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秋的悸动
九月的青禾市,暑气未消,蝉鸣撕扯着空气。明华中学崭新的塑胶跑道上,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热浪。高一新生的军训,正进行到最残酷的站军姿环节。
挺胸！收腹！目视前方！坚持住！你们是明华的学生,这点苦都吃不了,以后怎么在‘内卷’里活下来！教官粗粝的嗓音在队列间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味道。
夏晚星站在女生队列中排,汗珠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滑落,痒痒的,她却不敢抬手去擦。迷彩服黏腻地贴在背上,闷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她努力维持着标准的姿势,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隔壁班的男生队列。
然后,她看到了他。
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那个男生身上,勾勒出挺拔如小白杨的身姿。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几缕碎发贴在额前,非但不显狼狈,反而添了几分少年意气。他似乎有点走神,嘴角无意识地微微上扬,那笑容干净得像刚被雨水洗过的天空,带着一种未经世事雕琢的纯粹。
他叫江澈。夏晚星听旁边的女生小声议论过,隔壁班的体委,篮球打得很好。
心脏,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一种莫名的悸动,混合着军训的疲惫和夏日的燥热,在她胸腔里悄然滋生。她感到脸颊微微发烫,慌忙收回视线,却又在下一秒忍不住再次偷望过去。短视频平台上那些被刷屏的军训限定心动瞬间,此刻仿佛有了具象的投影。
哔——！刺耳的哨声终于响起,宣告短暂的休息。
人群瞬间松懈下来,哀嚎声、抱怨声、灌水声此起彼伏。夏晚星几乎是立刻奔向树荫下,拧开矿泉水猛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才稍稍压下了心头的躁动。
喂,星星,看什么呢魂都丢了闺蜜苏晓凑过来,顺着她刚才的视线方向望去,精准地捕捉到了正和几个男生笑闹着喝水的江澈,立刻夸张地哦~了一声,促狭地用手肘撞了撞夏晚星,可以啊,夏班花,目标锁定！阳光帅气小体委
夏晚星脸更红了,作势要打她：别瞎说！
切,眼神骗不了人！苏晓笑嘻嘻地躲开,怎么着要不要晓姐帮你一把制造个偶遇最近‘军训搭讪教程’可火了！
被苏晓这么一激,加上休息间隙弥漫的、由短视频发酵出的某种躁动氛围,夏晚星心里那点犹豫瞬间被冲散了。一种想要被看见、被关注的渴望,压过了羞涩。她深吸一口气,把空水瓶塞给苏晓,在苏晓加油加油的无声口型鼓励下,朝着江澈的方向走去。
她的步伐带着点刻意的轻盈,模仿着那些精心设计的偶遇桥段。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手心微微出汗。她走到江澈那群男生附近,假装寻找什么,然后不经意地抬头,目光恰好与江澈对上。
同学,夏晚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甜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扰,打扰一下,能请教你一下标准的军姿是怎么站的吗我总觉得我站得不够挺……她微微歪头,露出一个练习过的、略带无辜的甜美笑容。
江澈显然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漂亮女生会主动跟自己说话。他旁边的几个男生反应更快,瞬间爆发出起哄的哦——！声,互相挤眉弄眼,有人甚至坏笑着推了江澈一把,把他推向夏晚星。
澈哥,机会啊！
赶紧的,教教人家！
江澈的脸颊也肉眼可见地泛起了红晕,在朋友的起哄和夏晚星亮晶晶的注视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挠了挠头,清了清嗓子：呃…好、好啊。其实…其实关键就是…重心前移,肩膀打开,别耸肩……他努力回忆着教官的话,比划着,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
夏晚星认真地听着,点着头,目光却更多地落在江澈那张略显紧张却依旧干净帅气的脸上。树荫筛下的光斑在他身上跳跃,空气里弥漫着青草被晒过的气息和少年们汗水的味道,一切都充满了青春特有的、躁动不安的荷尔蒙气息。苏晓在不远处看着,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短暂的交流在男生们持续的起哄和夏晚星恍然大悟的道谢中结束。夏晚星转身走回树荫,脚步轻快,心里像揣了一只振翅欲飞的小鸟。
军训的最后一天下午,冗长的总结大会终于结束。伴随着解散的哨音,一种解放般的喧嚣席卷了整个操场。夏晚星和苏晓随着人流走向校门,她的手指却紧紧攥着口袋里的手机。
班级群的消息还在不断刷新,里面充斥着各种表情包和离别的玩笑。夏晚星点开成员列表,找到了那个名字——江澈。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随即果断地点下了添加好友。
几乎是在下一秒,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澈已同意你的好友申请。】
夏晚星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找了个安静的角落,背靠着校门口的老槐树,打开手机备忘录。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舞,删删改改,字斟句酌。她回忆着看过的无数条电子情书模板,努力将少女的悸动、对阳光少年的向往、以及那份被短视频渲染得无比美好的军训限定浪漫都浓缩进去。最后,她添加了一个可爱的表情符号,点击了发送。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橘红,夏晚星看着那条带着粉色气泡的消息显示已送达,然后变成了已读。
时间仿佛凝固了。她屏住呼吸,等待着。
几秒钟后,手机再次震动。
【澈：……嗯,其实,我军训时也注意到你了。】
【澈：你的名字,夏晚星,很好听。】
紧接着,又是一条：
【澈：我也……挺喜欢你的。】
消息后面,跟着一个羞涩捂脸的小狗表情。
晚风吹过,带着初秋的微凉,拂过夏晚星滚烫的脸颊。她看着屏幕上那几行字,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不远处,苏晓看到了她的表情,立刻飞奔过来,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兴奋地尖叫起来：成了！我就知道！夏晚星,真有你的！
夕阳下,两个少女的笑声清脆悦耳,融入了放学的人潮。而夏晚星的心湖里,那颗名为初恋的石子,已然投入,漾开了一圈圈名为江澈的涟漪。明华中学的第一对军训情侣,在这个燥热褪去的初秋傍晚,正式诞生。属于夏晚星的、充满星光与迷雾的青春纪行,也在此刻,拉开了盛大而躁动的序幕。
第二章：曝光与褪色
夏晚星和江澈的军训限定爱情,如同投入明华中学这潭高压内卷池水中的一块巨石,瞬间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他们的名字,几乎成了高一新生圈子里最常被提及的关键词。
热恋期的甜蜜,裹挟着少年人特有的无畏,在他们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午休的食堂,永远是目光聚焦的中心。夏晚星和江澈会旁若无人地并肩而坐,夏晚星把自己餐盘里不喜欢的菜夹给江澈,江澈则笑着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回去。偶尔夏晚星嘴角沾了饭粒,江澈会自然地伸手帮她擦掉,引来周围一片压低了的哇哦声和促狭的笑。他们并不避讳,甚至享受着这种被注视的感觉,仿佛自己是青春偶像剧里的男女主角。
课间的走廊,成了他们短暂约会的鹊桥。江澈总会恰好路过夏晚星班级门口,夏晚星也会默契地刚好走出教室。有时是交换一颗糖,有时是匆匆说几句俏皮话,更多时候,只是相视一笑。阳光穿过玻璃窗,洒在少年少女青春洋溢的脸上,定格成旁人眼中无比艳羡的画面。
最引人瞩目的,是操场上那些模仿短视频情侣的甜蜜互动。夕阳西下,塑胶跑道染上金辉。夏晚星和江澈会跑到空旷的场地中央,背对着落日,双手在头顶比出一个巨大的、有些笨拙的爱心轮廓。有好事者偷偷拍下照片和视频,配上流行的BGM,发在年级的非官方群里,瞬间收获无数点赞和99（久久）的刷屏。他们甚至会在放学后,留在空旷的篮球场上,模仿当下最火的情侣手势舞。江澈动作略显僵硬,夏晚星则笑得眉眼弯弯,指导着他,青春的笑声在空旷的场地里回荡。这些片段被精心剪辑后上传到短视频平台,标签打着校园情侣
青春纪行,也收获了不少同城学生的关注和评论。
看,又是他们！天天撒狗粮,齁死人了！
好甜啊！江澈看夏晚星的眼神绝了！
羡慕嫉妒恨,我也想拥有甜甜的恋爱！
啧,高一就这么高调,不怕被老师盯上
议论声,羡慕的、调侃的、酸溜溜的,如同细密的丝线,缠绕在夏晚星和江澈周围。夏晚星沉浸在这种被关注、被羡慕的满足感里,仿佛这热烈的阳光和甜蜜的恋爱,能暂时驱散心底深处那丝若有若无的空寂和对母亲高压的恐惧。江澈则像所有陷入初恋的男孩一样,觉得拥有了全世界,打球时都更有劲儿了,笑容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然而,这耀眼的光芒,也无可避免地刺到了某些人的眼睛。
