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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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张鹤安抱着一个约莫两岁的稚童,进入大殿时,顾清凰的身体明显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你,你怎么......
她失声惊呼,随后意识到自己失态,死死咬住嘴唇。
张鹤安面色苍白,神情悲愤交加。
他抱着孩子对着御座上的父皇扑通跪下,重重叩首。
陛下!草民张鹤安,万死!求陛下为我做主!
他猛地抬头,目光射向顾清凰。
顾清凰!你好狠的心!你骗我说是太子殿下与陛下以势压人,你为保镇北侯府周全才不得不嫁!
你怕牵连我父子,才远避北疆!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谎言!
你贪图的,从来都是那母仪天下的凤位!
父皇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张鹤安!你说清楚这个孩子从何而来顾清凰,你给朕说清楚!
顾清凰强自镇定,矢口否认。
陛下!张鹤安不过是父亲的幕僚,至于这个孩子,臣女不知。
她指着张鹤安,厉声道。
张鹤安!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污我名节!
张鹤安悲愤至极,抱着孩子几步冲到顾清凰面前。
不认识好一个不认识!他将孩子转向她,那你看看他!你看着他的眼睛!告诉我,你认不认识他!
那孩子生得玉雪可爱,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顾清凰。
当和顾清凰的目光对上时,孩子竟下意识地伸出小手,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娘亲......抱抱......
轰——!满殿哗然!
父皇眼前一黑,踉跄一步,被内侍扶住。
他指着顾清凰,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好一个镇北侯府的好女儿!好一个雍朝的女战神!不光早有私情,连孽种都这般大了!
顾清凰!今日你若不交代清楚,朕灭你顾氏满门!
太皇太后凤杖重重顿地:灭门哀家看该千刀万剐!这分明是处心积虑,要乱我萧家血脉,祸我雍朝江山的女贼!其心可诛!
顾清凰面无人色,却仍在做最后的挣扎。
她避开孩子的目光,对着父皇连连叩首。
陛下!臣女冤枉!臣女自入京伴驾,便谨守宫规,极少出宫!
纵有省亲,亦有宫人随行记录!臣女哪有时间与外人私通
更遑论生子!此子相貌,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定是有人处心积虑寻来,恶意构陷!求陛下明察!还臣女清白!
见她巧舌如簧,我冷声接口。
顾清凰!你是当父皇,当满朝公卿都是瞎子不成
稚子认母,天性使然!他看你的眼神,是能装出来的
这孩子的眉眼鼻唇,与你顾清凰何其相似!这也是能伪造的
她不敢看我,只对着父皇哭诉:陛下!臣女对天发誓!若与此子有半分瓜葛,五雷轰顶,万箭穿心!定是太子殿下......
她猛地指向我:定是殿下厌弃臣女,又恐退婚损及皇家颜面,才与张家父子合谋,设下如此毒计!求陛下为臣女主持公道啊!
父皇被她一番哭诉弄得心烦意乱,又见孩子确实与顾清凰有几分相似,一时难辨真伪。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看向张鹤安。
张鹤安!你说这孩子是你与顾清凰所生,可有凭证婚书何在媒证是谁
顾清凰闻言,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得意。
她附和道:对!空口无凭!你说他是我所生,证据呢婚书呢
张鹤安悲愤地看着她:婚书是你亲口对我说,你我情深,何须一纸婚约束缚只要两心相悦,厮守终身便是!
你怕镇北侯知晓后责难于我,才说暂且保密!我信了你!
没想到......你竟是在这里等着我!他声音哽咽。
顾清凰冷哼一声,仿佛看一个陌生人:陛下!您都听见了!此人根本就是信口雌黄,胡搅蛮缠!臣女与他毫无瓜葛!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刻从袖中掏出一叠信笺,呈给父皇。
陛下请看!臣女近来屡次收到此人的淫词艳曲,不堪入目!今日赴宴前,又收到一封!
想必是他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抱着不知哪里寻来的孩子,演了这场戏来毁我清白!
父皇接过信,只扫了几眼那些露骨的字句,便气得浑身发抖,狠狠将信摔在张鹤安脸上。
无耻之徒!这等污言秽语你也写得出来!就算你痴心妄想,也不能如此丧心病狂。
拿无辜稚子当筹码,构陷朝廷命官之女!你枉读圣贤书!枉为人父!
