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记忆当铺等价交换 > 第一章

记忆有重量。
西尔维斯特的当铺开在云街最不起眼的拐角,窄门,蒙尘的橱窗,招牌上褪色的天平徽记几乎与灰暗的石墙融为一体。他就在这里,日复一日,用那架古老的银天平称量着凡人交托的过去。没有黄金叮当,没有纸币窸窣,这里流通的,是无形无质的记忆碎片,兑换的,是等价的魔法时间——几小时额外的精力,一次短暂的预知,或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增幅。
当铺深处,隔绝了外面云街隐约的喧闹,空气凝滞得如同凝固的琥珀。光线吝啬地透过高窗上厚厚的积尘,只够照亮工作台中央那架银光流淌的天平。西尔维斯特的指尖冰凉,动作精确得像钟表机芯。他小心地从对面老妇人布满褶皱的手掌中,接过一团朦胧的光晕。光晕里,一个婴儿模糊的笑脸一闪而逝。
小托米第一次对我笑,老妇人的声音干涩得像揉皱的纸,太久了……压得慌。
西尔维斯特无言,将那团光晕轻轻置于天平的左托盘。几乎是同时,右托盘上,一片薄薄的、泛着金属冷光的时间币悄然出现。左盘下沉,右盘上升,直到一丝不差地平衡。他取出时间币,递过去。老妇人攥紧那冰凉的金属片,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解脱,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覆盖。她蹒跚着离开,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叹息。
门轴摩擦的余音还在狭窄的空间里缭绕,西尔维斯特已托起那团婴儿笑容的记忆。他闭上眼,凑近那团微光,做了一个极其轻微、仿佛只是调整呼吸的吸气动作。舌尖,一丝纯净的、带着初乳般微腥的甜意蔓延开来,纯净得如同未经世事的露珠。一丝极其细微的暖流,几乎难以察觉,顺着他指尖的神经末梢,极其缓慢地渗入他体内深处某个冰冷沉寂的地方。这是代价,也是补偿——当铺主人品尝记忆的味道,如同品鉴世间最醇厚的酒,汲取其中微乎其微的生命力,作为维系这方寸之地的燃料。
他习惯了苦涩的悔恨,带着铁锈和胆汁的腥气;习惯了酸涩的嫉妒,像未熟的青柠在齿间爆开;也习惯了那些甜腻得发齁的初恋,总带着廉价草莓糖精的味道。记忆的滋味,就是灵魂的滋味。他像个沉默的守墓人,日复一日地称量、品尝、归档,将那些被遗弃的过去封存在当铺深处无数幽暗的格子里。世界运转如常,他的当铺是这巨大齿轮上一个无关紧要的润滑点,直到那个名叫艾拉的少女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
门上的铜铃发出一声短促、喑哑的呻吟。
她裹挟着一股外面世界特有的、微凉的尘土气息走进来。深色的斗篷遮住了大半身形,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小半张脸,皮肤是缺乏血色的苍白,下巴尖削。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簇幽深的火苗,直直地投向柜台后的西尔维斯特。那目光里没有犹豫,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空洞的、被抽干情绪的平静。
典当。她的声音很轻,却像薄冰碎裂般清晰。她没有寒暄,没有解释,直接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团极其微弱、边缘模糊的光晕,颜色是稀薄的灰白,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光晕内部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影像闪烁,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虚无。
西尔维斯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见过太多记忆,辉煌的、惨烈的、甜蜜的、痛苦的,却从未见过如此……空洞的。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团灰白光晕的瞬间,一股寒意蛇一样钻入他的皮肤,直透骨髓。他沉默地将它置于银天平的左托盘。
右托盘空空如也。
左托盘纹丝不动,仿佛上面空无一物。
西尔维斯特的眉峰不易察觉地蹙起。这架银天平能称量灵魂最细微的涟漪,从未失准。他检查了一下天平的枢纽,光洁如新。他再次看向那团灰白的光晕。它安静地躺在托盘上,散发着一种近乎不存在的冷寂。
一丝极淡的、职业性的疑虑掠过心头。他如常托起那团光晕,凑近,闭上眼,做了那个微不可察的吸气动作。
没有味道。
不是味觉的缺失,而是更彻底的、概念上的无。舌尖没有尝到任何酸甜苦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感官的崩塌——不是黑暗,不是寂静,而是一种所有感官信号被骤然掐灭后的绝对空白。一股冰冷的恐惧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那空白瞬间膨胀,吞噬了意识,他仿佛被抛入了宇宙诞生之前的虚空,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光,没有热,只有永恒的、令人发狂的无。一种冰冷粘稠的绝望感,如同亿万年前的寒冰,从虚无的深渊里蔓延上来,瞬间冻结了他的思维,扼住了他的呼吸!
