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陆宴安时,以为嫁给了爱情。他会写诗,会在冬夜为我暖手,会说爱我一辈子。
后来,他迷上了赌桌。所有的温柔都变成了面目狰狞的索取,所有的誓言都成了催命的符咒。他亲手将我们的家,变成了炼狱。
我想过无数次逃离,为了儿子昭昭,我一次次忍耐。
直到追债人扬言要卖掉昭昭,而他躲在我身后瑟瑟发抖时,我才明白。逃离不是目的,终结才是。
1.
陆宴安把最后一只花瓶也砸碎时,我正用冷毛巾敷着脸上的红肿。
瓷片飞溅,有一块擦过我的小腿,划开一道细长的血口。
我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猩红着双眼,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在小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嘴里不断咒骂着那个让他输光一切的赌场。
我的儿子昭昭在卧室里睡着了。
我庆幸他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宴安的疯狂渐渐平息,他走过来,颓然地跪在我脚边,双手抱着头,声音嘶哑。
念念,我对不起你,我再也不赌了,我发誓。
又是这句话。
在我脸上这块红肿出现前,在我的手腕被他捏出淤青前,在我被他推倒撞上桌角前,他都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他抬起头,眼里是悔恨的泪水,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录用通知。
念念,你看,我找到工作了,正经工作,下周一就入职。我们重新开始,为了昭昭,好不好
我看着那张纸,上面的公司名字陌生又虚幻。
我的心早就被割得千疮百孔,可当他提到昭昭时,那颗破碎的心还是不争气地动了一下。
我抽出纸巾,递给他。
把眼泪擦了。
他欣喜若狂,以为我原谅了他。
我只是不想让他肮脏的眼泪,弄脏我仅存的希望。
陆宴安真的去上班了。
第一天,他穿上我熨烫平整的白衬衫,打了条许久不用的领带,笨拙地亲了亲睡梦中昭昭的脸颊。
念念,等我回来。
他眼里的光,是我很久没见过的样子。
那一周,他准时出门,傍晚带着一身疲惫和饭菜的香气回家。
他会抱着昭昭举高高,昭昭咯咯的笑声能暂时填满这个家的空洞。
他会从背后抱住正在洗碗的我,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
念念,辛苦了,等我发了工资,我们就换个大房子。
周末,他带我和昭昭去了游乐园。
昭昭骑在爸爸的肩膀上,手里拿着棉花糖,笑得像个小太阳。
我看着他们,恍惚间觉得,那些噩梦般的日子,好像真的要过去了。
我有一个朋友,叫林薇。
是唯一一个知道我所有遭遇,还留在我身边的朋友。
我们在咖啡馆见面,她看着我眼角还未完全消退的淤青,叹了口气。
念念,你真的信他
我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薇薇,他这次不一样。他看昭昭的眼神,是温柔的。
男人的温柔能持续多久尤其是赌徒的。林薇一针见血。
我沉默了。
她握住我的手,语气严肃:念念,钱我给你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带着昭昭走。别再心软了。
我看着她真诚的眼睛,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却也伴随着无力。
再等等,我轻声说,就这一次,我想为昭昭赌一次。
林薇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知道,昭昭是我的软肋,也是我唯一的铠甲。
2.
