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聿送我的毛绒熊开始疼时,我正被他按在会议室桌上审问报表。
针扎般的痛楚从熊体内刺入我指尖,逼得我撞翻了他刚泡的蓝山。
他冷笑着擦掉西装污渍:宋秘书,这只是个警告。
深夜,那只熊的眼珠突然转动,直勾勾锁住我。
会议室的门板像一块冰冷的墓碑,沉沉地嵌在视野里。空气是凝固的黄油,厚腻、滞重,吸进肺里带着股中央空调滤芯积尘的味道,还有一种更隐秘的甜腥——顶级蓝山被强行打断冲泡后弥散开的焦苦香气,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与琥珀尾调的男士香水。
宋微的手指蜷在身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掐出一排清晰惨白的月牙痕。疼痛微末,却像黑暗中唯一的锚点,死死拖着她,不让自己在那道目光下彻底滑入失控的深渊。
陆承聿就坐在长会议桌的另一端。
黑色真皮的昂贵座椅像为他量身定制的王座,微微后仰的姿态带着掌控一切的松弛。纯白挺括的衬衫袖口从一丝不苟的定制深灰色西装下精准探出一截,冷硬腕骨压着桌沿。他的手指很干净,骨节分明,此刻正把玩着一支签字笔,金属笔身在惨白顶灯下偶尔反射出刺目的冷光。
他脸上没什么明显的怒意,甚至嘴角还勾着一点弧。但那弧线是冰冷的,淬了毒的钩子,沉沉地悬在她头顶。
宋微,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比会议室的空气更冷,敲打着耳膜,这份报表,是交给星瑞之前,经你手最终核对的,对吧
他面前,那几张薄薄的、印满了密密麻麻数字的A4纸,如同烧红的烙铁。几个鲜红的、龙飞凤舞的圆圈异常刺眼,像某种不详的诅咒,标记着几处显而易见的、绝不该出现低级错误——错误最终导致星瑞卡在最后的流程上,差点让这个价值九位数的跨国并购案砸锅。万幸陆氏根基深厚,才强行挽回。
空气如同不断收紧的钢丝绳,勒得人窒息。
宋微的下颚线绷得像一张快要断掉的弓。喉咙被巨大的压力死死扼住,干涩得发疼。她强迫自己看向陆承聿的眼睛,那双深如寒潭、看不到底的瞳仁,里面映着自己此刻苍白、僵硬、如同等待审判的困兽影子。
陆总,我……刚吐出两个字,声音就哑得不成调。辩解苍白无力。失误确实存在,源头模糊不清,但她负有最直接责任。
陆承聿轻轻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只是那双玩着签字笔的手停下了动作。
压迫感无声地暴涨。
突然!
一种尖锐的、如同烧红的缝衣针被猛地攮进指甲缝深处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她左手无名指的指尖炸开!不是皮肉的痛,更像是神经末梢被瞬间点燃,狠狠灼刺!
宋微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肩膀狠狠一耸!
就是这一下细微失控的抽动——
咣当!!!
放在手边桌面上、盛了小半杯昂贵蓝山咖啡的骨瓷杯,被她条件反射般向后摆动的手臂肘部,狠狠撞飞了出去!
褐色的滚烫液体如同怒溅的浪涛,在空中泼洒开一道狰狞的抛物线!带着扑面的焦香热气,兜头盖脸地泼向陆承聿!泼向他那身剪裁利落、价格抵得上宋微整年薪水的深灰色高定西装前襟!
