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墨香无魂
作者:林未
父亲说,我的字,形具而神不逮。
这句话,他从我十二岁说到二十二岁。
十年间,我临摹过的王羲之、颜真卿、柳公权,摞起来比我还高。
我家的静室里,那张三米长的黄花梨木书案上,永远铺着新裁的宣纸,旁边搁着我爷爷传下来的端溪老坑砚。
空气里常年弥漫着顶级徽墨超漆烟的清冽松香,那味道比我衣帽间里任何一瓶绝版香水都更让我熟悉。
我叫林未,林是林氏集团的林,未是未来的未。
这个名字寄托了我父亲对我全部的期望。
可惜,我让他失望了。
尤其是在书法这件事上。
今天下午,我照例在静室里消磨时光。
窗外是打理得一丝不苟的法式园林,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我手边的宣纸上投下一片温柔的光晕。
我刚写完一遍《兰冷亭序》,每一笔的转折、顿挫,都精准复刻了冯承素的神龙本。
若是不懂行的人看,定会夸一句清秀隽永。
父亲走进来时,身上还带着刚从董事会归来的些许凌厉。
他没说话,只是拿起我刚写好的字,对着光看了许久。
静室里只听得见中央空调微不可闻的送风声。
匠气太重,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还是没有‘劲儿’。小未,字如其人,你的心不静,笔锋自然是漂浮的。
我垂下眼帘,没接话。
我的心何止不静,简直是一片真空。
二十二年来,我的人生就像静室里这方昂贵的砚台,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上午学马术和法语,下午练字和插花,晚上则要学习如何在一场名流云集的晚宴上,用最得体的微笑和最无懈可击的谈吐,为家族争取潜在的利益。
我的生活被无数个应该填满,精致、昂贵、完美,也空洞得令人窒息。
我活得像一件顶级的艺术品复制件,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父亲放下宣纸,语气缓和了些:心性是磨出来的。继续练吧,什么时候你的字里有了风骨,什么时候你才能真正担起林家的未来。
他转身离开,留下我一个人,对着满室的墨香,和那句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没有‘劲儿’。
我到底缺了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出现在三天后的一个私人派对上。
派对在发小苏曼新买的顶层公寓里,露天的无边泳池倒映着城市的璀璨灯火。
苏曼和我一样,都是活在金色笼子里的鸟,唯一的区别是,她比我更热衷于寻找笼子的缝隙。
她把我拉到角落,神秘兮兮地亮出手机屏幕。
那是一个设计极简的APP,黑色的背景上,只有一个白色的问号盒子图标,连名字都没有。
林大小姐,还在为你那‘没有灵魂’的字发愁她晃了晃手机,红唇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想不想知道,真正的‘劲儿’是什么样的
我挑了挑眉。
她凑近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人生盲盒。顶级圈子里的私密玩意儿,邀请制。提供224小时完全沉浸式的人生互换体验。你会随机跟另一个用户交换身体,保留自己的意识。24小时后,强制换回。刺激吧
我看着那个简约到诡异的图标,心跳漏了一拍。
苏曼补充道:我试过一次,变成了一个在街头卖唱的流浪歌手。又穷又脏,但当他拨动吉他,唱出自己写的歌时,围观的人眼里的光,是我在任何一场拍卖会上都没见过的。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你爸说的‘风骨’是什么了。
她把一个邀请码发给我,眨了眨眼:不过,后果自负哦。开出的盲盒,可能是惊喜,也可能是地狱。
回到家,我坐在那张黄花梨木书案前,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邀请码,和眼前那张被父亲评价为漂浮的字。
我的人生,就像这幅字,空有华美的骨架。或许,我该亲自去看看,那些有血有肉的人生,究竟是用怎样的笔墨写就的。
夜深人静,我避开了所有的监控,在静室里锁上门,点开了那个名为人生盲盒的APP。
界面干净得过分,只有一个选项:【开启24小时体验】。
没有犹豫,我点了下去。
2
盲盒初启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像是被卷入了高速旋转的漩涡。
当我再次睁开眼,首先冲入鼻腔的,是一股泡面、灰尘和廉价空气清新剂混合的复杂气味。
我坐起身,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不足十平米的狭窄房间。
一张单人床,一张堆满杂物的电脑桌,一个塞得快要爆炸的衣柜,就是全部的家当。
窗外传来的是嘈杂的叫卖声、汽车鸣笛声,充满了鲜活而粗粝的烟火气,与我家庄园里那种连鸟鸣都经过精心设计的宁静截然不同。
我下床,走到那面满是污渍的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人,不是我。
那是一张年轻而疲惫的脸,二十三四岁的年纪,皮肤因为熬夜而显得有些暗沉,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但那双眼睛,在看清镜中景象的瞬间,迸发出的震惊和茫然,是我自己的。
