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弟吓得瑟缩一下,张开双臂像以前一样跟我娘撒娇。
他以为我娘也会像从前那般,第一时间就抱住他安抚。
可这次没有,娘只是冷冷盯着他。
弟弟终于察觉到什么,眼珠转了转,忽然怯生生道：
是真的,娘,李小雪不光在厨房打我,刚才......
刚才也是她把我抱到山上,想让熊吃了我呜呜呜。
说着说着,我弟大声哭了起来。
我淡淡盯着他,失望痛心到极致的时候,第一反应竟然是笑。
算了,就当我之前的真心是喂了狗吧。
弟弟的嚎啕声响彻整个村子,以往最心疼他的我娘,此刻却在迟疑。
大概是刚才弟弟的表现,真的寒了她的心吧。
可终究,我娘叹了口气,还是将弟弟抱在怀里轻轻地拍。
还轻声哄道：
行了行了,别哭了,金宝最乖了。
是李小雪犯贱,等她回来了娘好好打她一顿给你出气好不好
我低下头,扯出一抹难看的笑。
娘,我再也回不来了。
回家后我爹抽着旱烟缓神,娘给弟弟洗了个澡,自己默默地洗着一家三口的衣服。
以前这都是我的活儿。
村口突然出现一道陌生身影,一瘸一拐,急匆匆地就往我家走。
金凤,李二哥,听说村里有熊
我媳妇儿咋样了！
是那个瘸腿的赵福德。
爹听见这称呼面露不悦,可看了弟弟一眼,终究是忍下来没说什么。
我娘却突然把衣服往盆里一摔,脸色变了又变,终究是没忍住道：
别乱叫！你都快六十了,年纪都能当小雪的爷了！瞎叫什么媳妇儿
我才不把女儿嫁给你这种人,我又不是卖女儿！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也很诧异。
以前我和别的小孩打架,娘总说邻里街坊要相互友爱。
友爱的方式就是,当着邻居的面把我痛打一顿。
后来陪着爹出去卖货,和外人发生冲突,不管是谁的错,娘第一反应都是骂我。
更别提弟弟出生之后,每天就是道不完的歉,挨不完的打。
这好像是有记忆以来,娘第一次维护我。
我娘转身从屋里拿出一叠钱,塞进赵福德的手心。
这彩礼钱我不要了,以后你也别打我家女儿的主意,从哪来回哪去吧！
弟弟却不愿意了,哭着在地上打滚,还想冲上去把钱抢回来。
那是金宝的钱！我要买肉,我要娶媳妇儿！
以往我娘一定会着急地哄他,此刻却皱着眉,心里生出一点儿厌烦。
但转念想想,男孩子嘛,淘气是正常的。
再怎么样也比赔钱货强。
我娘叹了口气,俯身把弟弟抱了起来,低声哄他。
这个姐夫条件不好,家里穷,收这一次彩礼就没有以后了。
娘以后给你找个好姐夫,等你姐结婚之后,你天天问她要钱好不好
我弟这才渐渐不哭了。
但他又道：
那咱家不让赔钱货住了,娘,你把她东西扔出去吧！
等她一回来就让她嫁人,给金宝买肉吃！
我娘皱起眉。
是啊,这都多久了,我怎么还没回来呢
日头爬上半空,阳光照亮我家门前的空地。
也照亮了上面零零碎碎的东西。
书本、打满补丁的衣服、还有一些自己做的小玩意。
这就是我全部的东西了。
我娘也是收拾完才发现,我的屋子看似满满当当,实际上全被我弟和家里其他东西塞满了。
我就像住在一个杂物间,而我自己的东西,竟然少得这么可怜。
我娘环顾四周,扯着嗓子喊道：
李小雪,赶紧给我滚回来！家里多少活你看不见啊
你要再不回来,你这些宝贝书,还有这破奖状,我都给你撕了！
弟弟站在一旁,笑着拍手,满脸得意。
我娘的表情却渐渐多了几分不确定,我真的还在附近吗
但转念一想到我闯进家里打弟弟,还趁他们不在家,将弟弟抱到熊的附近,企图害死他,娘心里就多了几分戾气。
她将我书包倒过来,书本掉了一地。
又掏出一个打火机,作势就要烧。
金凤！金凤你快来看看,不好了！
村长和几个婶子慌张的喊声传来。
娘转头,就见村长手里拿着一条破烂的裤子。
那裤子她再熟悉不过了,当年给弟弟买衣服时,砍价砍不过,就厚着脸皮说白饶她一条裤子。
买衣服的老板看见我当时穿着短了一掌长的裤子,觉得我可怜,便答应了。
故意拿出这条裤子,说卖不出去送我了。
我从七岁开始穿,一直穿到十二岁。
上面打满了补丁,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
此刻这条裤子沾满了血。
金凤,村民今天组织上山赶熊,这是在山窝窝里发现的。
还发现了好多碎肉和骨头,小雪恐怕......
我娘脑子里嗡的一声,就见村长的嘴巴一开一合,已经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