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舔了反派的下巴。
带着刚吃完小鱼干的腥气。
他僵住了,捏着我后颈皮的手指收紧,又猛地松开。那双总是淬着冰渣子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一只炸毛的、脏兮兮的白色长毛猫。
也就是我,照夜。
昨天睡前,我还是个为了下月房租拼命改方案的社畜。一睁眼,世界天旋地转,视野低矮,鼻尖充斥着消毒水和…昂贵木质家具的味道。最要命的,是眼前这张脸——砚徊。
本市财经新闻常客,以手段狠戾、逼垮无数中小企业闻名。俗称,反派大BOSS。
现在,我是他养的猫。
……砚徊没说话,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他抽了张湿巾,慢条斯理地擦着被我口水沾染的下巴,动作优雅得像在处理什么剧毒污染物。擦完,他随手把湿巾精准地投进三米外的垃圾桶,然后重新看向我。
那眼神,让我尾巴尖的毛都竖起来了。不是杀意,是一种…被冒犯的、纯粹的嫌弃。
饿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比他的眼神还冷,像冰锥子掉在瓷砖上。
喵。我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废话,猫肚子咕咕叫半天了。
他起身,走向厨房。昂贵的定制西装裤包裹着笔直的长腿,步伐沉稳。我亦步亦趋地跟着,四只软垫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悄无声息。这感觉太诡异了。砚徊的私人领域,传说中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的地方,我现在畅通无阻。
他打开一个顶柜,拿出一袋印着我看不懂外文的猫粮。倒进一个看起来像古董的琉璃碗里。
我凑过去闻了闻。呕。一股难以形容的合成肉味。
砚徊垂着眼看我,大概是在等我感恩戴德地扑上去。我抬起头,用我这双新得的、据说能萌化人心的琥珀色猫眼,充满渴望地看向旁边冰箱里露出的、包装精美的三文鱼一角。
喵~
我尽量拖长调子,让自己听起来楚楚可怜。
砚徊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又看看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我觉得他可能在思考是把我扔出去还是直接掐死。
最终,他拉开了冰箱门,用一把闪得晃眼的厨刀,切了一小块三文鱼。没煮,生的,放在我那个昂贵的琉璃碗旁边。
我扑过去,吃得狼吞虎咽。鱼肉的鲜甜在嘴里炸开,感动得我差点流泪。当人时舍不得吃的玩意儿,当猫实现了初步自由。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我抬头,砚徊已经转身走了,只留下一个冷淡的背影。
砚徊的生活,规律得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
早上七点,雷打不动起床。我通常是被他浴室哗哗的水声吵醒的。他会穿着丝质睡袍出来,头发半湿,水珠顺着凌厉的下颌线滑进领口。这个时候的他,身上的戾气会淡一些,有种奇异的慵懒感。
他会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沉默地站一会儿,看着外面钢筋水泥的丛林。背影挺拔,又透着点说不出的孤寂。
然后,他会去书房处理邮件,或者开视频会议。我趴在书房门口的地毯上,听着他用那种冰冷的、不容置喙的声音下达指令。隔着门板,都能感觉到屏幕对面人的战战兢兢。
他偶尔会出来倒水,目光扫过我,没有任何情绪,仿佛我只是件会呼吸的家具。
下午,他通常会出门。有时是去公司,有时去向不明。他从不带我。
偌大的顶层复式公寓,就剩我一个活物。我花了好几天,才用四条腿探索完领地。装修是极致的性冷淡风,黑白灰为主,线条冷硬,空旷得像艺术馆样板间。除了我的猫爬架、猫窝和食盆,几乎没有生活气息。
唯一的例外,是他书房里一个上了锁的玻璃柜。里面不是什么古董名表,而是一堆…旧物。一个掉了漆的铁皮青蛙,几本卷了边的旧漫画,还有一张模糊的老照片。照片上是个笑容灿烂的女人,抱着一个小男孩。那小男孩板着脸,眼神却亮晶晶的。
砚徊我凑近玻璃柜,努力想看清。那点依稀的亮光,和现在这个冰封的男人,判若两人。
他从不靠近那个柜子。仿佛它不存在。
我的日子就在吃、睡、暗中观察砚徊、以及探索这个冰冷豪宅中度过。偶尔无聊到极致,我会故意把茶几上的文件推下去,或者把他擦得锃亮的皮鞋当猫抓板。
第一次干这事时,他下班回来,看到鞋面上的爪痕,眼神瞬间沉了下去。我弓着背,全身炸毛,准备迎接狂风暴雨。
他却只是盯着那鞋看了几秒钟,然后面无表情地把它踢到角落,再也没穿过那双。
第二次,我把他一份摊开的、全是外文的合同踩了几个梅花印。他拿起文件,盯着那几个泥爪印(我故意在花盆里蹭的),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抽出来,撕了,扔进碎纸机。
……
我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这反派,脾气好得不像话还是说,他根本懒得跟一只猫计较
转折发生在一个暴雨夜。
闷雷在厚重的云层里翻滚,闪电撕裂天际,瞬间照亮空荡得吓人的客厅。我有点怕打雷,缩在猫窝最深处。砚徊在书房,门紧闭着。
水声停了很久,他还没出来。有点反常。
我犹豫再三,还是跳下猫窝,蹑手蹑脚地溜到书房门口。门虚掩着一条缝。里面没开主灯,只有书桌上一点昏黄的台灯光晕。
砚徊没在书桌后。他背对着门,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外面是倾盆大雨,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着玻璃,模糊了城市的万家灯火。
他穿着睡袍,手里拿着一个东西。借着微弱的光,我看清了——是那个玻璃柜里的旧铁皮青蛙。
他站了很久,一动不动。背影不再是平日里的挺拔强悍,反而透着一股沉重的疲惫,肩膀微微垮着。雨水冲刷玻璃的声音震耳欲聋,房间里却死寂一片。
然后,我听到了一声极其压抑的吸气声。
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
但我听到了。像受伤野兽在舔舐伤口时,不小心泄露的呜咽。
他抬手,似乎抹了下脸。动作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我的心,像被那只冰冷的铁皮青蛙硌了一下。原来反派也会难过因为什么那个照片里的女人
砚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昏暗中,他的眼神锐利如刀,精准地刺向门缝后的我。
我吓得尾巴僵直,转身就想跑。
过来。