班主任王老师,一个以严厉和升学率至上闻名明华的中年女教师,眉头越皱越紧。办公室里,她翻看着最新的月考成绩单,夏晚星的名字后面,原本稳定在前十的位置,这次下滑到了十五名开外。虽然幅度不算巨大,但在明华这种一分一操场的竞争环境里,任何一点退步都足以引起警惕。再看看桌面上放着的几张学生偷拍的、夏晚星和江澈在操场比心的照片,王老师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一个课间,夏晚星被叫到了教师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空调开得很足,冷气扑面而来,让夏晚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王老师坐在办公桌后,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刺向她,桌上摊开的正是她的成绩单和那几张照片。
夏晚星,王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压力,最近,心思有点飘啊。
夏晚星心里一紧,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绞着校服衣角。
你看看你的成绩。王老师用手指敲了敲成绩单,十五名。开学摸底考,你是第八。这才多久你自己说说,原因在哪里
夏晚星抿着唇,不敢吭声。
原因,我看得很清楚！王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拿起那几张照片,心思都花在这些地方了！食堂、走廊、操场！你们倒是挺会给自己加戏啊！现在是什么时候高一打基础的关键时期！整个年级都在拼命往前冲,‘内卷’成什么样了你没感觉吗别人都在埋头苦读,你倒好,忙着演校园偶像剧
字字句句,像冰冷的针,扎在夏晚星的心上。她感到一阵难堪和委屈,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王老师深吸一口气,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压迫感：晚星,你是个聪明孩子,底子也好。老师不是要扼杀你们年轻人的感情,但现在,真的不是时候。你妈妈对你的期望有多高,你是知道的吧她昨天还特意给我打了电话,询问你的学习状态,言语间全是关切和期望。你忍心让她失望吗高中三年,弹指一挥间,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你现在贪图这点所谓的‘甜蜜’,将来高考失利的苦果,谁来替你尝你能承担得起吗
妈妈两个字,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骤然勒紧了夏晚星的呼吸。夏母严厉的眼神、不容置疑的命令、以及那句我都是为了你好仿佛就在耳边炸响。对母亲高压控制的本能厌烦和对约束的反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委屈和难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锐的刺痛和想要逃离的冲动。
她猛地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老师,我知道了。我……我会注意的。
她飞快地说完,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了冰冷的办公室。
这次谈话,像一盆冰水,猝不及防地浇灭了夏晚星心中那簇因恋爱而燃起的、渴望关注的小火苗。王老师的话,尤其是搬出母亲期望的那部分,精准地戳中了她内心最敏感也最抗拒的痛点。一种巨大的压抑感和对即将到来的更多管束的恐惧,让她下意识地想要缩回壳里。
她开始回避江澈。
食堂里,她不再和他坐在一起,而是拉着苏晓坐到了角落。江澈端着餐盘找过来,她会借口和晓晓讨论题目或者想安静吃饭,眼神闪烁,语气敷衍。课间走廊的偶遇,她要么视而不见匆匆走过,要么干脆躲在教室里不出来。放学后,她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或者以要去补习、家里有事为由,拒绝江澈一起回家的提议。
江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不安。他明显地感觉到了夏晚星的变化,那是一种刻意的疏离和冷淡。他不明白,前几天还和他一起在夕阳下比心、笑得那么开心的女孩,怎么突然就变得如此陌生他试图追问,发信息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夏晚星的回复要么是隔了很久才回的没事,要么就是几个冷冰冰的、毫无感情的表情包。敷衍得像是在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巨大的失落和恐慌攫住了江澈。他想起夏晚星曾经分享给他看的那些电子情书模板,那些充满仪式感的浪漫。他点开一个最近很火的发光键盘App,笨拙地操作着。背景选了夏晚星最喜欢的星空图,键盘敲击时会亮起细碎的星光。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回忆着他们相处的点滴,诉说着自己的心意和困惑,问着为什么。他写了很久,删删改改,最后郑重地点击发送,仿佛寄出了一封承载着全部心意的信。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江澈发来的那封发光情书。夏晚星点开,绚丽的星空背景,跳跃的星光特效,少年真挚而困惑的文字映入眼帘。她静静地看完了,心里却像堵了一块冰冷的石头,没有半分触动,只有一种想要快点结束的烦躁。
她甚至没有看完最后几行。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回复只有寥寥几个字：
**【夏晚星：江澈,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吧。】**
想了想,又觉得太生硬,在后面加了一个系统自带的、毫无温度的微笑表情。
发送。
几乎是在瞬间,江澈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夏晚星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了两秒,直接按了静音,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一切声音和情绪。她拿出物理习题集,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复杂的电路图上,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
电话铃声固执地响了很久,终于归于沉寂。屏幕上多了几个未接来电的提示,还有几条语音消息的提示红点。夏晚星没有点开。
第二天课间,江澈在走廊堵住了她。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痛苦：晚星,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你说啊！
周围已经有同学好奇地看了过来。
夏晚星避开他灼热的视线,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重复着对王老师、也对自己说过无数次的那个正确答案：没有。你很好。只是……我感觉不对了。而且,马上要月考了,我想专心学习。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们……还是做同学吧。
说完,她绕开僵在原地的江澈,快步走进了教室。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江澈像被钉在了原地,阳光落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他看着夏晚星消失在教室门口的背影,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只剩下茫然和无法置信的痛苦。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喧嚣的走廊里显得格格不入。
而教室里的夏晚星,已经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她翻开英语课本,强迫自己大声朗读课文,声音在教室里显得异常突兀和响亮,仿佛要用这响亮的声音,彻底掩盖住心底那片因仓促结束而泛起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微小的涟漪。
始于盛夏阳光下的悸动,最终在秋日微凉的空气里,无声褪色、仓促落幕。那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完全平复,就被湖水的冰冷所覆盖,沉入无人知晓的深处。夏晚星迅速地将自己重新投入到习题、笔记和与其他同学的谈笑中,仿佛那段高调的初恋从未发生过。只有江澈偶尔投来的、受伤而困惑的目光,像一根细小的刺,提醒着她湖底并非一片死寂。
然而,心湖的空洞,似乎并没有被填满。它依然在那里,安静地等待着下一颗石子的坠落。
第三章：炽热的流星
与江澈那段始于阳光、终于仓促的初恋不同,顾燃的出现,像一颗拖着耀眼尾焰、骤然划破夜空的流星,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强行照亮了夏晚星刚刚陷入沉寂的世界。
时间距离和江澈分手,仅仅过去了两周。夏晚星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一切如常,她认真听课,积极回答老师问题,课间和苏晓笑闹,仿佛那段高调的恋爱从未发生。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那个空洞,在短暂的喧嚣后,似乎变得更清晰、更令人不安了。她需要新的关注,新的刺激,来填满这份挥之不去的空落。
