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诊断出渐冻症那天,发现再也闻不到她最爱的香水味。
>分手吧。我把机票撕碎扔进雨里,我不爱你了。
>她红着眼眶笑:你撒谎时睫毛会抖。
>后来她举着病历冲进病房:用死亡推开我,算什么成全
>仪器归零那晚,她将香水洒满病房。
>现在,你永远是我的气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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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凶猛地砸在落地窗上,扭曲了窗外城市霓虹的光影,将室内原本温暖的光线也切割得支离破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湿气,混合着消毒水冰冷、尖锐的气息,顽固地盘踞在鼻腔深处,压得人喘不过气。
顾承宇坐在宽大的黑色皮椅里,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冰冷的雕塑。他面前的办公桌光滑如镜,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面容——线条冷硬的下颌绷得死紧,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挣扎、碎裂,最终沉入一片死寂的寒潭。
几个小时前,那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神经内科主任,用他那双惯于宣告命运的手,将一张薄薄的肌电图报告推到他面前。纸张摩擦桌面的声音细微却刺耳,像一把钝刀在神经上反复拉扯。
顾先生,医生的声音竭力保持着平稳,却依然泄露出一丝沉重的惋惜,肌电图结果……结合你的临床症状……我们确诊为肌萎缩侧索硬化症(ALS),也就是……渐冻症。
那几个音节,每一个都像是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钉入顾承宇的耳膜,再钻进大脑深处,炸开一片冰封的死寂。他记得自己当时似乎很平静,甚至还问了几个关于病情发展、存活期的问题。医生凝重地告诉他,平均生存期通常只有三到五年,个体差异很大。随着运动神经元不可逆的死亡,肌肉会逐渐萎缩、无力,直至完全瘫痪,最终……呼吸衰竭。
他表现得像一个冷静自持的商人,在评估一项注定血本无归的投资。直到医生又补充了一句:另外,顾先生,有部分患者早期可能出现嗅觉减退或异常,属于感觉神经受累的非典型表现,虽然比较少见……
嗅觉。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在他冰封的意识里激起了涟漪。他猛地想起,就在来医院前,林晚特意换上了新买的香水——那款他出差时在巴黎为她挑的,清冽的柑橘调前香,融合着温柔的白花和沉稳的雪松尾调。他记得她当时踮着脚尖,像只献宝的小猫,把纤细的手腕举到他鼻尖,眼睛里盛满了期待的光:新味道,好不好闻
他当时……闻到了吗
记忆一片混沌。他好像只是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含糊地应了一声。是闻到了,还是根本没闻到,只是不想拂了她的兴致
现在,坐在这冰冷的办公室里,隔绝了医院嘈杂的背景音,顾承宇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起来。他几乎是有些急切地探身,一把抓过桌上那个深蓝色的丝绒小盒子。那是林晚落在这里的香水瓶——银色山泉。他颤抖着手指,咔哒一声按下了精致的金属喷头。
嘶——
细密的水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带着肉眼可见的湿润。他近乎贪婪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渴望氧气。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记忆中清冽如阿尔卑斯山融雪的柑橘气息,没有温柔绽放的白花芬芳,更没有那令人安心的、如同雪后森林般的沉稳雪松木香。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空白。冰冷的空白。
那股熟悉的、属于林晚的气息,消失了。彻底地、残忍地消失了。仿佛有人用一块巨大的橡皮,蛮横地擦掉了属于她的那部分色彩和温度,只留下医院消毒水那挥之不去的、死亡般的冰冷。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比确诊渐冻症更甚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那不仅仅是嗅觉的丧失,更像是一种预兆,一种他与这个世界、与林晚之间,所有美好联结正在被无情斩断的残酷宣告。
他猛地攥紧了那个小小的香水瓶,冰凉的玻璃硌得掌心生疼。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墨黑的雨幕,瞬间照亮了他惨白的脸,和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的黑暗。雷声紧跟着滚滚而来,沉闷地撞击着玻璃,也撞击着他胸腔里那颗正在一寸寸冰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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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深灰色的大理石台阶上,溅起细碎冰冷的水花。别墅里温暖的灯光透过厚重的雕花铜门缝隙流泻出来,在湿漉漉的地面投下一道狭窄的金黄。
顾承宇的车停在院门口,他却没有立刻下车。车窗紧闭,隔绝了外面喧嚣的雨声,却隔绝不了车内几乎要凝固的冰冷空气。他靠在驾驶座上,指尖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映着他毫无表情的侧脸,冷硬得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烟灰积了长长一截,终于不堪重负,无声地断裂,簌簌落在昂贵的西装裤上,他却浑然未觉。
他在等。
引擎低沉的嗡鸣声由远及近,两道明亮的光柱穿透雨幕,利落地切割开别墅前的黑暗。一辆白色的MINI
COOPER灵巧地滑进车库入口,稳稳停下。
车门打开,一把印着可爱小黄鸭的雨伞嘭地撑开,像一朵突兀的向日葵绽放在这阴冷的雨夜里。林晚猫着腰钻出来,一手费力地抱着一个巨大的牛皮纸文件袋,另一只手高高举着伞,试图挡住斜扫进来的风雨。文件袋似乎很沉,压得她脚步有些踉跄,雨水还是打湿了她额前几缕柔软的碎发,黏在光洁的额头上。
她快步跑到别墅门廊下,收起湿漉漉的伞,跺了跺脚甩掉鞋上的水珠。脸上带着忙碌一天后的疲惫,但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却盛满了雀跃的光,像藏着揉碎的星星。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想驱散身上的寒意,然后用力推开沉重的铜门。