他的声音比窗外的雨还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硬着头皮,磨磨蹭蹭地挪进去。地板冰凉。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底的红血丝在昏黄光线下格外明显。他把那个铁皮青蛙攥在手心,指节用力到发白。
看够了他问,语气平静无波。
我缩着脖子,不敢吭声。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自嘲。也对,你懂什么。
他松开手,那个旧玩具被他随手扔在书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他不再看我,重新转向那片被暴雨肆虐的黑暗。背影重新挺直,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脆弱,只是我的幻觉。
从那天起,我和砚徊之间,似乎多了一点心照不宣的东西。
他依旧冷淡,但书房的门不再对我紧闭。我有时会溜进去,趴在他昂贵的波斯地毯上,看他处理那些天书般的文件,或者听他用各种语言开电话会议。
他工作时极其专注,眉头习惯性地微蹙,侧脸线条绷得很紧。只有偶尔,当他陷入长久的沉默,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桌面时,我才能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我发现他咖啡喝得很凶,黑咖啡,不加糖奶。胃似乎不太好,有一次他接电话时,另一只手一直用力按着上腹,脸色苍白得吓人。
那天,他破天荒地提前结束了工作,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闭目养神。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我犹豫了一下,跳上书桌,用脑袋蹭了蹭他按着胃部的手背。很轻。
他猛地睁开眼,深不见底的眸子盯着我,带着审视。我有点怂,想退开。
他却没动。那只冰冷的手,慢慢移开,轻轻落在了我的头顶。
动作有些生硬,甚至带着点迟疑。
他手掌的温度偏低,指尖还带着咖啡的苦香。一下,又一下,很轻地顺着我的毛。
我们都没再动。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书房里只有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和我喉咙里控制不住发出的细微呼噜声。
这诡异的宁静持续了几分钟。他收回手,重新拿起一份文件,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下去。
我麻溜地跳下书桌。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他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文件,嘴角却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像错觉。
砚徊开始给我带东西。
有时是宠物店那种包装花哨的猫条,有时是高级餐厅打包回来的、撕成小条的鸡胸肉或牛肉。他从不说什么,只是在我吃饭时,把那东西往我的琉璃碗旁边一放,然后就走开,仿佛只是顺手。
直到有一天,他回来时,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印着宠物店LOGO的袋子。
他面无表情地把袋子里的东西倒腾出来。
一个巨大的、自带太空舱和小吊床的猫爬架。一堆造型各异、据说能激发猫咪天性的玩具。甚至还有几件……猫穿的小衣服
我看着那件带蕾丝花边的小裙子,陷入了沉默。砚徊,你的审美是不是有点问题
他似乎没注意到我的眼神,拿起一个羽毛逗猫棒,在我面前晃了晃。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我:……
我是一只成熟的猫了。我趴着没动,尾巴尖懒洋洋地扫了一下。
砚徊晃了几下,见我没反应,眉头又皱了起来,把逗猫棒扔到一边。他又拿起一个会发出老鼠叫的电动玩具,按响。
吱吱——吱吱——
那声音尖锐刺耳。我忍无可忍,跳起来,一爪子拍过去!老鼠玩具被我拍飞,撞在沙发腿上,不动了。
世界清静了。
我满意地舔舔爪子,一抬头,撞进砚徊带着点错愕的眼神里。他看看我,又看看地上阵亡的老鼠玩具,那总是紧抿的嘴角,这次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
很浅,但真实。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不是那种冰冷的嗤笑,是真正的、从胸腔里发出的、愉悦的闷笑。
脾气还挺大。他评价道,语气里竟然带着点……纵容
他走过来,弯腰捡起那个老鼠玩具,随手扔进垃圾桶。然后,他揉了揉我的脑袋。不喜欢就算了。
他的手停留的时间,比上次长了一点。
砚徊的敌人找上门来了。
那是个同样穿着昂贵西装的男人,姓陈,被砚徊的保镖拦在公寓门外。砚徊那天在家办公,听到动静,示意保镖放人进来。
陈总脸上堆着虚假的笑,眼神却像淬毒的钩子。他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下,目光扫过趴在砚徊脚边地毯上的我,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砚总好雅兴,还养起猫来了怎么,觉得这些年手段太狠,养个玩意儿积点德他话里的刺又毒又阴。
砚徊坐在他对面,背脊挺直,像一把出鞘的寒刃。他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条斯理地用镊子夹起紫砂壶里的茶叶,热水注入,茶香袅袅。
陈总大驾光临,就是为了关心我的宠物他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陈总脸上的笑僵了一下。明人不说暗话,砚徊!你抢走城西那块地,断我财路,这笔账怎么算
商场如战场,各凭本事。砚徊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动作优雅得像在品鉴艺术品,陈总技不如人,怨不得谁。
你!陈总猛地站起来,脸涨成猪肝色,你别太得意!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没人知道逼死老张,吞并老王厂子的时候,用的那些下作手段……
陈总,砚徊打断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磕碰声。他终于抬眼看向对方,那眼神冰冷刺骨,像深渊里凝视猎物的凶兽。说话要讲证据。诽谤,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陈总被他看得气势一滞,随即又强撑着冷笑:证据哼,你等着!我手里有东西!足够让你身败名裂,滚出这个圈子!他恶狠狠地指向砚徊,还有你这只猫!看着就碍眼!哪天说不定就‘意外’……
砰!
