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装疯卖傻炼丹十年,满朝文武都当我是废物太子。
二弟砸了我的丹炉:大哥,你这太子位该让让了。
三弟在补药里下毒:皇兄,安心修道不好么
他们不知道,我每晚都在地道批阅边军奏报。
更不知道玉玺早被我藏进太庙暗格。
当叛军的火把照亮宫墙时,我推开丹炉露出铠甲。
二位弟弟,你们争的那方玉玺……
是父皇陪我亲手仿的赝品。
丹炉里最后一点炉火,像垂死之人喉咙里的最后一口浊气,不甘地挣扎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一股浓烈的、带着焦糊硫磺味的青烟猛地从炉顶的小孔喷薄而出,如同一条愤怒的毒蛇,直扑我的面门。
咳咳…咳咳咳……我狼狈地捂住口鼻,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一起涌了出来,眼前顿时一片模糊。滚烫的炉灰溅到手背上,烫得我嘶了一声,下意识地缩手,却忘了怀里还抱着那个沉重的黄铜丹炉盖子。
哐当!一声巨响震得整个丹房嗡嗡作响。盖子砸在地上,滚了几滚,边缘磕出一个难看的凹痕。
我僵在原地,脸上还沾着烟灰和泪痕,像个被当场捉住恶作剧的孩子。目光呆呆地落在那片狼藉上——熄灭的炉膛、散落的药材、摔坏的盖子,还有那袅袅升腾、散发着失败气息的青烟。胸腔里一股巨大的悲伤猛地涌上来,堵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摔坏的炉盖,冰凉粗糙的铜质触感贴着掌心。
我的…我的九转还魂丹啊……
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就差一点…就差最后一点火候了…十年…十年的心血啊…
我把头深深埋进臂弯,肩膀剧烈地耸动着,身体蜷缩成一团,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瑟瑟发抖,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
噗嗤——
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如同淬了毒的冰针,猛地刺破了我营造的悲伤氛围。
丹房那扇半开的破旧木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呻吟。午后的阳光趁机汹涌而入,瞬间撕裂了室内弥漫的烟雾,无数尘埃在光柱中狂乱地舞动。两个高大的人影,逆着刺眼的光,如同两座移动的山峦,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骄横之气,堵在了门口,将大部分光线都挡在了身后。
为首的是二皇子李炎。他身着赤红绣金的箭袖蟒袍,腰间玉带紧束,勾勒出强健的体魄。他一手按着腰间的鲨鱼皮鞘佩刀,一手叉腰,下巴高高扬起,眼神像看一件稀奇的垃圾,毫不客气地扫过丹房内的满地狼藉,最终定格在我身上。那目光里的轻蔑和嘲弄,几乎要化为实质。
啧啧啧,李炎摇着头,咂着嘴,靴子踩着地上的药渣和香灰,发出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声音,一步步踱了进来。他停在我面前,居高临下,阴影完全将我笼罩。大哥啊大哥,他拖长了调子,每一个字都像裹了蜜的毒药,你这是又在捣鼓什么仙丹妙药呢瞧瞧这阵仗,知道的以为你在炼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东宫起了火,要把自个儿炼了呢!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起脚,那镶着金丝边的厚底官靴,毫不留情地踹在倒伏在地的丹炉炉身上。
哐啷!又是一声刺耳的巨响!
本就结构不稳的丹炉被这一脚踹得彻底歪倒,炉内尚未完全冷却的灰烬和残渣哗啦一下倾泻出来,混合着硫磺和金属的呛人气味,扑了我满头满脸。滚烫的灰烬沾在皮肤上,带来一阵灼痛。
哎呀!我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拍打着头发和衣襟上的灰烬,动作笨拙又滑稽,活像一只被热水烫到的猴子。更多的灰尘被我扬了起来,呛得我又是好一阵剧烈的咳嗽,眼泪流得更凶了,整张脸糊得更加不堪入目。
二哥,何必呢。一个温润平和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责备。
三皇子李淼慢悠悠地踱了进来。他一身月白色的锦袍,纤尘不染,与这乌烟瘴气的丹房格格不入。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温良谦恭的笑意,如同庙里精心描画的神佛面孔,完美却毫无温度。他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食盒,步履从容,仿佛踏春赏景。
李淼走到近前,仿佛没看见地上滚倒的丹炉和狼狈不堪的我,目光只温和地落在李炎身上。大哥潜心向道,不问世事,这份淡泊,正是我等俗人该学的。他说着,转向我,笑容加深了几分,带着一种悲悯的关切,皇兄,炼丹辛苦,更要保重龙体才是。
他微微躬身,姿态无可挑剔,将手中的食盒轻轻放在旁边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小几上。食盒打开,里面是一只温润剔透的白玉碗,盛着大半碗琥珀色的汤汁,散发着浓郁的药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腻。
这是御膳房新得的百年老山参,配上上好的血燕、灵芝,还有几味清心明目的药材,小火慢炖了足足六个时辰。弟弟想着皇兄炼丹耗神,特意送来给皇兄补补元气。李淼的声音轻柔悦耳,如同春日暖风,快趁热喝了吧,凉了,药性就散了。
那碗汤,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然而,在那浓郁的参香和燕窝的甜润之下,一丝极淡、极幽微的苦涩气味,如同潜伏在花丛下的毒蛇,悄然钻入我的鼻腔。这气味,寻常人或许难以分辨,但我这十年来,终日与药材丹砂为伍,鼻息早已被百草千毒淬炼得异常敏锐。是牵机引,一种无色无味的宫廷秘药,发作缓慢,初时只觉体虚乏力,渐渐骨节酸痛如蚁噬,最终在缠绵病榻中耗尽生机,死状与积劳成疾无异。
李淼的笑容依旧温雅如玉,眼神里却找不到半分真正的暖意,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冰冷算计。
三弟真是…有心了。我抬起袖子,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和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神浑浊,带着十足的感激涕零,这…这么金贵的东西…给我这个废人,太…太浪费了。
我吸了吸鼻子,像是感动得又要落泪,身体却微微后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
大哥这话就见外了。李淼向前一步,端起玉碗,那温润的白玉衬得他手指修长,都是自家兄弟。父皇身子骨近来也不大爽利,我们做儿子的,更要兄友弟恭,相互扶持才是。
他特意在父皇和身子骨上稍稍加重了语气,目光看似关切地看着我,实则像冰冷的探针,刺探着我的反应。
李炎在一旁抱着胳膊,鼻孔里冷冷哼出一声,满脸的不耐烦:老三,跟这废物啰嗦什么!他懂个屁的扶持!整天就知道对着这堆破铜烂铁发癔症!
他鄙夷的目光再次扫过地上狼藉的丹炉碎片,大哥,不是我说你,你这太子当得,啧,满朝文武谁不笑话占着茅坑不拉屎!我看啊,他猛地踏前一步,巨大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带着赤裸裸的威胁,你这位置,也该挪挪屁股,让给真正有本事的人了!