我成了他。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搜寻关于这个身体的信息。
钱包里的身份证上写着:陈默。
桌上的工牌属于一家互联网公司,职位是初级程序员。
手机锁屏是动漫壁纸,密码是他的生日,轻易就解开了。
微信里,置顶的是一个叫产品经理-张姐的人,最新消息是半小时前发的:陈默,那个bug今晚必须解决,明天上线!后面跟着一连串燃烧的炸弹表情。
我的人生盲盒,开出了一个996的社畜。
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诞感和新奇感包裹了我。
我,林未,一个连电脑开机键都懒得自己按的人,现在要以一个程序员的身份,度过24小时。
挑战从第二天早上开始。
七点的闹钟像催命符一样响起,我挣扎着起床,在衣柜里翻出一件皱巴巴的T恤套上。
没有司机备好的劳斯莱斯,我跟着手机导航,第一次走进了地铁站。
早高峰的地铁,是一场凡人的炼狱。
我被汹涌的人潮裹挟着,像一颗身不由己的沙丁鱼,紧紧贴在冰冷的车门上。
周围是汗味、早餐味和各种香水味交织成的复杂气味,一个大叔的公文包好几次撞到我的腰。
在林家的二十二年里,我与陌生人的物理距离从未小于过一米。
而此刻,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女孩呼出的热气。
这种感觉,陌生、不适,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被人群包裹的踏实感。
到了公司,面对电脑屏幕上一串串天书般的代码,和那位张姐咄咄逼人的催促,我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我当然不懂什么bug,只能凭借从小被顶级家教训练出的应变能力和记忆力,翻看陈默留在桌面上的学习笔记和聊天记录,假装在认真工作,然后用他的微信小心翼翼地向邻座的同事求助。
那个……王哥,我这块儿逻辑有点绕不清,能帮我瞅一眼吗我模仿着陈默聊天记录里的语气。
叫王哥的同事很爽快地过来,三下五除二就指出了问题所在。
在他讲解时,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看到了他指甲缝里不易察觉的黑渍。
这些细节,如此真实,如此不加修饰。
中午,同事们招呼着一起订外卖。
我第一次吃了十五块钱一份的猪脚饭。
油腻的汤汁浸透了米饭,猪脚炖得软烂入味。
我吃得小心翼翼,却觉得比家里米其林三星厨师精心烹制的任何一道菜肴都更让人满足。
那种饥饿过后被碳水和脂肪填满的幸福感,纯粹而直接。
下午,在王哥的暗中帮助下,我解决了那个bug。
当我把成功的截图发给张姐,她回了一个OK的手势时,一股陌生的、强烈的喜悦涌上心头。
这是一种通过自身的努力,解决实际问题后获得的成就感。
它不像我赢得马术比赛冠军那样,背后有无数金钱和顶级教练的堆砌;
它只属于我,属于这个叫陈默的身体和身份,朴素,却掷地有声。
晚上十点,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那间小出租屋。
楼下大排档的喧闹声传来,几个刚下班的年轻人围坐在一起,喝着啤酒,高声谈笑。
我忽然很想加入他们。
我脱下那双不合脚的运动鞋,瘫倒在床上。
这一天,我体验了拥挤、疲惫、压力,也体验了奋斗、互助和简单的快乐。
这一切,都充满了劲儿。
一种挣扎着、努力着、鲜活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劲儿。
24小时倒计时结束的瞬间,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我回到了我的静室。
空气里是清冷的墨香,眼前是名贵的古砚。
巨大的空旷和寂静重新将我包裹。
我抬起手,那是一双纤细、白皙、连指甲都修剪得完美无瑕的手。
我看着这双手,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陈默那双布满薄茧、能敲出一行行代码的手。
一种强烈的割裂感和……向往,攫住了我。
我上瘾了。
3
风雨欲来
回到自己身体里的那几天,我过得心不在焉。
米其林餐厅的菜肴变得味同嚼蜡,名媛间的下午茶空洞无趣。
我发现,我赖以生存的那个精致世界,在体验过陈默粗粝而真实的生活后,已经褪去了所有光彩。
它像一幅没有灵魂的工笔画,而我,迫切地想要再次跳入那幅水墨淋漓的现实里去。
父亲又来看我练字,依旧是那句笔锋漂浮。
这一次,我没有沉默。
爸,您觉得,什么样的字,才算有‘劲儿’
他似乎有些意外我会反问,沉吟片刻,说:当你经历过真正的风雨,懂得人生的重量,你的笔下,自然会有雷霆万钧之力。
真正的风雨……人生的重量……
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心中那个念头愈发疯狂。
我不仅要体验,我还要体验最极致的。
周五晚上,我再次锁上了静室的门。
这一次,在人生盲盒的APP界面上,我看到了一个隐藏的选项,需要连续滑动三次才能出现——【开启高风险模式】。
下面有一行红色的小字警告:该模式下的人生体验极度真实,可能包含危险、暴力及不可预测的风险,请谨慎选择。
我体内的血液在瞬间被点燃。
就是这个。
我要看看,父亲口中的风雨和重量,到底是什么模样。
我按下了确认键。
这一次的眩晕感比上次要猛烈得多,甚至带着一丝痛感。
当我恢复意识,一股浓重的铁锈和机油味呛得我咳了起来。