一个月后,陆宴安拿回了第一笔工资。
虽然不多,但他一分没留,全数交到了我的手上。
念念,你管钱,以后家里的钱都你管。他搓着手,像个等待表扬的孩子。
那晚,他亲自下厨,做了四菜一汤。
饭桌上,他给昭昭夹菜,给我盛汤,嘴里规划着我们的未来。
等我转正了,工资还能再涨。我们存点钱,先把欠的债还了,然后就去看看房子,给昭昭换个好点的幼儿园。
昭昭似懂非懂地听着,嘴里塞满了饭菜,含糊不清地说:爸爸真好。
陆宴安的眼圈红了。
我也差点掉下眼泪。
我将那叠钱收好,心里那块冻结已久的冰,似乎真的开始融化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得像是一场梦。
陆宴安工作很努力,据说还得了个小小的奖。
他不再彻夜不归,不再满身酒气,不再对我恶语相向。
他甚至戒了烟,说是不想让昭昭吸二手烟。
我开始在网上看附近小区的租房信息,想象着昭昭能在更宽敞的房间里跑来跑去。
我甚至开始重新打理自己,买了新衣服,化了淡妆。
镜子里的女人,虽然眼底还有抹不去的疲惫,但至少,看起来像个人了。
我把我母亲留给我的那只翡翠镯子,从箱底拿了出来,重新戴在了手腕上。
那是我唯一的念想,也是我的护身符。
我以为,它能护佑我,让这场美梦,再长久一些。
转折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周五晚上。
陆宴安说公司有应酬,会晚点回来。
我做好饭,和昭昭一起等他。
等到昭昭睡着了,墙上的时钟指向了十二点,他还没回。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我给他打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是嘈杂的麻将声和叫嚷声。
喂念念啊,什么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正常的亢奋。
我的血液瞬间凉了。
陆宴安,我声音发抖,你在哪
他那边顿了一下,随即不耐烦地压低声音:谈生意呢,客户喜欢打几圈,我这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你别烦我!
你忘了你答应我什么了吗
行了行了,就这一把,马上回!
电话被他匆匆挂断。
我握着手机,站在黑暗的客厅里,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我冲进卧室,拉开抽屉,那个放钱的信封,空了。
他这个月的工资,我存起来准备还债的积蓄,全都不见了。
我浑身发冷,下意识地摸向手腕。
那只冰凉温润的翡翠镯子,还在。
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我把它取下来,放进一个首饰盒里,藏在了衣柜的最深处,压在了一堆旧衣服下面。
我做完这一切,就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
我不知道我在等什么。
等他输光了回来,还是等他良心发现,中途折返
或许,我只是在等一个宣判。
对这场短暂美梦的死刑宣判。
3.
凌晨三点,陆宴安回来了。
他没有喝醉,眼睛里是输钱后的疯狂和颓败。
他看到我坐在沙发上,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讨好的笑容。
念念,还没睡啊。
我没有理他,只是看着他。
他被我看得心虚,走过来想抱我:我就是陪客户玩玩,手气不好……
钱呢我打断他。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我本来是想赢回来的,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翻本了!念念,你再给我点,我保证这次一定能赢回来!
他开始翻箱倒柜,寻找我可能藏钱的地方。
我冷冷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陆宴安,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条狗。
他动作一顿,猛地回头,眼神凶狠。
苏念卿,你说什么
我说你像条狗。我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
他被我激怒了,冲过来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按在沙发上。
你再说一遍!
窒息感传来,我却笑了。
赌桌上摇尾乞怜,输光了回家发疯,你不是狗是什么
我的话像一把刀,刺穿了他最后的伪装。
他眼里的疯狂彻底爆发,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火辣辣的疼痛在脸上炸开,我的嘴角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他还不解气,掐着我的脖子,将我整个人提了起来。
钱在哪!把钱给我!
卧室里,昭昭被惊醒,发出了害怕的哭声。
妈妈……
这声哭喊,让陆宴安的动作停滞了一秒。
我趁机用力推开他,连滚带爬地跑进卧室,锁上了门。
我抱着昭昭,浑身都在发抖。
昭昭搂着我的脖子,小声地哭:妈妈,爸爸又打你了……
门外,是陆宴安疯狂的砸门声和咒骂声。
苏念卿!你开门!把钱给我拿出来!你这个贱人,是不是早就盼着我输光了你好跟野男人跑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我捂住昭昭的耳朵,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昭昭别怕,妈妈在。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停了。
我以为他走了。
片刻后,我听到了钥匙捅进锁孔的声音。
我忘了,他有备用钥匙。
门被打开,陆宴安像一头红了眼的公牛冲了进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藏着首饰盒的衣柜上。
他疯了一样拉开衣柜,把里面的衣服全都扔了出来。
很快,那个装着我最后希望的首饰盒,暴露在他面前。
陆宴安,你敢!我尖叫着扑过去。
他一把将我推开,我重重地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在了床角,眼前阵阵发黑。
他打开了盒子,拿出了那只翡翠镯子。
不就是个破镯子吗!等我赢了大钱,给你买一箱!