他猛地睁开眼,踉跄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冷汗瞬间浸透了他亚麻衬衣的后背,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那团灰白的光晕依旧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微弱,无害,却像一个通往终极湮灭的钥匙孔。
这……是什么记忆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像是自己的。
少女艾拉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更深了。无关紧要的东西。她的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忘了很久了。留着……没什么用。
西尔维斯特死死盯着那团光晕,又猛地抬眼看向艾拉。少女的脸庞在兜帽的阴影下显得异常脆弱,但那空洞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无法捕捉。是错觉还是……一种深藏的、连她自己都已遗忘的恐惧
当铺的规矩,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需要知道典当物的基本……性质。
一段空白。艾拉的回答简洁得像刀锋,一次发呆。一个……毫无意义的瞬间。仅此而已。她的目光扫过西尔维斯特苍白的脸,能换多少时间
西尔维斯特的视线再次落回那团虚无。银天平依旧沉默地宣告着它的无重量。他沉默了几秒,从抽屉深处取出一枚最小的、几乎薄得透明的时间币,放在柜台上。那点微光,在当铺的昏暗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艾拉拿起那枚时间币,指尖冰凉。她没再看西尔维斯特,也没再看那团被她典当出去的虚无,仿佛丢弃了一件真正的垃圾。她转身,深色的斗篷旋起一阵微弱的气流,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门轴再次发出嘶哑的呻吟,门扉合拢,将她苍白的身影隔绝在外,连同那团可怕的、名为无关紧要的虚无一起,留在了西尔维斯特死寂的当铺里。
铜铃的余音彻底消散。当铺深处,只剩下西尔维斯特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团灰白的光晕,它微弱地闪烁着,像一个冰冷的嘲讽。一种源自本能的、巨大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不再犹豫,转身冲进当铺后方那片迷宫般的、由无数高耸橡木架子构成的记忆库。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灰尘和无数种记忆情感混杂沉淀后的奇异气息,甜腻、苦涩、酸腐……如同灵魂的坟场。他直奔最深、最幽暗的角落,那里光线几乎无法抵达,只有他指尖燃起的一小簇魔法光球,在厚厚的尘埃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影子。
他用力推开一个沉重的、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巨大金属柜。柜门内侧,并非存放记忆的格位,而是蚀刻着一幅古老得难以辨认的星图。星图下方,用早已失传的创世神语铭刻着几行文字,字迹在光球的照耀下,如同沉睡的星辰般发出微弱的银辉。西尔维斯特的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扭曲的文字,口中默念着拗口的音节,指尖凝聚起一点纯粹的光芒,小心翼翼地拂过星图的几个关键节点。
星图中央,四个原本黯淡的古老符文,如同被唤醒般,一个接一个地亮起微弱的银光。
第一个符文亮起,稳定,柔和。
第二个符文亮起,略显黯淡,但依旧存在。
第三个符文,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闪烁不定。
而第四个符文……本该是第四个符文的位置,一片死寂的黑暗!
西尔维斯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住,猛地沉了下去。他猛地看向掌心那团艾拉留下的、灰白空洞的记忆光晕。一个可怕的、足以颠覆一切的念头,带着冰锥般的寒意,狠狠刺穿了他的思维:维系世界存在的四大记忆支柱之一,失落了!而艾拉典当的这段无关紧要的虚无,就是那根早已断裂、被所有人遗忘的支柱!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出记忆库,冲过狭窄的店铺,一把推开了当铺沉重的橡木门。门外的景象,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云街不再是云街。
曾经悬浮在万丈高空、由巨大浮空石和魔法符文构成的壮丽城市,此刻正陷入一种无声的疯狂。天空不再是清澈的蔚蓝,巨大的、难以形容的裂缝纵横交错,如同被无形巨爪撕裂的劣质画布。裂缝后面,不是漆黑的宇宙,而是翻滚沸腾、令人作呕的混沌暗流,像某种庞大生物污秽的内脏,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腐败气息。阳光被扭曲、吞噬,只留下一种病态的、铅灰色的微光,笼罩着下方正在崩塌的一切。
脚下传来沉闷的、持续不断的轰鸣。西尔维斯特冲到石栏边向下望去,瞳孔骤然收缩。远方,一块巨大的浮空陆地边缘,正在无声地塌陷。成千上万吨的岩石、建筑、道路,如同被投入水中的沙堡,缓慢而无可挽回地剥离、坠落,坠入下方那无垠的、翻滚着灰白色雾气的云海深渊。没有巨大的声响,只有一种沉闷的、仿佛大地骨骼被碾碎的呻吟,隔着遥远的距离传来,震得人心头发麻。
人群的尖叫和哭喊声终于刺破了这诡异的寂静,如同沸水般在扭曲的天空下炸开。街道上,人们像无头苍蝇般奔逃,推搡,跌倒。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被慌乱的人流撞倒,孩子脱手飞出,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眼看就要坠落石栏之外。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微弱的魔法屏障在石栏边缘闪现,堪堪托住了下坠的孩子。施法的法师脸色惨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显然支撑得极为艰难。屏障的光芒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西尔维斯特死死抓住冰冷的石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抬头,看着天空那巨大的、流淌着混沌的裂痕;低头,看着下方不断崩塌、坠入深渊的大地;耳中充斥着末日般的喧嚣。世界,这座建立在四根记忆支柱上的宏伟殿堂,因为一根支柱的彻底消失,正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崩溃。而他,西尔维斯特,那个沉默的、只关心称量交易品价值的当铺老板,此刻手中,正握着那根断裂的支柱——艾拉留下的那团灰白的虚无。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尘埃和绝望的味道。他转身冲回当铺,目标明确地扑向那幅星图。指尖再次点亮,拂过那四个符文。第一个支柱符文(悔恨之重)光芒稳定;第二个(创世余烬)黯淡但存在;第三个(遗忘之锚)微弱闪烁;第四个(艾拉典当的虚无)的位置,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必须找到它们!在他体内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某种东西,被这末日景象彻底点燃。不是为了拯救世界这种宏大的命题,更像是一种赌徒被逼到绝境时的本能——他称量了一辈子记忆的价值,绝不允许自己的存在连同这些价值一起,被这该死的虚无彻底抹去!