张鹤安被这劈头盖脸的羞辱砸懵了。
他抱着孩子,悲愤道:陛下!草民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行此欺君灭族之事!草民绝没有半句虚言!登闻鼓之痛我尚且忍得,怎会口出狂言
眼看张鹤安百口莫辩,孩子也被吓得哇哇大哭,我心中也不禁怜悯几分。
前世我也恨他入骨,没成想他与我一样,不过是被顾清凰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人。
我上前一步,沉声道:张鹤安!事已至此,悲痛无益!你可还有别的物证能证明你二人关系之物
张鹤安闻言,努力思索起来。
顾清凰却猛地将我拉开,脸上带着决绝。
殿下!臣女明白了!您厌恶臣女,不惜用如此下作手段!
好!臣女认输!这婚事,臣女不要了!
只求殿下看在臣女父亲为国戍边,垂垂老矣的份上,给臣女留最后一丝体面!
莫要将这莫须有的污名扣在臣女头上,毁了臣女,也毁了镇北侯府最后一点清誉!臣女父女......对雍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她字字泣血,将矛头直指我为退婚不择手段,更抬出镇北侯府和北疆军心作为砝码。
果然,父皇听到镇北侯,北疆军心等字眼,眼神再次变得复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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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顾清凰颠倒黑白地控诉我,我心中只有怒火。
这毒妇,到了现在还在玩弄心机!
顾清凰!
我声音不高:你当真以为,孤只是厌弃你,才揭穿这一切吗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我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
这是我重生后,秘密派遣心腹死士,潜入顾清凰在北疆的行辕。
费了好一番周折后,才取得的一份三名稳婆联名画押证词。
上面详细记录了顾清凰于两年前,在边城某处宅邸产下一子的经过。
并提及孩子左耳后有一小块红色胎记!证词上还按着鲜红的手印。
我将证词高举。
父皇!这是三名曾为顾清凰接生的北疆稳婆,联名画押的证词!
上面清楚写明,景元二十二年秋,顾氏女清凰,于北疆云州城西柳条巷三号宅内,诞下一名男婴!此婴左耳后,有一朱砂胎记!
太皇太后立刻示意内侍接过,呈给父皇。
父皇快速浏览,脸色越来越难看。
顾清凰呼吸一窒。
伪造!这绝对是伪造!殿下为退婚,竟不惜收买稳婆,伪造证词!臣女从未去过什么柳条巷!更不曾产子!
她转向父皇:陛下!稳婆之言岂可信谁能知道那不是被重金收买殿下这般构陷忠良,就不怕寒了边关将士的心吗
构陷
我步步紧逼:顾清凰,你若是心中没有鬼,敢不敢让御医当场查验此子耳后,是否有胎记敢不敢滴血验亲,以证清白!
滴血验亲一出,顾清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
父皇眼中却燃起一丝希望:太子所言甚是!顾清凰,你若真清白,滴血验亲,谣言自破!朕也可以还你公道!
顾清凰脸色煞白,但还是强作镇定:陛下!滴血验亲之法,多有谬误,怎能信这些偏法子臣女身为女子,名节重于性命!岂能平白受奇耻大辱况且......
她话锋一转,再次将矛头指向我。
殿下步步紧逼,非要置臣女于死地吗臣女放弃婚约便是!
求陛下开恩,容臣女返回北疆,侍奉病父,了此残生!
她再次重重叩首,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冤屈。
她这番以退为进的表演,果然让父皇想起她镇守北疆的功绩和镇北侯的病情,心肠又软了几分。
琰儿......
父皇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罢了,你要是实在不愿,婚事作罢便是。何须......
父皇!
我厉声打断,目光扫过顾清凰,最后落在那个无辜的孩子身上。
这关乎我萧氏血脉,关乎雍朝国体!顾清凰身为边关大将,要是欺君罔上,诞下私生子,祸乱朝纲!
今日不辨明真相,严惩元凶,何以正国法儿臣坚持滴血验亲!若结果证明儿臣诬告,儿臣愿自请废黜,以死谢罪!
我掷地有声的誓言,将此事拔高到了国本的高度。
父皇动容了,太皇太后更是颔首:琰儿所言极是!皇帝,此事关乎国体,含糊不得!验!
顾清凰见我竟以储位相赌,毫不退让,她尖叫道:萧景琰!你好狠毒!
张鹤安猛地抬起头:陛下!草民想起来了!有物证!