他抓着镯子,转身就要走。
我挣扎着爬起来,抱住他的腿。
把镯子还给我!那是我妈留给我的!我的声音已经嘶哑。
滚开!
他一脚踹在我的心口。
剧痛让我瞬间无法呼吸。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拿着我母亲唯一的遗物,摔门而去。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昭昭的哭声,还有一地的狼藉。
4.
第二天,我联系了我姐姐苏念慈。
她在电话那头听完我的哭诉,沉默了很久。
念念,你先冷静点。男人嘛,总有犯错的时候。他之前不是挺好的吗也许这次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他拿走了我妈的镯子!他还打我!
夫妻之间,动手也是常有的事。你别太较真了。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你带着个孩子,离了婚能去哪还不是要看人脸色。陆宴安再不好,他也是昭昭的亲爸。
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姐,我打断她,我只是想在你那住几天,我想离开他。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念念啊,不是姐不帮你。你姐夫那个人,最烦家里来客人。再说,我们家地方也小,昭昭又闹腾……要不,你再忍忍等他气消了,好好跟他谈谈。
我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
原来,我连一个可以暂时躲避的港湾都没有。
这个世界,只剩我和昭昭,相依为命。
我决定自己走。
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拉着昭昭,走出了那个所谓的家。
我身上没多少钱,只能去住最便宜的旅馆。
房间狭小,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
昭昭很懂事,没有哭闹,只是紧紧地挨着我。
妈妈,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吗
我们只是暂时住几天。我摸着他的头,对他撒了谎。
晚上,陆宴安的电话打了过来。
我挂断,他再打。
最后,我直接关了机。
我抱着昭昭,在陌生的床上,一夜无眠。
我不知道明天在哪里,未来在哪里。
我只知道,我不能再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旅馆的房门被敲响。
我以为是旅馆的工作人员,没有防备地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陆宴安。
他一夜没睡,双眼布满血丝,神情憔悴。
他看到我,没有愤怒,也没有咒骂,只是眼圈一红,声音沙哑。
念念,跟我回家。
我不回。我挡在门口,不让他进来。
镯子我当了,钱也输光了。他坦白了,我错了,念念,我混蛋,我不是人。你打我骂我,怎么都行,别带着昭昭在外面受苦。
他看到了房间里的昭昭,昭昭害怕地躲到了我的身后。
他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念念,我求你,跟我回家。我把工作辞了,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行不行
他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肮脏的地板上。
我动摇了。
不是因为他的眼泪,也不是因为他重新开始的承诺。
而是因为昭昭。
昭昭从我身后探出小脑袋,看着跪在地上的爸爸,眼里是困惑和不忍。
妈妈,爸爸哭了。
是啊,他哭了。
这个男人,毁了我的一切,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跪在我面前。
旅馆走廊里有人经过,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我不想让昭昭看到这样难堪的场面。
你先起来。我最终还是心软了。
我带着昭昭,又回到了那个地狱。
回去的路上,陆宴安紧紧地牵着昭昭的手,一遍遍地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一片茫然。
我不知道,我做的这个决定,究竟是给了昭昭一个完整的家,还是把他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回家后,陆宴安真的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没有再去找工作,而是找了份体力活,在工地上搬砖。
每天回来都是一身的灰尘和汗水,累得话都说不出来。
但他会把挣来的钱,一分不少地交给我。
他不再提赌博的事,也不再提那只被他当掉的镯子。
家里又恢复了那种诡异的平静。
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5.