他粗暴地拉开工作台下方的暗格,里面没有金币,只有几件东西:一枚边缘磨损的菱形银镜碎片,镜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一个拳头大小、布满铜绿和奇异符文的罗盘,指针无精打采地垂着;还有一本用某种坚韧的暗色皮革装订的厚书,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他抓起镜片和罗盘塞进怀里,那本厚书则被他用一根坚韧的皮绳飞快地捆在背上。
当铺深处,记忆库的幽暗角落,西尔维斯特在一个积满灰尘的架子底层拖出一个沉重的橡木箱。箱盖打开,里面并非金银财宝,而是一套折叠整齐、式样古老的深灰色旅行斗篷,以及几根长短不一、缠绕着黯淡金属丝线的短棍——便携的魔杖。他迅速换上斗篷,将魔杖插在腰间特制的皮套里,动作带着一种久违的、生疏的利落。
就在他系紧最后一个斗篷搭扣的瞬间,当铺那扇沉重的橡木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即轰然向内炸裂开来!
木屑纷飞,烟尘弥漫。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外面世界的混乱气息汹涌而入。三个身影堵在门口,如同从阴影中切割出来的雕像。他们穿着紧身的暗色皮甲,关节处镶嵌着哑光的金属护具,脸上覆盖着只露出眼睛和口鼻下方的黑色面罩,眼神锐利如鹰隼,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为首一人身材高大,肩宽背厚,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特的武器——似剑非剑,似杖非杖,顶端镶嵌着一块不断变幻色彩的水晶,此刻正散发着不祥的紫红色光芒。他身后的两人,一人手中把玩着几枚边缘锋利的金属圆盘,另一人指尖则萦绕着几缕跳跃不定的惨绿色电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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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尔维斯特·莱特,为首的高大男人开口,声音透过面罩传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质感,目光精准地锁定了记忆库入口处的西尔维斯特,‘星穹’有请。你手上那点不该碰的东西,交出来。他手中的武器顶端,那块紫红水晶的光芒骤然强盛,锁定了西尔维斯特怀中那团灰白记忆光晕的位置,发出低沉的嗡鸣。
星穹……记忆猎人!西尔维斯特的心猛地一沉。这些游走于灰色地带的鬣狗,专门追踪、窃取甚至抹除高价值的记忆,手段残忍,毫无底线。他们竟然这么快就嗅到了支柱记忆的气息!显然,世界支柱的崩溃,让某些深藏于阴影中的存在也坐不住了。
没有丝毫废话。西尔维斯特猛地向后急退,同时右手闪电般抽出腰间的短魔杖,杖尖指向门口。一道刺目的白光如同爆炸般瞬间爆发,充满了整个狭窄的店铺空间!
闪光尘!左侧把玩金属圆盘的猎人低喝一声,猛地侧身闭眼。但强光依旧透过眼皮带来灼痛感。右侧指尖跳跃电弧的猎人反应慢了半拍,被强光刺得闷哼一声,动作一滞。
只有为首的高大猎人,在强光爆发的刹那,覆盖眼睛的面罩部分瞬间变得漆黑如墨,似乎完全隔绝了光线。他冷哼一声,手中那奇异的武器向前一指,顶端的紫红水晶射出一道凝练的光束,并非攻击西尔维斯特,而是精准地打在他刚刚立足的地面上!
滋啦!一声刺耳的腐蚀声响起。被光束击中的石板地面瞬间变得如同粘稠的沥青,并迅速向四周蔓延开诡异的暗紫色纹路。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试图将踏入其上的一切拖入泥沼!
西尔维斯特早已料到对方有备而来。在后退的同时,他的左手已飞快地掏出那枚布满铜绿的符文罗盘。罗盘中央的指针在强光中疯狂地转动了几圈,最终猛地指向当铺后墙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看似是坚固的石壁,但西尔维斯特知道,那后面是一条早已废弃、被魔法封印的狭窄管道,通往城市下层混乱的维护通道。
破!他低吼一声,魔杖顶端射出一道锐利的蓝色能量锥,狠狠撞在那面石壁上。石壁应声碎裂,露出后面黑黢黢的洞口和弥漫的灰尘。他毫不犹豫,矮身就向洞口钻去。
想跑高大猎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恼怒。他手腕一抖,武器顶端的紫红水晶光芒一变,数道细密的能量束如同毒蛇般射向洞口,封死了西尔维斯特的去路!
