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认命的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邻居苏大妈路过看到我奄奄一息的样子后,才赶忙叫人把我送到了镇上的卫生院。
再次醒来后,我摸了摸肚子,之前微隆的小腹变得平坦。
刘建华收起了往日没心没肺的样子,呆坐在我的床边。
我一下就明白了。
原本我对拥有自己的孩子这事,已经不抱期望。
这个孩子到来的时候,我简直欣喜若狂,觉得是上天对我的照顾。
甚至因为它,我曾经有一瞬间,想过要原谅刘建华。
是我,都是我,是我的优柔寡断,害死了我的孩子。
我痛苦的闭上眼,泪水簌簌流下。
我婆婆咋咋呼呼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要是生孩子,叫我来照顾,那我还愿意。」
「流产了,叫我来伺候,有这么个道理吗」
在他妈面前一向温顺的刘建华,第一次凶他妈:「妈,你小点声,孩子没了,美玲比谁都难过。」
「医生说她要静养。」
「不就叫你煮点粥过来,至于那么大意见吗」
他妈愣了一下,不依不饶,冲着我摆脸色:「哭哭哭,就知道哭。」
「我有说错吗」
「当初,建华娶你进门我就不乐意,全村人都知道你是不会下蛋的母鸡,娶回来干嘛。」
她把粥扔到我旁边的小桌上,又转头对着她儿子说:「我听说,你跟你们学校那个艳红走的挺近。」
「我之前去学校给你送饭,见过几次,那孩子,我喜欢,长得漂亮,工作也好。」
「你加把劲,跟她过得了。」
刘建华心虚的看了我一眼:「妈,你别乱说话,美玲还在这呢。」
「再说......人家有老公了。」
我实在忍不了了,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桌上的热粥朝他们扔了过去:
「离,我们离婚,我给你们俩腾位置。」
「现在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刘建华气急败坏:「你又发什么疯,我真是受不了你俩。」
视线对上我猩红双眼的那刻,他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语气软了下来:「你好好休息,我先带我妈回去。」
我瘫坐在床上,久久缓不过神来。
明明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我却觉得身处寒冬。
我呆坐了整整一天,我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李建华了。
但我的父母不在了,也没有亲戚可以依靠,我不知道我还可以去哪。
直到来探望我的苏大妈帮我带了个人过来,我知道我的希望来了。
05
刘建华把母亲送到回家后,立马就赶回了医院。
路上,他遇到了李艳红,李艳红说她正巧要去镇上买衣服,让刘建华搭她一程。
刘建华把她搭到镇上之后,李艳红又拉着他,叫他陪她逛逛。
要是平常,能有机会跟李艳红一起逛街,他肯定乐开花了。
但今天,刘建华迟疑了。
一整天,他的眼皮都在跳。
美玲这辈子可能只有这一次怀孕的机会,现在孩子没了,她肯定很难过。
这个节骨眼,放她一个人在医院,他有些放心不下。
美玲虽然脾气倔,但心地是极好的,之前纵使他妈做了多过分的事情,她都是背后说两句。
他还没见过她发那么的火,气到连离婚都说出口了。
可平日里,跟李艳红相处的时间确实难得,他有点舍不得。
所以他望着李艳红期待的眼神,还是答应了她。
他用这个月刚发的工资,给她买了时髦的饰品和一些她想要的小物件,傍晚的时候,还跟她一起下馆子吃了顿红烧肉。
夜了,他才依依不舍的踩着脚踏车往卫生院赶。
可去到之后,卫生院的病床上,并没看见美玲的身影。
恰巧一个姑娘过来,他抓着她问:「这床的病人哪里去了」
「瘦瘦高高,长头发,昨天刚流产那个。」
「哦~我想起来了,昨天她在这坐了一宿,谁跟她说话她都不搭理。」
「一整天了,饭也没吃。」
「后来好像有一个妇人和一个年轻女子来看她,她们聊了一会儿,就把她带走了。」
「对了,护士收拾床铺的时候,好像发现了一封信,你去前台问问吧。」
刘建华呼吸滞了一下,再回想起昨天美玲说要离婚的事情,他有些慌了。
06
「我们离婚。」
「永不原谅,永不相见。」
他拿着信的手重重的落下,颤抖不已。
当年,他追了青梅竹马的艳红很久,她都没答应,平日里见到他,也是忽冷忽热的,不高兴的时候,都不带搭理的。
可他的叔叔在学校任主任后,艳红竟主动来找他,还送来了她亲手包的饺子。
他高兴坏了。
后来一连几天,艳红对他的态度都很好,那天吃饭的时候,她说想要当老师,问刘建华有没有法子。
刘建华不好在女神面前失了面子,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叔叔说可以想想顶替的法子。
那时候,他正上头,他这个行为会不会伤害到别人,他确实没考虑过。
想到这,他越发有些觉得自己不是人。
他想跑出医院,去找美玲。
但出了医院,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美玲家人不在了,平常除了邻里之外有哪些好友,他一概不知。
在医院门口的门槛上,他呆呆的坐了好久。
