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4.
贵宾席柔软的沙发像突然长出了尖刺。
季明玉猛地从宋砚之的怀里弹坐起来,动作幅度之大,碰翻了旁边剔透的香槟杯。
她漂亮的眼睛死死钉在下方巨大的屏幕上,瞳孔剧烈地收缩着。
那抹刺目的红,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珩珩......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毫无预兆地笼罩住了她,让她四肢百骸都开始发冷发僵。
她下意识地抬手,死死按住了自己骤然绞痛起来的胸口。
怎么了,明玉
宋砚之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温柔。
他立刻伸手,试图重新将她揽入怀中安抚,温热的手掌贴上她冰凉的后背。
被吓到了这种下等人的结局是脏了些,别看了,我们......
别碰我!
季明玉像是被毒蛇咬到一样,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宋砚之的手僵在半空,镜片后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沉了沉。
......那项链是季家的传家宝,那是我儿子......你们快住手!
季明玉喉咙干涩得发紧,茫然地对着屏幕那头大喊。
宋砚之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他重新靠近,用眼睛专注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的不安吸走。
明玉,你太善良了,容易被这种惨状影响情绪。
想想看,珩珩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
他此刻应该在家里,由最好的保姆照顾着,等着我们回去给他讲睡前故事呢。
他的语气温柔而笃定,描绘着温馨的画面。
是啊,珩珩在家。
季明玉混乱的思绪像是抓住了一根浮木。
砚之说得对,珩珩不可能在这里。
那个脏污的,被残杀的小东西,怎么可能是她金尊玉贵的儿子
就在这时,下方场地边缘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
巨大的屏幕上,画面被迅速切换。
几个身影,迅速地冲进了那片血腥狼藉的走廊。
他们的动作专业而冰冷,目标明确地直奔失去意识的7号猎物。
其中一人快速检查了一下他的颈动脉,对着耳麦说了句什么。
另外两人立刻展开折叠担架,动作利落地将他残破的身体抬了上去。
血水顺着担架的缝隙滴滴答答落下。
呵,命还挺硬,这都没当场咽气。
旁边一个穿着马甲像是现场主管的男人嗤笑一声,语气带着事不关己的冷漠.
也算运气好,既然季小姐开口了,就把他丢出去吧。
砚之。
季明玉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飘忽,带着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干涩。
那个残废能活下来吗
宋砚之似乎有些意外她会问这个,随即唇角勾起一抹了然又略带嘲讽的弧度。
怎么明玉心软了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低笑一声。
还是被他临死前的‘表演’打动了
放心,这种低贱的命,就像蟑螂,踩一脚还能动两下。
他语气里的轻描淡写和笃定,像是一剂强行注入的镇定剂。
季明玉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那副担架。
走吧,明玉。
宋砚之体贴地拿起她的披肩,轻轻搭在她肩上,隔绝了中央空调的冷气。
我们去喝点东西,压压惊。
季明玉有些木然地被他半揽着站起身,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却感觉脚下发飘。
她顺从地跟着他离开贵宾席,走向通往后方休息室的专属通道。
身后,巨大的屏幕暗了下去,仿佛将那片血腥彻底隔绝。
5.
奢华的水晶吊灯折射着冰冷的光,映在季明玉面前精致的骨瓷餐盘上。
餐厅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
宋砚之正优雅地切着牛排,谈论着刚刚结束的游戏带来的刺激收益。
季明玉却有些食不知味。
那抹刺目的红,孩子戛然而止的哭喊像挥之不去的阴影,缠绕在心头。
她端起酒杯,试图用冰凉的液体压下那份莫名的烦躁和心悸。
就在这时,她的私人手机在震动起来,发出不合时宜的嗡鸣。
宋砚之微微蹙眉,显然被打扰了兴致。
季明玉瞥了一眼屏幕,是珩珩的班主任。
一丝不悦掠过心头,她本想挂断,但鬼使神差地,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李老师什么事
季女士,抱歉打扰您。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焦急。
易珩今天一整天都没来学校,也没有提前请假。
我们联系了您留的紧急联系人,就是易先生那边......