就在这时,顾燃出现了。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午休结束铃响后。夏晚星正和苏晓随着人流走向教室,走廊里充斥着学生们慵懒的脚步声和交谈声。突然,前方的人群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和压抑的惊呼。夏晚星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穿着明黄色连帽卫衣的男生,正旁若无人地逆着人流走来。他留着稍显不羁的短寸,眉骨很高,眼神锐利得像草原上锁定猎物的鹰隼,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点痞气的笑。他手里,赫然捧着一大束极其张扬、几乎要淹没他半个胸膛的厄瓜多尔红玫瑰,每一朵都饱满欲滴,在午后略显沉闷的走廊里,散发着浓烈到近乎霸道的香气。
他的目光,精准地越过人群,牢牢锁定了夏晚星。
夏晚星的心猛地一跳。她认出了他——高二（7）班的顾燃。一个以不好惹和行事出格闻名全校的风云人物。篮球打得很野,据说家里背景复杂,行事作风完全不像个循规蹈矩的学生。她和他,几乎没有过任何交集。
在周围同学惊诧、好奇、甚至带着点看好戏的目光注视下,顾燃径直走到了夏晚星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浓烈的玫瑰香气瞬间包裹了她。
夏晚星顾燃的声音带着一种与他外表不太相符的低沉磁性,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是我。夏晚星有些懵,下意识地回答。苏晓在旁边紧张地扯了扯她的袖子。
顾燃嘴角的弧度扩大,那笑容张扬又炽热,带着一种目空一切的自信。他二话不说,将那束巨大的、几乎能砸死人的红玫瑰,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夏晚星怀里。
给你的。他语气干脆,像是在宣布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叫顾燃。从今天开始,我追你。
嗡——！
整个走廊瞬间炸开了锅！议论声、倒抽冷气声、手机拍照的咔嚓声此起彼伏。夏晚星抱着那束沉甸甸、香得几乎令人眩晕的玫瑰,整个人僵在原地。脸颊滚烫,心跳如擂鼓,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如此强烈聚焦的刺激感,瞬间淹没了她。她能感觉到周围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她身上,有羡慕,有嫉妒,有嘲讽,更多的是纯粹的震惊和看热闹。
她甚至瞥见不远处,江澈脸色煞白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难辨。旁边似乎有他的朋友在低声说着什么,大概是燃哥怎么盯上她了之类的。顾燃显然也看到了江澈,但他只是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梢,目光重新落回夏晚星身上,带着一种我看上的就是我的的强势。
你……夏晚星想说什么,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不用急着回答,顾燃打断她,笑容依旧炽热,先收着花。我们,来日方长。
说完,他潇洒地转身,在无数目光的洗礼中,像来时一样张扬地逆着人流离开了。留下抱着巨大花束、成为绝对焦点的夏晚星,和彻底沸腾的走廊。
这仅仅是个开始。
第二天午休,校园广播站那熟悉的、播放着轻音乐的频道,突然被一个略显嚣张的男声强行切入。
喂喂能听到吗高二（7）班顾燃,给高一（3）班的夏晚星点首歌！
广播里传来导播老师慌乱又愤怒的同学你干什么！快出去！的呵斥声。
但顾燃的声音更大,更清晰,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穿透力,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教室、每一条走廊：
夏晚星！听着！这首歌是给你的！老子喜欢你！别躲！你躲不掉！
紧接着,一首当下最火、歌词直白露骨的情歌前奏响起,瞬间盖过了导播老师的怒吼和切断线路的杂音,响彻整个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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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整个明华中学仿佛都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哗然！教室里、操场上、办公室里,所有师生都惊愕地抬起了头。夏晚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羞耻、窘迫、惊愕,还有一种无法否认的、被如此疯狂举动点燃的虚荣和刺激感,让她浑身僵硬。她能感觉到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钉在她背上,火辣辣的。苏晓在一旁目瞪口呆,用口型无声地说着卧槽。
顾燃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炸弹,瞬间引爆了整个校园。他的名字和夏晚星的名字紧紧捆绑在一起,成为了比当初军训情侣更劲爆、更具争议性的校园头条。短视频平台上甚至出现了明华高调哥硬刚广播站的片段,热度飙升。
夏晚星那颗原本因空洞而躁动不安的心,被顾燃这不顾一切的炽热彻底点燃了。她不再犹豫,不再纠结于合适不合适。这种被万众瞩目、被如此强烈地需要和追逐的感觉,像一剂强效的兴奋剂,让她暂时忘却了心底的空虚和对母亲压力的恐惧。
她接受了顾燃。
他们的恋爱,如同一场被聚光灯追逐的盛大偶像剧,在明华中学的舞台上高调上演。
放学后的天台,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夕阳熔金,染红了半边天空。顾燃会拉着夏晚星翻过那道矮矮的围栏,坐在最高的水箱边缘。风吹起夏晚星的长发,顾燃的手臂自然地环着她的肩,指着远处鳞次栉比的城市轮廓,大声说着他天马行空的未来构想,语气里满是少年人的狂放不羁。他们旁若无人地大笑,分享同一副耳机,听着节奏强烈的摇滚乐,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们脚下。那一刻,夏晚星觉得自己是自由的,是耀眼的,是被捧在手心的主角。
顾燃不仅满足于现实中的高调,还将他们的甜蜜延伸到了虚拟世界。当时最火的虚拟偶像组合星尘少女发布了新单曲和舞蹈。顾燃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套仿制的打歌服,硬是拉着夏晚星在周末空无一人的舞蹈教室排练起来。
动作要大！表情要酷！眼神要杀！顾燃一边笨拙地模仿着虚拟偶像的舞步,一边指挥着夏晚星。夏晚星起初有些放不开,但在顾燃热烈的眼神和你就是最闪耀的！的鼓动下,也渐渐投入进去。她本就学过一些舞蹈,身体协调性好,很快就抓住了动作的精髓,甚至比顾燃跳得更有范儿。
顾燃架起手机,打开最火的短视频APP,开启了录制。强劲的音乐在空旷的教室回荡,夏晚星和顾燃穿着略显廉价的打歌服,模仿着虚拟偶像的动作,虽然动作并非完全标准,甚至顾燃还踩错了几个节拍,但那份青春洋溢的活力、毫无保留的热情以及两人之间毫不掩饰的甜蜜互动,却充满了感染力。
视频经过简单的剪辑,配上了星尘少女的原声BGM和校园情侣挑战
青春纪行
虚拟偶像等热门标签,被顾燃上传了。
效果是爆炸性的。
视频迅速在明华学生圈乃至同城学生圈里疯传。点赞数、评论数、转发量以惊人的速度攀升。
卧槽！燃哥牛逼！晚星女神好美！
甜度超标了！这CP我磕了！
虽然跳得有点搞笑,但氛围感绝了！青春真好啊！
实名羡慕,这才是校园恋爱该有的样子吧
无数艳羡的评论和私信涌向夏晚星的账号。她被这种虚拟世界里的巨大关注和认可感深深包裹,仿佛真的成为了那颗被众星捧月的星尘。顾燃看着不断攀升的数据和评论,得意地搂着夏晚星：看,我就说,你是最耀眼的！跟我在一起,没错吧
夏晚星靠在他怀里,看着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动的红心和赞美,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那一刻,顾燃的炽热和她被聚焦的渴望完美契合,填补了她内心巨大的空洞,让她感觉前所未有的满。
然而,绚烂的流星,注定短暂。
当明华中学高一第一次正式月考的日期被红笔重重地圈在教室后墙的日历上时,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内卷氛围,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校园里所有的粉红泡泡。
教室里,课间打闹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低声讨论习题的嗡嗡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和疲惫。黑板一角贴着的月考倒计时数字,像一道催命符。老师们的语速更快了,试卷雪片般发下来,晚自习的时间被无声地延长。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和风油精混合的提神气味,还有无声的竞争压力。
夏晚星看着自己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一道之前觉得不算太难的大题,此刻却像天书一样横亘在眼前,每一个公式都显得陌生而冰冷。她烦躁地转着笔,目光瞥向旁边奋笔疾书的同桌,又看向前座那个连上厕所都拿着单词本的女生。一种熟悉的恐慌感再次攫住了她。
上次月考下滑被王老师约谈、母亲失望眼神的记忆,清晰地浮现在脑海。而这一次,是更重要的正式月考！排名、分数、家长的期望、老师的评价、同学的眼光……这一切像沉重的枷锁,瞬间勒紧了她。
她下意识地看向手机,屏幕亮起,是顾燃刚发来的信息：
**【燃：宝贝,晚上天台刚发现个巨好看的日落角度！】**
后面跟着一个兴奋的表情包。
放在几天前,这消息会让她心跳加速。但现在,她只觉得一阵莫名的烦躁和窒息感涌上心头。她想起了昨晚熬夜刷题到凌晨的头痛欲裂,想起了今天物理课上因为走神而被点名回答问题的窘迫,想起了母亲在电话里那句这次月考很重要,妈妈等着你的好消息带来的沉重压力。