嗤啦……
滚烫液体泼溅在细腻羊毛面料上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会议室里被无限放大。几颗深褐色水滴溅在陆承聿轮廓分明的冷白下颌上,烫出几点瞬间泛起的微红。
空气彻底凝固。
深褐色的污渍在昂贵的灰色西装上晕开,像一块丑陋而狰狞的胎记。
陆承聿低垂着眼睑,看着那片还在丝丝缕缕冒着热气的污渍,动作缓慢得令人心颤。他没看宋微,也没去管下巴上那点微不足道的烫痕。只是慢条斯理地,从西装内袋里抽出那条质地细密的灰色真丝手帕。
手帕展开,覆上那片污渍边缘。
他擦拭的动作极其优雅,像是在处理一件价值连城的古玩表面的薄尘,而不是一片狼狈的咖啡渍。骨节分明的手指隔着真丝手帕,一点一点,揩拭着西装上的污痕。指腹用力,将湿意一点点压进布料深处。
动作缓慢到极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
宋微僵在原地,指尖那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如同幻觉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脊椎骨里疯狂上涌的、要把血液都冻僵的寒意。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疯狂敲打,每一次搏动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时间被无声地拉长、煎熬。
陆承聿终于停下了擦拭的动作,那污渍被洇得更开,颜色更深了。
他这才缓缓抬起眼。
目光沉甸甸地投过来,落在宋微脸上。那眼神像是冰冷的探针,又像是审视一件瑕疵品的刻薄买家。嘴角那点冰冷的弧度消失了。
宋微,
他的声音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平滑,冷硬,没有任何可以攀附的温度,我的耐心很值钱。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凿向她。
你搞砸了一次关键流程。他顿了顿,视线扫过桌上那几张如同罪证的报表,现在,又毁了我一套衣服。
宋微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努力想发声解释那剧痛的存在,可所有词句到了嘴边,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又刻意。指尖针扎一样的痛这种理由在此时此地,本身就是一种羞辱。
她的沉默如同默认,又如同放弃挣扎的羔羊。
陆承聿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冷嘲。
他上身微微前倾,隔着三米长的会议桌,隔着那片狼藉的咖啡渍,那目光如同实质的铅块,沉沉地压在她的眼球上。
他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却让宋微瞬间头皮炸开的低沉语调,一字一句地说道:
看来,给你的警告……还不够疼
冰冷的语调如同细密的冰针,顺着脊椎的缝隙无声无息地往里钻。宋微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警告
那指尖被针攮刺般的剧痛……
嗡。
握在桌下的左手微微颤了一下。无名指指尖,那深入骨髓的锐痛残留感依旧清晰。她指腹下意识地压着柔软的桌面,指节微微泛白。
陆承聿眼底那点冰冷的讥诮如同黑暗中的磷火,一闪即逝。他已经直起身,抽回压在那片丑陋污渍上的真丝手帕。纯灰色的帕子边缘被咖啡浸透,显出一种肮脏的赭色。他漫不经心地将手帕对折、再对折,动作流畅优雅,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然后,随手将那团脏污的布团,扔在了会议桌中央那堆散乱的文件上。布团落在几张打印纸中间,发出轻微的噗声。
东西收好。他的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硬,像是刚刚的森冷威胁只是一场幻觉,明天九点前,重新出一份完美的报告。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面前摊开的平板电脑屏幕,冰冷的蓝光映亮他深如寒潭的眼底。
星瑞的梁董,只给了我们一次补救的机会。弄砸了……
他头也没抬,声音像是金属在互相刮擦,后果,你自己承担。
说完这句,他不再理会如同雕塑般僵立在桌尾的宋微。指尖在平板的电子屏幕上游移,滑动数据,空气里只剩下芯片处理器细微的电流嗡鸣。
宋微僵硬的指节动了动。
她的目光,迟缓地被钉在自己放在会议桌最边缘靠里的位置——她随身的记事本旁边,那个突兀的玩偶上。
一只毛绒熊。
巴掌大,做工算不上特别精致,但用料看着很扎实。烟灰色的柔软短绒覆盖全身,眼睛是两粒透亮的黑色塑料小圆片,在会议室的顶灯下泛着无机质的冰冷光泽。圆圆的脑袋,手脚摊开,以一种放松而憨傻的姿态靠在她的粉色笔记本角上。
这是三天前,顶楼秘书处全员在茶水间为陆承聿庆祝一个并购案阶段性胜利时,陆承聿带来的小礼物。说是庆祝,更像某种姿态性的施舍,或者恩威并施里那点廉价的恩。当时所有在场的女员工人手一只不同款式的小动物玩偶。别人拿到的是可爱的兔子、猫、柯基。