我躺在一张吱嘎作响的行军床上,四周是冰冷的铁皮墙壁。
这里像一个废弃的仓库,昏暗的灯泡下,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我挣扎着站起来,走到一面破碎的镜子前。
镜子里,是一张完全陌生的男人脸。
三十岁左右,轮廓坚毅,眼神锐利得像鹰。
他的下颌线紧绷,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最醒目的是,他左边眼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给这张本就冷峻的脸增添了几分狠厉。
我的身体变成了一个强壮的男人。
我能感觉到肌肉里蕴含的力量,手掌宽大,指关节上全是老茧。
桌上很乱,散落着一堆照片、几份财务报表和一个录音笔。
我拿起身份证,上面写着:陆泽。职业:私家侦探。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
这正是我想要的高风险。
我开始翻看桌上的资料,试图迅速拼凑出陆泽正在做的事情。
照片上是各种角度的偷拍,有商业宴会,有地下停车场交易。
财务报表来自一家规模庞大的集团公司。
当我看到那家公司的名字时,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林氏集团。
我父亲的公司。
陆泽在调查我的家族。
我像被雷击中一般,呆立在原地。
桌上的资料,每一页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发麻。
他调查得非常深入,从集团早期的资本运作,到近年来的几次重大并购,甚至牵涉到一些灰色地带的交易。
目标直指集团的核心层,甚至……有一张照片,是在我家庄园外面的隐蔽角落偷拍的,照片上,我父亲正和一名神色诡异的男人在湖边交谈。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调查我的父亲
就在我大脑一片混乱时,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老鼠。
一个很符合地下交易的代号。
我看着不断闪烁的屏幕,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接,还是不接
我不是陆泽,我只是一个暂居在他身体里的、不谙世事的千金。
一旦开口,我就会暴露。
可是,如果不接,或许会错过揭开真相的关键线索。
关于我父亲,关于我所拥有的一切,背后可能隐藏的秘密。
父亲那句懂得人生的重量在我耳边回响。
我深吸一口气,用我能做到的最沉稳的声音,按下了接听键。
喂。
我的声音,通过这个男人的声带发出来,低沉而沙哑,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4
真相之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尖细而紧张的声音:泽哥,东西到手了。老地方,半小时后,你一个人来。这次的东西……很烫手,你小心点。
说完,对方就挂断了。
老地方是哪里
东西又是什么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推上舞台却没拿到剧本的演员,脚下是万丈深渊。
但我没有退路。
我必须去,为了弄清楚这一切。
我迅速在陆泽杂乱的桌上翻找,终于在一个笔记本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张手绘的简易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一个地点——城西的七号码头。
就是这里了。
我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冲出了仓库。
外面是一辆破旧的越野车,车内同样弥漫着烟草和尘土的味道。
我凭着当年在英国学的赛车驾驶技术,把这辆快散架的车开得飞快。
夜色中的城市,在我眼中呈现出另一番面貌。
不再是璀璨的霓虹和繁华的商业区,而是阴暗的窄巷和破败的工业区。
这里是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是秘密和交易滋生的地方。
七号码头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江面上货轮的灯光一闪一闪。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得人脊背发凉。
我按照地图的指示,来到一个废弃的集装箱后面。
一个瘦小的身影早已等在那里,正是代号老鼠的线人。
他看到我,紧张地搓着手。
泽哥,你可来了。他四下张望着,像一只受惊的动物。
我没有说话。
在这种情境下,沉默是最好的伪装。
我学着电影里那些冷酷角色的样子,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锁定他。
从小在各种高端社交场合练就的察言观色和保持镇定的能力,在这一刻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我那张属于陆泽的、带疤的脸,在阴影下显得格外有压迫感。
