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男友严炽只是我死去的白月光沐青弦的替身。
我忍受他的一切掠夺和背叛,只为守护他体内那一点点属于青弦的灵魂碎片。
直到白月光的双胞胎哥哥出现,掐着严炽的脖子告诉我,他体内根本不是什么灵魂碎片,而是当年吞噬了我白月光的怪物。
我十年的守护,原来是在亲手饲养我的仇人。
1
社团招新会的灯光下,严炽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他将我从角落里拽到人群中央,那张俊美如铸的脸上挂着我最熟悉的、冰冷的笑。
苏念绳,来,露一手。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周围的喧嚣瞬间静了,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我惨白的脸上。
严炽,我的男朋友,从不叫我的全名。
除非他想让我难堪。
给大家结一个同心结看看,就当是给咱们‘古韵社’招新助助兴。
他身边的兄弟们立刻开始起哄,吹着口哨,眼神里满是看好戏的轻蔑。
我的视线越过他,落在他身后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孩身上。
桃夭,学生会主席,人比花娇,正用涂着蔻丹的指尖卷着发梢,一双桃花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同心结,要以心血为引,以灵力为线,结予心悦之人,方能灵验。
是结给我,和他吗
我的心底升起一丝卑微的妄想。
严炽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他俯下身,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我耳边说。
别自作多情。
这个结,是给桃夭的。
你,不过是个工具。
妄想被一盆冰水兜头浇灭,冷得我彻骨。
我挣扎着想抽回手。
我不结。
我的声音细若蚊蚋,却透着最后的倔强。
严炽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另一只手猛地扼住我的喉咙,将我死死按在身后的柱子上。
窒息感瞬间袭来,我眼前的灯光开始分裂出无数个光斑。
苏念绳,别给脸不要脸。
他的话语淬着冰。
今天这个同心结,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我看着他。
他这张脸,和那个人有七分相似。
特别是眼角那颗痣,一模一样。
当年沐青弦拉着我的手,将第一根红绳交给我时,笑着说。
念念,绳结是有生命的,你要用心对待它,它才能守护你想守护的人。
可如今,我却要用他教我的东西,去讨好另一个女人。
为了这个男人身体里,那一点点属于沐青弦的残魂。
我闭上眼,放弃了挣扎。
好,我结。
严炽松开手,像丢垃圾一样把我甩开。
我咳得撕心裂肺,从随身的布包里,颤抖着拿出那捆浸润我心血的红绳。
绳子一出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滞涩了一瞬。
我咬破指尖,将一滴血抹在绳端。
双手翻飞,灵力顺着指尖疯狂涌出,红绳在我手中仿佛活了过来,编织出繁复而炫目的光影。
同心结,消耗的是我自己的生命力。
每结一分,我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胸口传来熟悉的、被掏空的剧痛。
终于,一个结构完美、流光溢彩的同心结在我掌心成形。
它散发着柔和的红光,带着我温热的体温。
成了。
我虚弱地开口。
严炽看都没看我一眼,从我手中夺过那个结,转身,像献宝一样捧到桃夭面前。
夭夭,喜欢吗
桃夭伸出纤纤玉手,接过了绳结。
那同心结上属于我的灵力,在她触碰到的瞬间,就像遇到了一个无底的黑洞,被飞快地吸了进去。
绳结的光芒黯淡下去。
桃夭的脸上却泛起一抹病态的红晕,她满足地眯起眼,对着严炽呵气如兰。
阿炽,你的这个小跟班,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她说完,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枚被吸干了灵气的同心结,随手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像在丢一块擦过嘴的废纸。
羞辱。
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羞辱。
全场爆发出一阵哄笑。
我的世界,也在这一刻,随着那个被丢弃的绳结一起,沉入了黑暗。
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失去意识前,我仿佛又看到了沐青弦。
他在漫天花雨中对我笑。
念念,等我回来,我教你结守护我们一辈子的永生结。
沐青弦,十年了。
你,还回得来吗
2
我在冰冷的社团活动室地板上醒来。
身上盖着一件满是烟味的男士外套。
严炽和他的朋友们早就走了,桃夭自然也不在。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一地狼藉。
心口的绞痛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扶着墙,一步步挪回宿舍。
舍友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担忧地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一头栽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自己。
黑暗中,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我体内的生命力,又稀薄了一分。