一声巨响。
是我干的。
砚徊脚边那个厚重的黄铜镇纸,被我卯足了劲用脑袋顶了下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陈总擦得锃亮的皮鞋尖上!
嗷——!陈总猝不及防,抱着脚跳了起来,痛得龇牙咧嘴,风度尽失。
砚徊也愣住了,看着滚到他脚边的镇纸,又看看一脸无辜(装的)蹲在原地的我。
你……你这该死的畜生!陈总气急败坏,抬脚就想踹我。
砚徊动了。
他动作快得像猎豹,在陈总脚抬起的瞬间,已经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对方。他一手精准地抓住了陈总抬起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对方瞬间变了脸色。
我的猫,砚徊的声音冷得能结冰,一字一顿,砸在死寂的空气里,轮不到你来动。
他甩开陈总的手腕,像甩开什么脏东西。
送客。他对着门口的保镖吩咐,眼神再没给那个狼狈的男人一丝。
保镖立刻上前,强硬地请走了还在叫嚣的陈总。
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客厅里只剩下我和砚徊。
他站在原地,没看我,目光落在刚才陈总站的位置,眼神沉得可怕,周身弥漫着一种尚未散尽的、骇人的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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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心翼翼地挪过去,用尾巴尖轻轻扫了扫他的裤脚。
他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
然后,他缓缓蹲下身。
我们视线平齐。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愤怒,冰冷,还有一丝……后怕
他伸出手,没有像往常一样揉我的头,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确认般的力道,捏了捏我的后颈皮。
做得不错。他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
砚徊开始带着我出门。
不是去公司,而是去一些私人会所,或者环境清幽的茶室。他谈事的时候,我就被安置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或者趴在他昂贵的西装外套上睡觉。
那些和他谈生意的人,看到我时,表情都很精彩。震惊,错愕,然后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只是眼神总忍不住往我身上瞟。
砚徊对此视若无睹。他依旧话不多,气场强大,掌控着每一场谈话的节奏。只有在对方试图用过于谄媚或试探的语气提及我时,他会冷淡地瞥过去一眼,让对方瞬间噤声。
有一次,在一个格调极高的画廊会所里,对方是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姓贾。谈话间,他几次三番想把话题引到我身上。
砚总这猫养得真是灵气,一看就招财!改天我也去弄一只……
砚徊端起茶杯,没接话。
贾总见砚徊没反应,大概觉得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有点讪讪。他眼珠一转,竟然伸手想摸我的头,脸上堆着自以为和善的笑:来,小乖乖,让叔叔看看……
他的手还没碰到我的毛。
砚徊手里的茶杯,哒一声,不轻不重地放回骨瓷托盘上。
声音不大,却像按下了暂停键。
贾总的手僵在半空。
砚徊抬起眼,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像冰锥子一样扎在贾总脸上。
贾总,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画廊里若有似无的背景音乐,手,管好。
贾总的脸瞬间白了,冷汗肉眼可见地从额角冒出来。他飞快地缩回手,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砚总!是我冒昧了!冒昧了!
砚徊没再看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把我往他腿边拢了拢,用指节蹭了下我的耳朵尖。
动作随意,却充满了宣示主权的意味。
那之后,圈子里隐隐有风声传开:砚徊身边多了只猫,金贵得很,是他的眼珠子,碰不得。
我成了砚徊一个另类的标签。他依旧是那个令人畏惧的砚徊,但养猫这件事,似乎给他过于冰冷狠戾的形象,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柔软的微光。
连带着,他谈生意的风格,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依旧强势,但那种赶尽杀绝、不留余地的狠戾,似乎收敛了一些。至少,我没再听到类似逼死老张那种传闻。
他好像,没那么反派了。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
砚徊接了一个电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他没多说什么,只吩咐了保镖几句,就匆匆出门了,甚至忘了给我添粮。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砚徊很少这么失态。
公寓里又只剩下我一个。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我趴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街道的车水马龙,心里莫名焦躁。
直到深夜,砚徊才回来。
不是一个人。他被两个保镖半搀扶着进来,脚步虚浮,昂贵的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搭在手臂上,里面的白衬衫领口扯开了两颗扣子,沾染着刺目的暗红色!