老鼠显然被我的气场镇住了,不敢多言,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U盘递给我:都在里面了。林氏集团……他们起家的第一桶金,不干净。这是原始的账本记录,我……我费了好大劲才从一个快退休的老家伙那里弄到的。泽哥,我拿了钱就走,这辈子都不回这座城了。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第一桶金。
我从陆泽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扔给他。
他接过后,如蒙大赦,转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握着那枚小小的U盘,感觉它有千斤重。
回到仓库,我几乎是颤抖着将U盘插入那台破旧的笔记本电脑。
文件打开的瞬间,一个尘封了二十多年的秘密,以最赤裸、最残酷的方式,展现在我面前。
那是一系列转账记录、伪造的合同、以及……一份股权转让协议。
协议的内容,是当年林氏集团的前身,一家小小的纺织厂,如何通过恶意做局,用极低的价格,近乎掠夺式地收购了另一家濒临破产的竞争对手。
而那家对手工厂的厂长,因为无法承受打击,最终选择了自尽。
他留下的妻儿,从此下落不明。
那场肮脏的资本游戏中,所有关键文件上,都有一个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签名。
龙飞凤舞,笔力遒劲。
是我父亲,林翰。
那个每天教导我字如其人,做人要方正的父亲。
那个批评我笔锋漂浮,没有风骨的父亲。
原来,我所拥有的一切——我的庄园,我的马术课,我用来练字的名贵纸墨,甚至我这个被精心培养的未来,都建立在另一个家庭的废墟和血泪之上。
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是一座洁白无瑕的象牙塔。
此刻我才发现,象牙塔的地基,是用带血的泥土和白骨砌成的。
父亲口中的风骨,他自己的笔下,早就一笔勾销了。
他让我练字,让我追求那种他早已失去的东西,或许是一种补偿,或许是一种讽刺,又或许,他只是想塑造一个干净的继承人,来洗白这份原罪。
我终于明白,我字里缺少的,不是技巧,不是心性,而是真相。
我的笔下之所以漂浮,是因为我脚下所踩的这片土地,本身就是虚假的。
我靠在冰冷的铁皮墙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窗外,天色开始泛白。
24小时的体验,即将结束。
这场高风险的盲盒,开出的不是别人的地狱,而是我自己的。
5
笔锋如刃
眩晕感过后,我回到了我的静室。
一切如常。
空气里依然是清冽的墨香,窗外的阳光依旧温柔,那方端溪古砚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纤细,白皙,干净得一尘不染。
可我却仿佛还能闻到上面残留的铁锈味和另一个男人身上的烟草气息。
那24小时,像一场无比真实的噩梦,在我灵魂深处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我拿出手机,那个黑色的APP图标已经变成了灰色,无法点击。
下面出现一行小字:【感谢您的体验,人生盲盒,后会无期。】
它像一个不负责任的信使,送来了最残酷的信件,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坐在书案前,久久没有动。
静室的门被推开,父亲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舒适的居家服,面容温和,仿佛还是那个教我写字、为我未来的品性而操劳的慈父。
他走到我身边,看了一眼桌上空白的宣纸,像往常一样,用带着些许考校的口吻,微笑着说:
想好了写什么吗
他顿了顿,拿起笔架上那支我最常用的羊毫笔,递到我面前。
今天,就写个‘正’字吧。
正,方方正正,公正,正义,正道。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我再也看不到往日的威严和慈爱,只看到一片被精心掩盖的、深不见底的墨色。
他的微笑,他的从容,他身上那股儒雅之气,在U-盘里那些血淋淋的真相面前,都成了一个巨大的、荒诞的笑话。
我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似乎从我的沉默中察觉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
怎么了他问,提笔。
是啊,提笔。
我接过了那支笔。
它在我手中,前所未有的沉重。
这支笔,曾写下无数个被评为没有劲儿的字。
而今天,它蘸着的墨,是另一个人的血泪,是我家族的秘辛,是我二十二年人生的幻灭。
父亲口中的风雨,我已经见过了。
人生的重量,我已经掂量过了。
我终于懂得了什么是劲儿。
那是一种洞悉真相后,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那是站在悬崖边上,决定是向前一步,还是向后一步的力量。
我饱蘸浓墨,墨汁浓稠,乌黑如夜。
我抬起手,对着那张洁白的宣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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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笔,我终于知道该怎么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