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祖传的手艺是秤骨,不是称金银,是称人骨,断阳寿。
但我倾尽所有培养的女儿,却觉得我是个不知羞耻的巫婆,更伙同她的心理辅导老师,也是我丈夫的红颜知己,亲手结束了我的生命。
再次睁眼,我重生了。看着对我满脸嫌恶的女儿,我毫不犹豫地成全了她。
好,我放你自由。
看着她和她父亲迫不及待地将那个女人迎进家门,组建他们理想中的完美家庭,我只是冷眼旁观。
他们忘了,我沈家的骨秤,称过的每一个人,都会做一个同样的噩梦——梦见自己一生所求,皆为泡影。
1
我死了。
死在顾盼十六岁生日那天,死在我沈家传了三百年的骨秤上。
那秤,不是称金银,是称人骨,断阳寿,判祸福。
我躺在冰冷的宗祠地上,血从我的额角流下来,滴在黄铜秤盘里,像一朵妖艳的彼岸花。
我的女儿顾盼,我含辛茹苦养了十六年的亲生女儿,就站在我面前。
她手里拿着砸破我脑袋的镇坛木,眼神比北极的冰还冷。
妈,你满意了吗
用这套封建糟粕控制我的人生,把我当成你延续香火的工具。
你知道同学们在背后怎么笑话我吗他们说我妈妈是个跳大神的巫婆!
如果能选,我宁愿让柳阿姨做我的妈妈!她教我心理学,教我科学,她才是一个现代女性该有的样子!
我的丈夫,顾鸿哲,站在女儿身边,一只手安抚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他默认了这场弑母。
或者说,他期待已久。
我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后看到的,是他们父女俩身后,那个穿着香奈儿套装,笑容温婉知性的女人,柳莺莺。
她是顾盼的心理辅导老师,也是顾鸿哲的红颜知己。
呵。
多么讽刺。
我沈棠用祖传的秤骨手艺,帮顾鸿哲从一个穷小子变成身价上亿的总裁,他嫌我上不了台面,嫌我神神叨叨。
我呕心沥血想把这安身立命的本事传给女儿,她视若蛇蝎,恨我入骨。
我沈家的血,就这么断了。
也好。
也好。
……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火辣辣的疼瞬间将我的意识拉回。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沈家宗祠里。
面前,是同样一脸怨恨,捂着脸颊的顾盼。
十六岁的顾盼,青春又恶毒。
而我,还保持着刚刚扇她耳光的手势。
我重生了。
重生在她十六岁生日,我逼她行开蒙礼,正式学秤骨的这一天。
上一世,她不肯跪拜祖师爷,我气急败坏,打了她一巴掌。
也正是这一巴掌点燃了她积压了十六年的恨意,让她对我动了杀心。
顾盼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憎恶。
沈棠!你凭什么打我!
我不要学这什么破秤骨!我告诉你,我这辈子就是要考金融,我要去华尔街,我不要当一个被人指指点点的神婆!
你再逼我,我就死给你看!
她声嘶力竭地吼着,像一只困兽。
看着她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我心脏里那股被背叛的绞痛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厌倦。
我缓缓放下手,甚至用指尖轻轻擦了擦刚才打过她的掌心,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
然后,我笑了。
好啊。
我说。
顾盼愣住了,她准备好的一肚子控诉和反抗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你说……什么
我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扩大,眼神却没有任何温度。
我说,好啊。
你想考金融,那就去考。你想去华尔街,那就去争取。
从今天起,沈家的手艺,到我为止。你的任何人生选择,我都不再干涉。
你自由了。
宗祠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盼的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先是震惊,然后是狂喜,最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仿佛在说,你终于撑不住了知道用这套老古董拴不住我了
妈,你……你没开玩笑吧她试探着问,语气已经软了下来,甚至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你不会是怕柳阿姨把我彻底抢走,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我摇了摇头,走到供桌前,拿起那把沾染了我上一世鲜血的镇坛木。
入手温润,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不是。
我的声音很轻。
我是因为,不要你了。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还有,我转过身,一步步向她走去,她下意识地后退,门禁取消,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KTV,夜店,随你高兴。
零花钱,我会一次性给你一笔大的,以后别再来找我。
你爸和你那柳阿姨的事情,我也不管了。
我每说一句,顾盼的脸色就白一分。
她预想中的胜利和解放并没有带来快乐,反而是一种莫名的恐慌。
她尖叫起来。
沈棠你疯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管我,你怎么生活你一个离了男人和我爸公司分红就活不下去的家庭主妇,你装什么清高!
你想用这种方式来威胁我逼我服软我告诉你,没门!
我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上一世,我就是被这套说辞给绑架了。
我怕,怕离婚了没人养我,怕离了婚女儿受委屈。
我怕这怕那,最后怕来了一场家破人亡。
谁告诉你,我靠你爸活
我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和刚才打她的地方是同一个位置。
她浑身一颤,像是被毒蛇碰到。
我凑到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我沈棠,靠的是这双手,这座宗祠,这把骨秤。
以前,它保佑你们父女飞黄腾达。
以后,它也可以让你们……
我没有说完,只是对着她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完,我拿起手机,当着她的面,拨通了顾鸿哲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他一贯不耐烦的声音,背景里还隐约传来柳莺莺温柔的笑语。
又怎么了我在开会!
我没理会他的谎言,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顾鸿哲,我们离婚。
2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
随后,顾鸿哲的冷笑声穿过听筒,带着居高临下的嘲弄。
沈棠,你今年三十六,不是十六,能不能别玩这种动不动就离家出走的把戏
怎么,又是盼盼不听话了,你管不住,就想拿我撒气
我告诉你,我现在很忙,没工夫陪你闹。
我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坐在宽大的老板椅里,扯着领带,眉头紧锁,英俊的脸上写满了对我的不屑与烦躁。
柳莺莺或许就坐在他对面,或者更亲密地,坐在他的腿上,一边为他修剪指甲,一边用胜利者的眼神,无声地享受着这场闹剧。
上一世,每一次我们争吵,他都是这副腔调。
而我,总会因为女儿,因为那个看似完整的家,选择退让,选择隐忍。
直到那份忍耐,要了我的命。
这一次,我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我没有闹。
离婚协议我已经拟好了,发到你邮箱。车子、房子、股权,我什么都不要。
我只要你,立刻,马上,滚回来签字。
我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反而让顾鸿哲感到了不对劲。
他那边的声音严肃起来。
沈棠,你玩真的
你可想清楚了,你一个脱离社会十几年的家庭妇女,没有任何工作经验,跟我离婚,你拿什么生活
扫大街吗一个月三千块的工资,你连自己都养不活!