血腥味!
我浑身的毛瞬间炸开,从窗台上跳下来,冲到他脚边。
喵!喵嗷!
我焦急地围着他打转,试图看清他的伤。
砚徊脸色苍白,额发被冷汗浸湿,几缕贴在额角。他嘴唇紧抿着,似乎在极力忍耐痛苦。看到我,他疲惫冰冷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微弱的波动。
没事。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想弯腰碰我,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眉头紧锁。
砚先生伤在左肩,是利器划伤,伤口不深但失血不少,需要立刻处理。一个穿着便服、提着药箱的男人匆匆走进来,语速很快。是砚徊的私人医生。
保镖小心地扶着砚徊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医生熟练地剪开他肩头的衬衫布料,露出下面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还在缓慢地渗着血。
我看着那刺目的红,感觉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又闷又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焦灼的呜咽。
砚徊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任由医生处理伤口。酒精消毒时,他身体猛地绷紧,牙关紧咬,额上青筋都凸了起来,冷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淌。
他一定很疼。
喵……
我忍不住跳上沙发,凑到他没受伤的那边手臂旁,用脑袋轻轻蹭他的胳膊,一下,又一下。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只想让他知道我在。
蹭着蹭着,有什么温热的液体砸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一僵。
砚徊依旧闭着眼,浓密的眼睫却在剧烈地颤抖。一滴泪,毫无预兆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
他哭了
这个像冰山一样的男人,在酒精灼烧伤口的剧痛下没吭一声,却在此刻,无声地掉了一滴眼泪。
医生专注于缝合,似乎没注意到。
只有我看到了。那滴泪像滚烫的岩浆,烫得我手足无措。我僵在那里,连呼吸都放轻了。
伤口缝合包扎好,医生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项,留下药,才和保镖一起离开。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砚徊。灯光惨白,映着他失血后更加苍白的脸。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呼吸有些粗重,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极度疲惫和颓败的气息里。
他抬起没受伤的右手,胡乱地抹了下脸。动作粗暴,带着一种难堪的恼怒。
然后,那只手垂落下来,落在了我的背上。很重,带着他身体尚未平息的颤抖。
他们……他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他们提到了我母亲。
我屏住呼吸。
他闭着眼,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一个无法开口的生物倾诉。
用最难听的话……说她活该……说她……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后面的话被死死咽了回去。那只按在我背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
很疼。但我没动。
那块地……下面有东西。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倦意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痛苦,是他们当年……害死她……留下的痕迹……他们想抹掉……
断断续续的话语,拼凑出一个模糊而残酷的真相。
那个玻璃柜里的女人,他的母亲。她的死,并非意外。而今天那些伤害他的人,和当年的凶手有关。他抢那块地,不是为了利益,是为了守住母亲死亡的证据,为了复仇!
他所谓的反派手段,或许从一开始,就背负着不为人知的沉重枷锁。
我的心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块巨石。原来他所有的冰冷、狠戾、不近人情,都源于深埋在心底、从未愈合的伤口。他不是天生的反派,他是被过去撕裂的受害者。
我……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翻涌的情绪,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极疲惫的叹息,……很累。
那只按在我背上的手,慢慢松开了力道,只是虚虚地搭着,传递着他身体的微颤和深重的无力感。
我低下头,伸出舌头,轻轻地、一下一下地,舔舐他垂落在沙发上的、冰冷的手指。
他指尖颤动了一下,没有收回。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映不进这方被巨大悲伤笼罩的空间。我和他,一个沉默的人,一只不会说话的猫,在冰冷的灯光下,依偎着彼此的体温。
砚徊受伤后,安静了几天。肩上的伤口限制了他的行动,大部分时间,他要么在书房处理些不费神的邮件,要么就靠在客厅的落地窗边,沉默地看着外面。
他看我的眼神,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不再是看一只可有可无的宠物,也不是看一件有趣的摆设。那眼神更深,更复杂,带着一种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他会允许我长时间趴在他没受伤的腿上睡觉,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我的长毛。有时我睡醒了,一抬头,就撞进他凝视着我的目光里。那目光不再是空的,里面盛着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绪,沉甸甸的。
他偶尔会对着我说话。
今天天气不错。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说。
鱼干没了,明天让人送。他对着空了的零食抽屉说。
那些人……蹦跶不了多久了。他翻看平板上的财经新闻,语气冰冷,手指却轻轻挠着我的下巴。
我成了他沉默世界里唯一的回音壁。
他的伤刚拆线,紧绷的气氛再次袭来。砚徊似乎布下了一张网,动作加快,电话频繁,神色间带着一种决绝的肃杀。我知道,他等待的收网时刻要到了。
那天下午,他换上了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气场凛冽,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剑。出门前,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
他看着我,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像第一次在暴雨夜后那样,捏了捏我的后颈皮。力道很重,带着一种无声的嘱托。
在家待着。他声音低沉。
门关上了。偌大的公寓再次陷入死寂。
我的心却悬到了嗓子眼。不安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砚徊的眼神,不是去赴一场胜利的宴会,更像是去进行一场凶险的搏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天色由亮转暗,最后彻底被夜幕吞噬。
我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从客厅到书房,再从书房到门口。爪子在冰凉的地板上敲出凌乱的声响。
突然——
嗡…嗡…
砚徊书桌上,一部他不常用的备用手机,屏幕亮了起来,疯狂震动!那铃声尖锐刺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
我猛地蹿上书桌。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老宅】。
砚徊的老宅那个上了锁的玻璃柜里东西的来源地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我!砚徊不会无缘无故把这个号码设置在这部手机上,还让它响!