西尔维斯特瞳孔一缩,猛地将身体蜷缩到极限。能量束擦着他的斗篷边缘掠过,灼烧出焦糊的气味。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怀中的那团灰白记忆光晕,似乎受到剧烈能量扰动的刺激,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股微不可察的、冰冷粘稠的波动瞬间扩散开来。
那高大猎人武器顶端的紫红水晶,光芒骤然紊乱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尖啸!他身后的两名猎人更是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动作出现了明显的迟滞,仿佛被无形的冰水当头浇下。
就是现在!西尔维斯特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空隙,身体如同泥鳅般滑进了黑暗的洞口。身后传来高大猎人愤怒的咆哮和能量束轰击在石壁上的闷响,碎石簌簌落下。他不敢回头,沿着狭窄、布满蛛网和锈蚀管道的黑暗通道,拼命向前爬去。冰冷粗糙的管壁摩擦着他的斗篷,身后追兵的怒吼和能量束的尖啸如同跗骨之蛆。世界在崩塌,猎人在追杀,而他手中紧握的,是毁灭的源头,也是渺茫的希望。
废弃的管道出口,开在一片巨大浮空石底部错综复杂的金属支架森林中。下方是翻滚的灰白云海,上方是城市底部锈迹斑斑的钢铁结构。西尔维斯特如同壁虎般贴在一根粗大的冷却管道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天空的裂痕似乎又扩大了一些,混沌的暗流在其中翻涌,如同伤口中流淌的脓血。城市底部,更多的支撑结构在呻吟、扭曲,巨大的铆钉和金属梁在无形的力量拉扯下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疲劳声,时不时有零星的碎片剥落,坠入下方的深渊。
他掏出那枚布满裂痕的菱形银镜碎片。镜面映出他沾满灰尘和汗水的脸,眼神疲惫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他咬破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渗出,轻轻涂抹在镜面中心。
以血为引,以镜为桥,他低声念诵着拗口的古语,声音在空旷的金属支架间显得格外清晰,指路吧,引向‘创世余烬’的残光。
镜面上的血珠如同活物般渗入那些蛛网般的裂痕。原本模糊的镜面深处,骤然亮起一点极其微弱、却顽强燃烧着的金色火星!火星的位置在不断变化,如同风中残烛,但方向明确地指向城市下方某个遥远的位置。
西尔维斯特收起镜片,毫不犹豫地开始向下攀爬。锈蚀的金属冰冷刺骨,巨大的城市阴影遮蔽了本就昏暗的光线。他像一只渺小的甲虫,在摇摇欲坠的钢铁巨兽骨架间移动。崩塌的轰鸣声和远处人群的哭喊,成为他攀爬的背景音。
目的地是一处位于城市最底层边缘的古老遗迹。这里曾是某个辉煌时代的祭祀场所,如今只剩下巨大的环形石柱断裂倒塌,雕刻着繁复神像的巨石半埋在尘埃和瓦砾中。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腐朽气息。天空的巨大裂痕在这里投下更加浓重的阴影,混沌的暗流翻滚,仿佛随时会倾泻而下。
西尔维斯特在断壁残垣间小心穿行,手中紧握着那枚符文罗盘。罗盘的指针疯狂地左右摇摆,最终死死指向遗迹中心一片被巨大石板覆盖的区域。石板上覆盖着厚厚的尘土和干枯的藤蔓。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太安静了。除了风声和远处崩塌的闷响,这里寂静得可怕。他走到石板边缘,俯下身,指尖凝聚魔力,小心翼翼地拂去厚厚的尘土。石板表面露出模糊的刻痕,是早已失传的创世神语祷文。他仔细辨认着,口中默念着音节。
就在他全神贯注解读石板铭文时,头顶的阴影无声地压了下来。
一道人影如同鬼魅般从一根倾倒的巨大石柱顶端飘落,手中的武器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劈西尔维斯特的后颈!正是之前那个指尖跳跃惨绿电弧的猎人!
西尔维斯特的警觉在最后一刻救了他。他猛地向前扑倒,一个狼狈的翻滚。猎人的武器擦着他的斗篷掠过,惨绿色的电弧噼啪作响,在地上灼烧出一道焦黑的痕迹。
嗅觉挺灵,老鼠。电弧猎人声音嘶哑,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快意。他手腕一翻,数道扭曲跳跃的惨绿色电弧如同毒蛇般激射而出,覆盖了西尔维斯特躲避的空间!
西尔维斯特就地翻滚,魔杖连连点出,几面半透明的菱形光盾瞬间在身前凝结。噗噗噗!电弧撞在光盾上,发出沉闷的爆响和刺鼻的焦糊味。光盾剧烈闪烁,颜色迅速黯淡,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交出东西,给你个痛快!电弧猎人步步紧逼,手中的武器再次亮起危险的光芒。
西尔维斯特眼神冰冷。他猛地将魔杖插入地面,双手急速结印,口中爆出一连串短促的音节。地面上的尘土和碎石瞬间被无形的力量卷起,形成一道浑浊的旋风,呼啸着扑向电弧猎人!
雕虫小技!电弧猎人不屑地嗤笑,武器一挥,一道更粗大的惨绿电弧如同鞭子般抽向旋风!
然而,就在电弧即将撕裂旋风的刹那,西尔维斯特藏在背后的左手猛地一扬!一枚边缘磨损的菱形镜片碎片如同飞刀般射出,目标并非猎人,而是他头顶上方一根摇摇欲坠的、足有数人合抱粗的巨大石梁!