承宇你回来啦!清亮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瞬间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温暖的光线如同潮水般涌来,包裹住她。客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壁炉里模拟火焰无声地跃动,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她最爱的银色山泉的尾调——那是她早上出门前喷的。这熟悉的一切,是她疲惫一天后最温暖的归巢。
林晚将沉重的文件袋小心地放在玄关的矮柜上,甩掉高跟鞋,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像只归巢的鸟儿般轻盈地扑向沙发上的顾承宇。
累死我啦!今天那个甲方简直是……她的抱怨带着娇嗔,然而,就在她即将扑进那个熟悉的怀抱时,脚步却硬生生顿住了。
顾承宇没有像往常那样张开双臂迎接她。
他就那样坐着,背脊挺直,像一尊毫无温度的雕像。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视线低垂,落在自己交叠的膝盖上,仿佛那深色的西裤纹理是世上最值得研究的东西。他周身散发出的疏离气息,比窗外冰冷的雨水还要刺骨。
林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如同被冻住的花瓣。她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里那股不同寻常的冰冷暗流。她小心翼翼地走近两步,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承宇怎么了是不是……项目不顺利
顾承宇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个细微的牵扯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那双深邃的眼睛看向她,里面没有往日的温情,没有疲惫,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封的死寂。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瞬间刺穿了林晚所有的暖意。
我们分手吧。
五个字。没有任何铺垫,没有任何情绪。冰冷,坚硬,干脆利落得如同法官落下的法槌。
林晚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窗外惨白的闪电还要苍白。她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锤狠狠砸懵了,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赤着的脚趾下意识地蜷缩起来,紧紧抠住厚实的地毯。
什……什么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承宇,你说什么我……我没听清……
顾承宇移开了视线,不再看她瞬间失魂落魄的脸。他伸手,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缓慢而精准地抽出两张硬质的卡片——两张飞往巴厘岛的机票。那是他一个月前就订好的,为了庆祝她独立负责的第一个大型项目圆满收尾。机票的边缘被他的体温烫得有些微暖,此刻却成了最残酷的道具。
他捏着那两张薄薄的纸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然后,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完全笼罩住了呆立在原地的林晚。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臂猛地扬起,用尽全身力气般,狠狠地将机票撕开!
嗤啦——
刺耳的撕裂声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被无限放大,像布帛被生生扯碎,更像某种维系被无情斩断的哀鸣。纸张碎裂的瞬间,林晚的心也跟着猛地一抽。
顾承宇看也没看手中变成废纸的机票残片,他大步走向敞开的落地窗。外面的风雨立刻呼啸着灌入,吹乱了他一丝不苟的头发,冰冷的雨丝打在他脸上。
他扬起手,将那两把象征着承诺和甜蜜未来的机票碎片,决绝地、用力地抛洒进外面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滂沱大雨之中。
白色的纸片如同被狂风撕碎的蝴蝶,瞬间就被狂暴的雨水吞噬、打湿、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晚,他背对着她,声音被风雨切割得有些模糊,却字字如冰锥,狠狠扎进心心心脏,我不爱你了。
雨水疯狂地敲打着玻璃,发出密集而绝望的声响。屋内的暖气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失效了,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寒冷。
林晚站在原地,赤脚踩在昂贵的地毯上,却感觉像是踩在冰冷的刀尖。她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看着窗外那片吞噬了机票碎片的黑暗雨幕,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脏。
巨大的震惊和痛苦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几乎将她溺毙。然而,在这灭顶的绝望之中,一种近乎本能的、属于林晚的倔强,却像一簇微弱却顽强的火苗,硬生生从冰封的海底挣扎着冒了出来。
她没有哭喊,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上前一步。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顾承宇挺直的、却透出孤绝意味的背影。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后,一个极其突兀、甚至带着一丝沙哑的轻笑声,突兀地在冰冷窒息的空气里响起。
顾承宇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林晚抬起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不知何时滑落的冰凉泪水。她向前走了一步,脚步有些虚浮,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像穿透迷雾的探照灯,牢牢锁住顾承宇的侧脸。
顾承宇,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你撒谎的时候……她的目光死死盯在他低垂的眼睑上,你的睫毛,抖得厉害。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顾承宇死寂的心湖里轰然炸开!