更何况,你没有收入,女儿的抚养权,法院是绝对不会判给你的。你不是把顾盼当命根子吗你舍得
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上一世曾将我刺得体无完肤。
而现在,我听着,只觉得可笑。
哦,对了。我仿佛才想起来似的,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关于顾盼的抚养权,我也放弃了。
……什么
顾鸿哲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震惊。
我说,养不熟的白眼狼,我不要了。我对着电话,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以后她是跟着你吃香喝辣,还是跟着你那柳阿姨喝西北风,都与我无关。
你……你是不是疯了!
沈棠,我警告你,别用这种方式来威胁我!你以为我……
我没等他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世界清净了。
顾盼还呆立在原地,像一尊石化的雕像,脸上血色尽褪。
她可能从未想过,那个把她视为全世界的母亲,会说出养不熟的白眼狼这样的话。
我没再看她一眼,转身开始收拾宗祠里的东西。
沈家的骨秤、记录着历代禁术的密卷、还有那些用来做法事的器具。
这些,才是我的根,我的命。
而不是那对狼心狗肺的父女。
不出半个小时,别墅外传来了刺耳的刹车声。
顾鸿哲几乎是踹开门冲进来的。
他英俊的脸上布满怒气,眼底甚至有几缕红血丝,像是从一场重要的会议中仓促赶回。
沈棠!他冲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他身后,顾盼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哭着扑过去。
爸!你看看妈妈,她疯了!她要跟我断绝关系,还要跟你离婚!她肯定是受了什么刺激,你快带她去看看医生吧!
顾鸿子的视线落在我脚边那个小小的行李箱上,脸色愈发阴沉。
他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离婚协议书,那上面,我已经签好了自己的名字:沈棠。
龙飞凤舞,没有半分犹豫。
他死死地盯着那两个字,然后猛地抬头看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为了逼我回家,你连女儿的抚受权都愿意放弃沈棠,你可真行啊。
你就这么缺不了我
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似乎又找回了那种掌控一切的自信。
他以为,我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欲擒故纵的把戏。
我没说话,只是平静地抽回自己的手腕,然后从他手里拿过那支价值不菲的派克钢笔。
我拧开笔帽,将笔,递到他面前。
签吧。
我的动作,我的眼神,都在告诉他,我不是在开玩笑。
顾鸿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捏着那份协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沉默,在压抑的宗祠里蔓延。
就在他以为我会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先一步服软的时候。
我开口了。
顾鸿哲,你再不签,倒显得,舍不得离婚的人是你了。
还是说,你怕了
怕离了我这个‘神婆’,你那顺风顺水的生意,会出什么岔子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隐秘的恐惧。
所有人都以为顾鸿哲白手起家,是商业奇才。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每一次重大投资,每一个关键决策,每一个需要提防的对手,都是我提前为他称出来的。
他的成功,建立在我的牺牲和沈家的玄术之上。
现在,他想过河拆桥了。
被我说中心事,顾鸿哲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你胡说什么!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我的成功靠的是我自己的能力!跟你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有半点关系吗!
他抓起笔,带着几分赌气的成分,狠狠在离婚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顾鸿哲。
三个字,力透纸背,写满了决绝。
然后,他将协议甩在我脸上。
纸张锋利的边缘划过我的脸颊,留下一道细微的刺痛。
沈棠,你给我听清楚了!
这是你自找的!离了婚,你休想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也别指望我会跟你复婚!
就算你将来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再看你一眼!
现在,立刻,给我滚出这个家!
我弯腰,捡起那份对我而言宛如解放令的协议书,仔细地吹了吹上面的墨迹,然后小心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接着,我拉起我那个小小的行李箱,转身就走。
没有半分留恋。
经过顾盼身边时,她拉住了我的衣角。
妈……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听不出是真是假,你真的要走吗
你走了,以后谁给我做早饭,谁提醒我加衣服,谁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
我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
这张曾经让我爱到骨子里的脸,此刻只让我觉得陌生。
这些,我微微一笑,你都可以去找你的柳阿姨。
我相信,她会比我这个‘巫婆’妈妈,做得更好。
在顾盼震惊而受伤的眼神中,我毫不犹豫地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囚禁了我十六年的牢笼。
走出别墅大门的那一刻,阳光刺眼。
我眯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
顾鸿哲,顾盼。
再见了。
不,是再也不见。
我没有流落街头。
离开顾家后,我打车回了市中心老城区的一栋老宅。
这是我沈家的祖宅,也是我结婚前住的地方。
一栋三进三出的大院子,虽然陈旧,但处处都透着历史的沉淀和一股外人看不见的气。
我推开那扇落满了灰尘的朱漆大门,看着庭院里的杂草和那口枯井。
心里,竟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这里,才是我的家。
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打扫。
将宗祠里的牌位和器物一一请出来,在祖宅的正堂重新安放。
当三支清香点燃,青烟袅袅升起,缭绕在沈氏秤骨堂的牌匾下时。
我感到一股久违的力量,从四肢百骸涌入。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我去世多年的奶奶。
她依旧穿着那身蓝布褂子,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那杆老旧的骨秤。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心疼。
醒来时,我泪流满面。
奶奶,我错了。
我不该为了一个男人,一段虚假的婚姻,放弃沈家的传承,更不该试图将这份责任强加给一个不肖子孙。
从今往后,我沈棠,只为自己活,为沈家活。
第二天,我找人重新做了一块牌匾。
黑底金字,龙飞凤舞。
沈氏秤骨堂。
然后,我给一个人打去了电话。
那是我大学时的学长,也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宋衍。
我们大学时曾一起创立过一个国学社,他痴迷周易八卦,我专研祖传玄学,算得上是臭味相投。
毕业后,他继承了家业,我嫁作了人妇,便断了联系。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他依旧吊儿郎当的声音。
哟,这不是咱们沈大半仙吗怎么想起来给我这个凡夫俗子打电话了你老公没把你的手机没收啊
我没跟他废话,开门见山。
我离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在哪儿宋衍的声音沉了下来。
我报了地址。
半小时后,一辆骚包的红色法拉利停在了我老宅门口。
宋衍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潮牌,戴着墨镜,倚在车门上,看着我挂出去的新牌匾,吹了声口哨。
可以啊,沈棠,重操旧业了
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着我。
啧啧,顾鸿哲那孙子是瞎了眼吗放着你这么个宝贝不要,跑去跟那个叫什么……柳莺莺的搞在一起