铿!镜片精准地击打在石梁根部一个早已松动的巨大金属楔子上!
咔嚓——轰隆!!!
令人心悸的断裂声骤然响起!那根饱经风霜的巨大石梁,在电弧猎人惊愕的目光中,带着崩裂的碎石和漫天烟尘,如同山岳般当头砸下!
电弧猎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就被瞬间淹没在惊天动地的崩塌声中!烟尘如同巨浪般席卷了整个遗迹中心。
西尔维斯特剧烈地喘息着,咳嗽着,挥手驱散眼前的烟尘。他走到崩塌的石堆前,电弧猎人的一条腿露在外面,被巨石死死压住,鲜血正汩汩流出,人已经昏死过去。
他没有丝毫停留,转身奔向那块被石板覆盖的区域。刚才的震动,让石板边缘裂开了一道缝隙。他用力将魔杖插入缝隙,调动全身的魔力,发出一声低吼。
起!
沉重的石板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被撬开一角。一股灼热的气息,混合着难以形容的古老威压,瞬间从缝隙中喷涌而出!
石板下,并非泥土,而是一个不大的、由光滑黑曜石构筑的祭坛凹槽。凹槽中心,静静地悬浮着一团东西。
那不是光晕,更像是一块……燃烧的余烬。
拳头大小,形态极不稳定,边缘不断有细小的火星飘散、湮灭。它的核心是一种深邃的暗金色,仿佛凝固的太阳核心,散发着难以想象的高温,却又诡异地没有点燃周围的空气。无数细微的、扭曲的光丝从核心延伸出来,如同活物般蠕动、缠绕,构成一个极其复杂、不断变幻的立体符文结构。这些光丝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一声微弱的、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叹息,饱含着无尽的疲惫和亘古的苍凉。仅仅是注视着它,西尔维斯特就感到灵魂深处传来一阵灼痛,仿佛直面着一颗濒临熄灭的恒星最后的尊严。
创世余烬!第二根支柱记忆!它并非凡人的情感,而是创世者残存的、关于存在本身的最初印记!
西尔维斯特强忍着灵魂的灼痛和巨大的精神冲击,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指尖触碰到那团余烬的瞬间,一股浩瀚、狂暴、却又无比古老衰微的信息洪流猛地冲入他的脑海!
他看到了!无边的混沌,没有光,没有暗,没有上下左右,只有永恒的、令人疯狂的无。然后,一点意志诞生了,纯粹而强大,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孤独和对存在的渴望。那意志发出了第一声无声的呐喊——要有光!于是,光撕裂了混沌。要有形!于是,物质在能量的奔流中凝结。要有序!于是,法则的丝线开始编织宇宙的骨架……画面破碎、跳跃,充满了难以理解的巨大尺度和令人窒息的能量风暴。最终,画面定格在一个瞬间:创世的意志耗尽了最后的力量,祂的形体在初生的星云中崩解、消散,只留下一点不甘熄灭的余烬,带着对这片亲手创造的世界的最后眷恋和无法言说的疲惫,坠入物质界的深处……
西尔维斯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身体摇摇欲坠。这记忆的冲击远超凡人所能承受的极限。他咬紧牙关,用尽全部意志力,引导着体内微薄的魔力,试图将这团狂暴的创世余烬纳入怀中那团灰白虚无的记忆光晕旁边。
就在他即将成功的刹那,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毒针般刺向他的后心!
放下它!老鼠!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是那个把玩金属圆盘的猎人!他不知何时潜到了西尔维斯特身后,手中的金属圆盘边缘闪烁着致命的寒光,如同死神的飞轮,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厉啸直射而来!他的眼神充满了贪婪和必杀的冷酷。
西尔维斯特正全力压制着创世余烬的狂暴力量,根本来不及回身防御!圆盘飞旋的寒光已映亮了他斗篷的褶皱!
千钧一发!
西尔维斯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他不再压制怀中的两团记忆,反而猛地将全身所剩无几的魔力,孤注一掷地灌注进那团灰白的虚无之中!
嗡——!
一股冰冷粘稠到极致的波动,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没有声音,没有光芒,只有一种绝对的静滞瞬间降临!
飞射而来的金属圆盘,距离西尔维斯特的后心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却骤然凝固在半空中!圆盘边缘高速旋转的寒光仿佛被冻结,如同冰封的标本。扑向他的圆盘猎人,脸上的狞笑和眼中的贪婪也瞬间定格,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甚至周围飘散的烟尘、远处崩塌传来的声波震动、遗迹上空翻滚的混沌暗流……一切的一切,在这方寸之地,仿佛都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河,陷入了死寂的停滞!
时间并未停止。西尔维斯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能感觉到冷汗滑过鬓角。但那个圆盘猎人,那致命的飞轮,以及周围的一切,都被一种源自虚无本身的法则强行凝滞了!这就是第四支柱的力量哪怕只剩下碎片,也拥有扭曲现实、制造绝对空无领域的恐怖权能
代价是巨大的。西尔维斯特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抽干了他体内最后的热量,灵魂仿佛被那虚无狠狠咬掉了一大块,剧烈的空虚感和眩晕感让他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怀中的灰白光晕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变得比之前更加稀薄黯淡,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而旁边那团狂暴的创世余烬,在这虚无领域的压制下,也暂时收敛了灼热的光芒和扭曲的光丝,变得相对温顺了一些。
机会!