果然,没过多久,麻烦就找上门了。
来的人自称豹哥,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身后跟着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他们不是来砸门的,而是彬彬有礼地敲了敲门。
陆宴安去开的门,看到他们,脸瞬间就白了。
陆先生,别来无恙啊。豹哥笑呵呵地走了进来,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的身上。
这位就是嫂子吧长得真水灵。
他眼神里的不怀好意,让我浑身不舒服。
陆宴安哆哆嗦嗦地挡在我面前:豹哥,钱我一定会还的,求你再宽限几天。
宽限豹哥冷笑一声,陆宴安,你借钱的时候可是拍着胸脯保证的,一个星期就还。现在都多久了利滚利,你知道现在是多少钱了吗
他报出一个数字,我脑子嗡的一声。
那是一个我这辈子都挣不到的天文数字。
陆宴安腿一软,差点跪下。
豹哥,我真的没钱……
没钱豹哥的目光转向了正在客厅玩积木的昭昭,我看你这儿子,就挺值钱的。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我冲过去,把昭昭紧紧地抱在怀里,像一只护崽的母鸡,警惕地看着他们。
你们想干什么这是犯法的!
豹哥被我的反应逗乐了。
犯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嫂子,我劝你还是让你老公赶紧想办法凑钱,不然……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威胁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他留下一张名片,带着人走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陆宴安瘫倒在地,抖如筛糠。
我抱着同样在发抖的昭昭,看着地上的男人,只觉得一阵恶心。
这就是我儿子的父亲。
一个只会把妻儿推出去挡灾的懦夫。
从那天起,我们的生活就彻底被阴影笼罩了。
豹哥的人隔三差五就会上门问候。
他们不打不砸,就坐在客厅里,阴阳怪气地聊天,直到我们把家里仅有的一点钱拿出来,他们才肯离开。
陆宴安彻底蔫了,每天除了去工地,就是在家唉声叹气,像个活死人。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一点点声响都能让我惊坐起来。
我甚至不敢带昭昭出门,我怕豹哥的人会等在外面。
这个家,已经不是家了,是一个囚禁着我们母子的牢笼。
我再次想到了逃跑。
这次,我谁也没告诉。
我偷偷地在网上查了去外地的火车票,把陆宴安每天给我的那点钱,一点点地攒起来。
机会很快就来了。
陆宴安说工地要赶工,晚上不回来了。
我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迅速地收拾了两个小小的包裹。
我没有带任何多余的东西,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所有积蓄。
我给昭昭穿上最厚的衣服,告诉他我们要去一个很好玩的地方。
他很兴奋,一路上都在问我,那个地方有没有滑滑梯。
我牵着他冰凉的小手,在夜色中,走向火车站。
心,跳得飞快。
一半是恐惧,一半是对新生活的渴望。
只要能坐上那趟车,我们就自由了。
就在我们即将走进火车站的时候,一辆面包车突然停在了我们面前。
车门拉开,豹哥那张狞笑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嫂子,这么晚了,这是要去哪啊
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抱着昭昭,转身就跑。
可我怎么可能跑得过他们。
两个男人冲下来,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我们,把我们塞进了车里。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我和自由。
昭昭吓得大哭起来。
我把他死死地搂在怀里,绝望地看着豹哥。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豹哥点燃一根烟,吐出的烟雾呛得我直咳嗽,就是想请嫂子和侄子,去我们那做做客。
我们被带到了一个废弃的仓库。
陆宴安也在那里,他被两个男人按在地上,鼻青脸肿。
他看到我们,挣扎着想爬过来,嘴里喊着:念念,昭昭,不关他们的事,你们冲我来!
豹哥一脚踩在他的背上,让他动弹不得。
现在知道当男人了晚了。
豹哥走到我面前,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
陆太太,你老公欠的钱,你打算怎么办啊
他粗糙的手指在我脸上摩挲,眼神里的淫邪像黏腻的毒蛇,爬满我的全身。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没钱。我偏过头,冷冷地回答。
没钱豹哥笑了一声,我看你这儿子就挺值钱的。细皮嫩肉,卖到黑市上,应该能抵不少债。
昭昭被吓得尖声大哭:妈妈!妈妈!