我早就跟你说过,那姓顾的面相就薄,天生反骨,你非不听。
我没理会他的调侃,给他倒了杯茶。
我需要客户。
我直接说。
宋衍挑了挑眉,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没问题。他一口答应,我那帮狐朋狗友,还有我爸生意场上的那些老狐狸,一个个都信这个。尤其是生意越做越大,越怕死怕破产的。
不过,他话锋穿一转,你这秤,准吗
都十几年没摸过了,手艺生疏了没
我没回答,只是看着他,淡淡地说。
伸出手来。
宋衍一愣,随即来了兴致,把自己的左手伸到我面前。
来,给小爷我称称,看我这辈子是桃花运旺,还是财运旺。
我没碰他的手。
我只是伸出自己的食指和中指,并拢,从他的腕骨开始,沿着臂骨,一节,一节,轻轻地向上探。
我的指尖仿佛带着电,每到一处,宋衍的表情就变一分。
我的动作很慢,眼睛微闭,像是在倾听什么。
足足一分钟后,我睁开眼。
宋衍,你三日之内,有一场血光之灾。
宋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喂,沈棠,不带这么咒人的啊。
我没理他,继续说。
这场灾,源于水,应在北。你三天后,是不是要去北郊的雁栖湖玩帆船
宋衍的脸色彻底变了。
雁栖湖的帆船派对,是他临时起意组织的,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我绝不可能提前知晓。
你……你怎么知道
我收回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我不仅知道你要去,我还知道,到时候会起一阵妖风,你的帆船会翻,你的腿会被螺旋桨打断。
宋衍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我放下茶杯,抬眼看他。
要不要我帮你破这个局,就看宋大少爷,愿不愿意当我的第一个客人了。
3
宋衍终究是没敢拿自己的腿开玩笑。
他脸色发白地坐在太师椅上,看着我从供桌上请下了那杆被我擦拭得锃光瓦亮的黄铜骨秤。
沈棠,你……你玩真的啊还需要用上这家伙
他看着那杆古朴得甚至有些诡异的秤,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秤杆是百年阴沉木所制,秤盘是黄铜的,上面还刻着繁复的符文。秤砣则是一块墨玉,雕成一个闭目的神兽模样。
废话。
我白了他一眼,取了三支香点燃,先对着祖师牌位拜了三拜。
一套流程走得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庄严肃穆的仪式感,让原本还想插科打诨的宋衍彻底闭上了嘴。
坐好,别动。
我命令道。
然后,我提起骨秤,将那冰凉的墨玉秤砣放在他的头顶百会穴上,另一头的秤盘则悬在他的心口。
我没有念咒,也没有做什么奇怪的动作。
我只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腕骨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无数纷乱的画面涌入我的脑海。
那是属于宋衍的气,他的过去,他的现在,甚至未来的某些碎片。
我看到他在商场上意气风发,看到他在情场上左拥右抱,也看到了……三天后,雁栖湖上,那片突然变得漆黑的天空,和那艘被巨浪掀翻的白色帆船。
我甚至能感受到螺旋桨高速旋转时划破水流的冰冷触感。
我的眉头紧紧皱起。
秤盘开始轻微地晃动,秤杆上的红线也开始不规则地摆动。
宋衍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怎么样很严重吗他小声问。
我猛地睁开眼,一把拿开头顶的秤砣。
死不了。我说,但断条腿是免不了的。
我靠!宋衍爆了句粗口,那你倒是赶紧给我想办法啊!
办法不是没有。
我从供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红色锦囊,和一张黄色的符纸。
我用朱砂笔在符纸上迅速画了几道谁也看不懂的符文,然后折成三角形,塞进锦囊里。
三天后的帆船派对,你照常去。
我将锦囊递给他。
把这个贴身带着,记住,亥时之前,必须离开水边。
还有,我看着他,派对上,离一个叫‘周晴’的女人远一点。
周晴宋衍愣了一下,那是我新泡上的一个嫩模啊,正打得火热呢。
她命格属水,八字带煞,是你这场灾的引子。那天她会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裙,跟你撒娇让你带她去湖心看月亮。
如果你跟她去了,神仙也救不了你。
宋衍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周晴喜欢穿蓝色长裙这件事,他自己都才刚知道。
他接过锦囊,像是接过了什么烫手的山芋,郑重其事地放进自己衬衫最贴身的口袋里。
行……我信你。
他站起身,像是想起了什么。
那……报酬呢
我伸出五根手指。
宋衍挑眉,五万
我摇摇头。
五十万。
宋衍的眼角抽了抽,我靠,沈棠,你这是抢钱啊!顾鸿哲知道你这么能挣钱吗
他不知道的事情多了。我淡淡地说,你可以选择不给,我不强求。毕竟腿是你自己的。
给给给!宋衍立刻认怂,别说五十万,只要能保住我这条腿,五百万都行!
他当场就给我转了账。
手机提示音响起,看着那一长串的零,我内心毫无波澜。
对了,宋衍临走前,又回头看我,你这秤,还能称别的吗
比如,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能称出一个人,是人是鬼吗
我抬眼看他,你想称谁
柳莺莺。宋衍的眼神冷了下来,我总觉得那女人不对劲。她出现在顾鸿哲身边太巧了,而且我找人查过她的底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这本身就很可疑。
她给我的感觉……很怪,不像是活人。
听到这话,我的心头微微一动。
上一世,我只当柳莺莺是个段位高超的绿茶。
可现在想来,她能把顾鸿哲和顾盼父女俩迷得神魂颠倒,处处针对我,或许,并不只是为了上位那么简单。
秤骨,只能称命,称不出魂。我回答道,但凡是被我称过的人,都会做一个同样的噩梦。
宋衍来了兴趣,什么噩梦
梦见自己一生所求,皆为泡影。
……
送走宋衍,我的秤骨堂算是正式开张了。
与此同时,顾盼和顾鸿哲的生活,也开启了崭新的一页。
没有了我这个封建大家长,顾盼彻底放飞了自我。
她用我给她的那笔钱,买了一堆名牌包包和衣服,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和一群所谓的朋友混迹于各种高端派对和夜店。
高考志愿,她果然填了最热门的金融专业。
暑假的两个月,她几乎夜不归宿。
家里的保姆王姨看不下去,偷偷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
太太,小姐她才十六岁啊,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
我听说她最近跟一个搞乐队的男的好上了,那男的浑身都是纹身,看着就不像好人。
先生也不管管,柳小姐倒是劝了几句,可小姐根本不听她的。
我正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悠闲地品着茶。
王姨,我打断她的话,我已经不是顾太太了,顾盼的事情,也轮不到我管。
她已经十六岁,是个成年人了,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她不是一直嫌我管得太多,束缚了她的天性吗现在这样,挺好。
电话那头的王姨急得快要哭出来,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语气平淡,王姨,以后这种电话不用再打了。我不想听,也不关心。
说完,我便挂了电话。
上一世,我为她操碎了心,换来的是什么
是一把砸向我脑袋的镇坛木。
这一世,我只愿她,在她自己选择的道路上,一路狂奔,最好……粉身碎骨。
而顾鸿哲,在跟我离婚后不到一周,就迫不及待地把柳莺莺接进了家门。
美其名曰,为了更好地照顾盼盼。
他给了柳莺莺一张没有额度的副卡,带她出入各种高级场合,把她介绍给自己所有的生意伙伴。
朋友圈里,他高调地晒出两个人的合照,配文是:余生,请多指教。
仿佛我这个当了十几年顾太太的人,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笑话。
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柳莺莺温柔贤惠,把顾鸿宕照顾得无微不至。
顾盼也对这个新妈妈十分满意,两人情同姐妹,经常一起逛街做SPA。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完美。
完美得,就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三天后,宋衍又来了。
他一进门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熊抱,激动得语无伦次。
棠棠!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他撩起自己的裤腿,我看到他小腿上有一道刚刚结痂的伤口,不深,但看着也挺吓人。
跟你说的一模一样!那天雁栖湖上真的起了妖风!船一下子就翻了!