李炎的声音如同炸雷,震得丹房梁上的积灰簌簌落下。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势在必得的凶狠,那眼神,仿佛我屁股下的不是太子之位,而是一块亟待被他撕扯入腹的肥肉。
我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恶言吓傻了,抱着那个摔坏的炉盖,身体筛糠般抖得更加厉害,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缩进那破旧的宽大道袍里,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像只受惊的幼兽。
二哥!李淼眉头微蹙,适时地出声,语气带着一丝不赞同的责备,皇兄只是心思不在朝堂罢了。修道求真,也是正道。他端着那碗汤,又往我面前送了送,温言劝道:皇兄,快喝了吧。喝了汤,静心休养,这太子之位,自有父皇圣心独断,我们做臣子的,尽心侍奉便是。
他这话看似在劝李炎,实则字字句句都在敲打我,暗示我识相点,暗示我父皇时日无多,暗示这位置迟早易主。
那碗致命的汤药,近在咫尺,温热的药气混合着那丝幽微的毒息,几乎喷到我的脸上。
好…好…我喝…我这就喝…我抖抖索嗦地伸出手,指尖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似乎想要去接那玉碗。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温润玉璧的刹那——
啊呀!
一声夸张的痛呼从我口中溢出。我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前一个趔趄,整个人失去平衡,直直地朝着李淼和他手中的玉碗扑了过去!
皇兄小心!李淼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想躲闪,但距离实在太近,动作也太突然。
砰!
我的手肘不小心重重撞在他端碗的手腕上。那只价值连城的白玉碗,连同里面精心熬制的琥珀色毒汤,瞬间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然后——
啪嚓!
清脆得令人心碎的碎裂声响起。白玉碗在坚硬的青石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滚烫的汤汁四散飞溅,如同泼墨,大部分泼洒在冰冷的地面,发出嗤嗤的微响,腾起一小片带着药味和毒腥的白气。少部分溅到了李淼那身纤尘不染的月白锦袍下摆,留下几滩刺目的、迅速晕开的深褐色污渍。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丹房里只剩下药汁流淌的细微声响和我粗重急促、带着恐慌的喘息。
李淼脸上的温润笑意彻底僵住,如同冻裂的瓷器。他低头看着自己袍子上的污渍,又看看地上狼藉的碎片和药汁,眼神深处,一丝极快闪过的阴鸷和暴怒几乎要冲破那层温雅的假面。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泛白。
混账东西!李炎最先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雪亮的刀锋在昏暗的丹房里闪过一道寒光,直指向我,李玄!你好大的狗胆!竟敢打翻三弟的汤药!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凶光毕露,似乎下一刻就要挥刀砍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二弟…三弟…我…我脚滑了…我跌坐在地上,双手撑在冰冷的、沾满药汁和碎片的地面,吓得脸色惨白(虽然本来就被烟灰糊得差不多了),语无伦次,眼神惊恐地在那寒光闪闪的刀锋和李淼阴沉的脸色之间来回逡巡,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我赔…我赔给你…我…我还有父皇赏的灵芝…
赔李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怒极反笑,刀尖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就凭你这破东宫就凭你那些发霉的烂草根
他狠狠啐了一口,废物!扫把星!我看你就是存心的!老三好心好意,你竟敢如此不识抬举!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二哥息怒!李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意,抬手按住了李炎持刀的手臂。他再看向我时,脸上那温雅的面具似乎又勉强糊了回去,只是眼底的冰寒更甚,嘴角的笑意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皇兄想必也是无心之失。
他声音平平,听不出喜怒,弯腰,用一方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袍角沾染的药渍,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缓慢。一碗汤而已,碎了就碎了。皇兄没事就好。
他擦了几下,那污渍却晕染得更开。他索性不再理会,将沾了污迹的丝帕随手丢弃在地,如同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他直起身,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死物。
只是,皇兄,李淼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地,这东宫,终究是大胤的储君居所,代表着皇家的威仪。皇兄整日沉迷丹道,不修政务,更疏于打理宫闱,以至殿宇失修,器物蒙尘,宫人散漫……长此以往,恐惹天下非议,更让父皇忧心啊。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浅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弟弟言尽于此,皇兄,好自为之。
这话语里的威胁和驱逐之意,赤裸得如同此刻李炎手中未曾归鞘的刀锋。
我们走!李炎狠狠瞪了我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得污秽,猛地收刀入鞘,发出一声铿锵的金属摩擦声。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厚重的官靴踩过地上的药汁和碎片,发出刺耳的碾压声。
李淼最后瞥了我一眼,那目光像毒蛇的信子舔过皮肤。他不再说话,转身跟上李炎,月白的袍角拂过门槛,消失在门外刺目的阳光里。
沉重的木门被他们带来的侍从从外面用力关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气息。丹房内瞬间重归昏暗,只有破碎的丹炉、泼洒的毒药、满地的狼藉,以及那呛人的烟尘和药味混合的诡异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我依旧跌坐在冰冷的地上,维持着那副惊恐未定、瑟瑟发抖的可怜虫模样。直到门外杂乱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消失在宫墙深处。
脸上的惊恐、泪水、颤抖,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我撑着地面的手一用力,身体轻巧地站了起来,动作干净利落,与方才的笨拙判若两人。
我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地上的碎片和污渍,径直走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盛满清水的铜盆前。掬起冰冷的清水,用力搓洗脸上残留的烟灰和泪痕。水花溅起,冰凉的触感让头脑异常清醒。
抬起头,铜盆水面上倒映出一张脸。水波荡漾,模糊了轮廓,唯有一双眼睛,深邃、沉静,如同千年古井,没有一丝波澜,也映不出丝毫光亮。所有的伪装、恐惧、卑微,都被彻底洗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寒。
我走到那扇紧闭的木门前,侧耳倾听。确认外面再无任何声息。转身,目光落在丹房最深处,那个被烟熏火燎得黢黑的墙壁上。
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太上丹经》拓片,纸张早已泛黄发脆,边缘卷曲。我伸出手,手指沿着拓片边缘摸索,在某处看似无奇的卷曲褶皱下,指尖触到一个极其微小的凸起。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机械声响起。
紧接着,旁边墙壁上一块毫不起眼、布满烟灰的青砖,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幽深洞口。一股阴冷、带着泥土和陈年灰尘气息的风,从洞内缓缓吹出。
我毫不犹豫,侧身钻了进去。
身后,青砖无声地滑回原位,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只留下丹房内的一片狼藉死寂,如同一个巨大而讽刺的坟墓。
地道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冰冷、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浓重的泥土和陈年灰尘的味道,直灌入肺腑,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脚下是夯实的泥土,踩上去有些软,寂静中只有自己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狭窄的甬道里回荡、放大。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孔已开始适应这绝对的黑暗。凭借着无数次穿行留下的记忆,我伸出手,指尖准确地触碰到右边土壁上嵌着的一个硬物——是一支裹着厚厚油脂的火折子。
嗤啦——
火石摩擦的微光一闪而逝,随即一点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亮起,驱散了身前一小片浓稠的黑暗。昏黄摇曳的光线下,一条狭窄、低矮得几乎要碰头的甬道向前延伸,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土壁粗糙,布满挖掘的痕迹,头顶偶有细碎的泥土簌簌落下。
我举着火折子,微弓着腰,沿着这条深入地下、蜿蜒曲折的密道快步前行。脚步声被松软的泥土吸收,只剩下衣袂摩擦土壁的细微窸窣。空气越来越冷,带着一种隔绝于世的死寂。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道向上延伸的简陋土阶。
拾级而上,尽头是一块厚重的木板。我抬手,指节在木板上有节奏地叩击了三下——两短一长。
木板无声地向内开启。昏黄的光线倾泻而出,带着墨香、纸味和一丝炭火的暖意。
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间极其隐蔽的地下斗室,不大,却布置得一丝不苟。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占据了中心位置,上面堆满了层层叠叠的卷宗、奏报和摊开的地图。案头一盏鹤形青铜灯,灯焰稳定,将室内照得通明。墙壁四周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厚重的典籍和卷册。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炭盆散发着微弱的热量。
书案后,一个穿着深青色不起眼内侍服、面容沉静如水的年轻太监垂手侍立。他正是我的心腹,东宫典膳太监——冯保。见到我,他立刻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殿下。
我点点头,径直走到书案后坐下。冰冷的紫檀木椅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瞬间将丹房里的污浊气息隔绝在外。冯保立刻上前,手脚麻利地将几份最紧要的文书摊开在我面前,又无声地退到阴影里,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我的目光落在最上面那份来自西北的六百里加急军报上。指尖拂过粗糙的纸张边缘,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边关的风沙气息。
北狄左谷蠡王部异动我低声自语,目光锐利地扫过军报上的字句,集结兵力于狼山口…粮草转运频繁…疑似与西羌有勾连…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压在心头。狼山口,那是通往河西走廊的要冲!一旦有失,整个西北粮道和商路都将暴露在狄人铁蹄之下。
我拿起案头一支普通的狼毫笔,蘸饱了墨,没有丝毫犹豫,在军报下方的空白处疾书:
敕令:河西节度使周淮安。一,即刻增派精骑三千,昼夜巡防狼山口外百里,遇狄骑,杀无赦,勿使其窥探虚实。二,暗中遣斥候精锐,混入羌人部落,查实勾连之证,必要时,可‘误杀’其联络头目。三,即日起,武威、张掖、酒泉三郡粮秣军械,按战时甲等配给储备,由你亲督,不得有误!事涉国本,慎之!密!