像被戳了个洞的米袋,正在无可挽回地流失。
从我为了追随严炽,考入这所大学开始,这样的献祭就成了家常便饭。
一开始,他只是让我结一些祈福转运的小结,比如考试顺利,球赛能赢。
后来,他的要求越来越过分。
念念,桃夭说她最近总做噩梦,你给她结一个安神结吧。
安神结,需要引我三日魂光,耗费七日精气。
念念,桃夭的社团要去海边办活动,你结一个祈晴结,别让下雨搅了她的兴致。
祈晴结,需逆转天时,一旦失败,我便会遭受反噬。
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每一次,他都打着为了我好的旗号。
你不多多练习,怎么能熟练掌握结绳的技巧我这是在帮你。
你看,你帮了桃夭,我和她的关系好了,我在学生会也站稳了脚跟。我好了,不就是你好了吗
我每一次的反抗,都会被他用那张和沐青弦相似的脸,和更加冷酷的手段镇压下去。
直到我彻底顺从。
我像一头被圈养的牲畜,被他一点一点地榨干髓血,去浇灌另一朵娇艳的食人花。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严炽发来的信息。
醒了别装死。晚上十点前,给我结一个‘扶鸾结’,我要在今晚的联谊会上拔得头筹。
扶鸾结,能短暂提升人的气运和魅力,代价,是我一个月的寿命。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终究还是回了一个字。
好。
我还能怎么办呢
严炽体内,有沐青弦最大的一块灵魂碎片。
我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碎片因为我的灵力滋养,正变得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凝实。
沐青弦临走前说过,只要灵魂碎片足够强大,他就能循着气息,自己回来。
这是我活下去唯一的指望。
为此,我什么都可以忍。
我爬下床,坐在书桌前,拿出布包里最后一捆红绳。
这是沐青弦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一直舍不得用。
如今,也不得不动用了。
窗外,天色渐暗。
我将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绳结之中。
灵力一丝丝地被抽离身体,眼前阵阵发黑。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忽然,喉头一甜。
噗。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点点滴滴,溅红了我眼前即将成形的扶鸾结。
绳结发出一声哀鸣,光芒瞬间黯淡,像垂死的萤火。
失败了。
我浑身脱力,趴在桌上,剧烈地喘息着。
门口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
严炽回来了。
他一脚踹开门,看见桌上那枚废掉的绳结,和我嘴角的血迹,眼中没有半分关心,只有暴怒。
苏念绳!你故意的是不是!
他冲过来,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将我的头狠狠地撞在桌面上。
我让你办点事,你就这么给我掉链子
额头传来剧痛,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下。
我却笑了。
严炽,我快死了。
我没有灵力了,我结不出来了。
严炽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更加残忍的冷笑。
死了你想得美。
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敢死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捏开我的嘴,粗暴地将里面的丹药灌了进去。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暖流,强行补充着我几近枯竭的灵力。
这是桃夭给他的,能透支潜能的禁药。
代价是,药效过后,我的身体会受到十倍的亏空。
他又要逼我。
咳咳……
我被呛得眼泪直流。
严炽却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
苏念绳,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结。现在,立刻,马上。
他眼里的疯狂,和他体内那躁动的灵魂碎片如出一辙。
我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颗熟悉的泪痣,心中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我守护的,根本不是什么希望。
而是一个正在被我亲手喂大的……怪物。
我闭上眼,轻声说。
好。
就当我,还清十年前欠沐青弦的那条命吧。
3
扶鸾结最终还是结成了。
当严炽心满意足地拿着那个燃烧着我生命力的绳结离开时,我像一滩烂泥,瘫倒在椅子上,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那颗禁药的药效正在飞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海啸般汹涌而来的虚弱与痛苦。
我的五脏六腑都像被看不见的手拧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
我趴在桌上,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舍友回来,发出一声惊叫,我才被送到了学校的医务室。
再次醒来,是被输液管里冰凉的液体冻醒的。
医务室里光线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
