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收拾东西时,我发现自己少了对玉镯。
那是被抄家的时候,我唯一带出来的。
问了婢女才知道东西被林昭拿走了,半个月前说是借,今天也没归还,我去找林昭,发现她把玉镯戴在了手上。
她扯了扯衣领露出一身爱痕：世子怕我离开,要得太狠了,现在实在没力气起身了。弟妹想要就自己过来拿吧。
可等我真过去,她却忽然大喊救命。
林昭不知道打哪儿摸出来一把刀,直接往手腕一划,瞬间鲜血直流。
很快我们被人给围住了。
沈烨也从书房赶了过来,他一到,林昭蝴蝶似的柔弱扑进他怀中：世子,弟妹好像疯了,刚才他闯进我的房间,看到我身上留的痕迹,不由分说就要拿刀杀我......
我顶着沈烨杀人的目光指向玉镯：我没想杀她,是来拿我的镯子。
林昭一听更委屈了,眼泪不断砸落：那么多人看见了,你还狡辩！
我想辩解,沈烨却不给我机会。
他把那对玉镯高高抬起,猛地一砸,我疯了似得拼命挣脱婢女钳制,可终究还是迟了,玉镯在地上摔成了几片。
沈烨眸中嫌恶毫不掩饰：不是想要吗捡啊。
我半跪着捡拾碎片,他一脚踩上右手背狠碾。
锋利碎片扎进掌心,猩红鲜血淌出,我疼得呼吸凝滞,却始终不肯放开那些碎片。
林昭的婢女们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义愤填膺数了数林昭对她们的好后,扑上来对我这个‘凶手’拳打脚踢,我右手被沈烨踩着根本没地方躲避,只能努力护住头。
过了不知道多久,大概是怕我真的被打死,沈烨喊停。
我疼得起不来身,到最后是被被拖走的,因为手里还进攥着玉镯碎片,鲜血蜿蜒出一条线。
沈烨皱眉眼神复杂的看着我,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忍。
但林昭三两句话轻易化解：世子不会怪罪我的婢女们吧,她们也是太担心我才会这样,弟妹想杀我她们都看见了吓得不轻。
当然不会。沈烨对林昭手腕的浅伤呵护备至,对我被打掉半条命懒得多看。
我被关进柴房,像被遗忘似的没人送药送饭,时时刻刻被剧痛疼得冷汗直冒。
我求外面的守卫开门,他们却让我等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扇门终于被打开,沈烨走进来,把我之前收拾好的包袱扔在地上：贱人,你就想跟人私奔是吧！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喉咙干得几乎烧起来。
沈烨亲手用粗麻绳把我捆在墙角,递来一碗落胎药。
我自然不愿意喝,可他的表情是我看不懂的疯狂：打掉孽种,从前种种我们一笔购销,往后你只能怀我的孩子！
我拿头撞他：凭什么说我的孩子是孽种把我送给别人的不是你自己吗
他眉头一拧目光阴沉,直接捏着我的下颌准备灌汤药,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慌乱脚步声,紧接着是一连串的尖叫。
外面着火了。
林昭似乎被吓得不清,叫得撕心裂肺,沈烨二话不说便要去找她。
可窗外隐隐能看见火光了,绳子没解开,他要是走我会被烧死的！
我挤出最后一丝力气拉他。
不要,别丢下我,沈烨......世子......夫君！夫君！解开绳子好不好......
这个很久没喊过的称呼让沈烨脚步一顿,可也只是一顿,他丢下一句,‘乖乖等着,我很快回来接你’,就离开了。
可火已经噼里啪啦的烧过来了......
5.
解开绳子就是顺手的事,但沈烨想给宋嫣一个教训所以没解。
天知道他在宋嫣房间里看到收拾好的行李时,有多恼火,他对她难道还不够好吗
单是娶罪臣之女为正妻,就是别人做不到的！
更别说宋嫣现在还怀着野种了,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可她却想跟人私奔,这口火气饶是救下林昭后也没有平复。
林昭温软的身体贴在他的身上：好大的火,我害怕。
沈烨边柔声安抚林昭,边看着火光冲天,想着宋嫣这时候应该吃够教训,准备折返回去,手却被林昭死死缠住。
平生第一次,他对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发火：宋嫣还没出来。
林昭双眸通红楚楚可怜：弟妹是世子妃,下人肯定会优先救她。
沈烨心想也是。
宋嫣的身份可是将来侯府当家主母,底下人巴结她都来不及,想必遇到危险第一时间就去救她了,但是林昭不一样。
大哥早逝,如果连他也不给林昭撑腰,她就连吃饱饭都是问题。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内心深处,沈烨总觉得不适,好像挖空了。
火虽然烧得大,但对侯府造成的伤害不致命,只是烧毁了两座院子和厨房柴房,风波没两天就过去了,这两天沈烨一直陪在林昭的身边。
林昭胆小吓得不轻,只有睡着的时候不会黏着他,沈烨趁机偷溜出来。
他想直接看宋嫣,可想到那天她苦苦哀求的眼神,喉头发梗,索性买了一大堆礼物准备赔罪,可问了一圈下人都支支吾吾。
他们说宋嫣在宁风观里,沈烨不理解,身体养好了吗去道观干什么
他让人把礼物送去宋嫣住处,自己去了道观,意外听到两个道童闲聊。
还是世子夫人呢,死后连个体面点的葬礼都没有,还不让埋进祖坟,骨灰直接扔庙里,真可怜啊。
是啊,就没见过这么寒酸的后事,也没人来上香。
哪个世子夫人死了沈烨起初只是一想,后来看到简陋灵堂的牌位写着宋嫣名字后,心猛然沉入谷底,拽住其中一个道童：这是哪家的人
道童一脸莫名奇妙：最近着火那家呗,听说这位夫人被烧死的时候还怀着孕呢,如果公子是她的朋友,给她上柱香吧。
他递过来三支香,沈烨直接甩到地上。
他抱着骨灰坛神情恍惚的往侯府走去,一路上,脑海浮现的都是以前的画面,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喜欢宋嫣的。
当年还没跟宋父结识,他已经对一面之缘的豆蔻少女砰然心动。
可那时长兄病逝,他意外睡了林昭,不得不发誓对她负责到底。
父母也喜欢林昭,乐见他们纠缠,迷迷糊糊,就忘了当时心动,但他还记得想得到宋嫣的心情,所以设计陷害把宋家弄垮。
成功把宋嫣娶进门后,他也想跟她过一辈子,可林昭以死相逼......