笔走龙蛇,铁画银钩,每一个字都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决断。写罢,我拿起案头一方不起眼的青玉小印,在末尾端端正正地盖下一个鲜红的印记——赫然是东宫敕令!
冯保。我将批好的军报递出。
冯保无声上前,双手接过,看也不看,迅速将其卷入一个特制的细长铜管中,用火漆封死,动作流畅迅捷。
走甲三号鸽道,直发河西周帅府,沿途驿站换马不换人,务必三日内送达。
遵命。冯保应声,身影迅速消失在另一侧墙壁的暗门后。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西北传来的警讯带来的凝重,目光转向下一份文书。这是一份来自户部的冗长奏报,关于今岁江南漕粮转运的损耗核销。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充斥着各种堂皇的理由和模糊不清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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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一声极冷的轻哼从鼻腔溢出。指尖划过那些水匪滋扰、河道淤塞、仓廪失修的字眼,我提笔,在那份奏报上只批了四个字,力透纸背:
查!彻查!重处!
笔锋如刀,斩钉截铁。这份奏报,将由另一条更隐秘的渠道,直接递到都察院几位只忠于我的铁面御史手中。
处理完几份紧要文书,我靠向椅背,揉了揉眉心。地道里的阴冷似乎侵入了骨髓,带来一丝疲惫。
殿下,贵妃那边……冯保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回来,垂手侍立,声音依旧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凝重,今日午后又召了王尚书入宫,在‘听雨轩’密谈了将近一个时辰。王尚书出来时,神色颇有些…亢奋。
听雨轩我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斗室里格外清晰。那个地方,紧挨着父皇的‘养怡殿’……
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看来,她是真急了。父皇的‘风疾’,怕是又‘重’了几分吧
冯保的头垂得更低:太医署那边传出的消息,陛下昨夜…咳血了。今日精神更是不济,连早朝都罢了。贵妃娘娘…一直在‘养怡殿’侍疾,未曾离开。
侍疾我嗤笑一声,眼底寒芒闪动,是盼着父皇早点殡天,好让她那宝贝儿子名正言顺吧。
王贵妃,二皇子李炎的亲娘,当朝户部尚书王莽的亲妹妹。这兄妹俩,一个在后宫把持圣听,一个在前朝结党营私,早已是司马昭之心。
二殿下那边也不消停。冯保继续汇报,今日散朝后,他麾下的羽林卫中郎将赵挺,还有几个兵部、工部的实权郎官,一起进了他在宫外的‘聚贤楼’。直到宫门快落钥才散去。赵挺出来时,似乎…喝了不少。
羽林卫…工部…兵部…我微微眯起眼。李炎这是耐不住性子,要直接染指宫禁和军械了看来他和李淼之间的火药桶,引线已经烧到了末端。
老三呢我问,指尖的敲击并未停止。
三殿下今日倒是安静。冯保道,只在府中书房会见了两位翰林院的学士,品了一下午茶,谈的似乎都是些古籍字画、风花雪月。不过……他顿了一下,戌时初,他府上一个不起眼的采买小厮,悄悄从后角门溜了出去,绕了几条巷子,最后进了…城南‘济世堂’胡郎中的药铺后门。停留了约莫一炷香时间。
济世堂胡郎中我心念电转。那胡郎中是京城有名的妇科圣手,尤其擅长…保胎安产之术李淼的正妃,似乎怀胎已有六月
保胎我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冷意。李淼这是在为他那未出世的皇孙铺路了想在父皇弥留之际,用喜讯冲一冲晦气,顺便加重自己子嗣延绵的筹码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知道了。我挥了挥手,示意冯保退下。地下斗室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人,青铜灯焰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摇曳的影子,如同潜行的巨兽。
我站起身,走到斗室最内侧的书架前。这书架看似普通,与其他并无二致。我伸手,在书架第三层一本厚厚的《大胤会典》书脊上某个不起眼的雕花处,用力一按。
咯…吱…
一阵沉闷的机械转动声响起。书架连同它后面的一部分墙壁,竟悄无声息地向内旋转,露出一个更小、更隐蔽的暗格。暗格中央,一个用明黄锦缎包裹的方形物件端端正正地摆放着。
我小心翼翼地捧起它,解开锦缎。
一方玉玺在灯下显露出来。玉质温润,通体无瑕,在昏黄的光线下流转着内敛而尊贵的宝光。螭龙钮盘踞其上,威严尽显。印面朱红,赫然是八个庄严肃穆、蕴含无上威权的鸟篆大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我凝视着这方象征帝国最高权力的玉玺,指腹缓缓摩挲过那冰凉的螭龙钮和温润的印身。它安静地躺在我掌心,沉甸甸的,承载着李氏皇族数百年的气运,也承载着无数人的野心和鲜血。李炎、李淼,还有他们背后那些蠢蠢欲动的豺狼,他们争夺的、图谋的,不过是一方被精心调换、足以以假乱真的赝品。那赝品此刻正安稳地躺在御书房龙案上的锦盒里,被无数双贪婪的眼睛觊觎着。
而真正的国器,早已在十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由病榻上的父皇亲手交托,由我这个疯癫的太子,秘密移藏于太庙供奉先祖灵位的厚厚地砖之下。那个地方,庄严肃穆,等闲人连靠近都战战兢兢,谁会想到,象征着活人至高权力的玉玺,会藏在供奉死者的最深处
快了…我对着掌心这方冰冷的玉玺,无声地吐出两个字。灯焰在我眼中跳跃,将瞳孔映成两簇幽深的火焰。地道里死寂无声,唯有那火焰,在无声地燃烧。
时间在表面的平静和暗地的激流中,滑向一个临界点。
御书房龙案上的那方玉玺,成了整个旋涡的中心。李炎和李淼之间的暗斗,终于因为它的归属,彻底撕下了最后一点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血腥的獠牙。
一场围绕父皇突然病重昏迷、急需玉玺加盖传位遗诏的闹剧,在有心人的推动下,骤然爆发!