要不是我记着你的话,提前穿了救生衣,又把锦囊死死攥在手里,我今天就不是断条腿,是直接去见阎王了!
还有那个周晴!她穿着一身蓝裙子,真的缠着我去湖心!我当时吓得啊,直接把她推开了!结果你知道怎么着她掉下去之后,脚被水草缠住了,差点淹死!
我给他倒了杯茶压惊。
我跟你说,最邪门的是,昨晚我真的做噩梦了。
宋衍喝了口茶,脸色依旧发白。
我梦见我们家公司破产了,我爸跳楼了,我那些马子全都跑了,我自己穷困潦倒,最后饿死在天桥底下。
那感觉太真实了,真实到我醒来的时候,一身的冷汗,心脏现在还怦怦跳。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沈棠,你这手艺,太他妈神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宋衍压低了声音,自从我把你介绍给我爸那帮老伙计之后,我手机都快被打爆了。他们都想来找你‘称一称’。
开个价吧,他们不差钱。
我放下茶杯,看着庭院里的那口枯井。
我不称钱,我称‘故事’。
我说。
想让我出手,可以。让他们把这辈子做过的,最亏心,最得意,或者,最遗憾的一件事,写下来,当做报酬。
我要用他们的故事,填满这口枯井。
4
宋衍是个行动派。
不过几天,我的秤骨堂就门庭若市起来。
来的都是些头面人物,跺一跺脚,整个京城的商界都要抖三抖。
他们坐着豪车,在狭窄的胡同口停下,然后由秘书或保镖陪着,小心翼翼地走进我这个破败的院子。
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一个信封。
信封里,装着他们的故事。
有发家时,如何将合作伙伴踢出局的阴狠。
有风光时,如何抛弃糟糠之妻的薄情。
也有午夜梦回时,对自己英年早逝的儿子的无尽愧疚。
我将这些写满人性丑恶与悲欢的信纸,一张张地投入那口枯井。
井很深,仿佛一个无底的黑洞,贪婪地吞噬着人世间的罪与罚。
而我,则用我的骨秤,为他们称量命运。
我告诉炒股起家的李总,他下周将遭遇一场大股灾,要想避过,必须清仓,并将一半身家捐给慈善机构,为自己积德。
李总起初不信,但回去后,越想越怕,最终还是照做了。
三天后,全球股市暴跌,他因为提前清仓,不仅毫发无损,还因为那笔巨额捐款,获得了慈善企业家的美名。
我告诉靠房地产发家的王董,他的新楼盘地基下,镇着不干净的东西,煞气冲天。如果不立刻停工,请高僧做法事,不出百日,必有血光之劳。
王董是个半信半疑的人,但他更怕死。他花重金请来寺庙的高僧,在工地上连做了七天七夜的水陆法会。
法会结束那天,工地的一台塔吊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突然倒塌,砸烂了旁边的工棚。
幸好事先停工,工人都放假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还告诉……
一时间,沈氏秤骨堂的名声,在京城顶级的圈子里,不胫而走。
人人都知道,老城区里,住着一位神秘的沈半仙。
她不求财,只收故事。
但她的每一句话,都能断人生死,逆天改命。
预约的人踏破了门槛,我却悠哉悠哉。
每天只接待一位客人。
剩下的时间,便用来打理院子里的花草,或者,泡一壶清茶,看一卷古籍。
这样的日子,平静,却充满了力量。
而顾家,却渐渐起了波澜。
最先出问题的,是顾盼。
高考成绩出来了,她考得并不理想。
以她的分数,根本够不上任何一所顶尖大学的金融系。
这对心高气傲的她来说,是第一个沉重的打击。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好几天。
顾鸿哲和柳莺莺想尽了办法安慰她,都无济于事。
最后,还是顾鸿哲花了很大一笔赞助费,才勉强把她塞进了一所二流大学的中外合作办学项目里。
学费高得吓人,但至少听上去,还算体面。
顾盼勉强接受了。
但她的霉运,似乎才刚刚开始。
开学没多久,她那个搞乐队的纹身男友,就劈腿了学校的校花。
两人分手时,闹得很难看。
那男人不仅卷走了顾盼不少钱,还在学校的论坛上,大肆宣扬她的私事,把她说成一个私生活混乱的拜金女。
顾盼一夜之间,成了全校的笑柄。
她气得在宿舍里砸光了所有东西,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人言可畏。
更可怕的是,她开始做噩梦。
每天晚上,她都会做同一个梦。
梦里,她不再是众星捧月的顾家大小姐。
她成了一个人人唾弃的乞丐,穿着破烂的衣服,在曾经最熟悉的奢侈品店门口,向那些她过去根本瞧不起的人,乞求一个面包。
她的父亲,挽着柳莺莺,开着豪车从她面前经过,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她。
她冲上去想拦车,却被保镖一脚踹开,倒在肮脏的泥水里。
梦里的绝望和屈辱,真实到让她窒息。
她每天都在惊恐中醒来,面色惨白,冷汗涔涔。
柳莺莺用她最擅长的心理学知识为她疏导。
盼盼,你只是压力太大了。
高考失利,感情不顺,这些事情让你产生了自我怀疑和不安全感,所以才会投射在梦境里。
放轻松,多出去走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顾盼信了她的话。
她开始更加疯狂地购物,参加派对,试图用物质和喧嚣来填补内心的空虚和恐惧。
可那噩梦,却像附骨之疽,每晚准时降临,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真实。
她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差了下去。
而另一边,顾鸿哲的鸿哲集团,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最重要的一个海外芯片供应商,突然单方面撕毁了合同,导致公司最新款的手机,面临着无芯可用的窘境。
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替代方案,公司将承受数以亿计的损失。
顾鸿哲急得焦头烂额。
他发动了所有的人脉,却都找不到愿意在这个时候伸出援手的伙伴。
他那些往日里称兄道弟的商业伙伴,一个个都对他避之不及。
他这才惊恐地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自己仿佛被整个商圈孤立了。
没有人敢跟他合作。
仿佛跟他沾上关系,就会倒大霉。
他整夜整夜地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不过短短一个月,就憔气得像是老了十岁。
柳莺莺的温柔解语,也渐渐失去了效用。
商业上的事情,她一个心理学硕士,根本插不上手,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夫妻俩的争吵,也越来越多。
终于,在一个项目彻底崩盘,公司股价连续三天跌停的夜晚,顾鸿哲喝得酩酊大醉地回了家。
他第一次,对柳莺莺动了手。
一个响亮的耳光,将柳莺莺打倒在地。
废物!