顾燃那不顾一切的热情,此刻在她眼中,不再是闪耀的星光,而是灼人的火焰,是分散她宝贵精力的巨大噪音。他拉着她录视频、看日落、在走廊里高调牵手引来围观……这一切,都在无形中消耗着她本应投入学习的时间和心力。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夏晚星喃喃自语,一种强烈的自保冲动压倒了短暂的甜蜜和虚荣。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斩断这一切、让自己重新回到安全轨道上的理由。
顾燃的热情,成了最顺手的借口。
她深吸一口气,在手机上快速敲击：
**【夏晚星：顾燃,我们分手吧。】**
发送。
几乎是下一秒,顾燃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夏晚星直接挂断。
信息轰炸紧随而至：
**【燃：你开玩笑】
【燃：晚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燃：是因为我哪里做错了你说！】
【燃：接电话！求你了！】
【燃：你在哪我去找你！】
夏晚星看着屏幕上不断弹出的、带着焦灼和难以置信的信息,心中一片冰冷。她没有回复任何一条,只是再次清晰地发送了一条：
**【夏晚星：你很好,但你的热情让我有点喘不过气。马上就要月考了,影响我复习节奏了。我需要专心学习,对不起。】**
这一次,顾燃的信息没有再发过来。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放学后,夏晚星刻意磨蹭了很久才走出教室。刚走到一楼大厅,就看到顾燃斜倚在楼梯口的柱子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神像受伤又愤怒的困兽,死死地盯着她。
夏晚星,他的声音沙哑紧绷,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受伤,你把我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具还是你填补无聊的工具人他一步步逼近,‘影响你复习节奏’呵,当初是谁拉着我拍视频笑得那么开心是谁说跟我在一起很自由很耀眼现在嫌我碍事了
他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过来。夏晚星不敢看他的眼睛,心慌意乱,只想快点逃离：顾燃,对不起……是我自己的问题,我……
你够了！顾燃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引得大厅里零星的学生纷纷侧目,夏晚星,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只是在用一个个新鲜感来填补你那该死的空虚！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真心！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夏晚星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部分。她脸色瞬间煞白,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羞耻感和被戳穿的恐慌让她只想立刻消失。
顾燃看着她惨白的脸和逃避的眼神,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深切的失望和痛楚取代。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夏晚星心头发颤,然后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背影带着一种受伤的决绝。
夏晚星站在原地,大厅里残留的冷气包裹着她,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怀抱着巨大玫瑰束时的眩晕感,在天台看落日时的自由感,视频收获无数点赞时的满足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留下的是更加冰冷刺骨的空洞和顾燃那句尖锐的、挥之不去的指责。
她赢了。她成功保护了自己不被那过于炽热的火焰灼伤,不被那过于耀眼的光芒干扰了正途。但为什么,心里那个洞,好像变得更大了
几天后,一首名为《流星碎片》的说唱歌曲,悄然在明华中学的学生群里流传开来。歌词直白、情绪激烈,充满了不甘、愤怒、质问和一种被瞬间抛弃的茫然无措。演唱者那带着撕裂感的嗓音,极具辨识度。
……你说我像流星太过耀眼,烧毁了你的安全界限……你说要专注学习别被干扰,转身就熄灭所有信号……你追逐着光芒填满空洞,却把真心当短暂霓虹……我燃烧自己点亮你夜空,最后只换来一句‘太沉重’……我是你随手丢弃的流星碎片,划过的轨迹只配祭奠……
那充满情绪和张力的旋律,那字字泣血的歌词,像一把无形的锤子,一下下敲打着夏晚星的耳膜和心脏。她知道,那是顾燃。那是他用音乐发出的控诉和不甘,是他对这段短暂如流星般炽热恋情的最后祭奠。这首歌在校园里掀起的波澜,甚至比当初广播站事件更持久,也更深入骨髓。夏晚星走在路上,仿佛都能感觉到背后有人在低声议论,在哼唱那熟悉的调子。
她加快了脚步,把耳机音量调到最大,试图用震耳欲聋的音乐隔绝掉这一切。但心底那片被流星灼烧过的焦痕,和那个似乎永远无法填满的空洞,却无比清晰地提醒着她：短暂的绚烂过后,留下的,是更深沉的迷雾与荒凉。
第五章：长河与断崖
沈默那扇被彻底关上的门,如同在夏晚星心湖里投下的一颗沉重石子,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久久不散的、带着愧疚与寒意的漩涡。她刻意回避着所有可能遇见沈默的地方,图书馆角落、实验楼后那片小小的阴影之地,都成了她不愿触碰的禁区。校园里偶尔远远瞥见那个更加孤僻、瘦削的身影,像一道无声的谴责,让她心头一紧,匆匆低头走过。这段隐秘而沉重的恋情,如同投入深井的石块,只余下空洞的回响,沉入无人知晓的幽暗。
升入高二,一种微妙的氛围在明华中学悄然弥漫。高一时的躁动与试探,在日益逼近的高考压力下,逐渐被一种更内敛、更目标明确的内卷所取代。教室后墙的月考倒计时换成了更触目惊心的高考倒计时,鲜红的数字每天都在无情地减少。空气里仿佛都漂浮着咖啡因和焦虑的颗粒。
就在这样沉闷而高压的背景中,周叙白以一种润物无声的方式,悄然走入了夏晚星的生活。
他是同班的英语课代表,和夏晚星搭档。不同于江澈的阳光、顾燃的张扬、沈默的阴郁,周叙白像一泓沉静的深潭,波澜不惊,却自有其深邃的引力。他个子很高,身形挺拔却不显凌厉,穿着总是干净整洁,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温和而专注,透着超越同龄人的沉稳。
他们的交集始于琐碎的课代表工作。收发作业、统计成绩、协助老师准备课件、组织班级的英语角活动……事无巨细,都需要两人沟通协作。
第一次合作组织英语角,夏晚星负责设计海报和暖场游戏,周叙白负责选定主题和准备材料。夏晚星兴致勃勃地提出了一个模仿国外脱口秀的互动点子,周叙白没有立刻附和,而是温和地推了推眼镜,拿出平板,调出几篇关于高中生口语表达常见误区的英文资料,轻声说：这个点子很有趣,能活跃气氛。不过,我们也可以参考一下这些,看看如何把趣味性和实用性结合得更好毕竟,有些同学可能会怯场。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有条理,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冷静。夏晚星起初觉得他有点太一板一眼,但看着那些详实的资料和他认真的侧脸,反驳的话咽了回去。他们一起讨论、修改方案,周叙白总能提出中肯的建议,补充她忽略的细节。最终活动效果出乎意料的好,连严厉的英语老师都难得地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合作渐渐多了起来。一起准备市级英语竞赛,在放学后空旷的教室里,对着投影幕布上的题目反复推敲。周叙白知识面很广,对英美文学、历史背景信手拈来,讲解题目时逻辑清晰,深入浅出。夏晚星思维活跃,常有出其不意的想法,两人竟配合得异常默契。有时为一个语法点的理解争论起来,周叙白不急不躁,总能引经据典说服她,末了还会补充一句：不过你的角度也很有意思。
让夏晚星即便被说服,也毫无挫败感。
他们共享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小习惯和小秘密。午休时,周叙白会戴着耳机安静地听英文播客,偶尔发现一首旋律特别动人的英文歌,会不动声色地把一只耳机递给旁边整理作业的夏晚星。夏晚星则喜欢在课本空白处画些Q版小人,有一次被周叙白无意间看到,他没有嘲笑,反而认真看了几秒,轻声说：很有灵气,表情抓得很准。
夏晚星第一次为自己的小爱好感到一丝被理解的欣喜。
晚自习结束后的校园小径,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他们不再像高一那样追逐打闹,更多是并肩走着,讨论着刚做完的难题,分享着各自喜欢的电影（周叙白偏好剧情片,夏晚星则喜欢天马行空的动画）,偶尔也会聊起对未来的模糊憧憬。周叙白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温和可靠,像一股平缓流淌的暖流,无声地抚慰着夏晚星那颗因前几段仓促恋情而略显疲惫和迷茫的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告白,没有刻意的浪漫桥段。感情在日常点滴的浸润中,悄然滋生,平缓而深入。高二下学期的一个傍晚,又一次一起走出灯火通明的办公室,抱着一摞刚打印好的竞赛资料,走在安静的教学楼走廊里。窗外的紫藤萝开得正好,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周叙白很自然地接过夏晚星手中大半的资料,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夏晚星抬头看他,他也正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温和而专注,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暖意。