深夜,东宫。
丹房的破门被一股巨力从外面猛然撞开!碎裂的木屑四处飞溅。二皇子李炎一身玄甲,按着腰刀,带着一队如狼似虎、杀气腾腾的羽林卫精锐,如同凶神恶煞般闯了进来。
给我搜!李炎的声音如同炸雷,在狭小的空间里轰鸣,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他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角落里那个被烟熏火燎得黢黑、看起来最为可疑的破旧丹炉。尤其是那个破炉子!给我砸开!一寸寸地搜!玉玺必然被这废物藏在这里!
羽林卫士兵轰然应诺,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向丹炉。沉重的刀鞘、铁靴毫不留情地砸在炉壁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和炉灰翻腾的闷响。整个丹房瞬间被暴力拆解,药柜被推翻,瓶瓶罐罐砸碎一地,药渣、香灰、破碎的瓷片四处飞溅,一片狼藉。
我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道袍,蜷缩在墙角,抱着头,身体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枯叶。口中发出惊恐的、不成调的呜咽:别…别砸…我的丹…我的仙丹啊…二弟…那是给父皇炼的…救命仙丹啊…
声音嘶哑绝望,充满了无力回天的悲戚。
仙丹我看是毒药还差不多!李炎一脚踹开滚到他脚边的一个破药罐,冷笑连连,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刮过我的脸,李玄,少装疯卖傻!交出玉玺!否则,别怪弟弟我让你这东宫,鸡犬不留!
他猛地抽出半截佩刀,雪亮的寒光映着他狰狞扭曲的脸。
玉…玉玺我抬起满是泪痕和惊恐的脸,眼神茫然空洞,仿佛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那…那不是父皇收着吗我…我怎么会…
还嘴硬!李炎彻底失去了耐心,眼中凶光暴涨,正要下令用强。
就在这时——
二哥!深夜带兵擅闯东宫,持刀威逼储君!你这是要造反吗!
一声清朗的厉喝,带着凛然正气,骤然从门外传来!
三皇子李淼一身素色蟒袍,在几名御史台官员和一小队明显是他私蓄精锐的护卫簇拥下,出现在门口。他面色肃然,目光如电,直射李炎,气势竟丝毫不落下风。他身后的御史们,个个脸色铁青,显然对眼前这兵甲森然、威逼太子的场面极为愤慨。
三弟李炎猛地转身,脸上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被更深的暴怒取代,你来干什么这里没你的事!
怎么没我的事李淼向前一步,声音拔高,义正词严,东宫乃国本之地!储君乃国之根本!二哥你身为人臣,又是皇弟,深夜带甲兵擅闯,刀兵加于太子之身,此乃大逆不道!本皇子身为宗室,岂能坐视不管!
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丹房和我惊恐的模样,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痛心和愤怒,皇兄纵有不是,也轮不到你动用私刑!二哥,速速带人退下!玉玺之事,自有父皇圣裁,有宗人府、有满朝文武公议!岂容你在此放肆!
放屁!李炎被李淼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彻底激怒,额头青筋暴跳,李淼!收起你那套假仁假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父皇昏迷不醒,急需玉玺定国本!你拦住我,是想拖延时间,好让你的人去偷盗玉玺吗!给我滚开!
他猛地一挥手,身后的羽林卫立刻刀出半鞘,寒光闪闪,逼向李淼一行人。
李淼身后的护卫也毫不示弱,立刻拔刀相向!御史台的官员们吓得脸色煞白,连连后退,却仍强撑着挡在李淼身前。
二哥!你才是贼喊捉贼!李淼也厉声喝道,脸上那温雅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被戳破心事的惊怒和杀意,你勾结羽林卫,图谋不轨,证据确凿!今日我便要替父皇、替皇兄,清君侧!来人!
剑拔弩张!两股人马在狭窄的丹房门口对峙,刀锋相向,杀气腾腾!空气凝固得如同火药桶,只需一点火星便会轰然爆炸!
我蜷缩在墙角,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头深深埋进臂弯,仿佛被这可怕的场面吓破了胆。然而,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我的嘴角,却勾起了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好,好得很!咬吧!撕吧!这血,流得越多越好!我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十年!
最终,这场发生在东宫的短暂对峙,在闻讯赶来的几个宗室老王爷和禁军将领的调停下,暂时偃旗息鼓。双方都顾忌着擅动刀兵、威逼储君的恶名,只能恨恨退去。然而,那方玉玺如同最诱人的毒饵,已经彻底点燃了李炎和李淼心中最后的疯狂。他们都很清楚,父皇随时可能咽下最后一口气,时间,不站在任何人那边了。摊牌的时刻,就在眼前!
风暴在短暂的死寂后,以更加狂暴的姿态降临。
父皇昏迷的第五天深夜,子时刚过。
死寂的皇宫被一声凄厉尖锐、划破夜空的惨嚎猛然撕裂!
杀人啦——!!!
紧接着,如同滚油泼进了冷水,整个皇城瞬间炸开了锅!四面八方,无数惊惶的呼喊、杂乱的脚步声、兵刃出鞘的铿锵声、沉闷的撞击声……由远及近,由零星汇聚成一片恐怖的狂潮!
杀!给我杀进去!奉二殿下令,清君侧,诛奸佞!找到玉玺者,封万户侯!
宫城西面的玄武门方向,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火把的光亮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映红了半边夜空!沉重的宫门在巨大的撞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保护陛下!保护太子!有叛军作乱!是羽林卫反了!奉三殿下令,诛杀叛逆李炎!凡取李炎首级者,赏万金!
几乎是同时,宫城东面的安礼门方向,也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怒吼和喊杀声!同样密集的火把如同另一条火龙,疯狂地涌向宫门!箭矢破空的声音尖锐刺耳!
叛军!两股打着不同旗号、目标却惊人一致的叛军,如同两股毁灭性的洪流,从东西两个方向,同时撞向了皇宫的心脏!
轰!轰!轰!
巨大的攻城槌撞击宫门的巨响,如同垂死巨兽的哀鸣,一声声震撼着大地,也震撼着每一个蜷缩在宫殿深处瑟瑟发抖的灵魂。厚重的宫门在蛮力的冲击下剧烈摇晃,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板上精美的雕饰碎裂飞溅!
放箭!放箭!挡住他们!宫墙上,忠于职守的零星禁军发出绝望的嘶吼。稀稀拉拉的箭矢射下,瞬间就被叛军密集的箭雨和盾牌淹没。
撞!给老子用力撞!门开了,里面的金银美人,随你们挑!叛军将领声嘶力竭地鼓噪着。
终于——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玄武门那包着厚重铜皮、象征着皇家威严的巨门,在无数双充血眼睛的注视下,被硬生生撞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碎裂的木块和扭曲的铜皮如同被炸开的碎片,四下飞溅!
杀啊——!
冲进去!活捉李淼!
玉玺在太和殿!
李炎一马当先,身披重甲,挥舞着滴血的长刀,状若疯虎,第一个从玄武门的破口处冲了进来!他身后,是潮水般涌入、杀红了眼的羽林卫叛军!火光映照着他们狰狞的面孔和染血的刀锋,如同地狱冲出的恶鬼!
几乎在同一时刻——
安礼门也发出了垂死的呻吟,在另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下轰然洞开!