他赤红着双眼,像一头暴怒的狮子。
我养着你,是让你当花瓶的吗!除了会花钱,你还会干什么!
你说,是不是你这个丧门星,克了我!自从你进了这个家门,我就没顺过一天!
柳莺莺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而这一幕,正好被做噩梦惊醒,下楼喝水的顾盼,看了个正着。
她看着曾经温柔儒雅的父亲,和那个她视为偶像的柳阿姨,像两个市井泼妇一样扭打在一起。
家里的名贵瓷器,摔了一地。
咒骂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这一刻,她梦里的场景,和眼前的现实,奇异地重合了。
一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突然想起了我。
想起了我离婚那天,在她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以后,它也可以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顾盼尖叫一声,转身冲出了这个如同地狱般的家。
她要去求我。
她要去求那个,被她亲手推开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5
夜色如墨。
顾盼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她打了一辆出租车,凭着模糊的记忆,报出了我老宅的地址。
当那扇熟悉的朱漆大门出现在眼前时,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大门紧闭,上面挂着那块让她觉得羞耻又恐惧的牌匾。
沈氏秤骨堂。
她疯了似的上前拍打着门环,声音凄厉。
妈!开门啊!妈,我是盼盼!
我知道错了!你救救我!救救我们家吧!
妈!
她一遍遍地哭喊,直到嗓子都哑了,门,依旧没有开。
回应她的,只有胡同里寂静的晚风。
我其实就站在二楼的窗后,冷冷地看着楼下那个狼狈不堪的身影。
我听到了她的每一声哭喊,看到了她的每一滴眼泪。
可我的心,硬如磐石。
上一世,我躺在宗祠的血泊里,奄奄一息时,她可曾有过半分心软
没有。
她甚至觉得,我死得太晚了,碍了他们一家三口追求幸福的路。
如今,报应来了,她倒知道回头来找我这个巫婆妈妈了。
可笑。
我在窗边站了一夜。
顾盼就在楼下跪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胡同时,我才缓缓走下楼。
我没有开门。
而是从门房的小窗里,递出去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和两个刚出锅的肉包子。
就像,我过去十六年里,每一个为她准备早餐的清晨一样。
跪了一夜的顾盼,嘴唇发白,几近虚脱。
看到吃的,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几乎是扑过来抢走了。
她狼吞虎咽地吃着,眼泪一颗颗地掉进豆浆里。
妈……她哽咽着,你还是心疼我的,对不对
你不会真的不管我的,对不对
我看着她这副样子,内心毫无波澜。
吃饱了,就回去吧。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顾盼的动作一僵,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怔怔地看着我。
从你选择让你爸和柳莺莺当你家人的那天起,你和我,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你的死活,你的前程,你的喜怒哀乐,都与我无关。
我给你吃的,只是不想你饿死在我家门口,脏了我的地。
至于你家的那些破事,我轻笑一声,那是你们自找的,自己受着吧。
不!
顾盼尖叫起来,一把打翻了手里的豆浆。
滚烫的液体洒了她一手,她却像感觉不到疼。
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是你女儿!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对,我点点头,承认得干脆利落,我就是这么狠心。
是你亲手教我的。
上一世,你拿着镇坛木砸向我的时候,可曾想过,你是我女儿
在你眼睁睁看着我流血而死,只想着去迎接你的‘新妈妈’时,你又何曾有过半分心疼
我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将她最后的伪装和希望,剥得一干二净。
顾盼的脸上血色尽褪。
你……你想起来了
是啊,我笑了,我想起来了。我想起了所有事。
所以,顾盼,你死了这条心吧。
从我重生的那一刻起,我沈棠,就不再是你妈了。
说完,我不再理会她的崩溃和哭嚎,转身就走。
她绝望的嘶喊,被我关在了厚重的门板之后。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偶尔,宋衍会带来一些关于顾家的消息。
我听说,顾鸿哲为了挽救公司,把他和你住过的那栋别墅都抵押了。
他还找了好多人,想打听你的下落,都被我挡回去了。
啧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孙子现在估计肠子都悔青了。
我一边修剪着花枝,一边淡淡地听着。
这些,都引不起我丝毫的兴趣。
直到有一天,宋衍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棠棠,柳莺莺来找我了。
我的动作一顿。
她想让我引荐她来见你。
她出价很高,一千万,只求你为她‘称一次骨’。
我抬起头,看向宋衍,你答应了
宋衍摇摇头,我怎么可能答应!那女人一看就没安好心!
但是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不像只是走投无路的样子,反而……像是在谋划着什么。
我沉默了。
确实,以柳莺莺的性格,她不像是会相信玄学的人。
她来找我,一定另有目的。
难道……
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对宋衍说,你告诉她,我答应了。
时间,就定在下个月十五,月圆之夜。
地点,就在这里。
另外,你让她把顾鸿哲和顾盼,也一并带来。
宋衍大吃一惊,棠棠,你这是要……鸿门宴啊那女人邪门得很,万一她对你不利怎么办
我看着院子里那口深不见底的枯井,笑了。
井里的故事,已经快要满了。
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放心。
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兴奋。
我不是给她设宴。
我是要,收网了。
我倒要看看,她这条修炼了不知多少年的‘美人鱼’,究竟是何方神圣。
正好,我也想给顾鸿哲和顾盼,送上一份,他们应得的‘大礼’。
6
月圆之夜,阴气最盛。
沈家老宅的正堂里,只点了几支白烛,烛火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在墙上诡异地舞动。
我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对襟褂子,头发用一根木簪简单地挽起。
我端坐在太师椅上,面前的八仙桌上,摆着那杆黄铜骨秤。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子时刚到,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顾鸿哲,顾盼,和柳莺莺,三个人,准时赴约。
顾鸿哲憔悴得不成样子,两鬓已经斑白,眼窝深陷,再没有半分往日的意气风发。
顾盼则像一株被霜打蔫了的植物,眼神空洞,浑身都透着一股死气。那夜夜折磨的噩梦,已经快把她逼疯了。
唯有柳莺莺。
她依旧穿着得体的名牌套装,化着精致的妆容,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在跳跃的烛火下,显得格外僵硬和诡异。
她的手里,提着一个银色的密码箱。
沈大师,她将箱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千万现金,这是您的报酬。久闻您秤骨断命,神鬼莫测,今天,莺莺也想请您为我称一次。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辞恳切。
但我却在她那双看似真诚的眼眸深处,看到了一丝隐藏不住的贪婪和杀意。
我没有去看那箱钱,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柳小姐,我缓缓开口,在我这儿,有我这儿的规矩。
想让我出手,可以。先把你的‘故事’,拿出来吧。
柳莺莺的笑容一僵,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从爱马仕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双手递给我。
大师的规矩,我自然是懂的。
我接过信封,没有拆开,而是将它随手扔进了身旁的一个火盆里。
信纸遇到火焰,瞬间蜷曲,燃烧,化为灰烬。
你的故事,太假。
我说。
你的皮囊,也是假的。
柳莺莺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脸上的肌肉开始不自然地抽动,那完美的妆容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顾鸿哲和顾盼父女俩,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沈棠!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柳莺莺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起来,再不复刚才的温婉,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所谓的秤骨,不过是些骗人的把戏!