我伸出爪子去拍手机屏幕,试图接听。猫爪的肉垫根本无法准确操作光滑的触屏!
喵!喵嗷!我急得团团转,用脑袋去顶,用爪子乱拍。
铃声停了。
紧接着,一条短信弹了出来,只有冷冰冰的几个字:【东西在阁楼,速来,一个人。】
陷阱!这绝对是陷阱!
砚徊去了哪里他的主电话根本打不通!怎么办
巨大的恐慌淹没了我。他们会对他做什么像伤害他母亲那样那个玻璃柜里冰冷的铁皮青蛙,那个笑容灿烂的女人……砚徊苍白的脸,肩上的伤口,还有他无声滑落的那滴泪……所有画面在我脑子里疯狂冲撞!
不行!不能等!
我猛地跳下书桌,冲向大门。厚重的实木门紧闭着,猫根本打不开。我发疯似的用爪子挠门板,发出刺耳的噪音,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嚎叫。
喵嗷——!嗷呜——!
指甲劈了,肉垫磨得生疼,门板纹丝不动。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我瘫坐在冰冷的玄关地上,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我撕裂。我只是一只猫!一只什么都做不了的猫!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扫过玄关柜上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盒子——是砚徊安装的智能家居控制面板!很高端,带触摸屏!
砚徊有一次用指纹解锁后操作过!我见过!
一个疯狂的念头冲进我的脑海。
我几乎是扑过去的!用尽全身力气跳上玄关柜!爪子狠狠拍向那个触摸屏!
屏幕亮了!需要密码或指纹!
指纹!砚徊的指纹!
我发疯似的在冰冷的屏幕上胡乱拍打、抓挠!屏幕被我划出一道道痕迹!没有用!系统提示错误!
怎么办!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我的视线扫过控制面板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带着摄像头的白色小圆球——那是公寓的安保监控室内对讲设备!
砚徊用它和楼下大堂的安保中心联系过!
我猛地调转方向,扑向那个白色圆球!用身体狠狠撞了过去!
圆球被我撞得一歪,底座的指示灯闪烁起来。
嘟——
一声连接音响起!
砚先生是您吗
一个略带疑惑的男声从圆球里传出来,是楼下安保中心的值班员。
喵嗷!!嗷呜——!!!
我凑到圆球前,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发出最凄厉、最尖锐、最不像正常猫叫的嘶嚎!爪子拼命拍打着控制面板,发出密集的啪啪声!
喵嗷嗷——!!
快来人!出事了!砚徊有危险!
喂砚先生您那边怎么了是您的猫吗它好像……
值班员的声音充满了惊疑不定。
喵——!!!
我持续尖叫,声音已经嘶哑,喉咙里泛起血腥味。我用脑袋疯狂地去顶那个圆球,整个身体都在表达着极致的恐慌和求救!
情况不对!我马上派人上去看看!您坚持住!
值班员的声音也变了调。
对讲中断了。
我瘫在冰冷的柜子上,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爪子火辣辣地疼,嗓子像被砂纸磨过。
几秒钟后,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电子门锁开启的声音!
门开了!两名穿着制服的安保人员冲了进来,一脸紧张。
砚先生!他们环顾空旷的客厅。
喵嗷!!我像离弦的箭一样从玄关柜上跳下,疯了似的冲向砚徊书桌,跳上去,用爪子疯狂拍打那部还在闪烁的备用手机!屏幕上那条【东西在阁楼,速来,一个人】的短信赫然在目!
一个安保人员眼疾手快,立刻拿起手机,看清短信内容,脸色大变!
老宅!是砚先生老家的地址!快!通知其他人!定位砚先生的主手机!报警!快!他对着对讲机狂吼。
公寓里瞬间乱成一团。尖锐的警报声响起,更多的安保人员冲了进来,电话声、对讲机的呼叫声此起彼伏。
我跳下书桌,不顾一切地冲向敞开的公寓大门。
拦住那只猫!有人喊。
但我更快!像一道白色的闪电,从他们腿边缝隙里窜了出去!冲进冰冷的、充满未知的夜色里。
砚徊!等我!