轮到宋微时,他略高的身形投下的阴影短暂地笼罩了她,骨节分明的手指从礼品袋里精准地捻出了这只烟灰色的熊,动作自然得没有一丝刻意。他视线落在她脸上,带着点难以捉摸的情绪,声音轻描淡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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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秘书,这个颜色……衬你。
那只烟灰色的熊,此刻像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躺在昂贵的会议桌上,带着令人心悸的沉默。
会议室沉重的门在身后无声闭合,隔绝了陆承聿身上那股无处不在的、带着强烈侵略性的雪松琥珀气息,也隔绝了他最后那句如同判词般的警告。
电梯光滑如镜面的内壁倒映出宋微苍白紧绷的脸。她抱着一堆文件夹,手臂僵硬得如同刚从冷库里拖出来,怀里文件顶上,那只烟灰色的毛绒熊像一个甩不脱的标签,随着她走向工位的脚步轻微晃动。
秘书处的空气永远带着一种刻意的清新剂味道,混合着咖啡香和纸张墨水的冰冷气息。灯光明亮得刺眼。几个还没下班的秘书投来目光,带着点探究和习以为常的漠然。宋微目不斜视,走到自己的工位,将文件和那只熊一股脑地塞进角落那个巨大的米白色帆布通勤包里。熊的脑袋完全没入了布料里。
手指碰到熊柔软的绒毛,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如同触电般的酸麻残留感。她飞快地抽回手。
打卡机发出无情的电子滴答声。
宋微几乎是逃出了那栋冰冷又压抑的钢铁森林。外面空气裹着初冬特有的干燥冷冽,吹在滚烫的脸颊上,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她加快脚步,只想离那里越远越好。
老旧的居民楼,楼道狭窄而昏暗,声控灯接触不良,需要用力跺脚才会不甘不愿地亮起。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潮湿的白灰味儿和楼道里煮饭的油烟味混杂的气息。
钥匙打开租住的房门,一股熟悉的、带着老旧地板和书卷沉淀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反手甩上门,后背重重抵在冰凉的门板上,疲惫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漫过全身。帆布包咚的一声落在地板上。
客厅窗外是隔壁楼的墙壁,距离近得让人窒息。屋子里光线昏暗,没有开灯。宋微靠在门板上喘了几口气,才弯腰脱下高跟鞋。双脚踩在冰凉的瓷砖地板上,一股寒意直冲头顶,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清醒了一些。
指尖被针刺的感觉……那个突兀的警告……陆承聿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
烦躁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向客厅角落的小冰箱。冰箱外壳的白漆有些脱落,发出嗡嗡的低沉运转声。
哗啦——冰箱门拉开,冷气夹杂着一点速食和牛奶的气味涌出。里面东西不多。她的视线略过那些东西,精准地锁定在那排冰蓝色的物体上——速冻冰袋。
是家里常备的东西。有时值夜班眼睛浮肿厉害,或者压力太大偏头痛发作时会捂一捂。
她取出一个方形的冰袋。塑料外壳冻得坚硬,冒着丝丝白气。
刺骨的冰凉隔着薄薄的塑胶手套渗入手心皮肤。她靠着冰箱蹲了下来,借着冰箱内部微弱的光,将那冰袋死死压在自己左手无名指的指尖上。
冰冷的触感瞬间吞噬了之前那种诡异的灼刺残留感。尖锐的寒意顺着神经末梢向上蔓延,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试图冻结那挥之不去的针扎般的痛苦记忆。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冰箱的冷光映着她额角细密的冷汗,几缕发丝凌乱地粘在上面。冰袋挤压指腹的力道越来越大,无名指的关节被冻得泛白。
昏暗中,手机屏幕无声亮起。是一条新信息提示。
发送者没有名字,显示一个陌生的座机短号。
信息内容极其简短,连标点符号都欠奉:
晚十点
F8安全监控存档期
F8层。陆承聿的私人办公层。安全监控存档期意味着那个时间段所有楼层监控系统的原始视频数据会进行加密备份,无法实时调阅,形成一个短暂的真空窗口。这是宋微入职时,负责安保系统对接的老技术员喝多了无意间提起的边角料信息。这个时间点发来这样的信息……
一种冰冷的不安如同滑腻的蛇,悄悄爬上脊椎。
陆承聿那句在耳边回响的警告。他警告过,不准再查方薇的事情。那个半年前意外坠楼身亡的前助理。F8层安全监控的存档期……
宋微的手指在冰冷的塑胶冰袋外壳上用力攥紧,指节咯咯作响。冰袋的寒意似乎都无法压下心底骤然升腾的某种激烈冲突和疯狂的不安。