我今天来,就是要当着鸿哲和盼盼的面,揭穿你这个神棍的真面目!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鲜红的液体。
看到那个瓶子,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鲛人的眼泪。
玄门中传闻,鲛人泪,能破万法,污秽法器。
看来,我看着她,冷笑一声,你不是凡人。
你也配谈凡人柳莺莺脸上的伪装彻底撕裂,露出一种非人的怨毒,我本是东海修炼了千年的画皮妖,只因百年前被你沈家先人所伤,失了内丹,只能靠不断更换皮囊,吸食男人精气为生!
我筹谋百年,就是为了得到你沈家的骨秤!只要有了它,我就能重塑仙骨,再不用受这画皮之苦!
今天,不是你为我秤骨!
而是我,取你性命,夺你骨秤!
她猛地拧开瓶盖,就要将那瓶鲛人泪朝我泼来!
可我比她更快。
我手腕一翻,一道黄符无声无息地飞出,正中她的手腕。
啊!
柳莺莺惨叫一声,手里的瓶子脱手而出,摔在地上,碎成一片。
腥臭的红色液体流了一地。
而那张黄符,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她手腕上迅速燃烧,烫得她皮开肉绽。
你……你早有准备她惊恐地看着我。
我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从你踏进这个门开始,你就已经输了。
这屋子里,燃的不是檀香,是焚妖香。这地砖下,埋着三百六十五道缚魂咒。
今天,是我为你设下的天罗地网。
说完,我不再理会她,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早已吓傻的顾鸿哲和顾盼。
到你们了。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他们心上。
看在……我们曾经是一家人的份上。
今天,我免费为你们,称一次骨。
就当是,我送你们父女的,最后一程。
顾鸿多想逃,可他的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顾盼更是瘫软在地,不停地发抖。
我提起骨秤,走到他们面前。
我没有碰他们的身体。
只是将那墨玉秤砣,悬在他们头顶。
我闭上眼。
一瞬间,比宋衍那次要汹涌百倍的画面,冲垮了我的识海。
我看到了顾鸿哲是如何一边享受着我带给他的财富和地位,一边在外面和柳莺莺寻欢作乐,嘲笑我这个黄脸婆。
我看到了他是如何在我的药里动手脚,让我日渐虚弱,好为柳莺莺腾位置。
我更看到了,上一世,在我死后,他是如何笑着对柳莺莺说,那个神婆终于死了,以后再也没人能威胁我们了。
滔天的恨意,几乎让我握不住手中的秤杆。
我强忍着恶心,又将秤砣对准了顾盼。
我看到了,她是如何将柳莺莺说的每一句诋毁我的话都奉为圭臬。
看到了,她是如何在同学面前,哭诉我这个母亲对她的精神虐待。
看到了,她是怎样在网上匿名发帖,说自己的妈妈是个搞封建迷信的疯子。
看到了,她是怎样在那杯我生病时喝的水里,放进了柳莺莺给她的,能让人安睡的药片。
原来,上一世我的死,不是一场意外。
是一场,由我最爱的丈夫和女儿,联手策划的,谋杀。
真好。
真好啊!
我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
秤完了。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我自己。
顾鸿哲和顾盼同时浑身一颤,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他们呆呆地站着,眼神涣散。
突然,顾鸿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抱着头,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不要!别过来!我没有害你!
沈棠!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顾盼也尖叫起来,她指着空无一人的角落,满脸惊恐。
鬼!有鬼!妈妈,你的血……到处都是你的血!
别来找我!不是我!是柳阿姨让我干的!
他们,陷入了那个,我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噩梦。
那个专属于被骨秤称过的人的噩梦。
一生所求,皆为泡影。
只不过,他们的噩梦,是我亲手编织的,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地狱。
他们会夜夜梦见我死时的场景,会一遍遍地,在无尽的悔恨和恐惧中,重复他们对我犯下的罪行。
直到,他们的精神彻底崩溃,变成真正的疯子。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柳莺莺,那个画皮妖,已经被焚妖香和缚魂咒的力量,逼出了原形。
她那张美丽的脸,像融化的蜡一样寸寸剥落,露出一张青面獠牙,丑陋不堪的脸。
她嘶吼着,挣扎着,却被无形的力量死死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走到她面前,捡起那半截碎裂的鲛人泪瓶子。
然后,我蹲下身,将那锋利的玻璃,狠狠地,划过她的脸。
你不是喜欢画皮吗
今天,我帮你,把这张皮,彻底地,剥下来。
惨叫声,响彻了整个沈家老宅。
血,溅了满地。
我站起身,不再看这三个在我的地狱里沉沦的蝼蚁。
我走到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上那轮清冷的圆月。
风,吹起我的发梢。
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7
顾家父女的惨叫和画皮妖的嘶嚎,在我关上大门的那一刻,便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我没有报警。
我只是在天亮后,用一个匿名的电话卡,给消防队打了个电话,说城西顾家别墅煤气泄漏,隐约听见里面有爆炸和哭喊。
剩下的事,就交给了世俗的规则去处理。
很快,新闻就出来了。
标题写得耸人听闻:知名企业家顾鸿哲疑因家庭纠纷精神失常,与女伴及女儿在家中自残,产生严重幻觉。
报道说,救援人员破门而入时,看到的是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三个人都疯了。
顾鸿哲抱着头,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打滚,嘴里不停地喊着沈棠饶命。
顾盼则蜷缩在角落,用手指在墙上胡乱地画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血……好多血……妈妈不要……。
而柳莺莺,伤得最重。
她的脸被划得面目全非,救援人员甚至无法从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辨认出她原来的模样。医生说,她的声带也因为过度嘶吼而永久性损伤。
最诡异的是,他们三人都坚称,看到了死去的鬼魂在向他们索命。
权威的心理专家给出的诊断是:集体癔症。
一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家庭,就这样,以一种极其荒诞和惨烈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他们被送进了安保最严密的精神病院。
听说,顾鸿哲的母亲,那个强势了一辈子的老太太,从国外赶回来,哭得晕厥了好几次,却也无力回天。
我看着手机上的新闻,面无表情地划过。
我的世界,也终于彻底清净了。
宋衍来看过我几次,他显得比我还激动,仿佛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亲眼见证了我手刃仇人。
棠棠,你简直酷毙了!他眉飞色舞,那姓顾的一家子,活该!这就是报应!
他见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自从你给我那些叔伯‘称’过之后,他们一个个都对你敬若神明。最近有个大项目,几个死对头争得头破血流,结果我爸听了你的建议,提前退出了,反而躲过一个天大的坑。现在他天天在家给你烧高香呢!