他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一叠票据。
陛下请看!这是清凰......不,是顾氏女这些年托人从北疆带给草民的银票汇兑凭据!
若孩子与她毫无干系,她为何每月托人辗转千里送银钱于我抚养孩儿!
顾清凰脸色剧变,不等父皇发话,竟失态地扑过去抢夺那些凭据。
胡说!那是我见他父子可怜,念在同乡之谊......
我怎么可能让她得逞提前一步挡住她。
孤怎么不见你对其他同乡如此慷慨每月按时,数额几乎是你俸禄大半!
顾将军,你这善心未免太过专一!这孩子的眉眼与你宛如一个模子刻出,难道也是同乡之谊!
长相相似......天下之大,巧合罢了!
顾清凰还在嘴硬,声音已经开始发虚。
够了!
父皇死死盯着顾清凰:把凭据,给朕拿过来!
顾清凰被父皇震慑僵在原地。
内侍立刻上前,从张鹤安手中接过那叠厚厚的汇兑凭据,呈给父皇。
父皇一张张翻看,越看脸色越铁青,握着凭据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分犹豫。
顾清凰!你每月俸禄多少竟能拿出这么多巨资行善从景元二十二年秋开始,分毫不差!时间正好对得上这孩子出生!你还有何话说!
陛下!臣女......顾清凰还想狡辩。
给朕拿下!
父皇不愿再听,下令让殿前司上前。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尖利的女声哭喊着冲了进来。
陛下息怒!陛下开恩啊!别抓我女儿!都是老身的错!是老身造的孽啊!
只见镇北侯夫人顾崔氏,披头散发地扑进殿来,噗通一声跪倒在父皇面前。
陛下!千错万错,都是老身的错!与清凰无关啊!求陛下饶了她!
她一边哭嚎,一边挣扎着想去拉被殿前司制住的顾清凰。
她的突然出现,让殿中局势再生变数。
顾清凰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顾崔氏死死抱住父皇的腿,哭天抢地。
陛下!这是家丑啊!老身没脸说,才让清凰一直忍着!
其实张鹤安,是老身的私生子!是清凰同母异父的亲弟弟啊!
什么!满殿再次哗然!连张鹤安都惊得目瞪口呆。
你胡说什么!张鹤安反应过来,又惊又怒。
顾崔氏扑过去死死抱住张鹤安的腿,哭得更加凄惨。
儿啊!娘知道对不起你!当年为了名声,不得已将你送人。
娘心里苦啊!这些年,娘日日夜夜都想着你!
你姐姐清凰知道后,心疼你这个弟弟,又可怜你独自带着孩子不易,才瞒着所有人,偷偷拿自己的体己钱接济你们父子!
看在你姐姐一片苦心的份上,你就认了娘,别再恨娘,别再毁了你姐姐啊!她走到今天不容易啊!
她颠倒黑白的本事,比之顾清凰有过之而无不及。
6
顾崔氏这认亲,让顾清凰绝处逢生。
她立刻顺着母亲的话,委屈道。
陛下!臣女并非有意隐瞒!实乃此事关乎母亲清誉,更是家门奇耻!
臣女身为女儿,岂敢对外宣扬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张鹤安,他确是臣女血脉相连的亲弟!臣女接济他,天经地义!臣女与他之间,清清白白!求陛下明鉴!
母女俩抱头痛哭,演得情真意切。
顾崔氏更是对着父皇连连磕头:陛下!是老身年轻时糊涂,做了见不得人的丑事!结果连累了我苦命的女儿!您要罚就罚老身!
清凰她是为了维护我这个没用的娘,维护她弟弟,才受了这天大的冤屈啊!求陛下开恩!饶了清凰吧!
看着这对母女的表演,我胃里一阵翻腾。
前世,正是这个顾崔氏,在东宫作威作福,将我视为顾家攀附皇权的工具!
甚至在父皇病危时,都不曾入宫探望过一次!
我强压怒火,盯着顾崔氏:顾夫人!你说张鹤安是你的私生子好!那你可知他身上有何明显特征比如胎记
顾崔氏猛地一僵,慌乱地看向顾清凰。
顾清凰急中生智,抢着答道:殿下!母亲当年也是迫不得已,生下弟弟后便骨肉分离,多年未见,一时记不清也是人之常情......