客厅里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那盏光线黯淡的落地阅读灯,灯泡大概有些年头了,光线泛着一种旧照片般的暖黄,但亮度有限,反而在房间深处投下更多模糊不明的阴影。
冰袋压着指尖的冰冷触感已经麻木,但心底的念头却在黑暗中无声地滋长,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冲动。宋微靠着冰箱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眼神死死地盯住地板角落里那个巨大的米白色帆布包。
那里面有她带回来的文件。还有……那只熊。
她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坐了多久。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已经完全黑透,城市的霓虹光晕透过老旧的窗帘缝隙,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投下变幻的、模糊的彩色光斑。
当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显示着21:45的时候,宋微猛地从地板上站了起来。
双腿因为蹲坐太久而有些发麻,她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大脑像是被冰冷的指令接管了所有功能。心跳如擂鼓,一下下撞击着胸腔,带来沉闷而真实的痛感。她没有开灯。
黑暗中,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和自己的脚步声。她走到门边的帆布通勤包前,弯下腰,探手进去摸索。
手指很快触到了坚硬文件盒粗糙的边缘,她用力将它们拨开。指尖陷入柔软的绒毛。那只烟灰色的熊被拽了出来。小熊摊在手心,在窗外透入的微光下,眼睛部位那两粒黑色塑料小圆片反射着冰冷、微弱的光点。
宋微将那只熊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绒毛挤压着掌心残留的冻伤麻木感。小熊的脑袋朝着前方,像某种诡异的航标。
开门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老旧的防盗门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和转轴呻吟。楼道里声控灯随着声音亮起,昏黄的光线短暂地涌入客厅,照亮一小片区域,又在她身影完全没入外面黑暗的瞬间,重新熄灭。
走廊重归深沉的黑暗。只有她自己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孤独的心跳,在水泥地上敲打出空荡的回音,一层层向下延伸。鞋跟敲在冰冷的台阶上,嗒,嗒,嗒……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神经上。
公寓楼下停着她那辆半旧的白色高尔夫。车钥匙插入锁孔,金属摩擦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无人的小区里显得格外清脆。
车子驶入主干道,汇入夜晚的车流。车厢里只有引擎运转的单调声响和她沉重的呼吸。宋微一只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则死死攥着那只烟灰色的毛绒熊,几乎要将它嵌入方向盘的真皮包裹里。
熊的脑袋歪在她握着方向盘的右手虎口处,那两粒黑色的塑料圆片像是两个无神的黑洞,直勾勾地望向前方被车灯刺破的黑暗街道。
陆氏大厦依旧灯火通明,尤其是高层区域,彻夜不熄的灯带勾勒出它冰冷的金属骨架轮廓,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庞大钢铁巨兽。
地下车库的入口如同深渊巨口。
刷卡,抬杆。
车轮碾过光滑的地坪漆,发出轻微但粘滞的声响。
偌大的车库空旷得吓人。惨白的灯光从冰冷的混凝土顶棚上倾泻下来,将每一辆金属躯体都照得轮廓分明,如同停放的棺材。空气里弥漫着轮胎、机油和混凝土混合的冰冷气味。
电梯等候区亮着惨白的光。宋微走过去,高跟鞋敲在光滑的地面上,回音一层层荡开,又被冰冷的墙壁无声吞噬。
按下按钮,指纹扫描通过。镜面般光可鉴人的电梯门无声滑开,映出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怀里抱着那只烟灰色的熊。
关门。平稳上升。液晶数字闪烁着跳跃:2…3…4…
失重感很轻微。
上升的过程异常安静。只能听到电梯厢体运行发出的微弱机械嗡鸣。怀里的熊很软,绒毛蹭着薄薄的丝质衬衫衣料。
在某一刻,也许是在抵达某个临界高度时,宋微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悸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她。
同时,她攥着熊的手指指尖,清晰地感知到——熊那软绵绵的身体,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短暂、却清晰无比的脉动!
