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碎石嵌入陈默焦糊的掌心,污血与泥浆混合的咸腥灌满鼻腔。祠堂深处翻滚的黑暗、纸新娘扭曲的猩红虚影、素心徒劳挣扎的灰影——这些地狱般的景象,在离卦印纽脱手飞出的瞬间,被一股更原始、更尖锐的疼痛狠狠刺穿!
不是肉体濒临崩溃的撕裂感,而是记忆的逆流,带着阳光的温度和骤然破碎的冰冷,将他残存的意识猛地拽回……那个充斥着霉味与不祥预兆的午后。
(回忆开始)
窗外的蝉鸣带着盛夏特有的粘稠,透过书房的百叶窗,在堆满古籍拓片的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旧纸和墨锭的沉静香气。陈默正伏案工作,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眉头微蹙,指尖小心地捻开一页泛黄的《葬经》残卷。他并非道士,而是一名专注于古代堪舆术演变史的研究员,对风水符号背后的历史逻辑和人文映射充满近乎苛刻的求知欲。桌上摊开的笔记本,密密麻麻记录着八卦方位与历代墓葬制度的关联分析,字迹工整清晰。
厨房传来锅碗的轻响,随即是熟悉的脚步声。沈素心端着一杯温热的清茶走进来,放在他手边不易碰倒的地方。她穿着简单的棉布裙,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白皙的颈边,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
“歇会儿吧,”她的声音温软,像夏日里的一泓清泉,“眼睛都要看花了。”
陈默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抬头看她。素心的笑容总是能轻易抚平他研究中的焦躁。他伸手握住她放在桌边的手,指尖微凉。“快弄完了,这个‘离火通明’的葬位记载很有意思,和《秘录》残卷里提到的‘阳宅忌火煞’似乎有矛盾点……”他习惯性地分享着发现,语速略快,带着学者特有的专注。
素心安静听着,目光却掠过他肩头,落在窗台上那个刚刚被她取回来的牛皮纸信封上。信封很旧,边缘磨损,透着一股不属于这座现代化城市的、带着泥土和湿气的霉味。邮戳模糊,只勉强辨出“槐荫”二字,正是素心许久未曾提及的老家——葬阴村所属的乡镇。
“家里……来信了。”素心轻声说,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陈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信封透出的陈旧气息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异样。他研究风水,对“气”的感知虽无玄妙,但对环境细节异常敏感。这封信的“气”,沉滞、阴郁。
“说什么?”他问,语气尽量平常。
素心拿起信封,指尖捻了捻那粗糙的纸面,没有立刻拆开。“说是村里要办‘老祭’了,几十年一次的大典……让我务必回去一趟。”她顿了顿,抬头看陈默,眼中带着询问,“信里说,这是……族老的遗愿。”
“‘老祭’?”陈默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从未听素心详细提过老家的祭祀活动,只知道那是个极其偏僻、几乎与世隔绝的山村。“从来没听你说过家里还有这种大祭典?而且……”他拿起信封仔细看了看邮戳和发霉的痕迹,“这信在路上怕是走了几个月?现在才到?感觉有点……”
“有点怪,是吧?”素心替他说出了疑虑,她抿了抿唇,“我也觉得。但信里措辞很重,说我不回去,就是对不起祖宗,对不起……我爹娘。”她提到父母,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她的父母在她年幼时便因山洪去世,是族中老人将她养大。
陈默看着素心眼中的复杂情绪,心头那点疑虑被心疼压了下去。他放下信封,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别担心。既然这么重要,我陪你一起回去。正好,我对你们那边的民俗很感兴趣,说不定能找到些研究材料。”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就当是……陪我做田野调查了?我们明天就订票。”
素心看着他,眼中的犹疑慢慢化开,被温暖取代。她轻轻“嗯”了一声,靠在他肩上,低声道:“……好。我们一起回去。有你在,我不怕。”
那一天的阳光,带着尘埃的金色,透过窗户,温暖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书桌上摊开的古籍,窗台上那封透着霉味的信,暂时都被这暖意隔绝在外。陈默甚至已经开始在脑海中勾勒山村的地形图,思考着需要携带哪些勘测工具和防护用品。
(回忆与现实交织的碎片)
“呃……”一声压抑的痛苦呻吟从陈默血肉模糊的喉咙里挤出。祠堂外冰冷刺骨的阴风像刀子刮过裸露的伤口,将他从短暂的温暖回忆中硬生生拖回地狱!