他猛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尖锐的刺痛来压制住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跳和眼底翻涌的巨浪。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背对她的姿势,像一堵拒绝沟通的墙,肩膀的线条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一块肌肉都在无声地抵抗着巨大的痛苦。
滚。
一个字,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驱逐。
林晚眼中的光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像是风中残烛,几乎要熄灭。那声滚像淬毒的冰凌,狠狠扎进她早已鲜血淋漓的心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她喉咙发痛。她不再说话,只是最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僵硬的、拒绝回应的背影,仿佛要将这最后的一幕刻进骨髓里。
然后,她猛地转身。
没有去拿玄关柜子上的文件袋,没有去穿那双被她随意踢开的高跟鞋。她就那样赤着脚,一步一步,踩过冰凉的大理石地面,走向那扇敞开的、灌满风雨的落地窗。门廊外,冰冷的雨水瞬间包裹了她单薄的身体,她毫不犹豫地冲进那片倾盆大雨中,纤细的身影很快被浓密的雨帘吞没,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顾承宇依旧背对着门口,如同一尊被时间遗忘的化石。窗外,只剩下单调而狂暴的雨声,一遍又一遍,冲刷着整个世界。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双腿都失去了知觉,他才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转过了身。
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她遗落在玄关矮柜上的那个巨大牛皮纸文件袋,像一个沉默的伤口,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噩梦。
他走到文件袋旁,目光扫过上面的项目名称——那是林晚倾注了数月心血、终于在今天尘埃落定的心血之作。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纸袋的边缘,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怀抱它时的体温和气息。
然而,下一秒,他的动作骤然顿住。
文件袋旁边,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银光闪烁的东西——她公寓的钥匙。钥匙扣是一个手工编织的同心结,红色的丝线已经有些褪色,那是他们刚在一起时,他在一个古镇小摊上笨手笨脚学着编的。她当时笑得前仰后合,却一直珍重地挂在钥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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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它留下了。
连同过去所有的温情和依赖,一并还了回来。
顾承宇的手指悬在半空,久久未能落下。他最终没有去碰那把钥匙,也没有去动那个文件袋。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捡起了她遗落在门边的那双高跟鞋。
纤细的鞋跟,柔软的皮质,上面还沾着未干的雨水和从外面带进来的细小草屑。他将鞋子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直抵心脏。他走回客厅中央,巨大的水晶灯投下孤独的光影。他颓然跌坐进沙发里,身体深深陷进去,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力气。
窗外,雨声依旧,永无止境。他将脸深深埋进那双还带着她体温和雨水气息的鞋子里,宽阔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冰冷的液体汹涌地冲出紧闭的眼眶,灼烫滚过脸颊,最终无声地、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柔软的鞋面上,裂开一片深色的、绝望的湿痕。
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下一个男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被无情的雨声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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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被抽干了水分的海绵,干瘪而沉重地向前滚动。林晚搬走后留下的巨大空洞,被一种更庞大、更冰冷的东西填满了——名为渐冻症的阴影,正无声而迅猛地蚕食着顾承宇的生命力。
最初的症状是右手。那只曾经能精准绘制出复杂建筑蓝图、能温柔拂过林晚发梢的手,开始变得不听话。端起咖啡杯时,指尖会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滚烫的液体溅落在昂贵的手工西装袖口,留下难看的褐色污渍。签字时,笔尖不再流畅,笔迹歪斜无力,如同孩童的涂鸦。他用力攥紧拳头,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试图重新找回掌控感,却只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在蔓延。
他不得不开始减少去公司的次数。曾经象征着权力和地位的顶层办公室,如今更像一个冰冷的囚笼,提醒着他急速流逝的掌控力。他更多的时间是把自己关在别墅巨大的书房里。厚重的丝绒窗帘终日紧闭,隔绝了外界刺眼的阳光和一切生机。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药味和一种陈旧的、纸张与灰尘混合的气息。
书房的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柜,此刻却成了他行动不便的阻碍。他坐在轮椅上,试图伸手去够书柜最高一层的一本硬壳精装书——《追忆似水年华》第七卷。那是他很久以前买来装点门面的,从未翻开过。现在,他只是需要一个够高的地方,藏点东西。
手臂抬起,肩膀的肌肉传来一阵撕裂般的酸痛。指尖距离树脊还差几厘米,却如同隔着天堑。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微微凸起,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前一探!