噗通!
沉闷的、如同隔了厚重水层的心跳声!一下!极富生命力的搏动!
那触感无比真实,瞬间从绒毛传递到她的指腹!
她的呼吸瞬间停滞!瞳孔陡然放大!
惊愕让她下意识地猛一低头!
视线死死锁住臂弯里那只安静躺着的玩偶熊!灯光下,烟灰色的绒毛看起来没有任何改变!
就在她目光投注的刹那!
那只小熊的左眼眶里,那粒本应是纯黑塑料小圆片做成的眼珠子——它活了!
不再是廉价呆板的塑料反光!
漆黑的塑料表层下,有什么东西极其迅疾地滑动了一下!像是细微的眼轮匝肌收缩!紧接着,那黑色的瞳孔猛地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啪!
极其轻微的、只有骨骼关节错动才能发出的声响!精准地从那小小的玩具眼眶内部传来!
一道冰冷的、带着强烈恶意的视线穿透虚空,瞬间锁住了宋微低垂的眼球!死死粘住!
寒意如同高压电流,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尖锐的剧痛直接从她被凝视的视网膜位置爆炸般传递回大脑!
嘶——!
宋微痛得猛地抽吸,眼前瞬间发黑!她几乎是触电般猛地撒开了手,像扔掉一块滚烫的火炭!
砰!
那只烟灰色的毛绒熊,脱手而出,重重摔落在电梯冰冷光滑的不锈钢地面上。
沉闷的撞击声在密闭的电梯轿厢里回荡。
它落地的姿势极其怪异,侧躺着,那颗圆滚滚的头颅微微扬起,整个左眼眶几乎是垂直地、正对着站在电梯角落、紧贴着冰凉金属壁的宋微!
那只刚刚完成了诡异转动的左眼珠,那粒纯黑色的塑料小圆片,此刻正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接近人类眼珠转动极限的角度,死死地盯着她!
冰冷的、无机质的恶意,如同实质的冰水,从那只玩具眼睛里蔓延出来,弥漫了整个狭窄的电梯空间!
第47号器官载体……
冰冷的机械女声如同高压电弧瞬间击穿了耳膜!冰冷得没有任何人类情感的起伏,字正腔圆,如同宣告判决般每一个字节都带着切割金属的质感,直接在宋微的颅腔内轰然炸响!
……拒绝深度链接……
声音没有丝毫来源!不是电梯的喇叭!不是手机!不是任何已知的声源!它就凭空出现,死死钻进她的脑袋里!如同最原始的数据指令被强行灌入大脑回路!
启动强制神经接驳程序……
宋微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如同巨浪掀翻了所有理智!她几乎是凭借求生本能,下意识地抬起手腕,想要去抓住点什么支撑!或者捂住那刺穿大脑的声音!
手腕上贴紧皮肤的智能手表屏幕,就在她目光无意识扫过的瞬间,无声亮起!