一步错步步错,到今天,宋嫣留给他的竟然只有模糊的记忆了。
沈烨抱着骨灰坛回侯府让侯爷夫妇格外不满。
他们本来就不喜欢宋嫣,骨灰更是感到晦气,让沈烨丢掉,,沈烨不肯：这是我夫人。
什么夫人啊死都死了,快扔了这晦气东西！
沈烨骤然暴怒摔了很多东西,打砸声传到后宅,林昭急忙跑来劝说。
沈烨停了手,林昭以为自己劝说有效,忍着恶心要去接骨灰坛,却被沈烨扇了一巴掌。
嫁到侯府至今林昭没受过一次委屈,突然被扇一耳光气得不行,当着众人就大哭起来。
侯府上下一顿鸡飞狗跳,传出去成了京城笑料。
6.
醒来时我在一座很大的宫殿里。
将我救出火海的人是当朝皇帝,据说他受我父亲所托照顾我,这些年沈烨找的那些‘人’都是他。
我起初还有些尴尬,可听到他说孩子没事,爹娘也没事,整个人放松下来,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皇帝待我不错,生下儿子后他封我为贵妃。
他是新君,后宫里没有嫔妃,不像沈烨那样有剪都剪不开的男女私情......说到沈烨,我没想到今生还能再见他。
听说那场大火后他精神状态不好很少出席宴会,这次偏偏来了中秋宴。
席间我坐在皇帝身侧与他交谈时,沈烨目光始终像藤蔓一样死死缠着。
后来他更是找到机会接近我。
花园月下,男人一双眼睛布满血丝,要哭似的：还好你活着！夫人,你既然在京城为何不来见我,你可知我多想你......
他伸手要抱我,被我嫌恶躲开：那都是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过去怎么过得去沈烨声音拔高,将随身携带香囊打开,为了时刻都能陪你,我把骨灰装进香囊寸步不离,难道这还不能证明我的感情么
我没想到他竟然有脸提感情这两个字：你要是想表现自己,应该放手。
我想走,他却紧追不放,当年是我追着他跑,如今倒是彻底对换过来。
沈烨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不可能放手,好不容易你又回来了,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你给追回来,给我一次机会！
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了,没了感情裹挟下手又快又准备,一脚踹到他的膝盖上。
片刻,沈烨被我推进水里,他神情扭曲,偏偏浮起水面还对我扯出一个微笑来。
只要夫人消气,就算打我骂我杀我也无妨。
沈烨从水里起来的时候,我看见他宝贝一样攥着的一方手帕,那是我亲手缝的,绣工不好几乎每道线都是歪的。
曾经沈烨嫌弃到差点扔进炭盆烧毁的帕子,这时竟成了宝贝。
我一时恍惚时,一双手忽然环住腰身,皇帝来了,他当着沈烨的面亲昵蹭我脸颊,像寻常夫妻般附耳低语闲话。
朕等了好一会儿不见爱妃回来就出来找你。可是遇到麻烦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明情况,眼尾余光瞥见一道拳风朝皇帝打来。
沈烨精神好像真的出了问题。
在这紫禁城内对皇帝下手,饶是朝中武力最高的将军都没把握,更别说他,听得咻咻两声,影卫的案件扎穿他的手,又有人按住他。
我从未见过侯府世子沈烨这么狼狈的样子,衣衫头发又湿又乱,狼狈至极,偏偏一双眼睛雪亮。
他拧着眉头：夫人......我好疼......