指尖终于碰到了冰凉的硬壳封面。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股强烈的、无法抗拒的脱力感猛地攫住了他的手臂!整条胳膊如同断线的木偶般,沉重地、失控地向下坠落!
哗啦——!
被他指尖勾到的那本书,连同旁边几本厚重的典籍,被这股下坠的力量猛地带落下来!书本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在死寂的书房里回荡,如同丧钟敲响。书页散开,雪白的纸张如同垂死的蝴蝶翅膀,凌乱地铺了一地。
更糟糕的是,一个深蓝色的、印着医院标志的硬质文件夹,也随着书本的坠落,从书柜上层的缝隙里滑了出来,啪地一声掉落在散乱的书页上。文件夹没有完全合拢,里面的纸张散落出几页,最上面一张,清晰无比地印着几个冰冷的黑体字:
**肌萎缩侧索硬化症(ALS)确诊报告**
**患者:顾承宇**
顾承宇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张刺眼的报告,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他下意识地想要弯腰去捡,想要立刻把这暴露了他最大秘密的东西藏起来!
可是,身体背叛了他。
腰部以下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空,僵硬得如同两块沉重的木头。他猛地用力,试图驱动腰部肌肉,却只换来一阵剧烈的、钻心的痉挛!剧痛如同电流般窜过脊椎,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轮椅一侧歪倒,狼狈地撞在冰冷的书柜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轮椅因为撞击而向后滑动了半米。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如同死亡判决书般的报告,静静地躺在散乱的书页中央,像一个巨大而丑陋的伤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那即将被发现的、无法挽回的恐惧。
就在这时,书房虚掩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承宇我听到声音……
林晚清亮的声音带着关切响起,却在看清书房内景象的瞬间,戛然而止。
她手里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热气腾腾的参茶,是她特意托人买来的上好药材。她终究没能彻底离开。别墅的密码锁没有换,她依旧能进来。这段时间,她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收拾他狼藉的客厅,整理他不再能自己打理的衣物,偶尔在冰箱里留下他可能需要的食物和熬好的汤。她固执地认为,他只是遇到了难以逾越的坎,需要时间和空间。她甚至说服自己,那天的分手是他巨大的压力下口不择言。她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脆弱的联系,不敢靠近,却又无法远离。
此刻,她站在门口,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地板,扫过散落的书籍,最终,牢牢定格在那张散落出来的、印着ALS字样的诊断报告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林晚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比身后的白墙还要惨白。端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滚烫的茶水泼洒出来,烫红了她的手背,她却浑然不觉。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纸,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恐惧而剧烈地收缩着,仿佛要将那几个字母生生烙印在灵魂深处。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冰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她踉跄着向前一步,参茶杯子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在地毯上,褐色的茶水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污迹。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双膝重重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散落的书页硌着膝盖也毫无所觉。
她颤抖着,几乎是爬行着,一把抓起了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纸。她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纸张在她手中簌簌作响。她的目光如同扫描仪,疯狂地、贪婪地、又带着巨大恐惧地扫过每一个字——
肌萎缩侧索硬化症……进行性加重……预后不良……平均生存期3-5年……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烫进她的心脏里。
不……不可能……她失神地喃喃自语,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轮椅上脸色灰败的顾承宇,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绝望的嘶喊,顾承宇!你告诉我!这是假的!是不是!是假的!!
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出眼眶,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手中的报告纸上,晕开了黑色的墨迹。
顾承宇靠在轮椅上,闭着眼,脸色灰败得如同久病的石膏。额角的冷汗汇聚成珠,沿着紧绷的太阳穴滑下,洇湿了鬓角。书房里死寂一片,只有林晚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泣声,像受伤小兽的呜咽,一下下刮擦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许久,久到林晚的哭声都渐渐低弱下去,只剩下肩膀无法控制的剧烈耸动,他才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黑眸,此刻蒙着一层厚重的灰翳,里面翻涌着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他看着她,看着她手中那张被泪水打湿、如同废纸般被揉皱的报告,看着她跪坐在冰冷地板上、浑身被绝望笼罩的狼狈模样。
看到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粗粝的痛楚,现在,可以走了吗
这句话,像一桶冰水,兜头浇灭了林晚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火焰。巨大的悲伤瞬间被一种更猛烈、更尖锐的愤怒所取代!那愤怒如同火山熔岩,冲破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克制。
走!林晚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双眼迸射出骇人的光芒。她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身体因为愤怒和虚弱而微微摇晃。她踉跄着冲到顾承宇的轮椅前,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轮椅扶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前倾,几乎要贴上他的脸。
顾承宇!她嘶喊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变形,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泪水混着汗水顺着苍白的脸颊不断滚落,用死亡推开我,用这种自以为是的牺牲来推开我……这算什么成全!啊!你告诉我,这算哪门子的爱!!