晚星,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一句沉甸甸的承诺。夏晚星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那是一种被稳稳托住、被全然接纳的感觉,不同于以往任何一种激烈的心跳,而是一种深沉的安心。她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好。
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段恋情,她和周叙白的关系,成熟得近乎低调。他们依然各自专注学业,只是在课代表工作、学习讨论时多了旁人不易察觉的亲昵眼神和小动作。食堂里,他们会坐在一起安静吃饭,偶尔低声交谈,不再有夸张的喂食动作。放学路上,并肩而行,讨论着题目或时事,更像志同道合的伙伴。
这种稳定、积极、互相促进的状态,很快落入了师长们的眼中。班主任王老师虽然依旧严肃,但看到两人稳居年级前二十的成绩单,紧绷的嘴角也难得松动,私下对英语老师说：这两个孩子,倒是有分寸。
英语老师更是毫不掩饰对这对得意门生的欣赏,有时甚至会笑着打趣他们珠联璧合。
最令人意外的是夏母的态度。在一次家长会后,王老师特意和夏母提起了周叙白,言语间满是肯定,称其稳重上进,是能带着晚星一起进步的好孩子。夏母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反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审视的目光在远处安静等待夏晚星的周叙白身上停留了几秒。回到家,她破例没有追问细节,只是说了一句：交朋友可以,但分寸要把握好,学习永远是第一位的。
这近乎默许的态度,让夏晚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终于获得了一点喘息的空间。
他们成了明华中学公认的模范情侣。是老师口中学业爱情双丰收的典范,是同学眼中神仙眷侣般的存在。在高三这片内卷到极致、人人脸上都写着疲惫和焦虑的战场上,他们并肩作战的身影,像一道温暖而稳定的微光,给予彼此力量,也无声地激励着旁人。周叙白像一条沉稳流淌的长河,包容着夏晚星的敏感与偶尔的任性,用他的温柔和可靠,为她构筑了一个暂时的避风港。夏晚星则在这份稳定中,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那颗躁动不安、总在寻找填补的心,似乎也找到了暂时的栖息之地。
时光在成堆的试卷、此起彼伏的翻书声和笔尖的沙沙声中飞逝。黑板角落的高考倒计时牌,终于翻到了令人心悸的个位数——距离高考,仅剩三周。
高压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睡眠严重不足,神经时刻紧绷,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味。最后一次全市模拟考的成绩公布,有人欢喜有人忧,无形的焦虑在教室的每个角落蔓延。
一个异常闷热的傍晚,模拟考的排名刚刚张贴,教室里弥漫着一种近乎窒息的低气压。夏晚星看着自己虽然稳定但并未达到预期目标的数学分数,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委屈涌上心头。周叙白察觉到她的低落,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低声说：出去透透气
夏晚星点点头。
两人默契地避开人群,走向校园深处那条最僻静的小径。小径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枝叶繁茂,隔绝了远处教学楼的喧嚣。夕阳的余晖艰难地穿过叶隙,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湿热粘稠,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
他们并肩走着,一时无话。沉重的压力、对未来的不确定、以及连日来的疲惫,像巨石压在胸口。夏晚星只觉得心头堵得厉害,脚步也变得沉重。周叙白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神带着深深的关切和担忧：晚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的实力在,正常发挥就好。
他温和平稳的声音,此刻却像一根引线,点燃了夏晚星心中积压已久的情绪火山。委屈、焦虑、对母亲高压的恐惧、对未知前途的迷茫……所有负面情绪瞬间决堤。她猛地抬起头,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哽咽：我知道！可是……可是我害怕！我怕考不好,怕让所有人失望,怕……
怕再次证明自己不够好,怕失去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被认可的安稳。
看着她脆弱无助的模样,周叙白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出双臂,将这个微微颤抖的女孩轻轻拥入怀中。这是一个纯粹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拥抱,想给她一点力量和慰藉。
夏晚星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瞬,随即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回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肩窝里,无声地汲取着那份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暖。紧绷的神经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片刻的松弛。周叙白感受到她的依赖,心中涌起无限怜惜,下意识地低下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极轻、极快的吻,如同蜻蜓点水,却饱含着无声的承诺与心疼。
就在这个瞬间——
咳！咳！
一声刻意拔高、带着震惊和严厉的咳嗽声,如同惊雷般在不远处炸响！
夏晚星和周叙白触电般猛地分开,惊惶地循声望去。只见教导主任刘主任那张铁青的脸,正从一丛茂密的冬青树后露出来,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怒！他显然已经看到了刚才拥抱甚至亲吻的一幕。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死一般沉寂,只剩下夏晚星和周叙白如擂鼓般的心跳和教导主任粗重的喘息。
你们两个！给我站住！不准动！
刘主任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手指几乎要戳到两人的鼻尖,好啊！真是好得很！周叙白！夏晚星！年级里人人夸的‘好学生’！‘模范榜样’！啊看看你们干的好事！高考！还有三周就高考了！你们在干什么！
他的咆哮在寂静的小径上回荡,字字如刀：
光天化日！搂搂抱抱！卿卿我我！成何体统！你们对得起老师的信任吗对得起父母的期望吗对得起你们自己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吗！
尤其是你,周叙白！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稳重懂事的孩子！结果呢带头搞这种事！还有你,夏晚星！你之前的那些事,真以为老师都不知道吗屡教不改！简直不知廉耻！
不知廉耻四个字,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夏晚星的心脏,让她瞬间面无血色,浑身冰冷。
刘主任显然气得不轻,胸口剧烈起伏：现在！立刻！马上！跟我去办公室！打电话！叫你们家长立刻来学校！立刻！马上！
办公室里的气氛,比外面闷热的傍晚更加令人窒息。
王老师和英语老师被紧急叫了过来。王老师脸色极其难看,看着垂头站在办公桌前的夏晚星和周叙白,痛心疾首：晚星！叙白！你们……你们太让我失望了！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有分寸的孩子！高考！这是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你们脑子里在想什么！
英语老师看着自己最欣赏的两个学生,也是满脸焦急和无奈,试图缓和：刘主任,王老师,孩子们压力是大,可能一时冲动……叙白,晚星,快跟主任和老师认个错,保证绝不再犯,现在一切以高考为重啊！
冲动刘主任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哐当响,这是冲动的问题吗这是思想问题！是态度问题！是道德品质问题！在高考前夕,在神圣的校园里,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举！影响极其恶劣！必须严肃处理,以儆效尤！否则如何正校风如何面对其他寒窗苦读的学子！
伤风败俗……道德品质问题……这些沉重的帽子扣下来,让夏晚星和周叙白的头垂得更低。周叙白紧抿着唇,脸色苍白,手指在身侧紧握成拳。夏晚星则感觉一阵阵眩晕,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耳边只剩下嗡嗡的轰鸣声。
很快,双方的家长被火速叫到了学校。