我只是淡淡一笑。
拨弄人心的游戏,我已经玩腻了。
然而,我以为的终点,却只是另一个,更为恐怖的起点。
那天夜里,我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吵醒。
声音,来自院子里的那口枯井。
像是无数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又像是指甲在刮擦井壁,令人头皮发麻。
我披上衣服走到院中,月光下,我清楚地看到,那口井,正在往外冒着丝丝缕缕的黑气。
那不是水汽,而是一种带着黏稠质感的,活物般的黑雾。
那是业障。
是我收集来的,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和罪恶,在井中发酵、融合,最终催生出来的怪物。
我用来填井的故事,如今,要从井里爬出来了。
我立刻布阵,用朱砂在井口画下镇压的符咒。
可那黑气只是稍微收敛了一下,便以更凶猛的姿态,冲破了我的符咒。
我的心,沉了下去。
这东西的力量,超出了我的预料。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愈演愈烈。
黑色的业障雾气,开始从我的院子里,悄悄蔓延出去。
胡同里那棵百年老槐树,一夜之间,叶子全黄了。
隔壁张大爷家养了十年的老猫,莫名其妙地从墙头上摔下来,断了腿。
对门李婶的儿媳妇,好端端的,突然就跟自己的婆婆打了起来,闹着要分家。
争吵、疾病、霉运……
一种无形的负能量,以我的老宅为中心,像瘟疫一样扩散开来。
我成了这个漩涡的中心。
我知道,我必须想办法,在我亲手制造的这场灾难,彻底失控之前,将它解决掉。
这天,我正在翻阅奶奶留下的手记,试图寻找封印业障的方法,宋衍却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
棠棠!不好了!顾家那个老太婆,找上门了!
我眉头一皱。
她带了好多人,就在胡同口,吵着要你交出她的儿子孙女!
宋衍气喘吁吁地说,我的人拦着呢,但看那架势,撑不了多久!她还带了个穿道袍的,看着挺唬人,说是从龙虎山请来的高人,要来收了你这个‘妖女’!
我放下手里的书卷,眼神冷了下来。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让她进来。我说。
宋衍愣住了,啊让她进来干嘛那老太婆不讲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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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解释,只是站起身,走到了院子里的枯井边。
井口的黑气,在白天阳光的照射下,淡了许多,却依旧萦绕不散,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很快,大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
顾鸿哲的母亲,在一群黑衣保镖的簇拥下,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昂贵的定制套装,但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却写满了怨毒和疯狂。
沈棠!你这个贱人!你把我儿子和孙女还给我!
她一进来,就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在她身后,那个所谓的龙虎山高人,一个山羊胡的老道士,手持桃木剑,煞有其事地打量着我的院子。
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口井上时,脸色微微一变。
我没理会那个上蹿下跳的老太太,只是看着那个道士,淡淡地问。
你看出了什么
那老道士扶了扶胡子,故作高深地说。
妖女!你这宅子,阴气冲天,怨气凝结!你定是用了什么邪术,才害了顾先生一家!
今日,贫道就要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妖宅!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沓黄符,口中念念有词,就要往井里扔。
我冷笑一声。
就凭你
我话音刚落,那口井,仿佛听懂了我的话一般,猛地沸腾了起来!
一股浓稠如墨的黑气,如同一条巨蟒,从井口冲天而起!
那黑气中,仿佛有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在尖叫,在咆哮!
老道士手里的黄符,还没靠近井口,就在半空中自燃成了灰烬!
啊!
他吓得怪叫一声,桃木剑都掉在了地上,连滚带爬地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而那股黑气,并没有冲向我。
它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然后,径直朝着那个老道士,和顾老太太一行人,扑了过去!
8
黑色的业障之雾,如同有生命的海啸,瞬间吞没了顾老太太和她带来的一众保镖。
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些平日里人高马大的保镖,此刻却像见了鬼一样,抱头鼠窜,甚至互相踩踏。
救命!我看见我妈了!她问我为什么要拔了她的氧气管!
别过来!不是我!我没有把你推下楼!
钱!都是钱!我的钱!
他们每个人,都在业障的侵蚀下,看到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罪恶。
那些被他们刻意遗忘,或者自以为已经掩盖得很好的亏心事,此刻,都被这口井给翻了出来,化为厉鬼,向他们索命。
这就是我收来的故事的力量。
顾老太太也被黑雾包裹,她那张雍容华贵的脸,此刻扭曲得不成样子。
她跪在地上,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抓挠着,仿佛在跟什么人撕打。
你滚开!我没有害死你!
顾家的家产,本来就该是鸿哲的!你一个外姓人,凭什么跟你弟弟争!
你死得好!你死得好啊!哈哈哈!
她时而惊恐,时而疯笑,彻底陷入了癫狂。
我这才知道,原来顾鸿哲那个早逝的父亲,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当年离奇死于一场意外。
看来,这桩悬案,今日,算是破了。
唯有那个龙虎山的高人,情况稍好一些。
他虽然也被黑气冲得摔倒在地,但胸口挂着的一块护身玉佩碎裂,为他挡去了一部分侵蚀。
他惊恐万状地看着眼前这幅群魔乱舞的景象,又看向站在风暴中心,却安然无恙的我。
他指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滚。
我只说了一个字。
那老道士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连他吃饭的家伙都没敢捡。
剩下的保镖们,也紧随其后,屁滚尿流地逃出了这个让他们魂飞魄散的院子。
转眼间,院子里只剩下我和宋衍,以及跪在地上,彻底疯癫的顾老太太。
宋衍也是一脸煞白,他紧紧地靠在我身后,才勉强没有被那股力量波及。
棠……棠棠……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结结巴巴地问。
是我种下的因,我看着那口依旧黑气翻滚的井,轻声说,现在,结出的果。
它失控了。
这口井,已经不仅仅是一口井了。
它成了一个巨大的业障集合体,一个连通着阴阳两界的,不稳定的裂隙。
我收集来的那些罪恶故事,成了滋养它的最好养料。
而今天,顾老太太她们的到来,她们身上所携带的浓重怨气和罪孽,则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引爆了它。
如果不尽快将它封印,恐怕整个京城,都要被这股力量笼罩,沦为人间地狱。
宋衍看着我凝重的脸色,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那……那该怎么办
奶奶的手记里说,我缓缓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口业井,因罪孽而生。要封印它,就需要……更重的罪孽,去填补它,镇压它。
以身为祭。
宋衍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以身为祭你的意思是……要有人跳下去
我点了点头。
而且,不能是普通人。
必须是与这口井的因果,纠缠最深的人。
宋衍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开口,顾鸿哲……和顾盼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他们的罪孽,是点燃这口井的最初火种。
他们的怨恨和恐惧,是喂养这头怪兽的食粮。
现在,也该由他们,来亲手终结这一切了。
只是……
要把两个被关在精神病院的重度疯子弄出来,再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跳井,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正在思索对策,宋衍却突然一拍大腿。
我有办法!