我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竟恢复了一些力气。
是校医给我用了固本培元的药。
但这只是杯水车薪。
我的根基已毁,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我偏过头,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保温杯。
里面是我最喜欢的红枣姜茶。
是舍友送来的。
这世上,除了沐青弦,原来还有人会真心关心我。
眼眶一热,我却流不出眼泪。
我的泪,也快哭干了。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刻意压低的女声。
是桃夭。
……她就躺在里面还没死呢
她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紧接着,是严炽的声音。
哪那么容易死。校医给她吊着命呢。
阿炽,一个工具而已,你好像很关心她嘛。你不会……真对她有什么想法吧
桃夭的声音里带着娇嗔和一丝审问的意味。
严炽立刻紧张地解释起来,声音谄媚得让我恶心。
夭夭,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看得上她那种木头
我留在她身边,还不是为了你。
要不是看她能榨出点像样的灵力,能帮你滋养魂魄,我早一脚把她踹了。
我就是拿她当个血包,一个灵力充电宝,随用随取,方便得很。
血包。
充电宝。
原来我在他心里,就是这些东西。
我的手指,死死地攥住了床单,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桃夭发出一声轻笑。
这还差不多。
不过,这个充电宝,好像也快没电了。
我今天看她,油尽灯枯的样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严炽的声音变得有些急切。
那怎么办夭夭你的修行,可不能断啊。
4
那还能怎么办再找一个像苏念绳这么蠢的血包可不容易。我们最后的计划,得提前了。桃夭的声音里透出毒蛇般的嘶嘶声。
直接剖魂取魄,拿走她身上那条沐青弦留下的本命绳。那东西是上好的灵媒,只要有了它,再灌注她全部的魂魄之力,就足够你体内的‘那位’彻底苏醒了。
剖魂取魄。
四个字,像四根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钉入我的天灵盖。
他们要的,不只是我的灵力,我的寿命。
他们要我死。
要我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什么狗屁的同心结,扶鸾结,都不过是开胃小菜。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我从沐青弦那里学来的、赖以为生的、视为信仰的一切,在他们眼里,只是我通往屠宰场的路。
一股混杂着绝望的滔天恨意,从我几近干涸的丹田里轰然炸开。
是啊,我快死了。
但就算死,我也要从他们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哐当!
我用尽全身力气,将床头的输液架狠狠扫落在地。
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划破了门外的密谋。
她醒了!桃夭低呼一声。
门被猛地推开,严炽和桃夭一前一后地冲了进来。
看到我撑着床沿坐起,眼中没有半分柔弱,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严炽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我笑了,扯动嘴角的伤口,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充电宝……血包……
我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这几个词。
严炽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桃夭则是环抱着手臂,施施然地倚在门边,脸上带着看好戏的讥笑。
听见了又如何她娇声道,苏念绳,别怪我们心狠,要怪,就怪你自己太好骗。
严炽眼中最后一丝伪装也剥落了。
他不再是那个模仿着沐青弦温柔的学长,而是一头被揭穿了伪装、露出獠牙的野兽。
对,你都听见了。他朝我走来,每一步都带着迫人的煞气,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跟你演戏了。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那张我曾迷恋的脸上,此刻只剩下贪婪和狰狞。
沐青弦的灵魂碎片那种东西,你还真信啊
真是蠢得可怜。
不过是让你心甘情愿被我抽干的诱饵罢了。
我死死盯着他,脑子里那根名为希望的弦,嘣的一声,彻底断了。
我问你,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沐青弦……到底是怎么死的
严炽脸上的笑容更加残忍。
他当然是死于自己的愚蠢。为了救一个没用的废物,被‘那位’吞噬了灵魂。你说可笑不可笑
他说着,伸手就向我脖颈上挂着的、藏在衣领里的布包抓来。
现在,把你身上那条本命绳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那里装着沐青弦留给我的,最后一截红绳。
是我的命。
是我的所有。
你休想!
我嘶吼着,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偏头躲开他的手,同时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凭空结出一个最简单、也最恶毒的——绝情结。
此结,断情绝义,伤人伤己。
以我此刻的状态用出,无异于自杀。
但我也顾不得了!