她的质问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顾承宇的心脏,再残忍地搅动。他被迫迎上她那双被痛苦和愤怒烧得通红的眼睛,那里面映着他此刻狼狈不堪、行将就木的影子。一种比身体上的无力感更甚的、摧毁性的羞耻感猛地攫住了他。
闭嘴!他猛地低吼出声,试图用声音的强硬来掩盖内心的崩塌。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推开她,想要捍卫自己最后那点可怜的尊严。然而,手臂只是徒劳地在轮椅扶手上抬起几厘米,便沉重地、不受控制地再次垂落下去,发出沉闷的啪声。
这个失败的动作,彻底击垮了他强撑的壁垒。他猛地别开脸,下颌绷紧到几乎碎裂,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压抑的呜咽。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终于无法抑制地涌了上来,迅速模糊了视线。
你看……他喘着粗气,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绝望,林晚,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他努力想转动一下僵硬的脖子,却只换来一阵剧烈的痉挛和疼痛,让他额角的冷汗更加密集。
一个连书都拿不稳的废物……一个连推开你都做不到的废物!他猛地转回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里面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自我厌弃和痛苦,你告诉我……这样的我……拿什么爱你拿什么给你未来!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难道要我看着你……看着你一天天守着一个只会流口水、只能等死的瘫子!看着我……在你眼里……一点点腐烂、发臭!
林晚,他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恳求,近乎卑微,给我留最后一点……做人的尊严,行吗
让我安静地……烂掉。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重得如同千斤巨石,狠狠砸在林晚的心上,砸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还有泪水砸落在地板上的细微声响。
林晚死死抓着轮椅扶手的手,终于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曾经站在云端、光芒万丈的男人,如今却被绝望和病痛折磨得蜷缩在轮椅上,像个被遗弃的、破碎的玩偶。他眼中的痛苦和自我厌弃,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心里。
愤怒的火焰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悲伤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她缓缓地、踉跄地后退了一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泪水无声地汹涌流淌,她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她只是那样看着他,用一种近乎悲悯的、却又无比疼痛的眼神。
许久,她抬起手,用袖子狠狠地、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残的狠劲。然后,她弯腰,动作僵硬地,开始收拾地上散落的书本。
一本,一本,再一本。
她将那本滑落的《追忆似水年华》第七卷,连同其他掉落的书,沉默地、仔细地放回书柜原来的位置。她捡起地上那个深蓝色的医院文件夹,将散落的报告纸一张张收拢、抚平,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最后,她将文件夹合拢,没有再看顾承宇一眼,也没有将它递还给他,只是默默地、轻轻地放在了轮椅旁边的小圆桌上。
做完这一切,她站直身体。最后看了一眼轮椅上那个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男人,他低垂着头,散落的额发遮住了眼睛,只有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着内心的风暴。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最终只溢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她没有再停留,转过身,赤着脚(刚才慌乱中她的拖鞋不知掉在了哪里),一步一步,无声地走出了这片被绝望浸透的书房,轻轻带上了房门。
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两个世界。
顾承宇依旧维持着那个低垂着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彻底失去生气的雕塑。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和紧握到指节发白的拳头,证明着那具躯壳里还在进行着怎样惨烈的战争。良久,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挣脱了沉重的束缚,重重地砸落在他冰冷的手背上,溅开一朵微小的、绝望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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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无处不在的消毒水气味冰冷而刺鼻,构成了顾承宇生命最后阶段的主色调。单人病房宽敞而寂静,只有床头监护仪发出的规律嘀嗒声,像一条冰冷的小溪,在死寂的空气里流淌,无情地丈量着所剩无几的时间。
他躺在病床上,整个人瘦得脱了形。曾经合身的病号服此刻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如同套在了一副骨架上。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紧贴着骨骼的轮廓。曾经深邃明亮的眼睛,如今深陷在青黑的眼窝里,眼神涣散,大部分时间只是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上单调的纹路,偶尔艰难地转动一下,也显得异常吃力。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极其艰难,胸腔微弱地起伏着,发出嗬…嗬…的拉风箱般的声音,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对抗着无形的巨石。
插在鼻腔里的氧气管成了维系他脆弱生命的脐带。手臂上布满青紫色的针孔和淤痕,连接着输液管,透明的药液一滴一滴,缓慢地注入他枯竭的血管。
林晚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她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顾承宇的脸。短短几个月,她整个人也瘦了一圈,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嘴唇因为长久地紧抿而失去了血色。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执拗,仿佛所有的惊涛骇浪都已沉淀到了最深处。
她手里拿着一个温热的湿毛巾,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着顾承宇枯瘦的手背,避开那些针孔和淤青。她的指尖冰凉,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今天的阳光……很好,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自言自语,外面的玉兰……好像快开了。