吵死了!一个男人不耐烦地吼了一声,竟直接捂住了昭昭的嘴。
昭昭的脸憋得通红,手脚乱蹬。
那一刻,我疯了。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另一个人的钳制,像头发疯的母兽,扑上去狠狠咬住了那个捂着昭昭嘴巴的男人的手臂。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
男人吃痛惨叫,一脚把我踹开。
我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眼前阵阵发黑。
臭娘们,还挺辣。
豹哥走过来,一脚踩在我的手上,用力碾压。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剧痛让我几乎晕厥。
可我不能晕。
我的昭昭还在他们手里。
地上的陆宴安目睹了这一切,他像疯了一样,用头去撞身边男人的腿。
放开她!放开我老婆孩子!我跟你们拼了!
他那点微不足道的反抗,只换来了更狠的拳打脚踢。
仓库里,回荡着男人的狞笑,昭昭的哭喊,陆宴安的闷哼,和我压抑的喘息。
这里就是人间炼狱。
6.
不知过了多久,豹哥似乎玩腻了。
他让人放开了我们。
行了,今天就到这。陆宴安,我再给你三天时间,凑不出钱,我就先把你儿子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剁下来。
他扔下这句话,带着人走了。
仓库里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像三条被丢弃的死狗。
陆宴安爬过来,抱着我,泣不成声。
念念,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回应他。
我的右手已经肿得像个紫色的馒头,轻轻一动就钻心地疼。
可我感觉不到。
所有的感官,都麻木了。
我只是把昭昭紧紧地搂在怀里,目光空洞地看着仓库的铁门。
我知道,我们逃不掉了。
我们回了家。
陆宴安像变了个人,他不再颓废,而是开始疯狂地打电话借钱。
他放下所有的尊严,给每一个可能借钱给他的人打电话。
亲戚,朋友,以前的同事。
无一例外,全都被拒绝了。
最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头一下一下地撞着墙,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没有去阻止他。
我们就这样,在绝望中,等待着三天期限的到来。
第二天晚上,陆宴安突然冲进我的房间,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
我下意识地护住昭昭。
他却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把刀递给我。
念念,你杀了我吧。他哭着说,我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他们就不会再来找你们了。
我看着他,只觉得可笑。
你死了,债就不用还了吗他们只会把所有的账,都算到我和昭昭头上。
他愣住了,手里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是啊,他死了,什么都解决不了。
他只会把他制造的所有烂摊子,都留给我们母子。
他抱着头,痛苦地嘶吼着。
我平静地看着他,心里涌起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不能再让我的昭昭,生活在这样的恐惧里。
我更不能,让他落到那群畜生手里。
第三天,陆宴安消失了。
我不知道他是跑了,还是去凑钱了。
我也不关心。
我平静地起床,给昭昭做了他最爱吃的鸡蛋羹。
我一口一口地喂他,看着他满足的小脸,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妈妈,今天的鸡蛋羹真好吃。
昭昭喜欢,妈妈以后天天给你做。
我温柔地笑着,像在许下一个永恒的承诺。
吃完饭,我抱着昭昭坐在窗前,给他讲故事。
我讲了白雪公主,讲了灰姑娘,讲了所有王子和公主幸福生活在一起的故事。
昭昭听得很认真,他问我:妈妈,我们也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吗
我吻了吻他的额头。
会的,昭昭。我们很快,就会去一个很幸福的地方,永远在一起。
下午,我带着昭昭出了门。
7.