黑红色的绳结成形,带着我全部的怨念,狠狠射向严炽的胸口。
严炽没料到我敢反抗,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他闷哼一声,后退了两步,胸口的衣服被灼出一个小洞。
而我,则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再次摔回床上,喉咙里涌上腥甜,眼前彻底发黑。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死在他手上时。
轰——!
医务室那扇脆弱的木门,连带着门框,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整个轰飞了进来。
木屑飞溅中,一个挺拔的身影逆光而立。
那个人,穿着一身素白的研究服,气质清冷如雪山之巅的寒月。
他的脸……
他的脸,和沐青弦,一模一样。
不,比沐青弦更成熟,更冷峻。
也比严炽那张模仿来的赝品,要真实一万倍。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严炽体内的那股躁动煞气,就像被扼住了喉咙的鸡,瞬间偃旗息鼓,甚至瑟瑟发抖。
桃夭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惊恐。
沐……沐白砚!
男人清冷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越过惊惧的桃夭和严炽,最后,落在我濒死的脸上。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抱歉。
他的声音像碎冰,却奇异地安抚了我狂乱的心跳。
我来晚了。
5
沐白砚动了。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是从容。
他只是抬起手,朝着严炽的方向,虚空一握。
严炽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心脏,整个人痛苦地弓起身子,脸涨成了猪肝色,发不出半点声音。
而他体内,那块我一直以为是沐青弦灵魂碎片的东西,正发出尖锐的、无声的嘶嚎,恐惧得像是老鼠见了猫。
桃夭见状,脸上血色尽褪,她再也顾不上伪装,周身桃花瘴气一闪,化作一道粉色虚影就想从窗户逃走。
沐白砚看都没看她。
他另一只手的手指在空中划过几道银色的轨迹,空气中瞬间浮现出几条如同锁链般的符文。
锁。
他轻吐一个字。
符文锁链瞬间收紧,像一张天罗地网,将刚蹿到窗边的桃夭死死捆住,将她从虚影中硬生生打了出来,狼狈地摔在地上。
那身娇体软的美人,此刻显露出几分妖物的狰狞,对着沐白砚发出色厉内荏的威胁。
沐白砚!你敢动我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沐白砚终于将视线转向她,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待垃圾般的漠然。
你们,动了我的人。
我的人……
他说的是我吗
我的心脏,在沉寂了十年之后,第一次,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沐白砚不再理会那两个废物,他走到我的病床前。
我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如同草木被雪覆盖的气息。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我,却在看到我满身的血污时停住了。
沐青弦,是我的双胞胎弟弟。
他开口,一句话就解答了我心中最大的疑惑。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十年前,那场事故,我恰好不在滨城。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悔意。
等我赶回来,青弦已经……
他顿了顿,眼神落在了严炽身上,那漠然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而杀死他的,就是你一直当成宝贝,用命去滋养的这个东西。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不是……灵魂碎片吗
沐白砚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他残酷地、一字一句地,为我揭开了这个我用十年青春和性命构筑的谎言。
那不是青弦的灵魂碎片。那是一只上古凶兽‘蜃鬼’的碎片。
蜃鬼能制造幻境,模拟气息。它吞噬了青弦,自然就能模拟出青弦的残魂气息来欺骗你。
而严炽,是它的‘养鬼人’,一个甘愿献祭自己,为它提供温床和躯壳的宿主。
他这张脸,也是蜃鬼为了方便引诱你,改造出来的。
至于这只桃花妖,沐白砚的视线扫过地上动弹不得的桃夭,不过是个想等蜃鬼壮大后,分一杯羹的寄生虫罢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十年如一日的守护,不是在等待爱人归来。
而是在亲手饲养……杀死我爱人的凶手。
我用我的血,我的命,我的灵力,我的全部,去喂养一头怪物。
我才是那个最愚蠢、最可笑、最该死的废物!