顾承宇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艰难地聚焦在林晚的脸上。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模糊不清的气音。
林晚立刻俯下身,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边:承宇想说什么
走……一个极其微弱、破碎的音节,带着气声从他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走……
林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握着毛巾的手却没有停。她抬起头,看着他,眼神依旧是那种平静的、带着包容的固执。
我不走。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顾承宇,你听好。你病了,很重。但生病不是罪过,更不是推开爱你的人的理由。她的目光落在他深陷的眼窝里,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剥夺了我选择痛苦的权利。你以为推开我是为我好不,你只是替我选择了逃避,选择了懦弱。
现在,她微微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颤,却更加用力,我要留下来,陪着你。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的痛苦,我的选择,你无权替我决定。
顾承宇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似乎被这番话狠狠击中。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喉间发出急促的嗬嗬声,氧气面罩上瞬间凝结了一层白雾。他死死地盯着林晚,那双深陷的眼睛里,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痛苦、挣扎、不甘,最终,在那片浑浊的深处,竟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浮起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释然
他不再试图发出声音,只是那样看着她,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看着她。一滴浑浊的泪水,顺着他深陷的眼角,极其缓慢地滑落,没入灰白的鬓角。
林晚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去那滴泪痕。她的手冰凉,动作却带着无尽的温柔。
时间在冰冷的嘀嗒声和艰难的呼吸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光线渐渐暗淡,暮色如同灰色的潮水,悄然漫进病房。
顾承宇的生命之火,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间隔越来越长。监护仪上代表着心跳的绿色线条,跳动得越来越缓慢,幅度也越来越低,渐渐拉成一条几乎平直的线,偶尔才极其微弱地挣扎着跳动一下。
林晚紧紧握着他那只枯瘦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传递过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流逝,变得冰冷。
她看着他灰败的、毫无生气的脸,看着他每一次呼吸都如同一次艰苦卓绝的跋涉。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流星,瞬间击中了她。
她猛地松开顾承宇的手,动作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她快步走到病房角落,那里放着她的背包。她急切地翻找着,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终于,她摸到了那个熟悉的、深蓝色的丝绒小盒子。
她将它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又像是握着一把开启回忆的钥匙。她快步回到床边,毫不犹豫地拔开了银色山泉精致的金属喷头。
她俯下身,凑近顾承宇的耳边,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哽咽颤抖,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承宇……你闻到了吗
说着,她抬起手,对着病床上方那片被暮色笼罩的空气,用力地、连续地按压着喷头!
嘶——嘶——嘶——
细密的水雾在昏暗中弥漫开来,带着一种近乎梦幻的湿润光泽。清冽的柑橘前调如同阿尔卑斯山初融的雪水,温柔的白花中调如同月光下静谧绽放的栀子,最后是那沉稳悠远的、带着阳光暖意的雪松尾调——那是属于林晚的气息,是他们之间所有美好记忆的锚点,是顾承宇早已无法感知、却曾深深镌刻在灵魂深处的味道。
浓烈而纯粹的香气,瞬间充盈了整个冰冷的病房,霸道地驱散了消毒水的死寂,像一场无声的、盛大的告别仪式。
是我们的味道……是我们的‘银色山泉’……林晚的声音哽咽着,泪水终于决堤,汹涌地滚落,滴在顾承宇冰凉的手背上,你闻到了,对不对你一定闻到了……
就在这一刻。
顾承宇深陷的眼窝里,那双几乎完全涣散的瞳孔,似乎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那光芒转瞬即逝,快得如同幻觉。他极其艰难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被林晚握着的手指。那动作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像耗尽了他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
紧接着,他紧蹙的眉头,竟在浓郁的香气中,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舒展了开来。那灰败的、被痛苦笼罩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安详的神情如同一个在沙漠中跋涉了太久、终于望见绿洲的旅人,卸下了所有的疲惫。
与此同时——
嘀————
床头的心电监护仪,那根代表着心跳的绿色线条,在发出最后一声短促而尖锐的警报后,骤然拉成了一条冰冷、笔直、毫无波动的直线。
刺耳的、持续不断的蜂鸣声,瞬间撕裂了病房里短暂的宁静,也撕裂了整个世界。
时间,在这一刻,被那根笔直的绿线,彻底斩断。
林晚握着香水瓶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喷头还在逸散着最后一丝水雾,带着清冽又温暖的尾调,温柔地、徒劳地,拥抱着一室冰冷的死寂。
她呆呆地站着,像一尊瞬间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像。所有的声音——那刺耳的蜂鸣、窗外隐约的车流、甚至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都在这一刻消失了。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白噪音在脑海里轰鸣。
她看着病床上那张彻底失去生机的、灰败而安详的脸。刚刚那丝舒展的眉头,此刻成了一种永恒的定格。他走了。真的走了。在她用尽全身力气唤回他们之间最后一丝联结的气息里,在她固执地以为他能感知到的、属于他们的香气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巨大的、空茫的钝痛,像一颗投入深海的巨石,起初没有任何声响,只是无声地、沉重地坠落,然后猛地炸开!冰冷的、窒息般的海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灌入她的口鼻,淹没了她的心脏!