夏母踩着高跟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甚至没有看夏晚星一眼,径直走到刘主任面前,声音冰冷：刘主任,我是夏晚星的母亲。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抱歉。
她转向夏晚星,那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带着山雨欲来的风暴：夏晚星,你真是出息了！
周叙白的父母看起来是温和的知识分子,但此刻也是满脸震惊和焦虑,不住地向老师道歉,看向儿子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担忧。
在刘主任严厉的陈述和王老师痛心的补充后,夏母的怒火彻底爆发了。她不再顾及场合,指着夏晚星的鼻子,声音尖锐刺耳,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失望和愤怒：
夏晚星！我早就警告过你！高中不是让你来谈情说爱的！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之前的江澈！顾燃！还有那个什么沈默！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你总会长大,会懂事！结果呢你变本加厉！高考！还有三周啊！你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你对得起我起早贪黑供你读书吗对得起我给你报的那些昂贵的补习班吗！
你忘了你爸是怎么离开我们的吗就是因为你不够争气！我所有的指望都在你身上！你就这么回报我！用这种下作的方式！你让我在老师面前,在所有家长面前,把脸都丢尽了！
我告诉你,夏晚星！你让我太失望了！你太让我失望了！
夏母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眼眶发红,翻涌着多年积压的怨愤和对女儿失控的恐惧,你简直……简直是在自甘堕落！辜负了我对你所有的期望！你太让我失望了！
自甘堕落……下作……母亲在老师面前毫不留情的斥责和翻出的旧账,像无数把利刃,将夏晚星最后一点自尊和伪装彻底撕碎。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巨大的羞耻感和被至亲之人彻底否定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当场崩溃。
最终,在刘主任的强硬要求和王老师的无奈劝说下,双方家长被勒令立刻带各自的孩子回家深刻反省,高考前一周不得返校,在家自行复习备考。
夏晚星如同行尸走肉般被夏母拽离了办公室。家门关上的瞬间,积蓄已久的狂风暴雨终于降临。
跪下！
夏母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夏晚星麻木地跪在冰凉的地板上。
说！你跟那个周叙白,到底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啊！
夏母抄起茶几上的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地抽打下来,不是疼在皮肉,而是抽在心上,我让你不学好！我让你丢人现眼！我让你不知廉耻！
还有之前那些！江澈！顾燃！沈默！你当我不知道！小小年纪,换男朋友比换衣服还勤！你还要不要脸！我辛辛苦苦培养你,就是让你去做个水性杨花的贱货的吗！
高考！高考啊！你是不是存心要毁了自己！要毁了我！你说！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鸡毛掸子带着呼啸的风声落下,伴随着夏母歇斯底里的哭骂和翻涌的陈年旧怨。夏晚星跪在那里,不躲不闪,眼神空洞地望着冰冷的地板,仿佛灵魂已经抽离。母亲的话,比教导主任的训斥更恶毒百倍,像滚烫的烙铁,在她心上烙下下贱、堕落的印记。最后一丝与母亲沟通的可能,最后一点脆弱的母女情分,在这场风暴中被彻底撕碎,降到了绝对零度。家,这个本应是港湾的地方,此刻成了比考场更令人绝望的冰窖。
高考,就在这样一片混乱、压抑和心碎的阴影中,仓促而沉重地结束了。
当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夏晚星随着人潮走出考场。六月的阳光刺眼而灼热,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三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不是解脱的喜悦,而是巨大的空虚和茫然。像一艘在暴风雨中挣扎太久的小船,终于靠岸,却发现港口一片荒芜。
填报志愿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如同新的审判。家里的气氛依旧冰冷僵硬,夏母不再打骂,但那种无声的失望和冰冷的审视,比任何责骂都更让人窒息。
一天傍晚,夏母将一份打印好的志愿草稿放在夏晚星面前,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看看,没什么问题就按这个报。第一志愿,青禾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师范）；第二志愿……
夏晚星的目光扫过那熟悉得刺眼的师范二字,一股压抑已久的反感和绝望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她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我不报师范！我要报数字媒体艺术！
夏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一声：数字媒体艺术那是什么不务正业的东西画画搞电脑能当饭吃吗你知道现在就业多难吗师范生出来稳稳当当当老师,铁饭碗！社会地位高！最适合女孩子！你懂什么！
我不喜欢当老师！夏晚星站起来,声音拔高,我喜欢画画！我从小就喜欢！我有天赋！为什么你从来都不问问我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你懂什么是好的吗！夏母也站了起来,怒目而视,画画那能有什么前途你看看那些搞艺术的,有几个能出头的穷困潦倒！我为你规划的路,才是最稳妥、最光明的！你别不知好歹！
你的规划你的规划就是让我活成你想要的样子！弥补你自己没考上好大学的遗憾！夏晚星积压多年的委屈和愤怒彻底爆发,眼泪汹涌而出,声音嘶哑,从小到大,我学什么,考什么,交什么朋友,甚至穿什么衣服,都要听你的！我只是你实现梦想的工具！你从来就没把我当成一个有自己想法的人！
你……你反了天了！夏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夏晚星,我为你付出一切,到头来你就这么看我！夏晚星,你这个白眼狼！不知感恩的东西！我告诉你,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志愿必须按我说的填！否则……
否则怎样！夏晚星绝望地嘶喊,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你还要再打我再骂我下贱、堕落！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她抓起桌上那份志愿草稿,狠狠地撕成碎片,雪白的纸片如同绝望的蝴蝶,纷纷扬扬落下。
好！好！你有种！夏母看着满地的碎片,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你滚！你给我滚出去！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你爱去哪去哪！爱报什么报什么！我看你能画出个什么名堂！滚！
滚就滚！夏晚星最后看了一眼母亲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转身冲进自己房间,胡乱抓起背包塞了几件衣服,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家门。沉重的防盗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那个充满控制和绝望的世界,也将她自己抛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迷茫之中。高考结束了,但她的断崖,才刚刚开始。而那条看似平静流淌了两年的长河,也即将迎来最彻底的决堤。
第六章：迷雾散,星光现
夏晚星冲出家门,夏母那句滚！的余音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六月的晚风带着白日的燥热,吹在脸上却只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她漫无目的地狂奔,泪水模糊了视线,书包在背上沉重地撞击,里面胡乱塞进的几件衣服如同她此刻破碎的人生,毫无章法。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肺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才颓然停下。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跑回了明华中学校门外。高考结束后的校园一片死寂,只有昏黄的路灯孤零零地亮着,将空荡的操场和教学楼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阴影。白日的喧嚣与压力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虚。
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走向那棵见证了无数故事的老槐树。粗壮的树干在夜色中沉默矗立,斑驳的树皮如同岁月刻下的伤痕。夏晚星背靠着冰冷的树干,缓缓滑坐到地上,蜷缩起身体。