我去了附近的一家农药店。
店主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他问我买农药干什么。
我说,家里的菜地生了虫。
他没有怀疑,给我推荐了一款剧毒的,说效果最好。
我付了钱,把那瓶绿色的液体放进包里。
标签上的骷髅头标志,在阳光下,像一个诡异的笑脸。
回家的路上,我给昭昭买了他最喜欢的巧克力蛋糕。
我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我看着他把奶油糊了满脸,笑了。
我多想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没有赌博,没有债务,没有殴打,只有我和我的昭昭,和这片温暖的阳光。
晚上,我给昭昭洗了澡,给他换上了新买的睡衣。
我把他抱在床上,将那杯掺了毒药的牛奶,递到他面前。
昭昭,喝了牛奶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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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乖乖地接过去,大口大口地喝着。
看着牛奶一点点减少,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可我的脸上,依旧挂着最温柔的笑。
好喝吗
好喝。昭昭喝完了,把空杯子递给我,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妈妈,我好困。
困了就睡吧。我把他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妈妈陪着你。
他很快就在我怀里睡着了,呼吸均匀。
我低头,吻了吻他开始变得冰凉的额头。
再见了,我的昭昭。妈妈爱你。
然后,我端起了我自己的那杯牛奶,一饮而尽。
辛辣的,带着死亡气味的液体滑过喉咙,灼烧着我的食道和胃。
剧痛袭来。
我紧紧地抱着昭昭,倒在床上,蜷缩成一团。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我仿佛看到妈妈在对我微笑。
她说,念念,别怕,来我这里。
这里没有痛苦,只有安宁。
8.
陆宴安是在第二天下午回来的。
他真的凑到了钱。
他卖了老家父母留下的房子,那个他曾经发誓要守一辈子的祖宅。
他拿着那笔钱,像疯了一样冲向豹哥的地盘,把钱甩在他脸上,让他发誓永远不准再骚扰我们。
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他以为,他可以回家,跪在我的面前,求我原谅,然后我们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他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期盼,推开了家门。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饭菜的香气,没有昭昭的笑闹,也没有苏念卿无声的控诉。
他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对劲。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奇怪的药味。
他喊了两声:苏念卿昭昭
无人应答。
他心里涌起一丝不安,推开了卧室的门。
窗帘拉着,光线昏暗。
床上,两个人影静静地躺着,姿势亲密。
苏念卿侧躺着,将昭昭整个圈在怀里,像是保护着什么绝世珍宝。
还在睡
陆宴安走过去,伸手推了推我。
触手的是一片冰冷的僵硬。
他愣住了。
他又去探昭昭的鼻息,那里同样没有一丝热气。
他像是被雷劈中,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看到了床头柜上那两个空了的牛奶杯,和旁边那个标签上画着骷髅头的农药瓶。
轰——
他世界里的最后一根支柱,彻底崩塌了。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绝望的嘶吼,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震得整栋楼都仿佛在颤抖。
他扑到床边,疯狂地摇晃着我们冰冷的身体。
念念!昭昭!你们醒醒!你们醒醒啊!
钱我还了!我还了!你们为什么不等我!
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们惩罚我,打我骂我,求求你们醒过来!
可是,我们再也听不到了。
他抱着我们,哭了又笑,笑了又哭,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他用头撞墙,用手撕扯自己的头发,像一头绝望的困兽。
最后,他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
死了……都死了……是我害死的……
他疯了。
彻底地,无可挽回地疯了。
警察和救护车很快就来了。
邻居们围在门口,对着那扇敞开的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听说是喝农药自杀了,带着孩子一起。
造孽啊,那孩子才多大啊。
还不是被她那个赌鬼老公逼的,我早就说过,这家人迟早要出事。
那个陆宴安,好像疯了,刚才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还在那傻笑呢。
我和昭昭冰冷的尸体被盖上白布,抬了出去。
陆宴安被强制送进了精神病院。
一场家庭的悲剧,成了街头巷尾最新的谈资。
人们短暂地唏嘘着,谴责着那个不成器的丈夫,同情着那对可怜的母子。
然后,太阳照常升起,日子照样过去。
楼下的主妇们依旧会为了一毛钱的菜价争论不休,孩子们依旧会三五成群地追逐打闹。
那个曾经充满了争吵、哭泣和绝望的家,被贴上了封条。
很快,就会有新的住户搬进来。
他们会重新粉刷墙壁,换上新的家具,用新的欢声笑语,覆盖掉我们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只有我和我的昭昭,永远地沉睡在了这片无尽的黑暗里。
也好。
这里很安静。
再也没有人,能伤害我的神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