幽冷的蓝色光芒映亮了她的手腕和一小片电梯冰冷的不锈钢壁。
表盘中央,一个暗红色的、带着刺目警告三角符号的方框猝然弹出!血红的边框剧烈闪烁着!
框体内部只有一行冷冰冰的白色小字:
【生命体征偏离托管阈值,请重新连接供体——方薇】
嗡——!!
那只烟灰色的毛绒熊突然在冰冷的不锈钢地面上疯狂地震动起来!
它像一个通了高压电的活物,高频、剧烈地颤抖!细密的绒毛疯狂抖动!身体与金属地板的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随着这高频震动,熊身体侧面靠近缝合线的位置发出轻微、但清晰的撕裂声!
嗤啦!
一道不到十公分的破口毫无预兆地裂开!烟灰色的短绒从破口边缘翻卷开!
一只眼睛!
一只冰冷、僵硬、却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真实感的眼睛,正从那翻卷的绒毛破口中暴露出来!
灯光下,那并非塑料!
它嵌在破损的填充棉絮深处,虹膜呈现一种琥珀色与深褐色不均匀的纹理,像天然矿石被打磨后的微光。整个眼球泛着一种长期泡在防腐液体里才能形成的、令人作呕的腊质微黄光泽!没有瞳孔的深邃感,只有一片僵硬的、凝固的反光层,像蒙着一层永远抹不去污渍的劣质玻璃球。眼白的部分,则密布着蛛网般细微却根根分明的猩红血丝,凝固在眼球晶体的表面,如同被封存在树脂里的绝望。
那只冰冷的玻璃球,暴露在电梯惨白的灯光下,以一种被强行扯出暗格的丑陋姿态,正对着宋微的方向。
琥珀色纹理……
虹膜边缘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陈旧裂痕……
瞬间!
半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方薇坠落在集团大门外冰冷花岗岩地面上、被雨水冲刷得灰白发胀的左脸!那破裂眼睑缝隙里,唯一一只没有碎裂、却凝固着巨大惊骇和死气的眼睛!
就是这个颜色!这道细微的裂痕!
呃……呃啊……!!
巨大的恐惧和恶心如同两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攥住了宋微的咽喉和胃囊!她死死捂着嘴巴,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脊背狠狠撞在冰冷的电梯金属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
电梯轿厢仿佛也在这巨大的冲击下震颤!
叮!
尖锐的抵达提示音!
电梯门在疯狂的震颤与幽深的恐惧之中,发出一声迟来的、带着电子杂音的轻响,艰难地向两侧滑开。
门缝开启的瞬间,一股冰冷的、带着金属和粉尘味道的气流率先涌了进来,激得宋微脸上细小的汗毛瞬间立起。
F8层的前厅区。
光线昏沉。
不像下面几层灯火通明的办公区,这一层仿佛沉睡在浓稠的暗影里。只有间隔很远的几个壁灯发出幽暗而压抑的黄光,像漂浮在黑暗中的几点鬼火。光线仅仅勉强勾勒出前厅巨大的空间轮廓——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延伸向远处的黑暗,光滑如镜,反射着微弱的光点和更远处无法看清的阴影。巨大玻璃幕墙占据了整面墙,但此刻外面城市的璀璨霓虹都被厚实的遮光帘完全挡住,没有一丝光线透入。空气沉寂得可怕,听不到任何电子设备运转的声响,只有空间本身巨大而冰冷的呼吸感。
这种死寂,仿佛专门是为了吞噬此刻电梯里发出的疯狂震动和女人的短促惊喘而存在。
电梯门彻底洞开。
幽暗的光线落在电梯轿厢内侧壁上,照亮了角落——那只烟灰色毛绒小熊在光滑的轿厢地板上狂乱地跳动着!高频的嗡鸣和震动声如同垂死苍蝇的悲鸣,填满了狭小的空间!绒毛的破口张得更大,那只琥珀色裹着血丝的死气眼珠,毫无遮蔽地暴露在惨白顶灯下,冰冷地凸着,随着玩偶的跳动而微微颤栗。
就在电梯门完全开启的那一刹那,那股强行灌入脑髓的、冰冷刺骨的机械女声,如同烧红的铁钎被再一次狠狠捅进宋微的耳蜗深处!