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如同溃堤的洪水,终于彻底爆发出来。
先是无声的泪水,汹涌地流淌,浸湿了衣襟。接着是压抑的呜咽,肩膀剧烈地颤抖。最后,是再也无法控制的、撕心裂肺的痛哭。哭声在寂静的校园外回荡,充满了绝望、委屈、迷茫和深入骨髓的孤独。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想要什么……
没有人理解我……没有人真的在乎我……
妈妈……苏晓……周叙白……都走了……都不要我了……
我该怎么办……我该去哪里……
三年的情感纠葛,像破碎的镜子碎片,在脑海中疯狂闪现：江澈阳光下的笑容和分手时茫然痛苦的眼神；顾燃炽热的玫瑰和那首控诉的《流星碎片》；沈默图书馆角落里小心翼翼的触碰和最后崩塌的灰暗；周叙白沉稳的陪伴、额间那个安抚的轻吻,以及母亲下作、堕落的恶毒斥责……还有苏晓失望的眼神……
她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情感的漩涡中不断下沉,每一次短暂的浮起,抓住的似乎都是另一块将她拖入更深黑暗的石头。她试图用一段段恋情填补内心的空洞,却只挖出了更深的沟壑。她渴望被爱、被关注、被理解,却一次次将靠近的人推开,用伤害筑起高墙。她反抗母亲的控制,却发现自己早已被那无形的枷锁勒得喘不过气,甚至内化了那些否定与贬低,将自己也视为下贱、堕落、不值得被爱的存在。
巨大的自我厌恶和虚无感吞噬了她。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一个只会伤害他人也伤害自己的、空虚的躯壳。
就在她哭得几乎脱力,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一个温和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在几步之外响起：
……晚星
夏晚星猛地一颤,哭声戛然而止。她像受惊的小兽,慌乱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路灯的光晕边缘。是周叙白。
他显然也是回校处理毕业事宜的,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袋。他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愕和担忧,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她狼狈不堪、满脸泪痕的脸上。
夏晚星的第一反应是巨大的羞耻和恐慌。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尤其是在经历了那样难堪的分手和被当众羞辱之后。她下意识地低下头,胡乱地用袖子擦着脸,想把自己藏进树干的阴影里。
周叙白没有立刻靠近。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确认她的状态,然后才缓缓地、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在她身旁不远处也席地坐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峦,静静地陪伴着这片崩溃的情绪废墟。
这份无声的、不带任何压迫感的陪伴,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轻轻触碰到了夏晚星冰封的心湖。紧绷的神经,在长久的死寂和这突如其来的、不带评判的温暖中,有了一丝松懈。
……对不起。夏晚星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鼻音,头依旧低垂着,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很可笑吧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周叙白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平静：没有什么可笑的。每个人……都有撑不住的时候。
他的声音像温润的水流,没有质问,没有指责,只有一种包容的平和。这反而让夏晚星压抑许久的倾诉欲如同开闸的洪水,再也无法遏制。
她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地开始诉说。从与母亲关于志愿填报的激烈冲突,到被赶出家门的绝望；从高考结束后的巨大空虚,到对苏晓的愧疚；甚至回溯到更早,她对母亲高压控制的恐惧和反抗,她一次次在感情中寻求填补却又仓皇逃离的矛盾……那些深埋心底、从未对人言说的困惑、委屈、恐惧和自我厌恶,如同浑浊的泥浆,一股脑地倾倒出来。
……我只是……我只是想被看见……想被爱……想证明我不是她口中那个一无是处的人……
她哽咽着,手指紧紧抠着粗糙的树皮,可是……可是我好像搞砸了一切……我用恋爱当借口,当避难所,却只是在伤害别人,也把自己弄得一团糟……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我只知道索取,像个填不满的黑洞……苏晓说得对,我很自私,很任性……
还有我妈……她恨我……她一定恨死我了……她说我是下贱,是堕落……她说我辜负了她……
夏晚星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自我怀疑,也许……也许她是对的也许我真的很糟糕
周叙白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在她情绪过于激动时,递过来一张干净的纸巾。直到她倾诉的洪流渐渐平复,只剩下低低的啜泣,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
晚星,你母亲……她或许有她的恐惧和未完成的期望,但这不代表她对你的评价就是事实,更不代表你‘下贱’或‘堕落’。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至于感情……你一直在努力寻找某种东西来填补内心的空缺,这没有错。错的是,你可能……把爱情当成了唯一的解药,或者,当成了证明自己价值的方式。
他的目光透过镜片,温和而清晰地看向她,仿佛能洞穿她混乱的灵魂：真正的安全感,被爱,被理解……这些,或许需要先学会自己给予自己。当你不再需要依赖外界的关注和关系来证明‘我值得被爱’时,你才能真正看清自己的心,也才能真正去爱别人,而不是……把对方当成填补空洞的工具,或者逃避现实的避风港。
工具……避风港……这两个词像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夏晚星情感模式中最不堪、最不愿面对的病灶。她猛地抬起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不是委屈,而是被彻底点醒的震撼和一种近乎刺痛的清醒。
周叙白的话,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她一直以来的行为模式：她追逐着江澈的阳光,贪恋顾燃的瞩目,试图拯救沈默的阴郁,依赖周叙白的安稳……每一次投入,都带着强烈的索取和填补的意图。当关系无法满足她内心那无底洞般的需求,或者当她感受到压力、恐惧（比如来自母亲、学业的压力）时,她便本能地选择逃离,用分手作为切断联系、保护自己的武器。她从未真正学会在一段关系中承担责任,面对问题,更遑论给予对方无条件的爱。
她爱的,或许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恋爱本身带来的那种被关注、被需要、暂时逃离现实的虚幻满足感。她害怕被束缚,却又极度渴望安全感,这种矛盾让她在感情中像个永远无法停靠的幽灵船。
我……我原来一直在逃避……
夏晚星喃喃自语,声音带着颤抖的恍悟,我用换人来逃避关系里的问题,逃避我自己的问题……逃避我妈的压力……我把所有问题都推给别人,推给‘感觉不对’,推给‘影响学习’……我从来没想过,问题可能在我自己这里……
巨大的羞愧感席卷了她,但这一次,羞愧之中,竟奇异地生出了一丝力量——一种看清真相后,想要改变的冲动。
周叙白看着她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站起身,向她伸出手：很晚了,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其他的事,慢慢来。
夏晚星看着那只干净、骨节分明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他的手温暖而有力,传递过来的不再是恋人的情意,而是一种朋友般的支撑。
带着周叙白借给她的几百块钱和一句保重,夏晚星在一家便宜的连锁旅馆暂时住了下来。那一夜的痛哭和对话,如同一次彻底的精神排毒。虽然前路依然迷茫,但压在心头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些。
她拿出手机,看着苏晓的头像,指尖悬停了很久。过往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苏晓在她每一次恋爱时的陪伴和调侃,在她分手时的安慰和包容,在她与母亲冲突时的愤愤不平……还有最后那次争吵,苏晓眼中毫不掩饰的失望：夏晚星,你永远只在乎自己的感受！你什么时候能看看别人看看我为你操了多少心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朋友！
那句话,当时只觉得刺耳,此刻回想起来,却字字锥心。她一直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苏晓的友情,却从未真正体谅过对方的感受,甚至在她最需要支持的时候,还因为自己的混乱而伤害了她。
夏晚星深吸一口气,拨通了苏晓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苏晓刻意冷淡的声音：喂
晓晓……