回去的路上,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但他也没有找个地方躲避,任由雨打遍全身,他想快点回到家里。
或许,美玲只是一时生气,其实已经在家等他了呢
自行车驶过村里泥路的时候,他远远的往家的方向眺望。
其它的水泥房都亮起一盏盏暖黄色的灯,唯独他家被黑寂笼罩。
他心理有种异样的感觉,他好像真的要失去美玲了。
因为淋了一晚上的雨,他半夜就感冒了。
梦里,他看到美玲因为他生病,紧张的不得了。
一次又一次的起身,把毛巾浸湿了敷在他的额头上。
他生病吃不下饭,她就一大早起来,把家里要卖钱的鸡杀了,给她熬鸡粥。
他问她:「你不是说,这鸡是要拿来卖钱的,不能吃吗」
她一改往日爱钱如命那劲:「你都生病了,还管什么钱不钱的,当然是你的身体重要了。」
一整锅鸡粥,她只吃了一个鸡头,其它,全舀到他碗里了。
他笑着从梦中醒来,屋子里竟真有鸡粥的香味。
他从床上跳了起来,喊了几声美玲,发现没人应声。
门外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打开门,来人是李艳红。
李艳红抬手,把手上的铝饭盒递给他:「听学校的人说,你发烧几天了,给你买了点鸡粥,快喝吧。」
刘建华有些得意,没了美玲,他生病一样有鸡粥喝。
但他打开鸡粥吃了起来后,才有些失落,李艳红做的鸡粥,一点都不仔细,鸡骨头混进了粥里,味道也比美玲做的差远了。
他这才知道,为什么之前村里的人都说他命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眼神也跟着不好了,他看着眼前的艳红,竟觉得她也没印象里的那么美艳了。
李艳红来,还有一件事,她想让他帮忙写教案。
平日里,李艳红的很多教案都是他帮忙写的,他乐此不疲。
可今日,他突然觉得有些乏了:「我不舒服,身体好了再说吧。」
这是刘建华第一次拒绝李艳红,李艳红颇有些不满,丢下一句话就走了:「那你把饭盒洗碗了再送回给我。」
刘建华知道她这是生气了,既没像往常一样哄她,也没有追出去。
任由她回去了。
病好了之后的刘建华,常常在学校工作到很晚。
反正家里没人,回去也没点生气。
但他没想到,他会在学校撞见这么个事。
07
那天,他经过新上任领导的办公室,看见里面还有微弱的灯光。
他就像进去打声招呼。
没想到,他推开门后,竟然看见李艳红衣衫不整的挂在那男人的身上。
他瞪大了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看着里面的人。
李艳红被吓了一跳,连忙整理好衣服。
刘建华不可置信的跑开了。
他没想到,这么些年来,他奉为女神的女人,竟是个这么随便的人。
李艳红追了出来,还是往日里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态:「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天的事,最好别说出去。」
「你也知道,里面那人是谁。」
「事情传出去了,你这工作怕是保不住了。」
刘建军声音颤抖:「你就没什么别的想跟我说吗」
李艳红勾了勾嘴角:「我是有家室的人,你不会告诉我,你真的喜欢我吧」
「我跟你,我跟他,不过都是逢场作戏。」
「再说了,这一切,还都要怪你老婆。」
「要不是她托谢主任把举报材料递到了新领导手上,我用得着做这么多事吗」
刘建华突然觉得自己真他妈的傻。
他以为,李艳红对他,多少是有几分真心在的。
没想到,在她眼里,一切都不过是利益交换罢了。
愤怒、失望、后悔涌上了心头。
回到家后,他辗转难眠,打开了录音带想借此消解一下心中的烦闷。
录音机里传来了齐秦的《大约在冬季》。
他呆滞的目光,突然聚焦了,这是美玲最喜欢的一首歌。
每次她听到这首歌,都会跟着磁带一起唱起来。
而每每这时候,他都会在一旁调笑美玲,说他唱的歌五音不全。
然后,遭到美玲的一顿揍。
其实他只是享受这种跟她打打闹闹的感觉,他也很喜欢听美玲唱歌。
从记忆中回来的时候,录音机里齐秦深情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已经断了。
他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的按下了重播键。
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一连颓废了好几天,家里乱的不成样子。
他突然想到,美玲最爱干净,每天都要把屋子搞得亮亮堂堂的。
他猛地起身,里里外外的开始打扫屋子。
清理房间的抽屉时,他在里面看到了一本日记本。
美玲每天晚上都会在这里写日记。
以往他对她在写些什么,并无太大的兴趣。
但今天,他很想看看。
结婚这三年,美玲是真心对他的,日记里洋洋洒洒的上万字全是他们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他有些感动。
可翻到1988年8月8人这天的日记时,他惊呆了。
那天他跟张华飞在院子里喝酒时,说的话美玲都听到了。
「是你,帮李艳红顶替了我的岗位。」
「是你,找人打我害我不能生育。」
「最爱的人,伤害我最深。」
「我真是个傻子,被他蒙骗了这么多年。」