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鼻涕一起流,笑得胸口的伤口撕裂,咳出一大口黑色的血块。
不是背叛。
这比背叛,要恶毒一万倍。
这是将我整个生命,变成了一个巨大、荒诞、血淋淋的笑话。
我笑声凄厉,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严炽和桃夭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
他们害怕的不是沐白砚的力量。
而是我此刻,眼中那比深渊还要浓稠的恨意。
我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抬起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扯下了脖子上那个被我体温暖了十年的布包。
我看向沐白砚,眼神却不再有任何依赖和柔弱,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沐先生。
我换了称呼。
我要他们死。
用我的方式。
沐白砚静静地看着我,良久,他点了点头。
他似乎看懂了,眼前的这个女孩,在这一刻,已经随着那个天真的笑话,一起死去了。
现在活着的,是一个复仇的魂。
好。他说。
我教你,结‘因果结’。
6
医务室不适合成为祭坛。
沐白砚拎着像两条死狗的严炽和桃夭,带我去了教学楼的天台。
滨城的夜风很冷,吹在我单薄的病号服上,却远不及我心中的寒意。
天台上空无一人,头顶是一轮惨淡的弦月。
沐白砚将严炽和桃夭扔在天台中央,两道银色锁链从他指尖飞出,将他们牢牢钉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我踉跄着走到他们面前。
严炽还在色厉内荏地叫嚣:苏念绳!你敢!你动我一下试试!‘那位’不会放过你的!
桃夭则是在哭泣求饶:念念,我错了,都是严炽逼我的!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我看着他们,就像在看两只爬虫。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打开了手中的布包。
那截沐青弦留给我的红绳,静静地躺在里面。
它和我用过的所有红绳都不同,它本身就带着淡淡的、温柔的荧光,那是属于沐青弦最本源的灵力印记。
我把它捧在手心。
因果结,逆转阴阳,重塑乾坤。沐白砚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清冷而沉稳,它会把你献祭给蜃鬼的所有灵力、寿命、痛苦,百倍、千倍地,奉还给它的宿主。
但这个过程,会很痛。
你会重新经历你所付出的一切,只不过,这一次,你不是给予,而是索取。
你,准备好了吗
我抬起头,迎着风,风吹干了我脸上的泪痕。
我准备好了。
我盘膝坐下,将那截红绳置于双膝之上。
指尖,轻轻抚过绳身。
闭上眼。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第一次为了让他赢得篮球赛,结祈胜结后,脱力晕倒在宿舍的那个下午。
很好。
这股力量,还给你。
为了给桃夭祈晴,结祈晴结,被天时反噬,内脏如同被火烧了三天三夜的痛苦。
很好。
这份灼痛,也还给你。
无数个深夜,我耗尽心血为他们结下一个又一个恶毒的绳结,身体被一寸寸掏空,那种濒死的虚弱。
现在,全都还给你!
我双手开始翻飞。
我不再是结绳,我是在编织一张盛大的、只属于严炽和桃夭的死亡之网。
我曾经注入红绳的每一分爱意,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
我曾经流下的每一滴眼泪,此刻都变成了最刻骨的诅咒。
我体内的恨意,通过沐青弦留下的那截本命绳,被无限地放大。
我掌中的红绳,不再散发柔和的红光,而是亮起了妖异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芒。
天台上的风,停了。
空气变得粘稠而压抑。
不……不要!严炽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曾经被他肆意索取、甘甜美味的灵力,此刻正化作一条条带着倒刺的毒蛇,从他身体里,从那蜃鬼碎片中,疯狂地反向撕扯,吞噬着他的一切!
他的皮肉在迅速干瘪,乌黑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花白。
那张酷似沐青弦的脸,像失水的苹果一样起了褶皱,英俊不再,只剩下衰败和丑陋。
啊——!