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帮我安排一下,我要去安和精神病院,‘探望’两位病人。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用最高权限,清空所有监控和安保。今晚十二点,我要带他们出来。
挂了电话,他对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家精神病院,是宋家的产业。
我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这个纨绔子弟,还藏着这么一手。
棠棠,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宋衍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这样做……和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
我转过身,看向祠堂里,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宋衍,我不是圣人。
我救的,不是他们,也不是我自己。
我救的,是这胡同里的张大爷李婶,是这京城里,千千万万无辜的人。
他们父女俩的命,比起这些人来,孰轻孰重
更何况……
我收回目光,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冰冷。
这本就是,他们欠我的。
当晚,子时。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我的老宅门口。
宋衍打开车门。
顾鸿哲和顾盼,被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从车上架了下来。
他们两人都被打了镇定剂,目光呆滞,神情麻木,像两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我看着他们,心中竟没有半分波动的涟漪。
带进来。我命令道。
两人被架到了那口沸腾的业井旁边。
井口的黑气,在感知到他们的气息后,翻滚得更加剧烈了,发出了贪婪的嘶吼声,仿佛是饿极了的野兽,看到了美味的食物。
我从怀中拿出两张黄色的符纸,用自己的指尖血,在上面各画了一道引魂符。
然后,我走到他们面前,将符纸,分别贴在了他们两人的额头上。
这是我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让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从无边的噩梦中,获得片刻的清醒。
符纸贴上的瞬间,两人的身体猛地一震。
眼神中的呆滞和麻木,渐渐褪去。
取而代代之的,是迷茫,然后是……清醒。
他们看清了周围的环境,看清了我,也看清了那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井。
沈……沈棠顾鸿哲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恐惧,有悔恨,更多的,是一种认命般的绝望。
而顾盼,在看到我的那一刻,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泪水。
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井里的黑气,突然化作两只巨大的触手,猛地缠住了他们两人的脚踝,就要将他们拖下去!
啊!宋衍吓得惊呼出声。
我却面不改色,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被拖向深渊。
就在顾盼整个人都快要被拖入井口的那一刹那。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回头看向我,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她冲着我,无声地,做出了两个字的口型。
妈妈。
那一声,不带怨恨,不带恳求。
只有,一个孩子,在生命尽头,对母亲最本能的,一声呼唤。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针,狠狠地刺了一下。
但也,仅此而已。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那口井,彻底吞噬。
随着两声落水的闷响,井口的黑气,仿佛得到了巨大的满足,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然后,缓缓地,全部退回了井中。
周围的空气,瞬间恢复了清净。
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负能量,消失得无影无踪。
院子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井,被填上了。
以我前夫和亲生女儿的血肉之躯。
9
井水恢复了死寂,仿佛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吞噬,从未发生过。
可那井口,却像一张吞噬了两个生命的巨口,沉默而狰狞地伫立在院中。
宋衍腿一软,靠在门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结束了他声音发颤地问。
我点点头。
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那口井上。
这场由我掀起的,长达数月的风波,终于以一种最惨烈,也最决绝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我赢了。
我报了仇,清了门户,甚至,还在无意中,化解了一场可能席卷全城的灾难。
可我没有感受到任何胜利的喜悦。
心口,是空的。
像是被那口井,连带着顾鸿哲和顾盼一起,吞噬掉了一部分。
顾盼最后那一声无声的妈妈,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烙印,刻在了我的心上。
我恨她,恨她的背叛,恨她的愚蠢,恨她的冷血。
但当她真正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时,那份血脉相连的,属于母亲的天性,还是会泛起微澜。
这或许,是我为我的狠戾,付出的代价。
棠棠……宋衍走过来,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的手臂,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收回目光。
我没事。
我转过身,走进祠堂。
那杆黄铜骨秤,还静静地躺在八仙桌上。
只是,原本光亮的秤盘,此刻,却变得有些暗淡无光。
我知道,这是因为它,称量了太多的罪孽,沾染了太重的因果。
也因为它的主人,我,亲手将两个与自己有着最深因果的人,献祭给了业井。
这杆秤,废了。
或者说,它已经完成了它这一代的使命。
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冰凉的秤杆。
这是我沈家安身立命的根本,是我引以为傲的传承,也是……束缚了我半生的枷锁。
如今,一切都该了结了。
我拿起它,一步步地,走回院中。
我走到那口刚刚吞噬了我前夫和女儿的井边。
然后,我松开了手。
噗通。
一声轻响。
骨秤,沉入了井底。
我将我沈家三百年的传承,连同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一同,埋葬在了这口深不见底的坟墓里。
从今往后,世间再无秤骨匠沈棠。
只有,沈棠。
我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宋衍震惊地看着我的举动,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只是走过来,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我有些单薄的肩上。
走吧。他说,这里太冷了。我带你去个暖和点的地方。
我没有拒绝。
我跟着他,走出了这栋承载了我太多荣耀和伤痛的老宅,最后,再也没有回头。
……
一个月后。
我在江南的一个水乡小镇,盘下了一间小小的茶馆。
茶馆临河,推开窗,就能看到摇曳的乌篷船和两岸的杨柳依依。
我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叫青芜。
取自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我不再称骨断命,只是每天泡一壶清茶,看往来行船,听邻里闲话。
宋衍成了我这里的常客。
他总会开着他那辆骚包的法拉利,一路招摇地来到这个宁静的小镇,然后在我茶馆的二楼,一坐就是一下午。
他会给我讲京城里的那些新鲜事。
说顾老太太在精神病院没待多久,就因为突发心梗去世了,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说鸿哲集团,已经被一家海外公司收购,那个曾经辉煌的商业帝国,彻底烟消云散。
说龙虎山那个假道士,回去之后就大病了一场,从此金盆洗手,再不敢出来招摇撞骗。
他说这些的时候,我会安静地听着,手里的茶,不曾泛起一丝涟漪。
那些人,那些事,于我而言,都已是上个世纪的旧闻了。
这天,他喝完茶,临走前,突然塞给我一个盒子。
送你的,乔迁礼物。
我打开一看,是一支全新的,质地上乘的狼毫毛笔。
棠棠……不,青芜。宋衍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认真,我不知道你以后想做什么。但我想,你可以试试,用这支笔,去写点什么。
你可以写别人的故事,也可以写你自己的故事。
你不能,总活在过去。
我握着那支笔,笔杆温润,带着他的体温。
我的心,微微一动。
是啊。
井里的故事,满了。
我的人生,还可以,重新写过。
宋衍走后,我关了茶馆的店门。
回到二楼,我取出笔墨纸砚,在窗前坐下。
窗外,夕阳正好,将一河的粼粼波光,染成了金色。
我提起笔,饱蘸浓墨,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我……
然后,我抬起头,笑了。
那是一个,许久未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一生,爱过,恨过,疯过,杀过。
也终于,归于平静。
从今往去,云散风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