“素心——!!!”现实里那微弱挣扎的灰影,与他记忆中靠在他肩头温软的身影重叠、撕裂!巨大的落差带来锥心刺骨的剧痛,远甚于肉体!
(回忆继续)
约定出发的那天清晨。
天刚蒙蒙亮,窗外却反常地弥漫着一层灰白色的薄雾,空气沉闷得让人呼吸不畅。陈默早早起床收拾行装,将罗盘、便携式测绘仪、强光手电、急救包、还有一本他特意准备的关于地方志和民间仪式研究的笔记,仔细地放进双肩包。他甚至还带了一小包朱砂和几枚五帝钱——并非迷信,而是作为民俗研究的实物样本,也多少存了点“聊胜于无”的念头。
“素心?”他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敲门,“醒了吗?我们得早点出发赶车。”
门内没有回应。
一丝莫名的不安悄然爬上陈默心头。他推开门。卧室里窗帘紧闭,光线昏暗。床铺叠得整整齐齐,空无一人。素心的行李箱还立在墙角,她昨晚整理好的衣物一件未动。
“素心?”他提高声音,转身走向客厅、厨房、阳台……空荡荡的屋子回荡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
人去楼空。
不,并非完全空荡。
陈默的目光猛地钉在客厅的茶几上。
那里,孤零零地躺着一封信。
正是昨天窗台上那封来自老家的、透着霉味的信。
但它现在,模样已经彻底改变。
信封被粗暴地撕开,里面的信纸被揉成一团,扔在一边。更刺目的是信封上那大片大片……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发黑的污迹!像凝固的、腐败的血!浓烈的铁锈味混合着那股令人作呕的霉烂气息,在死寂的空气中弥漫开来,瞬间扼住了陈默的喉咙!
信纸的褶皱边缘,也沾染着同样的暗红污迹。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踉跄着扑过去,颤抖的手指几乎无法控制地展开那团染血发霉的信纸。
信纸上,只有一行字。不是素心娟秀的笔迹,而是用一种扭曲、颤抖、仿佛用尽最后力气刻下的、几乎要穿透纸背的陌生字迹:
别来!快跑!
那三个字,如同三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快跑?谁快跑?素心让他快跑?还是……写这字的人?
素心呢?!!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吞噬了陈默。他死死攥着那封染血发霉的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信纸在他手中簌簌发抖。阳光被浓雾彻底吞噬,屋子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黑暗和那挥之不去的血腥霉味。
他记得素心靠在他肩头说“有你在,我不怕”时的温度。
他记得她眼中残留的对家乡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
他记得自己承诺要陪她一起回去……
而此刻,只有这封来自地狱的、染血发霉的信。
(回忆结束,瞬间切回现实)
“咳……噗!”祠堂门口,陈默猛地咳出一大口粘稠的污血,身体因剧痛和回忆的冲击而剧烈痉挛。紧握着印纽(此刻已脱手飞出)的左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染血信纸冰冷粗糙的触感!
那封染血发霉的信!那三个字——“别来!快跑!”
他来了!他终究还是追来了!追到了这活人禁地!用残破的身躯爬到了这地狱的门口!不是为了跑!是为了把那个对他说“有你在,我不怕”的人,带回去!
“素心——我来了——!!!”他破碎的嘶吼被血沫淹没,但那双死死盯住祠堂深处挣扎灰影的眼睛里,燃烧的意志却从未如此疯狂、如此决绝!离卦印纽化作一道微弱的流光,正飞向那黑暗的核心!这是他跨越生死、践踏规则、付出血肉代价才抵达的终点!他的“跑”,是冲向深渊!他的“来”,是最后的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