砚徊的老宅在城市的另一端,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老城区角落。
我不知道具体位置,只知道一个大概方向。我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在冰冷漆黑的街道上狂奔。四只爪子早已磨破,每一次落地都钻心地疼,喉咙里全是血腥气。夜风吹得我浑身的长毛倒竖,冰冷的雨水开始落下,打湿皮毛,冻得我瑟瑟发抖。
我不能停。脑海里全是砚徊最后捏我后颈皮时那沉甸甸的眼神。
老城区错综复杂,低矮的旧楼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怪兽。我循着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砚徊的冷冽气息,还有那越来越浓烈的、不祥的血腥味,拼命追寻。
终于,我停在了一栋爬满枯萎藤蔓的三层旧楼前。院墙坍塌了一半,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暴戾的气息,从里面弥漫出来。
就是这里!
我悄无声息地从坍塌的院墙缺口钻了进去。院子里杂草丛生,一片死寂。只有三楼的一个窗户,透出昏黄摇曳的光。
我顺着外墙粗糙的砖石和腐朽的排水管往上攀爬。爪子上的伤口在粗糙的墙面上摩擦,疼得我眼前发黑。雨水混合着汗水(如果猫有汗的话)流进眼睛,视线模糊。
终于爬到了那个亮灯的窗户下。窗户破了一块玻璃,用木板胡乱钉着。我小心翼翼地探头,从缝隙往里看。
阁楼里堆满了蒙尘的杂物和破烂家具。昏黄的灯泡悬在屋顶,摇晃着,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砚徊被两个身材魁梧、面目凶狠的男人死死按跪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他额角破了,鲜血顺着眉骨流下,染红了半边脸颊。嘴角也带着血痕,昂贵的西装被撕扯得不成样子。他左肩包扎的纱布,再次被鲜血浸透,洇开一大片刺目的红!
他眼神却依旧凶狠如狼,死死盯着站在他面前的一个男人——正是上次被保镖请走的陈总!还有一个我没见过的、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
陈总手里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刀尖在砚徊脸上比划着,脸上是扭曲的快意和报复的疯狂。
砚徊!你也有今天!狂啊你再狂啊!陈总啐了一口,为了块破地,为了个死鬼女人,你他妈断老子财路!今天老子就让你下去陪她!
旁边那个阴鸷男人冷冷开口:别废话,东西找到了吗他母亲留下的那些证据!
一个打手粗暴地翻开砚徊的外套口袋,又去扯他衬衫的领口。砚徊猛地挣扎,换来腹部重重的一拳!他闷哼一声,身体痛苦地蜷缩了一下,却死死咬着牙没发出惨叫。
没有!打手骂道。
搜!给我把这破阁楼翻过来也要找到!阴鸷男人厉声道。
不用找了。砚徊突然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他抬起血污的脸,目光像淬毒的冰刃,直刺阴鸷男人,你们当年害死我妈,埋在这房子地下的东西……早就被我转移了。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你他妈找死!陈总暴怒,举起匕首就狠狠朝砚徊刺去!目标是他的心脏!
时间仿佛凝固了!
喵嗷——!!!
一声凄厉到极致、撕裂夜空的猫嚎,从破窗外炸响!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像一颗燃烧的白色炮弹,猛地撞开那扇钉着木板的破窗户!腐朽的木板应声碎裂!
在陈总惊愕回头、匕首落下的瞬间,我扑到了砚徊身前!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响。
剧痛瞬间席卷了我。冰冷,然后是无边无际的灼热,从我的侧腹部疯狂蔓延开。温热的液体迅速浸透了我白色的长毛。
我看到砚徊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缩成了针尖!那里面瞬间爆发的惊骇、恐惧、难以置信和……灭顶的绝望,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照夜——!!!他嘶吼出声,声音凄厉得变了调,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撕心裂肺的崩溃。
世界的声音变得遥远模糊。
陈总拔出匕首,咒骂着什么。
砚徊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失去理智的凶兽,爆发出恐怖的力量,竟然硬生生挣脱了两个打手的钳制!他双目赤红,不顾一切地扑向陈总!用身体撞!用没受伤的手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像要把他活活撕碎!
混乱的打斗声,惨叫声,东西被撞翻的巨响……在我耳边交织成一片混沌的背景音。
我的意识在飞速流逝。身体越来越冷,力气一点点被抽空。视野开始发黑,只剩下砚徊那双赤红的、盛满巨大痛苦的眼睛,在我模糊的视线里晃动。
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死死地按住我流血的伤口。温热的液体(是他的血,还是我的血)不断从他指缝里涌出来。
不准死……听到没有!不准……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滚烫的液体一滴一滴砸在我的脸上,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好痛啊……砚徊……
我想舔舔他的手,告诉他别哭,可我连动一下爪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黑暗温柔地笼罩下来。最后的感觉,是他颤抖的手,和他崩溃绝望的嘶喊,在无边的黑暗里渐渐远去……
我好像睡了很久很久。
意识像沉在冰冷的海底,断断续续地浮沉。耳边有模糊的声音,仪器的滴滴声,压低的说话声。
……失血过多,伤口很深……奇迹……猫的生命力……
……他怎么样情绪很不稳定……
……打了镇静剂……一直守着……
身体很重,动不了。但能感觉到一种持续的、温暖的包裹感,还有一只大手,一直轻轻地、一遍遍地抚摸着我的背。
那触感很熟悉,带着轻微的颤抖。
砚徊……
我努力地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像灌了铅。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线终于刺破了黑暗。我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眼缝。
刺眼的白。消毒水的味道。
视线模糊地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然后,我看到了床边。
砚徊。
他坐在一张椅子上,背脊佝偻着,头深深埋着,抵在交握的双手上。他看起来糟透了。头发凌乱,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眼底是浓重的、化不开的青黑,整个人憔悴得像几天几夜没合眼。
他身上的西装不见了,换上了皱巴巴的灰色家居服,左肩的纱布似乎换过新的。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座被悲伤和疲惫彻底压垮的雕像。
喵……
我微弱地叫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但砚徊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倏地抬起头!