记不清
太皇太后冷冷开口:哀家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一回听说,一个当娘的,连自己亲生儿子身上有无胎记都能忘!顾崔氏,你到底是铁石心肠,还是根本就在撒谎!
顾崔氏被太皇太后的气势所慑,支吾道:他好像,没有胎记
对!没有!你们休想诈我!
是吗
张鹤安怒极反笑,猛地撸起自己左臂的衣袖,露出小臂内侧一块铜钱大小的深褐色胎记!
顾夫人!您好好看看!这块自娘胎里带出来的胎记,您也记不清了!
那块胎记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顾崔氏脸上!
她张口结舌,再也编不出一个字来。
够了!父皇的怒吼彻底爆发!
他之前因为顾清凰战功而产生的一丝心软,此刻被这对母女无耻的谎言彻底清醒!
顾清凰!顾崔氏!你们当朕是那昏聩无能的亡国之君吗!竟敢在金殿之上,在朕与太皇太后面前,演这等拙劣不堪的戏码!
为了掩盖你们的丑行,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指着顾清凰:滴血验亲!立刻!马上!就在这大殿之上!朕要亲眼看着!谁再敢阻拦,格杀勿论!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殿前司刀剑出鞘,寒光凛冽。
顾崔氏被吓得瘫软在地。
内侍迅速准备好清水银针。
顾清凰颤抖着刺破指尖,一滴血珠落入碗中。
张鹤安怀中的孩子也被刺破手指,一滴小小的血珠滴落。
两滴鲜血在清水中缓缓靠近,最终,毫无阻碍地,融合在了一起!
融了!血融了!有大臣失声惊呼。
铁证如山!
贱人!!!
父皇的咆哮震耳欲聋!他盛怒之下,一脚将瘫软在地的顾清凰踹翻!
好一个忠良之后!好一个雍朝女战神!原来你戍守边关是假,勾结情夫是真!朕竟被你这毒妇蒙蔽至今!来人!
在!
剥去顾清凰诰命服色,褫夺一切封号!打入天牢,严加看管!
查清她是否通敌,再行论罪!
父皇眼中杀机凛然:镇北侯顾震霆,教女无方,纵女行凶,即刻夺爵!削职!押解回京待审!
顾崔氏,助纣为虐,构陷储君,一并下狱!顾氏满门,严查!
陛下开恩!陛下饶命啊!顾崔氏哭嚎着被拖走。
顾清凰在被拖出大殿前,猛地挣脱束缚,扑到我脚边,死死抓住我的袍角。
萧景琰!你好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不!殿下!殿下!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看在我父亲为雍朝流过血的份上!饶我一命!我愿为奴为婢......
我厌恶地一脚踢开她的手。
顾清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7
不出三日,镇北侯府轰然倒塌。
顾清凰女战神的光环变成了最肮脏的污垢。
她与张鹤安的私情,顾崔氏金殿撒泼构陷储君的丑闻,瞬间传遍朝野。
镇北侯顾震霆接到夺爵削职,押解回京的圣旨时,正在病榻之上。
女儿的惊天丑闻和老妻下狱的消息,急怒攻心,一口鲜血喷出。
当夜便含恨而终,死前只留下家门不幸,愧对先帝八字遗言。
他麾下部分心腹,朝廷早有准备,新任北境统帅持圣旨与虎符迅速接管,很快平息了骚动。
顾清凰最终被削去所有功名,判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
顾崔氏判终身监禁。
顾氏族人受此牵连,被夺去恩荫,尽数贬为庶民。
尘埃落定后,父皇在太和殿单独召见我。
他屏退左右,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后怕,有愧疚,更有深深的欣慰。
琰儿......
父皇的声音异常温和,父皇......错怪你了。
若不是你洞悉奸邪,我萧氏江山,险些毁于妇人之手!父皇......向你赔罪。
说着,父皇居然起身。
我连忙跪下:父皇折煞儿臣!这并不是父皇的过错,实在是顾氏女心机深沉,善于伪装!儿臣侥幸看破。
父皇扶起我,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孩子!经此一事,父皇看清了你的心志与担当!
你既有明辨忠奸之智,又有力挽狂澜之勇,更有胸怀社稷之志!父皇再不会干涉你之事。
你的婚事,学业,皆由你自己做主!朕只盼你,能真正承继大统,成为一代明君!
谢父皇隆恩!
我心中巨石落地,郑重叩拜。
自此,我彻底摆脱了前世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