【强制接驳目标定位成功!锁定中……】
嗡——!!
手腕上,紧贴皮肤的智能表盘猛然一震!表面的蓝光瞬间转为刺目的血红!屏幕上,那片警告框体以更快的频率疯狂闪烁!【重新连接供体——方薇】的字样如同垂死挣扎的残影!
宋微被这巨大的惊惧攫住!电梯门敞开意味着出路!她几乎是不管不顾,如同本能驱赶般猛地向前冲去!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想撞开那无形的禁锢!逃出这间恐怖的牢笼!
然而,就在她冲向前方的瞬间——
嗡——喀!
一声比之前更加怪异、更加扭曲的高频震响从脚边爆发!那只疯狂跳动的烟灰色小熊,在宋微试图冲出电梯门的瞬间,竟然像是被无形的强力胶水骤然粘在了光滑的电梯地面上!震动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无数细微玻璃纤维被强行绷紧、甚至即将超越极限撕裂般的——高频弦震!那声音尖锐到如同用指甲刮擦玻璃,又像无数根生锈的铁丝在脑髓里疯狂抽动!
呃啊——!!!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骤然从宋微的心脏位置爆发!像一颗深埋的炸弹被引爆!比所有神经末梢的针刺感都要恐怖千倍万倍!那根本不是皮肉的痛,而是某种存在被强行剥离灵魂的、撕心裂肺的绝望!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叫喊被巨大的痛苦死死扼在喉咙里,只化成一声抽干了空气的嘶鸣!
剧痛如同高压电流贯穿全身!双腿瞬间失去所有力量!身体彻底失去平衡!如同断线的木偶,不受控制地重重向前扑倒!
砰!
沉闷的撞击声回荡在空旷冰冷的F8层前厅。额头狠狠砸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眼前瞬间漆黑一片!耳朵里灌满了尖锐的蜂鸣!
意识如同陷入一片血红的混沌泥沼。痛楚是这泥沼里燃烧的火焰。
就在这意识被剧烈痛苦撕裂、模糊的瞬间,她扑倒的脸颊一侧,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传导来一阵细微却无法忽视的震动。嗒……嗒嗒……嗒……
那是脚步声。
缓慢、沉稳、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感和压迫感。由远及近。
皮鞋坚硬的鞋跟敲击在无比坚硬光滑的大理石地砖上,声音在空旷的巨大空间里异常清晰,带着空旷的回音,一步一步,稳稳地朝她倒下的位置靠近。
嗒。
嗒。
嗒。
每一步都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
宋微的身体因剧痛和冰冷地面的刺激而无法自控地痉挛,像一条被扔上岸即将窒息的鱼。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试图抬起剧痛眩晕的头颅。
视线模糊、摇晃、布满了猩红的血点子和爆裂的金星。
在那一片眩晕扭曲的视野最边缘,在被放大到极致、带着恐惧光晕的余光里——
一双漆黑锃亮、线条极为冷硬的男式皮鞋鞋尖,停在了她脸颊旁边几厘米的地方。
皮鞋踩在大理石地砖上,纹丝不动。
鞋面的倒影,隐约能映出她此刻脸颊贴着地面、因剧痛而扭曲的面容。
脚步声的主人在她身侧停下了。
空气凝固,如同冰封。
死寂里,只有宋微喉咙深处挤压出的、不成调的痛苦嘶声,还有手腕上那块手表发出的尖锐但规律的红光闪烁,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一点微弱、跳动的猩红。
然后,一个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男声,从她头顶斜上方不远处响起。
那声音像来自深渊的审判。
我说过,他缓缓地重复着那句冰冷的宣判,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锥落下,不准碰‘方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