夏晚星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是我……晚星。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我知道是你。有事
晓晓,对不起……
夏晚星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但这一次,是充满悔意的泪水,真的……真的对不起。那天我不该冲你发脾气……你说得对,我一直很自私,很任性,只顾着自己的感受,从来没有真正站在你的角度想过……我……我把你当成了情绪垃圾桶,却没有好好珍惜你这个朋友……
她将自己离家出走,在老槐树下崩溃痛哭,以及和周叙白那番对话后的自我剖析,毫无保留地向苏晓倾诉。没有辩解,只有深深的忏悔和对自我的无情剖析。
电话那头的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夏晚星以为苏晓已经挂断了。
……你现在在哪
苏晓的声音终于响起,虽然还带着一丝硬撑的冷淡,但那份关切却无法掩饰。
我在……在学校附近的XX旅馆。
等着！别乱跑！
苏晓丢下这句话,直接挂了电话。
不到半小时,旅馆房间的门被急促地敲响。夏晚星打开门,苏晓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个便利店的袋子,里面装着面包和牛奶。她上下打量着夏晚星红肿的眼睛和憔悴的样子,眼圈也瞬间红了。
夏晚星！你这个笨蛋！
苏晓带着哭腔骂了一句,然后猛地扑上来,紧紧抱住了她。
夏晚星也紧紧回抱住苏晓,仿佛抱住了最后的依靠。两人在狭小的旅馆房间里相拥而泣,所有的隔阂、委屈、误解,都在泪水与体温的交融中慢慢融化。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苏晓抹了把眼泪,把袋子塞给夏晚星,吃完再说。天塌下来,姐妹给你顶着！
在苏晓温暖的陪伴和无条件的支持下,夏晚星终于积攒起了一丝勇气。她决定回家,不是去屈服,而是去进行一次真正的、平等的对话。
再次站在家门前,夏晚星的心情异常复杂。她深吸一口气,用钥匙打开了门。
家里异常安静。夏母坐在沙发上,背对着门口,身影显得有些佝偻和孤寂。听到开门声,她没有立刻回头。
夏晚星关上门,走到客厅,在距离母亲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她没有像往常一样低头,而是挺直了背脊,目光平静地看着母亲的背影。
妈,我们谈谈。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夏母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缓缓转过身。几天不见,她似乎也苍老了许多,眼下的乌青很重,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凌厉和愤怒,只剩下深重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夏晚星。
夏晚星鼓起勇气,迎视着母亲的目光,不再歇斯底里,而是用一种平静而清晰的语调,开始了这场迟到了太久的对话：
妈,我知道你为我付出了很多,很辛苦。你想让我过得好,过得安稳,不想让我吃你吃过的苦。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发紧,但是,妈,我不是你。我的人生,不能只是你未完成梦想的延续。
我喜欢画画,从小就喜欢。那不是‘不务正业’,那是能让我真正感到快乐和活着的东西。数字媒体艺术,不是只有‘画画’,它融合了很多东西,是有前景的。我查过资料,也问过老师,我知道这条路不容易,但我愿意去尝试,去努力,为我自己的选择负责。
她看着母亲眼中翻涌的情绪,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担心我,害怕我走错路。我也害怕。但妈,你把我保护得太紧了,也否定得太多了。你总说我‘下贱’、‘堕落’、‘辜负期望’……这些话,真的很伤人。我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糟糕的人。我会犯错,我会迷茫,但我不是坏孩子。我也渴望你的信任,你的支持,而不是……永远的控制和否定。
夏晚星的眼泪无声滑落,声音却更加清晰：妈,我知道爸爸的离开让你很痛苦,你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你害怕失去我,害怕我过得不好。可是,你越是这样紧紧抓住我,否定我,我越想逃,我们之间的距离就越远……妈,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是你的女儿啊。
她向前走了一步,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吗相信我一次,让我去学我想学的东西。我会努力,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们……我们能不能试着……重新认识彼此不是控制与被控制,而是……妈妈和女儿
夏晚星说完,整个客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格外清晰。
夏母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儿。那双红肿却异常坚定的眼睛,那张褪去了叛逆和尖锐、只剩下坦诚和脆弱的脸……还有那些话,那些关于控制、否定、害怕失去的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她内心深处那个连自己都不愿触碰的、名为恐惧和失败的潘多拉魔盒。
她想起了自己年轻时未能实现的理想,想起了婚姻失败的痛苦和独自抚养女儿的压力,想起了对未来的不确定和对女儿失控的深深恐惧……这些恐惧,最终都化作了对女儿严苛的要求和不容置疑的控制。她以为这是爱,是保护,却从未想过,这沉重的爱早已变成了刺向女儿也刺向自己的双刃剑。
夏晚星那一声妈,我是你的女儿啊,像一根针,狠狠刺破了她坚硬外壳下的脆弱。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最终只发出一声压抑的哽咽。她猛地别过脸去,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长久以来筑起的冰冷高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没有点头,也没有再怒斥,但那长久的沉默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已然是无声的松动,是坚冰初融的信号。
填报志愿系统关闭前的最后一天。
夏晚星坐在电脑前,苏晓紧张地坐在她旁边。
屏幕上,志愿填报页面清晰地显示着：
第一志愿：青禾艺术学院
-
数字媒体艺术专业
第二志愿：……
夏晚星的手指悬停在鼠标上,最后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母亲。夏母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只是那紧绷的侧脸线条,似乎比前几天柔和了一丝。
夏晚星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明亮。她移动鼠标,郑重地点击了确认提交。
屏幕上弹出提交成功的提示框。
那一刻,夏晚星感觉心中那块压了十八年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不是解脱的狂喜,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以及一份沉甸甸的、属于她自己的责任。
九月,初秋。
青禾艺术学院的新生报到日,校园里充满了蓬勃的朝气和缤纷的色彩,与明华中学严谨压抑的氛围截然不同。
夏晚星拖着行李箱,站在崭新的宿舍楼下。阳光透过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叶,洒下细碎的光斑。她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颜料和青草气息的空气。
手机震动,是苏晓发来的信息：
【晓晓：到学校没新环境怎么样我的星星艺术家,冲鸭！记得给我直播！】
后面跟着一连串夸张的加油表情包。
夏晚星笑了,回复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和OK手势。
另一条信息来自母亲：
【妈：安顿好了报个平安。生活费已转。照顾好自己。】
简洁,克制,却不再冰冷。夏晚星知道,这只是开始,修复的路还很长,但至少,门已经打开了一条缝。
她放下手机,目光投向远处充满艺术气息的教学楼和画室。回望身后,那条名为青春的道路上,星光曾璀璨,迷雾亦曾深重。那里有仓促的悸动,有炽热的燃烧,有隐秘的微光,也有长河般的安稳与猝然的断崖。每一次心动的涟漪,每一次分手的困惑,每一次与母亲的激烈碰撞,每一次迷失后的挣扎……都如同散落在时光里的碎片,折射着成长的棱角与光芒。
她不再害怕内心的那个空洞。因为她终于明白,那空洞无法靠外界的爱恋或关注来填满。真正的星光,源于自我认知的觉醒,源于勇敢接纳自己的不完美,源于珍视那些不离不弃的陪伴（如苏晓）,源于努力修复破损的亲情纽带,更源于找到并追随自己内心真正热爱的事物。
她拿出速写本和铅笔,坐在宿舍楼下的长椅上。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她画下阳光穿透树叶的光影,画下拖着行李、充满憧憬的新生面孔,画下这崭新校园的一角。笔下流淌的不再是模仿,而是属于她自己的观察和感受。
青春散场,成长启航。迷雾终将散去,而真正属于夏晚星的星光,正在她自己手中,被一笔一划地勾勒出来,照亮前路,也照亮内心深处。她不再急于寻找外界的灯塔,因为她自己,已然成为了那束微光,坚定地踏上了寻找自我、成为自我的旅程。未来,充满了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