诛杀叛逆李炎!保护陛下!
玉玺在养心殿!别让李炎的人抢了先!
李淼一身银甲,在精锐私兵和部分被他说服或裹挟的禁军护卫下,也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进来!他脸上再无半分温雅,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狠厉和疯狂!他的目标同样明确——阻止李炎,夺取玉玺!
两支同样凶悍、同样疯狂的洪流,在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太和殿前那片巨大的白玉广场上,轰然相撞!
李炎!你这乱臣贼子!李淼挺枪怒喝。
李淼!你这伪君子!纳命来!李炎挥刀咆哮。
铛——!
刀枪相交,爆出一溜刺眼的火星!
杀——!
杀光他们!
两股钢铁洪流彻底绞杀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怒吼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骨骼碎裂声……瞬间将这片曾经庄严肃穆的广场变成了沸腾的修罗场!火把的光影在血雾中疯狂摇曳,将一张张扭曲痛苦的面孔映照得如同厉鬼。滚烫的鲜血泼洒在冰冷的汉白玉地面上,迅速汇聚成一条条蜿蜒粘稠的小溪,浓重的血腥味冲天而起,令人作呕。
整个皇宫,彻底陷入了无边的混乱、杀戮和疯狂!宫女太监惊恐的尖叫哭喊声,叛军士兵翻箱倒柜、打砸抢掠的喧嚣声,殿宇被点燃发出的噼啪爆裂声……交织成一曲末日的丧歌。
而在这片人间地狱的中心,东宫那片偏僻的角落,却仿佛被遗忘了一般,死寂得可怕。只有远处映天的火光,将丹房破败的窗户纸染成一片不祥的血红。
丹房内,一片狼藉依旧。破碎的丹炉,翻倒的药柜,散落的药材……在窗外血光的映照下,如同怪物的剪影。
我静静地站在那片狼藉中央,身上依旧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旧道袍。但此刻,我脸上再无半分往日的痴傻、惊恐或悲伤。只有一片沉静,沉静得如同万载玄冰,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映照着窗外跳跃的冲天火光,仿佛燃烧着两簇来自九幽的冷焰。
远处震天的喊杀声、濒死的惨嚎、兵刃的碰撞,如同潮水般涌来,冲击着这小小的丹房。每一道声音,都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冯保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他换上了一身紧束的黑色劲装,腰间佩着短刃,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肃杀。他对着我,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了外面的喧嚣:
殿下!时辰到了!
李炎所部主力已与李淼叛军,在太和殿广场血战正酣!双方死伤惨重!
羽林卫副统领赵挺战死!李炎亲卫营折损过半!
李淼府中首席谋士陈平被流矢射杀!其麾下‘铁鹞子’精锐已陷重围!
宫中各处要道,已被我们的人暗中掌控!
北衙禁军龙武卫、神策卫,已奉密令集结于承天门外,随时听候殿下号令!
太子妃族叔,镇北侯麾下三千幽州突骑,已按计划抵达西苑猎场,随时可破西华门而入!
一条条讯息,冰冷而精准,勾勒出整个战场的残酷画卷,也宣告着——收网的时刻,降临了!
我缓缓抬起手,指尖拂过道袍粗糙的布料。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丹炉的烟火气和十年伪装浸染的尘埃。
更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过往的决绝。
冯保立刻起身,快步走到角落一个被翻倒的药柜旁。他伸手在柜子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扣处一按。
咔哒。
一声轻响,药柜的背板无声地向侧面滑开,露出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整齐地叠放着一套甲胄——并非那种华丽沉重的将军明光铠,而是一套通体玄黑、线条冷硬流畅的贴身鳞甲。每一片甲叶都打磨得幽暗无光,如同黑夜本身凝聚而成。旁边,是一顶同样漆黑的狻猊兜鍪,狰狞的兽面透出森然杀气。还有一柄连鞘长剑,剑鞘古朴无华,却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冯保小心翼翼地将这套甲胄捧出。
我褪下那身象征了十年伪装与屈辱的破旧道袍。黑色的鳞甲一片片覆盖上身,冰冷的金属触感紧贴着皮肤,带来一种久违的、令人血脉贲张的力量感和安全感。系紧每一处束带,扣好每一片甲叶。当那顶沉重的狻猊兜鍪戴在头上,冰冷的金属边缘压住眉骨时,视野似乎都带上了一层冰冷的杀伐滤镜。
最后,我握住了那柄连鞘长剑。锵啷一声,长剑出鞘半寸。剑身如一泓秋水,在窗外血光的映照下,流淌着刺骨的寒芒。剑脊靠近吞口处,两个古朴的篆字在幽暗中若隐若现——龙渊!
当最后一片甲叶的束带系紧,那个在丹灰与泪水中浸泡了十年的废物太子李玄,彻底消失了。站在丹房中央的,是一个身披玄甲、杀气凛然,如同从地狱深渊走出的铁血统帅!
我走到房间中央,那个被李炎手下砸得歪斜、布满烟灰的破旧丹炉前。目光落在那沉重、布满捶打痕迹的炉身上。
深吸一口气。体内沉寂多年的力量如同蛰伏的火山,轰然爆发!沉腰,拧身,右腿如同攻城巨锤,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扫在丹炉的底座上!
轰——!!!
一声远比宫门被撞开更加沉闷、更加震撼人心的巨响在丹房内炸开!
那数百斤重的黄铜丹炉,竟被这狂暴绝伦的一脚,硬生生踢得凌空飞起!如同一个巨大的炮弹,翻滚着,呼啸着,狠狠撞向那面本就摇摇欲坠、挂满蛛网的土墙!
土石崩塌!烟尘暴起!
丹炉破墙而出,在墙外空地上砸出一个深坑,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
破开的大洞外,凛冽的夜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和远处的喊杀声,狂涌而入!吹得我身后的黑色披风猎猎作响!
我迈步,踏过破碎的砖石和弥漫的烟尘,从那个被我一脚轰开的巨大破洞中,稳稳地走了出来。
外面,是沉沉的夜色,是映透半边天的血色火光,是震耳欲聋的杀戮交响!而在我面前,一支沉默的钢铁之师,早已严阵以待!
两百名全身覆盖着同样玄黑重甲、只露出冰冷眼眸的东宫卫率,如同两百尊从地狱熔岩中铸就的钢铁雕像,排成整齐森严的阵列。他们手中的长槊斜指夜空,锋刃在火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泽。胯下的战马,也披着黑色的皮质马甲,喷着沉重的鼻息,铁蹄不安地刨着地面,如同压抑着雷霆的乌云。
没有口号,没有喧哗。只有一片死寂,一片比死亡本身更沉重的死寂!唯有兵器和甲叶在夜风中偶尔碰撞,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冯保牵着一匹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的神骏战马(踏雪乌骓)快步上前。我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
踏雪乌骓感受到主人的气息,发出一声低沉而兴奋的嘶鸣。
我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黑色的披风在身后如同怒涛般翻滚!
目光扫过眼前这支沉默的黑色洪流,最终投向远处那片被血与火吞噬的太和殿广场。那里,我的两个好弟弟,正为了一个虚假的希望,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
锵——!
龙渊剑终于完全出鞘!清越的龙吟声响彻东宫上空,瞬间压过了远处的喧嚣!冰冷的剑锋在火光的映照下,划出一道撕裂夜幕的寒芒!
剑锋前指!直指那片沸腾的修罗场!
清君侧!
诛叛逆!