那双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眶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的光芒!像濒死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照夜!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小心翼翼的颤抖。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扑到床边,动作快得差点带倒旁边的输液架。
他伸出手,想碰我,又怕弄疼我,手指僵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
你醒了你……你真的醒了他语无伦次,眼眶迅速泛红,死死地盯着我,仿佛一眨眼我就会消失。
喵……我又微弱地应了一声,努力想抬起头蹭蹭他悬在半空的手。
这个微小的动作似乎耗尽了我刚攒起的一点力气。
别动!别动!砚徊的声音带着恐慌,他终于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用指腹碰了碰我的耳朵尖,那触感带着劫后余生的滚烫。医生!医生!他扭头对着门口喊,声音依旧沙哑,却充满了急切。
一阵兵荒马乱。
穿着白大褂的兽医进来,仔细地给我检查伤口、换药。砚徊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眼神一瞬不瞬地钉在我身上,紧握的拳头泄露着他内心的紧张。
砚先生,它真的非常幸运,也非常顽强。兽医检查完,松了口气,伤口恢复得比预期好,没有感染迹象。接下来就是静养和补充营养了。
砚徊紧绷的下颌线这才微微松弛下来,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谢谢。
兽医离开后,病房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
砚徊重新坐回椅子,位置离我的病床更近了。他沉默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潭。那里面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浓重得化不开的后怕,有深不见底的心疼,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沉甸甸的东西。
他伸出手,这次没有犹豫,轻轻地、一遍遍地顺着我背上没受伤地方的毛。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疼吗他低声问,声音哑得厉害。
我眨了眨眼。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傻猫……他低声骂了一句,尾音却带着浓重的哽咽。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病床的边缘,靠近我的手。
滚烫的液体,再次滴落在我包裹着纱布的爪子上。
这次,我感受到了。
对不起……他压抑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破碎的颤抖,……是我没护住你。
我艰难地动了动没受伤的前爪,用尽力气,轻轻地搭在他低垂的头顶,很轻地拍了一下。
就像他以前安抚我那样。
别哭,砚徊。
都过去了。
我在宠物医院住了小半个月。
砚徊几乎把病房当成了家。公司的事似乎都推了,或者移到了线上处理。他大部分时间都守在我旁边,要么用平板处理工作,要么就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狂喜和后怕,渐渐沉淀成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温柔。像坚冰融化后,露出底下温热的泉眼。
他会笨手笨脚地用小勺子给我喂流食,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呛到我。会在我换药疼得发抖时,用他微凉的手指轻轻捂住我的眼睛。会低声给我念一些财经报道……虽然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护士们私下议论,说从没见过砚先生这样。那个传闻中冷酷无情的商业巨鳄,此刻守着一只猫,温柔得不像话。
出院那天,他没让保镖开车,自己亲自抱着我。他换了一身柔软的深色羊绒衫,把我严严实实地裹在他宽大的外套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车子没有开回那个顶层复式的冰冷公寓。
而是停在了一个陌生的、看起来就很温馨的高档小区。绿树成荫,有小孩在草坪上玩耍。
他抱着我,走进一栋楼,打开顶层一户的门。
不再是黑白灰的性冷淡风。
温暖的米色调,柔软的布艺沙发,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开阔的城市景观,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进来,铺满了大半个客厅。客厅一角,摆着那个熟悉的、自带太空舱和小吊床的猫爬架,旁边堆满了各种新买的玩具。
最重要的是,那个装着旧铁皮青蛙、旧漫画和照片的玻璃柜,被搬到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正对着阳光。玻璃擦得锃亮,里面的旧物被妥善安置,照片上的女人笑容灿烂。
砚徊抱着我,走到那个玻璃柜前。
他低头看着照片,又看看怀里的我,沉默了许久。
这里,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以后就是家了。
他把脸埋在我柔软的长毛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们回家了,照夜。
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浸泡在温暖的琥珀里。
新公寓充满了阳光和生活的气息。砚徊似乎彻底变了一个人。他依旧忙碌,但会准时回家。身上的戾气消散了大半,眼神不再那么冰冷刺骨,偶尔甚至会露出一点真实的、轻松的笑意。
他学会了煮简单的猫饭,虽然味道时好时坏,但我每次都给面子地吃完。他会抱着我在阳台的摇椅上看日落,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我的毛。他会对着我絮絮叨叨地说些公司里无关紧要的小事,或者吐槽某个难缠的客户。