但疗养院那边说,易先生也不在!
我们实在联系不上,只能打扰您了,您知道珩珩去哪儿了吗
什么!
季明玉的声音陡然拔高,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猛地站起身,昂贵的餐椅腿与大理石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餐厅里几道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但她顾不得这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珩珩没去上学易琛也不在疗养院!
是的,季女士,我们也很担心......
废物!都是废物!
季明玉尖利地打断,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猛地看向宋砚之,眼神锐利如刀。
砚之!珩珩没去学校!疗养院说易琛也不见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宋砚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一丝极快的慌乱被他强行压下。
他放下刀叉,神情迅速切换成关切和安抚,伸手想拉她。
明玉,别急,别自己吓自己。
可能是珩珩调皮溜去哪里玩了,易琛那边也许是疗养院登记有误,我马上派人......
闭嘴!
季明玉狠狠甩开他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恐惧。
她死死盯着宋砚之镜片后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屏幕里那个被拖走的残废身影,那声嘶力竭的救救儿子,还有......
那枚被追猎者扯下的翡翠平安扣!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疯狂地冲击着她的神经。
她转身就走,完全不顾宋砚之在身后低声的呼唤和试图阻拦的手臂。
6.
季明玉将油门踩到了底,冲进了那家号称顶级服务的疗养院。
她的脸色惨白,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眼底的惊惶。
院长和几个负责人诚惶诚恐地跟在后面。
人呢易琛呢!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紧绷而尖锐。
季总。
院长擦着额头的冷汗。
易先生他三天前,就被宋先生派人接走了!
说是国外有更先进的治疗方案,手续都是宋先生亲自办的,很齐全,我们以为您知道的......
宋砚之!
季明玉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她扶住冰冷的墙壁,指甲深深抠进墙皮里。
愤怒、恐惧、被愚弄的耻辱感瞬间将她淹没。
她被骗了!从头到尾都被宋砚之玩弄于股掌之间!
给我查!所有监控!所有记录!我要知道他被带到哪里去了!
她歇斯底里地吼道,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就在疗养院众人手忙脚乱时,季明玉的手机再次响起。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颤抖着手接通,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喂
她的声音干涩嘶哑。
请问是季明玉女士吗这里是市立第一医院急诊科。
我们收治了一位伤势极其严重的男性患者,刚刚脱离生命危险。
在他随身物品里发现了一张被血浸透的卡片,上面有您的名字和电话......
季明玉大脑一片空白,手机差点脱手滑落。
她甚至忘了呼吸,只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声。
地址!我马上到!
她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留下身后一片狼藉和面面相觑的众人。
市立第一医院,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气息。
重症监护区外的走廊冰冷而漫长。
季明玉几乎是撞开了病房的门。
惨白的灯光下,病床上的人形几乎让她认不出来。
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破碎玩偶,全身插满了管子,连接着各种仪器,发出单调而冰冷的滴答声。
他的脸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紧闭的双眼深陷在眼窝里。
最刺目的是,原本右腿的位置,空荡荡的,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形成一个突兀而残忍的断口。
左臂勉强接上,像一个残破的娃娃被丢在床上。
是易琛!
那个被她轻蔑地点中,被她斥为疯子的人真的是她的丈夫易琛!
而那个被追猎者用锯齿短刃贯穿,被她不耐烦的判下了死刑的孩子是她的珩珩!
季明玉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所有的傲慢、冷漠、自以为是,都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巨大的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吞没,撕碎。
她踉跄着扑到床边,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易琛......易琛!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却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
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是我害了你们!是我瞎了眼!是我被猪油蒙了心!
是我......是我杀了珩珩......
