物的古画,又猛地看向宁毅那张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讥诮的脸。一股被愚弄、被羞辱、被巨大利益当面溜走的滔天怒火,混合着难以置信的贪婪,如同火山熔岩在他胸中疯狂翻涌!
好!好!好一个苏家赘婿!周世昌怒极反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却阴冷得如同毒蛇吐信,真他妈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老子看走眼了!
他猛地踏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瞬间充斥整个空间,保镖的手也按在了腰间的硬物上。周世昌盯着宁毅,一字一句,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画,留下。契约上写的瓶子,赝品,老子认栽!十万大洋,一笔勾销!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这已经是他权衡利弊后,最大的让步,也是赤裸裸的威胁。
苏承宗和苏檀儿闻言,脸上瞬间涌起狂喜!十万大洋的催命符解除了!命保住了!
然而,宁毅却缓缓摇了摇头。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拒绝。
到此为止宁毅的声音很平静,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厅堂,周老板说笑了。契约是契约,瓶子是瓶子。他指了指地上早已扫到角落的几片青花瓷碎片,您的赝品在那里,随时可以拿走。至于这画…
宁毅的目光扫过激动未平的秦先生,扫过脸色剧变的周世昌,最后落在那幅承载着海洋与历史的古图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它是华夏重宝,非金银可沽。三日后,租界汇通银行顶层拍卖厅,此图公开拍卖。价高者得,童叟无欺。周老板若有兴趣,欢迎届时莅临,举牌竞拍。
他微微一顿,迎着周世昌几乎要喷火的目光,补充道:
当然,拍卖所得,扣除贵我两方约定的‘瓶子’赔偿款后,余款,我苏家分文不取,悉数捐予‘华夏古物保存会’,用以抢救流散国宝。也算…为这《郑和航海图》,寻个真正的归宿。
你——!周世昌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宁毅,手指都在哆嗦。公开拍卖捐出去这简直是当众打他的脸,把他周世昌当猴耍!还断了他强取豪夺的路!他身后的保镖蠢蠢欲动,眼神凶狠地逼视着宁毅。
宁毅却像是没看到那几道杀人的目光,随手又拿起了靠在桌腿旁的那把厚背菜刀,指腹漫不经心地拂过冰冷的刃口,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他抬眼,目光平静地与周世昌对视,那眼神深不见底,仿佛在无声地提醒对方:这刀,劈得开赝品瓷瓶,也劈得开某些人的妄想。
秦先生看着宁毅,又看看那幅图,眼神复杂至极,有震撼,有惋惜,更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敬意。他长长叹了口气,对着周世昌微微摇头,低声道:周老板…此物…已非钱财可论…强求…恐遭天谴人怨啊…
周世昌的脸色变幻不定,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宁毅和他手中的刀,又看看那幅注定与他无缘的国宝,眼中凶光闪烁,最终化为一股深沉的怨毒。他猛地一甩袖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好!好得很!宁毅!苏家!咱们…走着瞧!
说罢,带着满腔怒火和保镖,如同来时一般,气势汹汹地摔门而去。只留下博古斋内,一片劫后余生般的死寂,以及苏承宗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狂喜喘息。
宁毅看着周世昌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他知道,暂时的退却,绝不意味着结束。黄浦江下的暗流,只会更加汹涌。
他轻轻放下刀,手指再次抚过那卷承载着惊涛骇浪与星辰大海的古图绢本。
风暴,才刚刚开始。而这幅图,将是照亮乱世迷途的第一座灯塔。
第五章:薪火照夜航
汇通银行顶层的拍卖大厅,穹顶高阔,水晶吊灯将下方映照得亮如白昼。猩红的地毯吸尽了脚步声,空气里浮动着雪茄的醇厚、女士香水的馥郁以及一种无声的、紧绷的金钱硝烟味。
往日里衣香鬓影、谈笑风生的各界名流,此刻都屏息凝神。他们的目光,无论来自穿着考究洋装的银行大班、长衫马褂的遗老遗少、还是眼神锐利的异国藏家,都牢牢聚焦在拍卖台中央。
那里,别无他物,只有一轴静静安放在特制紫檀木展架上的古画——《郑和航海图》。
拍卖师是一位头发花白、操着流利英语的老绅士,此刻他的声音也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Ladies
and
Gentlemen!无需我再赘述这幅伟大作品的历史与艺术价值!它是人类大航海时代的东方史诗,是失落海洋的终极密码!‘大明皇帝敕谕之宝’的真印,便是它无上荣光的铁证!今夜,历史将由我们见证!起拍价——一百万大洋!