「我想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原谅他。」
字里行间,全是美玲对他的控诉以及怨恨。
怪不得,从那日起,美玲就一直跟他闹别扭。
他心里泛起一阵苦涩。
确实是他,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帮一个势利的女人做了这么多对不起老婆的事。
他泣不成声,泪水浸湿了日记本。
他呆坐在书桌前思索了好久,他想,现如今,他能为美玲,且应该为美玲做的,只有那件事了。
08
那天,苏大妈来医院看我的时候,把我以前读大学时,最好的朋友小竺一起带过来了。
我下定决心跟刘建华分手之后,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突然想到了小竺,大学的时候,我们整个宿舍就属她最有法子,我们遇到困难找她总能解决。
我信寄出之后,她很久没回信,我以为她把我忘了。
没想到,她直接来找我了。
她很赞同我离婚的决定,还说要走就要干脆,不要拖泥带水。
于是,她连夜帮我办理了转院。
还收留我,让我在她家住了一个多月。
养好身子后,本来我说什么也不愿意在打扰她了。
她说,她打算去一个叫经济开发区的地方开一个餐馆,问我有没有兴趣。
我当下,确实需要一个谋生的法子来养活自己:「想是想,可我没有启动资金啊。」
她还是大学时候那样,有股说干就干的劲:「开个餐馆,要不了多少钱。」
「你看看你能出,出不来的我先垫着,到时候赚了,你再还我就是了。」
「听说那地方现在是遍地黄金,机不可失啊。」
「现在是新时代,我们女人也能顶半边天,要有敢拼敢闯的精神。」
我没再犹豫,找了家店铺把我妈走的时候留给我的金项链、金戒指、金手链全都当掉了。
我们的餐馆很快就开了起来。
起初生意并不太好。
这会儿,大部分家庭都处于刚刚过温饱线的状况,经济状况一般,再说了,大家也没什么下馆子的习惯。
我们的店开了大半个月了,只有零星几个客人踏进来。
但是,我们没有被困难打倒。
我跟小竺俩人,从选址、菜品、服务几方面,开始找问题。
我们发现,我们的选址在巷子里,这边的人消费能力不高。
我们的菜品也没有能吸引到他们进门的特别之处。
于是,我们觉得重新换个地址。
小竺向家里的亲戚朋友借了一笔钱。
第二次,我们把地址选在了靠近华侨大厦一处地方。
对于菜品,我们也研究了几道我们家乡的地道的特色美食。
这次开业后,我们的生意好了很多。
月度算账的,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一个月赚到的钱,是之前我工作好几个月的工资。
拿到这笔钱后,我去当铺,把之前当掉的首饰重新买了回来。
我来经济特区的这一年,刘建华托认识的老乡给我寄了几次信回来。
09
信上,他说他会一直等我回去。
他还说,他跟谢主任联系了,我托谢主任帮我递交上去举报材料,还是被领导压下来了。
但是,他没有放弃。
他帮我把举报材料递到教育局了。
如果是一年前啊,我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感谢他。
但是现在,这职位对我来说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至于刘建华这个人,更是如此。
我唯一一次回信,只叫他别再给我寄信,我不会再看。
那年清明节,我回老家看我妈。
去到的时候,我妈坟前已经摆了一些祭品。
惊诧之际,刘建华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拉着我的手:「美玲,真的是你。」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我狠狠的甩开:「你应该很清楚,我不是回来看你的。」
「你走吧,我只想安安静静的跟我妈说两句话。」
刘建华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落寞的离开了。
拜完我妈之后,我去看了苏大妈,她跟我说了很多这几年发生的事。
刘建华帮我把举报材料交上去后,教育局的领导对此非常重视,对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进行了调查。
这件事,还牵扯出了李艳红等人的作风问题。
现在,李艳红的职务已经被停掉了。
她老公知道这些事情之后,发了很大的脾气,一喝酒,就把李艳红在外面的事搬出来说。
只要她老公喝酒,第二天李艳红出门的时候,身上肯定带着伤。
村里人都说,这是她的报应来了。
至于刘建华,他自己承认了之前帮助李艳红顶替我岗位的事情。
他的职务也被免了,现在在家里务农。
因为没有经验,种的东西收成不好,饥一顿饱一顿的。
他妈妈听到他工作没了,气急攻心,中风了,现在躺在床上。
李建华每天要帮她端屎端尿,他妈嘴里还没句好听的。
对于苏大妈说的这些,我也全当八卦听听。
但有一件事,我很感兴趣。
苏大妈说,教育局的人之前一直在找我。
我被顶替那事,他们查清楚了,为了补偿我,要给我赔钱。
我把领到的钱,拿来资助村里上不起学的孩子。
处理完这些事后,我又继续经营饭馆。
没过几年,我们的饭馆就在当地小有名气。
我的日子过的风生水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