以前有一次沈烨练武受伤,被人从练武场扛回来时就是这模样。
当时我把他当成光,只是小伤心都能吊起来,跑前跑后的照顾,现在却无感了。
倒是旁边皇帝眸中流露出一丝复杂,见我表情如常,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朕看在老侯爷的份儿上,饶你一条命,但活罪难逃,拖下去打四十庭杖。
皇帝拉着我走的时候,沈烨像发狂的笼中困兽一样挣扎：宋嫣！你爱我至深,我不信你真能放下！
我只淡淡瞥他一眼,可我真的放下了啊。
7.
一个月爹娘回京,家人团聚后我才知道皇帝这三年来皇帝一直在照应。
爹娘不仅没受苦,案子再过些时日也能翻案了。
欢欣落泪之时,却听下人通传姑爷来了,我一出去就看到沈烨打扮得和当年初见一样,他送我古琴谱：我记得你以前很想要这个,我帮你寻来了。
我以前确实稀罕弄琴,但是现在......我摊开掌心,隐约可见狰狞疤痕。
这些伤疤是你亲自踩出来的,沈烨,当初你害我父亲,又侮辱我,舍弃我,不会觉得我还会像傻子一样回头吧。
沈烨置若罔闻,只喃喃道错了,错了。
爹娘也追了出来,父亲不由分说扇了沈烨一巴掌,训斥他的不仁不义。
可沈烨竟然还是不死心,我住在家里这些天,他日日都站在门前忏悔。
直到那日皇帝抱着儿子出宫。
孩子想你了。他自然而然的让儿子贴着我,幼儿银铃般的笑声中,我们一家五口其乐融融,反之那边沈烨孤孤单单一个人淋雨。
林昭来劝他的时候,我几乎认不出她。
她清瘦了很多,肌肤蜡黄,目光浑浊。
世子,侯爷和夫人都很担心您呢,夫人急得都病倒了,您回去看看他吧。
卑微的话语换来的却是沈烨的无视。
林昭硬着头皮绕到跟前去劝,却因为挡住沈烨看我的目光被推到在地,沈烨死死掐住她的脖颈,眼神阴鸷可怕。
都是你！要不是因为你夫人怎么会放弃我当初真该把你扔进火里！
林昭憋得脸颊青紫,我怕门前出人命晦气,让沈烨把人提到别处去杀。
沈烨松手之后,林昭忽然像离弦的箭冲到这边。
她大概是知道了皇帝的身份,跪在他脚下痛哭出声,她和我有点相像,今天特地穿了我偏爱的颜色款色更像了。
她趁我们恍神的功夫控诉我在侯府犯过罪,不配做这个贵妃。
我冷眼看她：那你配吗
林昭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撩拨头发的动作和暧昧的眼神都在彰显她的自信。
皇帝对她不感兴趣,看她的眼神像在看疯子。
林昭想到当初在侯府时,从来都是我狼狈跪地,而她如胜利者般站在沈烨身侧,忽然破防,她接受不了身份的对调。
她看我的眼神像是淬了毒：你因为你是设么东西千人骑万人枕的烂货罢了！
三年来不知道多少人爬过你的床,就连那个,也是个一父亲未知的野种贱种！
话音未落,左右宫女已经左右开弓狂扇林昭巴掌。
直到林昭被扇得几乎看不出模样,张口闭口就是爱我的沈烨却始终没有说话,他目光灼灼的看着皇帝,我知道他在期待什么,他想皇帝厌弃我,最后废我。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皇帝轻轻抚摸儿子的脸颊,揭露了三年来被隐藏的真相。
沈烨难掩震惊,踉跄后退：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他像是疯癫了一样,把曲谱似得粉碎,四处飞散的碎片中放声大笑或者大哭,引得路人纷纷投来看疯子的眼神。
8.
沈烨后面没再纠缠,听说他整日酗酒,后来更是从青楼领回一位美人。
林昭不服成日和美人斗法,闹得侯府鸡犬不宁。
又过一段时间,翻案的证据搜集完毕,父亲一纸诉状高到御前,当年谋逆案重查,宋家脱罪,但侯府却因为沈烨被牵连。
沈烨世子之位被废,被流放边关,临走前,托人给我送来书信。
我看都没看一眼,直接丢进火盆。
侯府愁云惨淡,成日以泪洗面的侯夫人把林昭当成罪魁祸首,往死里折磨林昭,等人被折腾得只剩一口气的时候丢回娘家。
可林昭娘家早就败落了,举家搬迁,只剩下几件破屋。
习惯锦衣玉食的林昭被送回去没多久,就彻底的疯了。
听到那些消息的时候,我心里没有什么波澜,从前种种我不想回头看,只想往前走。
只不过我有个疑问在。
看着面前正在逗孩子玩的九五之尊,我忍不住问：为什么要待我,待宋家这么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父亲流放前和身为皇子的你也不算熟悉。
皇帝无奈一笑,把我带去一处房间。
在屋子里我看到无数悬挂起来的画,画的都是我,一颦一笑格外传神,看得出画者很用心。
一开始只是觉得谋逆案有蹊跷,不想忠良之臣被奸人陷害,后来与你......相处后就动心了。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经历过沈烨感情纠葛的我自然不信,他却不以为意：时间会证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