一百二十万!一个洪亮的声音几乎在落锤瞬间响起,来自前排一位穿着团花马褂、捻着翡翠扳指的北方巨贾。
一百五十万!金发碧眼的洋行代表毫不犹豫举牌。
两百万!角落传来生硬的日语。
两百三十万!……
价格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令人窒息的激烈角逐中疯狂飙升!每一次举牌,都伴随着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数字早已超越了金钱本身的意义,变成了一场关乎面子、实力、甚至是某种文化话语权的角斗。
二楼视野最佳的包厢内,厚重的丝绒窗帘只拉开一道缝隙。
周世昌像一头困在笼中的暴怒雄狮,透过缝隙死死盯着下面竞价的热潮。他手中昂贵的古巴雪茄被狠狠掐灭在烟灰缸里,昂贵的西装前襟沾上了几点灰烬也浑然不觉。每一次更高的报价响起,他脸上的肌肉就控制不住地抽搐一下,眼中的怨毒和贪婪几乎要凝成实质。
废物!一群废物!他低声咆哮,是对下面那些疯狂竞价者,更是对自己。他并非出不起更高的价,但宁毅那句悉数捐予华夏古物保存会,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彻底断了他明抢暗夺之外的任何念想。花天价买下,再捐出去他周世昌还没疯到这个地步!可眼睁睁看着这唾手可得的国宝落入他人之手,尤其是那些洋人手中,更让他心肝肺肺肾都揪着疼!
老板…要不要…身旁一个心腹保镖凑近,做了个隐蔽的手势,眼神阴狠地扫过拍卖台。强抢,在重重安保下,无异于自杀。
闭嘴!周世昌低吼一声,烦躁地挥开保镖。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楼下前排那个穿着青色长衫、安静坐着的身影——宁毅。宁毅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包厢的方向,只是平静地看着拍卖台,仿佛楼下那场因他而起的、惊心动魄的金钱风暴,与他毫无关系。这份该死的平静,比任何挑衅都更让周世昌抓狂!
五百万!第一次!
五百万!第二次!
五百万!第三次!
成交!恭喜这位先生!
拍卖槌重重落下,发出清脆而终结的声响!
最终落槌价,定格在令人瞠目结舌的五百万大洋!买家是一位深居简出、以实业救国闻名的江南民族资本家,陈寿亭先生。大厅内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惊叹声和议论声。闪光灯对着台上和陈先生的方向疯狂闪烁,记录下这足以载入民国收藏史的一刻。
周世昌猛地拉上了窗帘,隔绝了外面刺眼的光和喧嚣。包厢内陷入一片死寂的昏暗。他背对着门,肩膀微微耸动,良久,才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沉闷压抑的低吼,一拳狠狠砸在包着软垫的墙壁上。
尘埃落定。
当夜,苏家老宅灯火通明,气氛却与三日前的地狱景象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松弛和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宁毅独自坐在书房里。窗外是沉沉的夜色,远处外滩的霓虹和江轮的汽笛声隐约传来。桌上摊开着几张报纸,头版头条无一例外都是关于那场惊天拍卖和《郑和航海图》回归华夏的盛况,旁边还放着几张数额惊人的支票——扣除周世昌的十万大洋赔偿金后,剩余的四百九十万拍卖款捐赠凭证。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苏檀儿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她换了身素雅的旗袍,脸上犹带着泪痕洗尽后的苍白,但眼神却清亮了许多,看向宁毅的目光极其复杂,有敬畏,有感激,有陌生,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喝…喝点茶吧。她把茶杯轻轻放在宁毅手边,声音很轻。
嗯。宁毅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那不是苏檀儿熟悉的节奏。
苏檀儿看着他沉静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她问得小心翼翼。经历了这一切,她再也不敢用看窝囊废的眼光看待眼前这个男人。苏家是保住了,甚至因为这笔巨额捐赠和护宝的名声,在道义上站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但苏家,还是原来的苏家吗眼前这个人,还是原来那个宁毅吗
宁毅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他浅浅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深夜的寒意。
打算他放下茶杯,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落在苏檀儿脸上,那眼神平静而深邃,仿佛倒映着星河,岳父大人‘博古斋’的招牌,不能总挂着赝品。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从明天起,我去博古斋坐堂。
苏檀儿愕然:你…你去坐堂一个赘婿,去坐镇岳父的古玩店这简直闻所未闻!
不然呢宁毅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得意,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坦然,周老板的‘十万大洋’是清了。但他临走时那句话,‘走着瞧’,可不是空话。苏家想真正在黄浦江边站稳脚跟,靠哭,靠躲,靠运气,都不行。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户。带着江水湿气的夜风猛地灌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桌上的报纸。远处,外滩的灯火在夜色中连成一片璀璨的星河,与天上真正的星河交相辉映。
这上海滩的古玩圈,水太深,赝品太多,蒙尘的真宝…也绝不会只有这一件《郑和航海图》。宁毅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使命感,总得有人,把那些被泥沙埋没的、被假象包裹的、被当成垃圾的…属于我们华夏的星火,重新擦亮。
他微微侧过头,看向身后一脸茫然的苏檀儿,眼神锐利如初醒的龙渊:
这博古斋的堂,我坐定了。这黄浦江边的浑水,我也趟定了。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笼罩着十里洋场。远处海关大楼的钟声,穿透湿冷的空气,沉闷地敲响,震荡着江水,也震荡着无数沉睡或未眠的灵魂。
苏家老宅的书房灯火,如同这沉沉暗夜里悄然点亮的一豆星火。
窗边,宁毅的身影被灯光拉长,投在墙壁上,沉静而挺拔。他望着窗外那片由璀璨灯火与无垠黑暗交织成的世界,眼神深处,再无半分赘婿的卑微,只剩下考古者穿透时光尘埃的锐利,和一种在惊涛骇浪中刚刚锚定航向的决然。
薪火已燃,照亮的,将是整个暗流汹涌的古玩江湖,与那条归航的漫漫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