他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嚎,那是灵魂被一片片凌迟的剧痛。
桃夭的下场更惨。
作为寄生者,她从蜃鬼碎片中偷来的所有美丽和青春,此刻都在加倍偿还。
她娇嫩的皮肤上浮现出褐色的斑点,窈窕的身姿变得干枯,那双勾人的桃花眼浑浊不堪,流出两行血泪。
我的脸!我的修为!她尖叫着,声音变得苍老而嘶哑。
因果结,成了。
它悬浮在我掌心,像一颗跳动的、充满了仇恨的黑色心脏。
我睁开眼。
一步一步,走到严炽面前。
我蹲下身,看着他那张已经完全陌生的、衰老不堪的脸。
现在,我轻声问,声音平静得可怕,你知道什么是剖魂取魄的滋味了吗
他惊恐地看着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伸出手,将那枚黑色的因果结,轻轻地按在了他的眉心。
这是你欠青弦的。
这是你欠我的。
用你的万劫不复,来偿还吧。
黑色的绳结,融入了他的身体。
严炽的惨叫,戛然而止。
他没有死。
但是他体内那块蜃鬼碎片,连同他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被这个因果结死死锁住,日日夜夜,承受着我过去十年所承受的所有痛苦,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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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不如死,才是最好的惩罚。
我站起身,转头看向沐白砚。
做完这一切,我前所未有的平静。
也前所未有的……空洞。
我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向后倒去。
这一次,我落入了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
沐白砚接住了我。
我看着手中的本命绳,它在完成了复仇之后,又恢复了那温柔的荧光。
十年大梦,终于醒了。
我靠在沐白砚的怀里,轻声说。
谢谢。
沐白砚摇了摇头,他低头看着我,眼神复杂。
这只是蜃鬼的一块碎片。它的主体,和其余的碎片,还散落在世上。为了防止它们继续为祸人间,我必须找到并封印它们。
我的手,轻轻握住了那截红绳。
曾经,我用它来守护我可笑的爱情。
如今,我似乎找到了它新的用处。
我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像淬过冰的誓言。
那我就去找到它们。
用蜃鬼自己的碎片,一针一线,为它,结好一副寿衣。
7
天台上的风,带走了严炽和桃夭那非人的哀嚎。
沐白砚扶着我,离开了那个充满了罪孽与惩罚的地方。
我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被他半抱着,几乎没有耗费他任何力气。
复仇之后,我没有感到快意。
我的心中只剩下一片空洞的、被大火焚烧过后的灰烬。
恨意燃尽了我的所有,也燃尽了我自己。
沐白砚没有带我回宿舍,也没有再去医务室,而是穿过大半个校区,来到一处偏僻的、被高大梧桐树环绕的独立小楼前。
这是一栋仿古的建筑,飞檐斗拱,门口甚至没有门牌,只有两尊重石狮子,显得古朴而神秘。
他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书卷、药草和冷冽金属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别有洞天。
不是我想象中的实验室,而是一个巨大的、环形的中庭书房。从地板到天花板,全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古籍、卷轴和奇形怪状的器物。
这里是我的工坊,也是‘锁龙匠’的传承之地。沐白砚将我轻轻放在一张柔软的卧榻上,语气平淡地解释。
他从一个架子上取下一个白玉瓶,倒出一粒散发着清香的丹药,又递给我一杯温水。
吃了它。能暂时稳住你的魂魄。
我顺从地吞下丹药。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游走四肢百骸,抚平了我体内那几乎要炸裂的痛楚。
我看着他熟练地处理着各种我看不懂的瓶瓶罐罐,动作精准,一丝不苟,像一个冷漠而高效的机器。
严炽和桃夭呢我哑着嗓子问。
我把他们送去了该去的地方。沐白砚头也不回地答道,他们会成为两个永远无法醒来的植物人,被自己的噩梦锁在病床上,直到生命耗尽。这比杀了他们,更仁慈,也更残忍。
他说的没错。
我的目光,落在了他工作台上一排排闪烁着寒光的锁链和符文工具上。
锁龙匠,果然名不虚传。
我和他,一个是结绳缚魂,一个是铸链锁妖。
我们,天生就是一路人。
也天生,都是活在黑暗里的怪物。
下一步,我们做什么我问。
我的身体虽然虚弱,但我的意志却前所未有的清醒。我不能停下,一旦停下,那片空洞的灰烬就会把我彻底吞噬。
沐白砚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来。
他从我手中,轻轻拿过那截沐青弦留下的本命绳。
红绳在他白皙修长的指间,像一团温顺的火焰。
它会指引我们。
他闭上眼,将一丝灵力注入红绳。红绳微微震颤,绳头自动抬起,遥遥指向了校园的某个方向。
西北方,文学院大楼。
蜃鬼的碎片,对‘精神食粮’情有独钟。沐白砚睁开眼,目光变得深邃,越是才华横溢、思想活跃的灵魂,对它来说就越是大补之物。
他看向我,似乎在评估我的状态。
所以,我们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一个你我都意想不到的人。
滨城大学文学院的泰山北斗,连续三年的‘明星学者’,德高望重的顾墨野教授。
8
顾墨野教授的公开课,座无虚席。
我和沐白砚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像两个与周遭求知若渴的气氛格格不入的幽灵。