呃……
一声极其短促的、如同被扼住喉咙般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凝固的空气。林晚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香水瓶啪嗒一声,脱力地掉落在雪白的床单上,深蓝色的玻璃瓶身滚了几圈,在纯白中留下一道蜿蜒的、深色的湿痕,浓郁的香气更加汹涌地弥漫开来。
她像是被这声响惊醒,又像是彻底崩溃。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她重重地跌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膝盖撞击瓷砖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没有去管疼痛,只是伸出颤抖的双手,猛地捧起床上那只已经彻底冰冷、毫无知觉的手,将它紧紧贴在自己泪流满面的脸颊上。
顾承宇……她终于哭喊出声,声音嘶哑破碎,像被砂轮磨过,你这个……混蛋……滚烫的泪水汹涌地冲刷而下,浸湿了他冰凉的手背,也浸湿了床单,你闻到了……你闻到了是不是你回答我啊……你回答我……
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护士和医生急促的脚步声纷沓而至。刺耳的蜂鸣声还在持续,宣告着一个生命的终结。白大褂的身影围拢到病床前,进行着徒劳却必要的确认程序。
林晚却像是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她跪在冰冷的地上,紧紧抱着顾承宇那只冰冷的手,脸颊贴着它,仿佛那是她与这个世界最后的、唯一的连接点。她不再哭喊,只是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小兽濒死般的呜咽。泪水无声地汹涌流淌,混着病床上那肆意流淌的银色山泉的香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氤氲、弥漫。
浓郁的、清冽又温暖的香水气息,如同一个无形的拥抱,温柔地、固执地笼罩着病床上那具失去生命的躯壳,也笼罩着地上那个悲痛欲绝的灵魂。仿佛在这一刻,在死亡冰冷的怀抱里,那曾经消失的气息,终于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将他包裹,成为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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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时光,足够一座城市长出新的筋骨,也足够将最深的伤口磨砺成一道沉默的印记。深秋的阳光失去了夏日的锐气,变得温和而疏淡,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斜斜地洒在美术馆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
顾承宇遗作与概念展的巨幅海报悬挂在美术馆入口最显眼的位置。海报设计极其简洁,只有几道看似随意却又充满力度的线条,勾勒出一个抽象的香水瓶轮廓,在光影交错中仿佛流动着清冽的液体。海报下方,一行小字:未尽之形,永恒之息。
展厅内,人流如织,却保持着一种近乎肃穆的安静。低声的交谈和赞叹如同背景里模糊的潮汐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其特别的、若有似无的香气——清冽的柑橘前调,融合着温柔的白花和沉稳的雪松尾调,熟悉得让林晚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微微的刺痛。那是经过特殊设计的香氛装置,是整个展览无形的灵魂。
林晚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套裙,站在展厅中央,被一群记者和艺术评论家簇拥着。她的身姿依旧挺拔,只是比五年前更显清瘦,下颌的线条也愈发清晰利落。岁月在她眼角留下了几道极淡的细纹,却也为她沉淀下一种沉静而坚韧的气质。她脸上带着得体的、职业化的微笑,从容地回答着关于策展理念、关于顾承宇设计思想的问题,话语清晰,逻辑缜密。
这座概念建筑‘呼吸’,是承宇病中最后的构想,她指向展厅核心区域,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他试图用流动的玻璃结构,捕捉光线与空气的韵律,模拟生命本身脆弱又坚韧的呼吸感。
她的目光掠过人群,投向那个巨大的、由无数块不规则曲面玻璃构成的装置。午后的阳光穿透高耸的玻璃穹顶,再穿过那些精心切割的玻璃棱面,折射、散射、汇聚……在展厅内部投射下无数道迷离变幻的光束,如同无数道凝固的彩虹,又如同无数个跳跃的光之精灵。光线在空气中仿佛拥有了实质,缓缓流淌、呼吸。
就在这时,一道格外明亮、格外集中的光束,如同被命运的手指拨弄,不偏不倚地穿过呼吸装置最核心的棱镜组,精准地投射在距离林晚几步之遥的、光洁如镜的深色大理石地面上。
光斑在地面迅速晕开、变幻。
那不再是单纯的光。
清冽如初雪的柑橘气息,温柔如月下幽兰的白花芬芳,沉稳如冬日暖阳下松林的雪松木香……那属于银色山泉的、独一无二的、刻骨铭心的气息,仿佛被这道奇异的光束赋予了生命,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浓郁!