她崩溃地哭喊,声音嘶哑凄厉,双手死死抓住病床边缘,指甲断裂也浑然不觉。
她语无伦次地忏悔,咒骂自己,哀求易琛醒来。
可无论怎样都没有人能再回复她。
7.
接下来的日子,季明玉像换了一个人。
她寸步不离地守在我的病床前。
亲自为我擦洗、喂水、处理各种污秽。
她变得沉默寡言,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寒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
她动用了季家所有的力量,以雷霆万钧之势开始调查和复仇。
三天后,宋氏股价暴跌60%。
废弃化工厂里弥漫着氨水与血腥的混合气味。
宋砚之被铁链吊在中央,金丝眼镜早被碾碎,镜框碎片扎进眉骨。
季明玉坐在三米外古董椅上,她轻笑着说。
你最喜欢赌局。
她突然倾身,红酒泼在宋砚之血肉模糊的膝盖上。
不如我们赌一赌
电锯轰鸣声响起时,宋砚之终于崩溃求饶。
季明玉却转身走向门口,对保镖比了个手势。
别让他昏过去,我要他亲眼看着......
门外传来车门开启的声音。
宋父宋母像待宰的猪猡般瑟瑟发抖。
游戏规则很简单。
她将刀尖抵在宋父的眼球上,带着疯狂的笑意。
你每惨叫一声,我就多切他一刀。
转头对宋砚之嫣然一笑。
你教我的,要享受猎物的哀鸣。
当宋父宋母断气时,宋砚之已经成了血葫芦。
季明玉蹲下身,用刀尖拨弄他耷拉的右手。
砚之,你还记得吗
她的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俯视着地上如同烂泥的宋砚之。
‘低贱的命,就像蟑螂,踩一脚还能动两下’,这话,真对。
她抬起穿着细高跟鞋的脚,用鞋跟对准宋砚之的眼球。
在他惊恐到极致的无声嘶吼中,狠狠碾了下去。
然后,她冷漠地看着他在无尽的痛苦和黑暗中断了气。
她终于痛哭出声。
不是为宋砚之,而是为直到儿子惨死才看清真相的愚蠢。
8.
尘埃落定。
宋家烟消云散,宋砚之死无全尸,尸骨被随意丢弃在荒野。
季明玉回到了医院。
我在精心的治疗下保住了命,高位截肢的伤口也在愈合。
但我的心已经死了,开始拒绝吃饭,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
我不想看任何人,不想对任何声音有反应。
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早已随着珩珩一同逝去。
医生说这是重度创伤后应激障碍和心因性木僵。
季明玉坐在床边,握着我骨瘦如柴,冰凉的手。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她看着我毫无生气的脸,轻轻抚摸着脸上已经结痂脱落的伤疤。
那里曾经糊满了血污,被我在绝望中狠狠抠下,只为让她看清......看清我是谁。
易琛......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仇,我替你报了,宋砚之,还有他全家,都下去给珩珩赔罪了,用最痛苦的方式。
我苦笑着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最终定格在季明玉脸上。
对于季明月我已经没有了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季明玉双手颤抖,捂住脸孔,转身离开。
那又如何呢,珩珩已经死了。
而如今,仇已经报了,我也该死了。
看着季明月抽动着离开的背影,我颤抖着爬起身,拿起桌上的水果刀。
在进入病房时,季明月猛地顿住。
随后,她忽然笑了,笑容凄美而绝望,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她俯下身,在我冰冷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如同热恋时那般。
等等我。
她低声说,像一句最温柔的承诺。
清晨,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里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
护士推门进来准备例行检查时,惊骇地捂住了嘴。
病床上,我的身体已经冰冷多时。
而手腕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染红了洁白的床单。
床边地上,季明玉安静地伏在那里,如同沉睡。
她的左手腕上,一道一模一样的伤口,深深切开。
她的右手,还紧紧握着易琛那只没有温度的手。
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一碗早已冷透却一口未动的白粥。
病房里静得可怕,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阳光依旧明媚地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却再也无法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