讲台上,那个年近五十的男人正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他气质儒雅,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让在座的学生如痴如醉。
我却只感到一阵阵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我的本命绳,正在我袖中微微发烫,它的悸动明确地告诉我,眼前这个受人敬仰的学者,就是我们的目标。
一个被蜃鬼碎片寄生的怪物。
你看他的学生。沐白砚在我身边低语,每一个都眼神狂热,像是信徒。但如果你仔细看,会发现他们的才气和灵光,都在不知不觉中,被抽走,汇聚到顾墨野的身上。
我凝神看去,果然发现讲台上的顾墨野周身,萦绕着一层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由无数细小光点组成的氤氲之气。
那是无数学生的灵感、才思、智慧的结晶。
他在吸食自己学生的脑髓。
比起严炽那种粗暴的榨取,顾墨野的方式,无疑要高明、也恶心得多。
他用渊博的学识和温柔的人格魅力,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看不见的网,让每一个走进他课堂的学生,都心甘情愿地,成为了他的养料。
下课后,学生们如潮水般涌向讲台,将顾墨野团团围住。
他耐心地一一解答着问题,脸上始终挂着温润如玉的笑容。
念念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回头,看见沐白砚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他的手段,是制造幻境。他会让你看到你内心最渴望、也最脆弱的东西。
你能……撑住吗
我握紧了袖中的本命绳。
他最强的武器,恰恰是我最强的铠甲。我说,我已经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以被他利用的
当晚,我们潜入了顾墨野的办公室。
他似乎早就料到我们会来,正悠然地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烹着一壶茶。
茶香四溢,却掩盖不住那股源自蜃鬼的、甜腻的腥气。
两位,深夜到访,所为何事顾墨野笑着看向我们,眼神落在沐白砚身上时,闪过一丝忌惮。
沐白砚上前一步,冷声道:交出蜃鬼碎片,我可以留你全尸。
顾墨野哈哈大笑起来。
锁龙匠的后人,还是这么霸道。
他放下茶杯,目光转向我。
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变了,变得深邃、温柔,仿佛能看穿我灵魂的尽头。
苏念绳同学,我知道你。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怜悯和慈悲,你受了很多苦。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耗尽了自己。
我心头一凛,警惕地看着他。
如果,我能让他回来呢
顾墨野微笑着,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我眼前的景象,瞬间变了。
古色古香的办公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十年前那片熟悉的、开满了白花的樱花林。
一个白衣少年,正站在树下,对我温柔地笑着。
是沐青弦。
不是严炽那张拙劣的模仿,而是真正的,我记忆中分毫不差的沐青弦。
念念。
他朝我伸出手,连声音里的宠溺,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我回来了。
我的呼吸,停滞了。
理智告诉我,这是幻觉,是陷阱。
可我的身体,我的灵魂,却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不受控制地想要朝他走去。
十年了。
我等了十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哪怕是假的,也好。
就让我,再靠近他一次。
我抬起脚,就要踏入那片花林。
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是沐白砚。
醒醒!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我却像是没听见,痴痴地看着幻境中的沐青弦。
就在这时,幻境中的少年,再次开口了。
念念,你的‘连环结’,还是结得那么笨拙。你看,这里应该先绕过来,才能锁住结心。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比划着。
那是我和沐青弦之间,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我天生手笨,学连环结时总是在同一个地方出错。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在我脑海中轰然炸响。
我的身体,僵住了。
一个幻境,怎么可能知道……连沐白砚都不知道的细节
难道……
难道他不是幻境
难道,他真的是沐青弦
9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被巨大的、无法言说的狂喜与恐惧攫住了。
我猛地甩开沐白砚的手,死死盯着幻境中的少年。
你……你说什么我的声音在颤抖。
少年笑了,眉眼弯弯,如同春日里的新月。
我说,你这个小笨蛋。
十年了,还是这么让人不省心。
念念,过来,到我这里来。
他再次向我伸出手。
这一刻,我所有的理智和防备都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