我的声音并不如何高亢,却如同蕴含着万载寒冰的意志,清晰地穿透了夜风,传入每一个玄甲士兵的耳中!
随孤——平乱!
诺!!!
两百个喉咙里迸发出同一个低沉、压抑却撼天动地的怒吼!如同积蓄已久的雷霆终于炸响!
轰隆隆——!
铁蹄踏碎了东宫的宁静!黑色的钢铁洪流,在玄甲太子的率领下,如同从地狱深渊涌出的毁灭浪潮,带着碾碎一切的冰冷杀意,朝着帝国权力漩涡的最中心,太和殿广场,轰然席卷而去!
铁蹄如雷,碾碎了宫道的寂静。玄甲卫率如同一柄淬火的黑色利刃,撕开混乱的夜幕,直插向沸腾的太和殿广场。沿途零星的叛军溃兵或趁乱劫掠的暴徒,甫一遭遇这沉默而恐怖的黑色洪流,便如同冰雪遇见骄阳,瞬间被碾碎、吞噬!只有凄厉的短促惨嚎和兵器被轻易折断的脆响,成为这支死亡军团前进的伴奏。
太和殿前,汉白玉广场已化为巨大的血池泥沼。
李炎和李淼的叛军主力,如同两条伤痕累累、彻底疯狂的毒蛇,死死地绞杀在一起。最初的锐气早已在惨烈的消耗中耗尽,只剩下疲惫、绝望和杀红眼的麻木。尸体层层叠叠,残肢断臂随处可见,粘稠的血浆几乎淹没了脚踝,在火光下反射出妖异的光泽。喊杀声变得嘶哑而混乱,兵器撞击的声音也显得沉闷而无力。
杀!给我杀光李淼的狗!李炎头盔不知飞去了哪里,脸上满是血污和汗水,混合着尘土,狰狞如鬼。他手中的长刀已经砍出了无数缺口,手臂因脱力而微微颤抖,却依旧状若疯魔地劈砍着。他身边只剩下不足百人的亲卫,被李淼麾下同样疲惫不堪但人数稍占优势的铁鹞子团团围住,如同困在网中的野兽。
李炎!你的死期到了!玉玺是我的!李淼也好不到哪去,银甲上布满刀痕箭孔,左臂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他俊美的脸庞扭曲着,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火焰,指挥着最后的精锐一波波冲击着李炎摇摇欲坠的防线。
就在双方都濒临极限,即将迎来最终惨烈的同归于尽时——
轰隆隆隆!!!
如同九天惊雷贴着地面滚动!一股沉重、整齐、带着碾碎一切意志的铁蹄声,由远及近,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轰然迫近!
这声音是如此的不同!如此的恐怖!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
厮杀中的双方士兵,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疑不定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玄武门通往广场的宽阔御道!
下一刻,所有人瞳孔骤缩!
火光照耀下,一支沉默的黑色铁骑,如同钢铁浇铸的城墙,出现在御道尽头!
清一色的玄黑重甲,覆盖全身,连面目都隐藏在狰狞的狻猊面甲之下,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毫无感情、如同深渊的眼眸!他们手中的长槊,槊尖笔直地指向天空,密密麻麻,形成一片死亡的森林!胯下的战马也披着黑甲,沉重地踏在染血的汉白玉地砖上,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轰鸣!
为首一人,玄甲黑盔,身姿挺拔如枪,一领黑色的大氅在身后猎猎翻飞。兜鍪下,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双在火光映照下、如同寒星般刺目的眼睛!
一股无形的、冰寒彻骨的恐怖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随着这支黑色铁骑的出现,瞬间席卷了整个广场!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浓重的血腥味被这股铁血煞气压得几乎消散!
玄…玄甲卫!一个李炎麾下的羽林卫老兵失声惊呼,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形。玄甲卫!那是传说中拱卫东宫最神秘、最强大的力量!据说他们从不轻易现身,一旦出现,便是为太子扫平一切障碍的死神!
太…太子!李淼身边的亲兵统领更是骇然变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痴傻炼丹的废物太子!他怎么可能…穿着这样的甲胄!带着这样一支军队!
李炎和李淼也猛地回头,当他们看清那支沉默的黑色铁骑和为首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时,如同被一道九天神雷劈中!浑身剧震!脸上疯狂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无法置信的、如同见了鬼般的极致骇然!
李…李玄!李炎手中的刀哐当一声掉在血泊里,他指着马上的身影,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淼更是如遭重击,踉跄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瞳孔放大到极致,死死地盯着那个玄甲身影,仿佛要确认那是不是一个幻觉。他精心策划的一切,他以为唾手可得的皇位…在这一刻,被眼前这颠覆性的一幕冲击得粉碎!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整个广场,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玄甲卫沉重的马蹄声,如同丧钟,一声声敲在所有叛军的心头!
我勒住踏雪乌骓,战马稳稳停在广场边缘,俯瞰着这片血腥的修罗场,俯瞰着那两个僵立如木偶、脸上写满惊骇欲绝的弟弟。龙渊剑并未出鞘,只是随意地搭在鞍前。
冰冷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摩擦,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广场,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二位弟弟,闹够了吗这满地忠魂的血,流的可还尽兴
冰冷的声音,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太和殿广场上死寂的空气。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惊魂未定的叛军耳中,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炎和李淼的心上!
李炎脸上的肌肉疯狂抽搐,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死死盯着那玄甲黑盔下的身影,那熟悉又陌生到极致的声音,让他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又瞬间被羞愤和暴怒点燃!他猛地弯腰,一把抓起掉在血泊里的缺刃长刀,刀尖颤抖着指向我,嘶声咆哮,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形:
李…李玄!是你!你这装神弄鬼的废物!你怎么敢…你怎么配穿这身甲胄!滚下来!给我滚下来!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陷入绝境的困兽,挥舞着残刀,就要不顾一切地冲过来。
二哥!
李淼的声音尖利地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惊惶。他比李炎更快地认清了现实——那支沉默的玄甲铁骑,那森然如狱的杀气,绝非虚幻!他俊美的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汗水混合着血污从鬓角滑落,他死死拉住状若疯魔的李炎,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我身上:大…大哥你…你一直在装!十年…十年炼丹…都是假的!你好深的心机!好狠的算计!
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自己和李炎如同两只斗得你死我活的蛐蛐,一直被眼前这个废物大哥冷眼旁观,玩弄于股掌之间!
心机算计
我端坐于踏雪乌骓之上,冰冷的狻猊面甲下,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龙渊剑依旧未出鞘,只是随意地搭在鞍前。比起你们弑父杀兄的狼子野心,孤这点自保的手段,又算得了什么
弑父!
李炎如遭雷击,猛地一僵。
杀兄!
李淼瞳孔骤缩,失声惊呼。
怎么你们以为父皇的‘风疾’,真是天意
我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带着万钧之力,清晰地碾压过整个广场,李炎,你母妃王贵妃日日侍奉汤药,那碗‘安神汤’里的‘醉仙藤’,滋味如何李淼,你那‘济世堂’胡郎中秘制的‘牵机引’,融入参汤之中,当真是润物无声啊!
你…你血口喷人!
李炎浑身剧震,脸色瞬间由红转青,巨大的恐惧让他下意识地矢口否认,但眼神里的惊骇却出卖了一切。
大…大哥!你休要污蔑!