西尔维斯特强忍着灵魂撕裂般的痛苦和几乎要呕吐的眩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创世余烬引导向怀中灰白光晕的旁边。两团性质截然不同、却同为世界支柱的记忆碎片,在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下,短暂地靠近,彼此的光晕边缘微微触碰,没有融合,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残缺的齿轮终于找到了缺失的齿牙。
就在共鸣发生的瞬间,停滞的领域如同破碎的镜子般轰然消散!
凝固在半空的金属圆盘骤然恢复动能,带着恐怖的尖啸擦着西尔维斯特的斗篷边缘射入他身后的石壁,深深嵌入其中,兀自嗡嗡震颤!而那个圆盘猎人,脸上的表情瞬间从凝固的贪婪变为惊愕和难以置信,身体因为前冲的惯性猛地向前踉跄了几步。
西尔维斯特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在领域破碎的同一刹那,他借着前冲的惯性,身体如同炮弹般狠狠撞向还在踉跄的圆盘猎人!
砰!沉闷的撞击声。圆盘猎人猝不及防,被撞得向后飞跌出去,狠狠摔在乱石堆中。
西尔维斯特看也不看结果,转身扑向那个黑曜石祭坛凹槽。他双手飞快地探入怀中,将成功收纳的创世余烬和那团灰白虚无的光晕牢牢护住,随即头也不回地冲向遗迹边缘。下方,是翻滚的云海和城市更深处支离破碎的阴影。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深灰色的斗篷在混乱的气流中猎猎作响,瞬间消失在弥漫的烟尘和云气之中。
遗迹中心,只剩下圆盘猎人挣扎着从碎石中爬起,捂着被撞得剧痛的胸口,看着西尔维斯特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震惊、怨毒,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他抬头望向天空那巨大狰狞的裂痕,混沌的暗流如同贪婪的巨口,正在加速吞噬这片摇摇欲坠的天空。
寻迹的过程漫长而绝望,如同在燃烧的迷宫中寻找唯一的生门。天空的裂痕如同溃烂的伤口,流淌的混沌暗流更加污浊粘稠,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大地的崩塌从远方沉闷的轰鸣,变成了近在咫尺的、撕裂耳膜的巨响。巨大的浮空陆地板块在刺耳的金属断裂声中缓慢地倾斜、分离,曾经繁华的街区像积木般滑落深渊。云海不再是灰白,而是被坠落的泥土、岩石和城市的碎片染成了污浊的褐色,翻腾着死亡的气息。
西尔维斯特在废墟和崩塌的间隙中穿行,如同行走在巨兽濒死时痉挛的脊背上。他依靠着裂痕银镜碎片和符文罗盘的微弱指引,躲避着星穹猎人如同附骨之疽的追踪(他能感觉到,那个高大首领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始终在阴影中若即若离),还要对抗着体内因频繁使用虚无之力而日益加剧的枯竭感。每一次引导那灰白光晕制造停滞领域,都像用冰刀剜掉一块灵魂,留下的是刺骨的寒冷和更深沉的空洞。他的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唯有紧握着两团记忆碎片的手,依旧稳定。
最终,指引将他带到了一片被遗忘的记忆之冢。
这里位于城市最底层一个巨大废弃矿洞的深处。空气冰冷潮湿,弥漫着浓重的铁锈、霉菌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无数种记忆情感沉淀发酵后的混合气味——甜腻的思念、刺鼻的恐惧、苦涩的悔恨……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精神污染。洞壁上,密密麻麻镶嵌着无数黯淡的晶体,每一颗晶体里都封存着一小段被遗弃的记忆光影,如同昆虫的复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微的光芒,无声地诉说着被遗忘的过去。
罗盘的指针在这里疯狂地旋转,最终指向矿洞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堆积着厚厚的黑色淤泥,散发着刺鼻的恶臭。淤泥表面,漂浮着一些破碎的记忆晶体碎片,像肮脏水洼里的垃圾。
西尔维斯特强忍着恶臭和强烈的精神不适感,走到淤泥边缘。他抽出魔杖,小心翼翼地拨开表层的污物。淤泥下方,似乎埋着什么东西。他俯下身,伸出手指探入冰冷粘稠的淤泥中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光滑的物体。他用力一拔!
哗啦!
淤泥四溅。被他抓在手中的,是一截断裂的、布满锈迹和污垢的金属手臂。手臂的材质非金非铁,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暗银色,关节处结构精密,虽然残破不堪,却依旧透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冷硬美感。断口处裸露着复杂的线路和微微闪烁的黯淡能量核心。
就在他握住这截金属手臂的瞬间,一股强烈无比的悲伤和执念,如同冰冷的潮水,猛地从手臂中爆发出来,狠狠撞入他的脑海!