它不再是展厅里弥漫的背景香氛,而是带着一种霸道又温柔的宣告,精准地、不容置疑地将林晚整个包裹其中!
林晚正在回答一位记者提问的话语,骤然卡在了喉咙里。
她脸上的职业微笑瞬间凝固,如同面具般碎裂剥落。她猛地转过头,视线死死地、难以置信地投向那道在地面上流淌变幻的光束,投向那仿佛从光束中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只属于她的熟悉气息!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展厅里嘈杂的人声、闪光灯的咔嚓声、甚至她自己如雷的心跳声……都如同被按下了消音键,迅速退远,模糊成一片遥远的背景噪音。
只有那道光,和那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香气,霸道地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
五年来,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这无处不在的、作为展览一部分的香氛。她以为自己早已筑起了足够坚硬的心墙。可当这气息以如此具象、如此猝不及防的方式,如此精准地、只针对她一个人汹涌而来时,那堵看似坚固的墙,瞬间土崩瓦解。
五年前病房里那冰冷刺耳的蜂鸣声、那浓郁到令人窒息的香水味、那具在她怀中渐渐失去温度的躯体……所有被她强行封存的记忆碎片,如同被这道光与香气的钥匙猛地打开,瞬间冲破禁锢,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汹涌而至!
她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住身边的展示台边缘,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时,猛地顿住了。
她不能倒。不能在这里失态。这是他的展,他最后的荣光。
她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尝到了一丝淡淡的铁锈味。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强迫自己挺直背脊,将目光从那道蛊惑人心的光束上艰难地移开。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腔里翻江倒海的剧痛和那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悲伤。
然而,就在她抬眸的瞬间,她的视线无意间扫过不远处一面巨大的、作为展品背景的磨砂玻璃墙。
午后的阳光,穿过呼吸装置那些奇幻的棱面,在磨砂玻璃墙上投射下了一片巨大而迷离的光影。那光影不再是规则的几何图形,而是扭曲、流动、变幻莫测,仿佛一片凝固的、无声燃烧的金色火焰,又像一片波光粼粼的、倒映着破碎天空的冰湖。
在那片迷离的光影中央,在无数道跳跃的光束交汇之处,光影的轮廓竟隐隐约约地……勾勒出一个极其熟悉的侧影!
线条冷硬的下颌,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甚至那微微蹙起、仿佛在凝神思索的眉头!
是顾承宇!
那个无数次出现在她午夜梦回、却始终模糊不清的侧影,此刻竟被这奇异的光与影,如此清晰、如此猝不及防地,投射在了冰冷的玻璃幕墙上!
林晚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她睁大了眼睛,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剧烈收缩,死死地盯着玻璃墙上那个虚幻却又无比真实的侧影。周围的一切——人群、声音、空间——都彻底虚化、消失。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片光,那浓烈的香,和墙上那个沉默的、仿佛触手可及的影子。
巨大的、无声的悲伤如同海啸般彻底淹没了她。滚烫的液体瞬间冲上眼眶,视野一片模糊。她再也无法支撑,再也无法伪装。她微微仰起头,仿佛想阻止那汹涌的泪水滑落,却又像是一种无声的、向那光影中幻影的祈求。
泪水终究还是冲破了最后的堤坝。没有抽泣,没有呜咽,只有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汹涌地滑过她苍白的脸颊,在下颌处汇聚,然后重重地砸落在她胸前冰冷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就在泪水模糊视线的最后一刻,在鼻腔被那浓烈得如同实质的银色山泉气息彻底充盈的瞬间——
一种奇异的感觉,如同电流般穿透了她被悲伤浸透的冰冷身体。
那不再是清冽、温柔、沉稳的香水味。
一股熟悉的、干燥而温暖的、如同被阳光晒透了的松木般的暖意,霸道地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香氛,无比清晰地、带着一种近乎安抚的力量,温柔地包裹住了她。
那是在无数个相拥而眠的清晨,在他颈侧嗅到的、独属于他的、阳光般的温暖气息。
林晚沾满泪水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她站在那片迷离变幻的光影与浓烈温暖的香气中央,如同站在两个世界的交汇处。泪水无声地滑落,嘴角却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混杂着清冽香氛与温暖阳光的气息,连同他的存在,一起刻进生命的每一次呼吸里。
当那清冽的柑橘与温暖的雪松气息将她彻底笼罩时,她终于,清晰地闻到了阳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