李淼更是如坠冰窟,声音都变了调,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仿佛要远离我那洞穿一切的目光。
污蔑
我冷笑一声,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广场上那些残存的、同样因这骇人指控而陷入呆滞的叛军士兵。孤若污蔑,你们为何如此惊慌孤若污蔑,父皇此刻,为何偏偏在你们兵临宫禁之时,‘恰好’咳血昏迷,人事不省!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心头。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粗重的喘息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无数道目光,惊疑、恐惧、难以置信,纷纷投向李炎和李淼。无形的猜忌和寒意,如同瘟疫般在残存的叛军中蔓延。
李炎和李淼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揭露的,是赤裸裸、足以将他们钉死在弑君叛逆耻辱柱上的真相!
你们争得头破血流,恨不得生啖对方血肉……
我缓缓抬手,指向那座在火光映照下依旧巍峨的太和殿,为的,不就是龙椅上那方‘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玉玺吗
玉玺二字,如同有魔力,瞬间点燃了李炎和李淼眼中最后一丝疯狂的火焰!那是他们孤注一掷、赌上一切的终极目标!
玉玺是我的!
李炎猛地挣脱李淼的拉扯,眼中只剩下贪婪的赤红,他环顾四周,对着那些同样被玉玺刺激得呼吸粗重的残兵败将嘶吼:杀!给我杀了李玄!夺下玉玺!封王!世袭罔替!
他妄图用最后的利益蛊惑人心,做垂死挣扎。
休听他胡言!玉玺必在太庙!随我冲!
李淼也彻底撕下了伪装,眼中是孤狼般的狠厉,他知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猛地挥剑,指向太庙方向,试图集结残部做最后一搏!
然而,晚了。
就在他们歇斯底里,妄图煽动最后一点混乱的刹那——
哼!
一声冰冷的轻哼,如同来自九幽的审判。
我搭在鞍前的右手,猛地抬起,向前重重一挥!
一个简单至极的手势。
如同点燃了沉寂的火山!
杀——!!!
沉默的玄甲洪流,瞬间爆发出撼天动地的怒吼!那不再是两百个人的声音,而是两百头被压抑了太久的洪荒巨兽,在死寂中积蓄了全部力量后的终极咆哮!
轰隆隆隆——!!!
铁蹄踏碎了凝固的空气!黑色的钢铁狂潮,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带着毁灭一切的冰冷意志,瞬间启动了!没有花哨的阵型变化,只有最直接、最狂暴的碾压式冲锋!沉重的马蹄踏在粘稠的血泊里,溅起猩红的浪花!长槊放平,槊尖汇聚成一片死亡森林,闪烁着幽冷的寒光,直指广场中央那两股早已精疲力竭、陷入混乱的叛军!
挡住!挡住他们!
李炎目眦欲裂,挥舞着残刀,声音嘶哑绝望。
结阵!快结阵!
李淼脸色惨白如纸,拼命呼喝。
但一切都是徒劳!
玄甲卫如同烧红的烙铁切入凝固的油脂!疲惫不堪、士气崩溃的叛军,在绝对的钢铁洪流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玩偶!
噗嗤!噗嗤!噗嗤!
沉闷的利器入肉声,骨骼碎裂声,惨绝人寰的哀嚎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死寂!
玄甲卫的冲锋,是高效而冷酷的杀戮机器。沉重的长槊轻易洞穿脆弱的皮甲和血肉,将人体像破麻袋一样挑起、撕裂!铁蹄无情地践踏着倒地的躯体,无论敌友!黑色的洪流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更加狼藉、更加浓稠的猩红!叛军如同被卷入绞肉机,成片成片地倒下,连像样的抵抗都未能组织起来。
李炎身边的亲卫如同被收割的麦子,瞬间倒下大半!他本人也被狂暴的冲击力撞得连连后退,狼狈不堪。李淼的铁鹞子更是首当其冲,被玄甲卫一个凿穿,便溃不成军,残肢断臂漫天飞舞!
仅仅一次冲锋!
仅仅一次!
广场上残存的叛军,如同被飓风扫过的落叶,彻底崩溃!侥幸未死的士兵彻底丧失了斗志,丢下兵器,哭喊着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如同待宰的羔羊。只有李炎和李淼身边,还剩下寥寥几个浑身浴血、眼神绝望的死忠,死死护卫着他们,但也如同惊涛骇浪中随时会倾覆的小舟。
玄甲卫完成冲锋,勒住战马,在广场边缘重新列阵。冰冷的甲叶上沾满了敌人的鲜血,在火光下流淌下粘稠的痕迹。他们沉默着,如同刚刚执行完一次微不足道的任务,只有沉重的喘息和马匹的响鼻,在死寂中格外清晰。血腥味浓烈得令人窒息。
踏雪乌骓迈着沉稳的步伐,踏过血泊和尸体,再次来到阵前。我居高临下,冰冷的目光扫过如同丧家之犬的李炎和李淼。
现在,
我的声音如同寒铁摩擦,不带一丝波澜,可以好好谈谈了
李炎拄着断刀,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如同破败的风箱。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充满了怨毒、不甘和极致的恐惧,嘶声道:李玄!你…你好狠!你赢了!玉玺…玉玺给你!放我走!我…我立刻离开京城,永不回来!
他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妄想用放弃玉玺换取活命。
放你走
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冰冷的目光转向一旁脸色灰败、摇摇欲坠的李淼,三弟,你觉得呢
李淼猛地一震,他比李炎更清楚,眼前这个大哥,早已不是他们记忆中那个可以随意欺凌的废物。他看到了李炎眼中的怨毒,也看到了自己同样绝望的处境。一个极其恶毒、同归于尽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在他心中滋生!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大哥!二哥他…他不仅谋害父皇!他…他还私通北狄!意图裂土卖国!罪证…罪证就在他府中书房暗格!弟弟…弟弟愿指证他!只求大哥…留弟弟一条贱命!
他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向了李炎,试图用出卖兄弟来换取自己渺茫的生机!
李淼!你这无耻小人!血口喷人!
李炎彻底暴怒,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疯狗,举起断刀就要扑向李淼,明明是你!是你勾结西羌!是你给父皇下的毒!你还想污蔑我!我杀了你!
够了!
一声蕴含着雷霆之怒的断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下了两人疯狂的狗咬狗。
我冷冷地看着眼前这对为了活命不惜互相撕咬、将最后一点人性都践踏殆尽的兄弟,眼中最后一丝属于兄长的复杂情绪也彻底消散,只剩下纯粹的冰冷和厌弃。
弑君,毒父,构陷手足,引兵作乱,祸乱宫闱……
我一字一句,如同在宣读冰冷的判词,每一个罪名都重若千钧,砸在李炎和李淼的心头,让他们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桩桩件件,皆乃十恶不赦,天地不容!
我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他们的灵魂:你们,还有何面目,苟活于这天地之间!
不!大哥!饶命!我是被逼的!都是李炎逼我的!
李淼彻底崩溃,涕泪横流,扑通一声跪倒在粘稠的血泊里,不顾肮脏地磕头如捣蒜。
李玄!你不能杀我!我是皇子!我是父皇的亲儿子!你没资格杀我!
李炎依旧在嘶吼,做着最后的挣扎,试图用身份来保命。
皇子
我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那笑容在狻猊面甲下显得格外森然。从你们引兵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只是叛逆!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搭在鞍前的右手,再次抬起,并指如刀,对着李炎和李淼的方向,冷酷地、决绝地——向下一斩!
一个简单的手势。
一个代表着最终审判的手势。
诺!