不再是画面,而是一种纯粹的情绪洪流!那是……金属的哭泣一种对生命的绝望渴望,一种被创造又无情抛弃的刻骨怨恨,一种在永恒冰冷中挣扎求存的极致孤独!这悲伤如此庞大、如此沉重、如此非人,瞬间淹没了西尔维斯特的意识。他仿佛被投入了冰冷的钢铁熔炉,感受着金属在锻打中的剧痛,感受着被赋予意识却又被剥夺自由的绝望,感受着被同类视为异类、被造物主视为废品的无边怨恨……
呃啊……西尔维斯特痛苦地蜷缩起来,跪倒在冰冷的淤泥中,双手死死抱住头颅。那金属的悲鸣在他灵魂深处回荡,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这就是第三支柱遗忘之锚一段被深埋于污秽之下、属于某个被遗忘的机械造物的、关于存在意义的终极拷问!
他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着泥浆从额角滑落。他挣扎着,试图用自己的意志去理解、去包容这股非人的悲伤洪流。这比创世余烬的冲击更加诡异,更加侵蚀心灵。就在他意识即将被这冰冷的悲伤彻底冻结时,怀中那团灰白的虚无光晕再次闪烁了一下。一股冰冷、绝对的空无感扩散开来,并非压制,更像是在这滔天的悲伤洪流中,硬生生撑开了一片虚无的领域。
那金属手臂中爆发的悲伤洪流,如同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壁,冲击的势头猛地一滞!虽然依旧汹涌,但至少给了西尔维斯特一丝喘息之机。
他抓住这宝贵的一瞬,用尽全身力气,将体内残存的魔力疯狂注入那截冰冷的金属手臂!不是压制,而是尝试着……沟通接纳他感受着那冰冷金属深处传来的、如同被遗弃孩童般的绝望哭喊,感受着那对存在本身既渴望又怨恨的复杂执念……
我……知道……他嘶哑地低语,声音在空旷的矿洞中显得异常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被遗忘……被抛弃……被视作……无物……他的话语,仿佛触动了那悲伤洪流深处的某个共鸣点。
金属手臂上黯淡的能量核心,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微弱却极其纯粹的光芒!那庞大的悲伤和执念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不再狂暴地冲击,而是化作一道凝练的、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记忆流,主动地、顺从地流入了西尔维斯特怀中那团灰白虚无的光晕旁边。
第三根支柱,遗忘之锚——被遗弃的机械造物关于存在的终极悲歌,归位!
就在第三段记忆融入西尔维斯特怀中的瞬间,一种奇异的感觉席卷了他。并非力量的充盈,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完整感。仿佛一幅巨大拼图缺失的三块终于被勉强拼凑在一起。他怀中那三团性质迥异的光晕——灰白的虚无、暗金的余烬、冰冷的金属流光——彼此靠近,虽然没有融合,但边缘的光晕开始产生极其微弱却稳定的共鸣,一种无形的、稳固的力量场以他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然而,这完整感带来的并非救赎的喜悦,而是更深的绝望和一种……命运的嘲弄。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矿洞入口弥漫的尘埃和污浊的空气,投向外面那崩塌的世界。
天空,那巨大的裂痕似乎……停滞了扩张!
虽然混沌的暗流依旧在其中翻腾咆哮,如同被激怒的困兽,但裂痕撕裂天空的边缘,那些如同活物般不断蠕动的、吞噬光线的黑暗触须,此刻却诡异地凝固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但大地的崩塌,却加剧了!
下方,城市巨大的浮空基石板块,在失去天空裂痕那种诡异扩张力量的撕扯后,反而因为自身结构早已被破坏殆尽,开始加速向内塌陷!沉闷的、如同大陆架断裂的巨响连绵不绝。一座高耸入云的尖塔,如同被抽掉了根基的沙雕,在刺耳的金属扭曲声中缓缓倾斜,带着上面无数细小的、绝望尖叫的人影,加速坠入下方污浊翻滚的云海深渊!比之前更甚的烟尘冲天而起,遮蔽了本就昏暗的光线。世界的毁灭并未停止,只是从被撕裂,变成了更纯粹的坠落!
西尔维斯特呆呆地看着这地狱般的景象,怀中三团记忆碎片的共鸣带来的微弱暖意,瞬间被彻骨的寒意所取代。归位的支柱,只是延缓了天空的崩溃却加速了大地的沉沦这算什么拯救这更像是在两种毁灭方式之间,进行了一场残酷而毫无意义的切换!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疲惫和空洞,在他身后响起:
看到了吗西尔维斯特。
西尔维斯特猛地转身!