那个玻璃柜里的旧物,不再是他避之不及的伤痛。有时他会打开柜子,拿起那个铁皮青蛙,放在手心摩挲一会儿,然后轻声对我说:这是我妈在我五岁生日时买的。
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怀念,不再有撕心裂肺的痛苦。
我的伤口慢慢愈合,只是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砚徊每次看到,眼神都会黯一下,然后更加用力地把我搂进怀里。
他变得有点粘人。
我在猫爬架上睡觉,他会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坐在旁边的地毯上,靠着爬架看书或者处理邮件。我看电视(他专门给我弄了个小投影放动物世界),他就坐在我旁边,一边看财经新闻,一边时不时揉揉我的脑袋。
他不再把我当成一只宠物。他看向我的眼神,是看向家人,看向救赎,看向他在这个冰冷世界里,唯一抓住的、失而复得的温暖。
我也彻底放下了最初的戒备和算计。什么任务,什么观察,都不重要了。我只想陪着这个被过去伤得千疮百孔的男人,舔舐他的伤口,分享他的阳光。
直到一个慵懒的午后。
我蜷在砚徊腿上,晒着太阳睡得迷迷糊糊。他靠在沙发上,也闭着眼小憩。阳光暖融融的,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他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进来一条新信息。
屏幕的光线刺了一下我的眼睛。我迷迷糊糊地瞥过去。
发信人:【特调九处
-
林风】
信息内容只有一行字:
【共生体能量逸散监测已停止,目标照夜确认安全脱离,任务状态:终止。感谢你的付出,苏晚。】
嗡——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像被一道惊雷劈中,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苏晚。那是我作为人类时的名字。特调九处……那个负责处理特殊事件的秘密部门……
所有丢失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进我的脑海!
我不是意外穿成猫的!
我是特调九处的外勤探员,苏晚!我们监测到砚徊身上长期萦绕着一种极其危险、源于他母亲枉死而产生的、可能引发灾难性精神暴走的怨念共生体能量。为了接近他,在不刺激他的前提下评估风险并进行安抚疏导,我接受了这个特殊的共生体任务——通过特殊技术,将我的意识短暂投射到一只濒死的流浪猫身上,成为他的猫照夜!
任务要求:观察,评估,在能量失控前预警或进行精神疏导。必要时,可以牺牲载体(猫身)。
任务期限:直到共生体能量稳定或自然逸散。
而现在……任务终止了。因为砚徊的共生体能量,在我替他挡下那一刀、生死相依后,奇迹般地彻底消散了。
原来所有的相遇,都不是意外。我的任务,就是成为他的猫。
阳光依旧暖得醉人,砚徊均匀的呼吸声就在耳边。他搭在我背上的手,温暖而安稳。
可我的心,却像坠入了冰窟。
我抬起头,看着砚徊沉睡中显得格外柔和安宁的侧脸。他眉宇间的阴郁和戾气早已消散,嘴角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弧度。
我救了他,用猫的身体,用苏晚的意志。也阴差阳错地完成了任务。
可我要怎么告诉他
告诉他,这只他视若珍宝、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猫,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接近
告诉他,他捧出的真心,交付的信任和依赖,对象是一个带着任务、欺骗了他的人
告诉他,苏晚和照夜,是一个人,却也是他最深的谎言
巨大的恐慌和愧疚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几乎无法呼吸。我下意识地想从他腿上跳开。
我的动作惊醒了砚徊。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还带着初醒的慵懒和暖意,清晰地映出我惊慌失措的猫脸。
怎么了做噩梦了他声音带着睡意的沙哑,无比自然地伸出手,把我往他怀里拢了拢,下巴轻轻蹭了蹭我的头顶,不怕,我在呢。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定。
我僵硬地被他抱着,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和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温柔。
窗外的夕阳正缓缓下沉,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整个客厅。金色的光芒笼罩着我们,也笼罩着那个玻璃柜。柜子里,铁皮青蛙安静地躺着,照片上的女人笑容依旧灿烂。
砚徊顺着我的目光看向玻璃柜,眼神温柔。
看,夕阳很美。他低声说,手指轻轻梳理着我背上的长毛,以后,每天我们都一起看。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我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他柔软的羊绒衫里,蹭了蹭。
喵。
嗯,一起看。
至于我是谁……是照夜,是苏晚,还是别的什么……
就让它成为一个秘密吧。
一个只属于夕阳,属于温暖,属于这个终于找到了家的男人的秘密。
砚徊收紧手臂,把我抱得更稳了些。他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驱散了刚才那一瞬间侵入骨髓的寒意。
夕阳的金辉在他脸上跳跃,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他不再是我任务报告里那个高危共生体携带者,也不是财经新闻里冷酷无情的反派。
他只是砚徊。
一个会为猫下厨、会抱着猫看夕阳、会笨拙地表达温柔的男人。
我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他指尖传递的、毫无保留的爱护,那些翻涌的恐慌和愧疚,奇异地慢慢沉淀下去。
就这样吧。
作为一只猫,作为照夜,留在他身边。
用余生的陪伴,去偿还这场始于欺骗的救赎。
夕阳沉入地平线,最后一缕余晖温柔地吻过玻璃柜里照片上女人的笑靥。
砚徊抱着我,谁也没有说话。
客厅里,只有一片温暖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