玄甲卫阵列中,两名身材格外魁梧、如同铁塔般的重甲骑士应声而出。他们沉默地翻身下马,沉重的铁靴踏在血泊中,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一人走向状若疯魔、挥舞断刀妄图抵抗的李炎,一人走向瘫软在地、涕泪横流的李淼。
滚开!别过来!
李炎惊恐地挥舞着断刀,做困兽之斗。
大哥!饶命啊!饶命…
李淼的求饶声凄厉绝望。
魁梧的玄甲骑士面无表情,如同执行命令的机器。走向李炎的骑士,闪电般出手,蒲扇般的大手轻易地抓住了李炎握刀的手腕,如同铁钳般一捏!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啊——!
李炎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断刀脱手。骑士另一只手猛地扼住他的后颈,如同拎小鸡般将他提起,膝盖狠狠顶在他的腰眼!李炎瞬间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瘫软下去,只剩下痛苦的呻吟。
走向李淼的骑士更是直接,一脚踢开他试图抱住自己腿的手,铁钳般的大手抓住他的发髻和后领,毫不费力地将他从血泊中提溜起来。
两名玄甲骑士如同拖着两条死狗,无视他们的哀嚎和挣扎,将他们拖拽到广场中央,那片尸骸最密集、血浆最粘稠的地方。然后,狠狠掼倒在地!
李炎和李淼如同两条离水的鱼,在冰冷的血污和尸体间徒劳地挣扎扭动,脸上沾满了污泥和血渍,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我缓缓策马,踏雪乌骓踩着粘稠的血泊,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如同神祇俯瞰着即将被碾碎的蝼蚁。龙渊剑,终于缓缓出鞘。
锵——!
清越的龙吟再次响彻夜空,盖过了所有的哀嚎和呻吟。冰冷的剑锋在火光下流淌着秋水般的光泽,映照着我毫无表情的面甲,也映照出李炎和李淼扭曲惊骇的脸。
大哥…不…陛下!饶命!饶命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李淼涕泪交流,语无伦次地哭喊着,试图去抓我的马镫。
李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李炎则发出最后的、歇斯底里的诅咒。
上路吧。
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宣判。
话音落下的瞬间!
剑光一闪!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快如闪电、冷若寒星的匹练!
噗!噗!
两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利刃割裂血肉的声音响起。
两颗头颅,带着喷溅而出的滚烫血泉,离开了它们主人的脖颈,在夜空中划出两道短暂而凄厉的弧线,然后重重地砸落在粘稠的血泊里,溅起几朵小小的血花。
李炎那充满怨毒和惊恐的头颅,李淼那写满绝望和哀求的头颅,滚落在一起,死不瞑目的眼睛,空洞地瞪着这片他们亲手制造的修罗场,瞪着那个他们至死也无法理解的、身披玄甲的废物大哥。
无头的尸身抽搐了几下,喷涌的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地面,与之前无数叛军的血液汇流在一起。
整个太和殿广场,陷入了彻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的目光,无论是残存的叛军,还是沉默的玄甲卫,亦或是远处黑暗中那些窥探的眼睛,都聚焦在那两具无头的尸身上,聚焦在那两滩迅速扩大的猩红之上,最终,敬畏地、恐惧地,聚焦在玄甲太子和他手中那柄滴血不沾的龙渊剑上。
我缓缓抬起龙渊剑,剑尖斜指苍穹。冰冷的剑锋在火光下,映照着远处巍峨的太和殿,也映照着脚下这片被血与火洗礼的宫阙。
叛逆伏诛!
乱——平——!
我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如同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律令,清晰地、不容置疑地回荡在死寂的宫城上空,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
七日之后,大胤皇城,承天殿。
晨曦的金辉透过高耸的琉璃窗棂,洒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巍峨的穹顶,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空气中弥漫着肃穆的檀香,驱散了曾经的血腥气息,却驱不散那无形的、沉重的威压。
殿内,黑压压跪满了文武百官。紫袍玉带,冠冕堂皇,此刻却都深深地匍匐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身体微微颤抖,不敢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七天前的那个血色之夜,如同最恐怖的梦魇,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玄甲铁骑的沉默冲锋,太子殿下冷酷挥剑的瞬间,两位皇子滚落尘埃的头颅……这一切,都彻底碾碎了他们曾经所有的盘算、观望和侥幸。
御座之上,龙椅空悬。
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大殿中响起,如同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我缓步而来。身上不再是那身玄甲,而是一袭明黄色的十二章衮服。金线绣成的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在晨曦中流淌着神圣而威严的光泽。头戴十二旒白玉珠冕冠,垂下的玉藻微微晃动,遮挡了部分视线,却更添深不可测的威仪。腰间玉带,悬着龙渊剑鞘——此刻的龙渊,已非杀伐之器,而是帝王权柄的象征。
每一步踏出,都沉稳如山,带着无形的压力,让匍匐在地的群臣,身体伏得更低。
走到御座之前,我并未立刻坐下。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如同蝼蚁般跪伏的百官。冯保,如今已是内廷总管,身着崭新的蟒袍玉带,垂手侍立在御阶之侧,面容沉静如水。
一名须发皆白、身着亲王礼服的宗室老王爷,颤巍巍地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覆盖着明黄锦缎。他步履蹒跚,神情敬畏而肃穆,走到御阶之下,深深跪拜下去,双手将托盘高高举过头顶。
臣等,恭请陛下,受玺登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王爷的声音苍老却洪亮,带着无比的虔诚。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骤然爆发!整个承天殿都在声浪中微微震颤!群臣的头颅深深埋下,表达着绝对的臣服。
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锦缎。轻轻一掀。
锦缎滑落。
一方玉玺,静静地躺在托盘之上。
玉质温润无瑕,如同凝结了天地精华。螭龙钮盘踞其上,威严狰狞,栩栩如生,龙睛似乎蕴含着俯瞰苍生的神光。印面朱红,八个古朴庄重、蕴含着煌煌天威的鸟篆大字,在晨曦的映照下,清晰无比,光芒流转: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真正的传国玉玺!
它终于从太庙那供奉着列祖列宗的厚厚地砖之下,重见天日,回到了它真正的主人手中。
我双手捧起这方沉甸甸的玉玺。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李氏皇族数百年的气运,以及那至高无上的、生杀予夺的权力。
转身,稳稳地坐在了那象征着九五至尊的龙椅之上。
冰冷的紫檀木龙椅,宽阔,坚硬,带着一种孤绝的高高在上。坐下的瞬间,仿佛整个天下的重量都压在了肩头,又仿佛整个天下都在脚下匍匐。
目光再次扫过下方。群臣依旧跪伏,万岁声余音在殿梁间缭绕。
众卿,平身。
我的声音响起,平静,深沉,如同深不见底的古潭,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谢陛下隆恩!
百官齐声应诺,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垂手肃立,目光敬畏地投向御座之上那道明黄色的身影。
我摩挲着掌中那方温润而冰冷的玉玺,感受着那八个大字在指尖的轮廓。十年丹炉旁的烟火,十年地道里的孤寂,十年伪装下的隐忍与谋划…所有的屈辱、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腥风血雨,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掌中这方玉玺的重量,化作了身下这把龙椅的冰冷坚硬。
承天殿外,阳光普照。崭新的帝国画卷,在玉玺的印鉴下,缓缓展开。
朕,即天命。
低沉的声音,如同宣告,如同律令,在空旷而肃穆的大殿中,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