矿洞入口弥漫的尘埃和污浊的光线中,一个身影静静伫立。深色的斗篷,苍白的脸庞,兜帽已经放下,露出那双幽深如古井、此刻却盛满了无边疲惫和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的眼睛。
艾拉。
她站在那里,仿佛早已与这片污秽和崩塌融为一体。她的目光没有落在西尔维斯特身上,而是越过他,投向他身后那片正在加速坠入深渊的破碎大地,眼神空洞得没有一丝波澜。
最后那段记忆,艾拉的声音很轻,像飘落的尘埃,却清晰地穿透了远处崩塌的轰鸣,在我这里。
她缓缓抬起一只手,摊开掌心。一团极其微弱、边缘却异常稳定的光晕悬浮其上。那光晕的颜色难以描述,非金非银,非黑非白,仿佛包含了所有色彩,却又纯净得如同最初的光。光晕内部,无数细微的光点在生灭、流转,构成一种极其精妙、充满生命韵律的动态平衡。仅仅是注视着它,西尔维斯特就感到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悸动,仿佛看到了万物生长的源泉。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恐惧,也悄然爬上心头。
第四根支柱!生命回响还是……原初之罪
它就是‘起源之因’,艾拉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冰锥刺入西尔维斯特的心脏,那段……导致世界濒临毁灭的‘错误’本身。
她终于将目光转向西尔维斯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在缓缓沉淀。
把它给我,西尔维斯特。凑齐四段记忆,将它们归还于‘星穹之眼’……她的目光扫过他怀中那三团共鸣的光晕,……或许能重塑支柱,阻止这场坠落。
她的声音顿了顿,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在她平静如死水的眼底荡开,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解脱
但代价是,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淹没,却又字字如锤,砸在西尔维斯特的灵魂上,归还它的那一刻……作为承载者的我……会彻底忘记它。忘记那个‘错误’,忘记……我是谁,以及我……做过什么。
西尔维斯特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遗忘之锚的冰冷悲鸣还在他灵魂深处隐隐回荡,创世余烬的灼热苍凉尚未平息,虚无之渊的刺骨寒意依旧缠绕着他。而现在,艾拉平静的话语,却带来了更深的、源自存在本身的寒意。
归还记忆,拯救世界(或许),代价是艾拉彻底抹去自己存在的核心——那个导致一切的错误,以及由此构成的身份认知。不归还,世界加速坠入深渊,一切归于虚无,包括他和艾拉,以及所有挣扎的生灵。
拯救一个世界,以抹杀一个人的存在为代价这算哪门子的拯救
天空的裂痕在四支柱共鸣的力量下凝固着,像一道丑陋的伤疤。而脚下的大地,崩塌的巨响如同丧钟,越来越密集。一座巨大的浮空岛屿在视野尽头彻底瓦解,分崩离析,坠落的烟尘形成一道连接天地的死亡之柱。
艾拉静静地站在矿洞入口的阴影里,掌心托着那团名为起源之因的、色彩流转的记忆光晕。她看着西尔维斯特脸上剧烈的挣扎,看着他眼中翻腾的震惊、痛苦和茫然,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近乎神性的疲惫。
也许……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像羽毛拂过绷紧的琴弦,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却又冰冷彻骨,……忘记更好
西尔维斯特猛地抬头,视线死死钉在艾拉的脸上。忘记忘记那个导致世界濒临毁灭的错误忘记自己是谁忘记……一切的根源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他内心最混乱的核心。
他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的右手。掌心,那枚最后收集到的、属于遗忘之锚的冰冷金属流光碎片,正静静地躺在那里,边缘锐利,散发着无声的悲鸣。它旁边,是灰白的虚无和暗金的余烬。三股力量在他怀中微弱地共鸣着,带来一丝虚幻的稳定感,却丝毫无法驱散他灵魂深处的寒冷和……嘴里弥漫开的味道。
咸的。
如同泪水流经干裂的唇角,渗入齿缝间的那一丝苦涩的咸。
矿洞深处污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远处,浮空岛屿崩塌的轰鸣如同沉闷的鼓点,敲打在摇摇欲坠的世界框架上。烟尘透过矿洞的缝隙弥漫进来,带着死亡和终结的气息。
西尔维斯特的右手,紧握着那冰冷的金属流光,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背上沾满了淤泥和干涸的血迹,微微颤抖着。艾拉的话语——忘记更好——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紧缩。忘记抹去存在的核心,换取一个……可能的救赎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弥漫的尘埃,落在艾拉苍白平静的脸上。她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任何光,只有一片沉寂的虚无。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臂,伸向艾拉,伸向她掌心那团流转着生灭之光的起源之因。动作僵硬,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锈蚀中呻吟。指尖离那团光晕越来越近,光晕中流转的色彩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加速,散发出一种既温暖又令人心悸的波动。
艾拉依旧静静地站着,看着他的手伸过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快得难以捕捉。是解脱是恐惧还是……彻底的认命
指尖,离那团光晕只有一寸之遥。那流转的光芒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西尔维斯特的动作停住了。
他猛地缩回了手!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烫到。
不。
他低头,再次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的金属碎片冰冷依旧,那咸涩的味道顽固地盘踞在舌尖,挥之不去。那不是物理的盐分,是灵魂被撕裂后渗出的苦涩。他看着艾拉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她掌心那团象征救赎也象征抹杀的起源之因。
脚下的轰鸣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矿洞深处开始震动,细小的碎石簌簌落下。世界在加速坠落,留给他的时间,如同指缝间的流沙。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艾拉,投向矿洞之外那片翻腾着死亡烟尘的、正在崩溃的天空与大地。然后,他的视线缓缓移回,重新聚焦在艾拉脸上,那双疲惫而虚无的眼睛上。
他的右手,再次抬起。这一次,动作不再僵硬,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没有伸向艾拉掌心的光晕,而是紧紧握住了自己怀中那三团正在微弱共鸣的记忆碎片——虚无、余烬、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