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屋里简单得寒碜。
一张旧木桌,两条长板凳,墙角堆着豁口的锄镰。
张成抱了柴禾放在灶边。
又翻箱倒柜找出那把豁牙露齿的杀猪刀。
刀锈迹斑斑,好歹凑合能用。
他袖子一挽,蹲在石头旁就开始拾掇野猪。
周雪没闲着,默默蹲在灶旁生火烧水,准备烫猪毛。
小花在边上新奇地蹦跶。
小花,冷就过来加件衣裳。
周雪起身进屋,从炕上扯过一件打满补丁的厚棉袄,不由分说裹在小花身上。
小花扭着小身子抗议:娘,我不冷!
穿上!风硬,冻出病咋整!周雪语气少有地严厉。
她看向专注刮毛的张成,犹豫着试探道:成......这猪......真炖了吃
她心里实在没底,总觉得这像黄鼠狼给鸡拜年。
张成头也不抬,手里麻利地用热水烫着猪毛,刮刀刮得唰唰响:留够咱吃的肉,剩下的明儿拉集上卖。
他停了下刀,抬眼扫过漏风的破窗,口里又说道:
卖了钱,换点粮食,买担煤球。这屋四面透风,得把窗户纸糊严实,省得你和小花睡不暖和。
盐罐子也快空了,得买点调料......
周雪愣住了,这番话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
张成不是要卖猪去赌是要炖肉给我们吃他......他哪来的好心还是......
她心里七上八下,数着屋里破瓦缸底剩的那点高粱米粒。
小花,帮爹拿根绳子来!张成切下一块肥瘦相间的肉,回头招呼女儿。
小花犹豫着没动。
周雪弯腰拾起一截藤蔓,塞到小花手里,朝张成方向努努嘴:去,给你爹送去。
小花这才小步快跑过去,飞快把藤蔓往张成手里一塞,又兔子似的蹿回娘怀里。
哎哟!咱家小花真出息了!
张成接过藤蔓,高声笑着夸赞,手脚利索地把那块好肉捆好,挂到房檐下的木头钩子上。
小花咧着嘴乐开了花,蹲在周雪腿边看张成忙活,小嘴叭叭不停:娘!猪猪这么大!它吃好多饭饭才长这么大吧我也要吃饭饭,长大大!
张成听着童言,忍不住笑:行!长大大!可不能跟它似的长得圆滚滚!
周雪瞧着父女俩这难得的亲热场面,心里紧绷的弦松了一丝,也抿嘴跟着笑了。
张成手下麻利,野猪很快拾掇干净。
半边猪肉挂起来风干,剩下的切分成块,整整齐齐码放好,预备明天上集。
他掂量着分量,心里估摸:这些肉,少说也能卖个五六十块。
买了口粮煤球,再扯点布做个厚门帘子,这个冬天就能挺过去。
阿雪,再烧锅热水,咱炖肉!今天好好解解馋!
张成把准备今晚下锅的肉块抱进屋。
周雪应着,往灶膛里添了几根干柴。
火苗舔着锅底,哗哗水响不久就变成了咕嘟嘟的滚开。
张成选了精肥相间的大块肉扔进滚水。
又从墙角的破瓦罐里珍重地捻出一小撮干辣椒、几片干巴巴的姜扔进去。
寒冬腊月能吃上一顿肉,已是天大的奢望。
他又麻利地切下几片瘦肉,用韧草仔细串起,抹上家里所剩不多的粗盐粒,挂进墙角那个通风的小地窖里做腊肉。
那是前两年周雪辛苦挖出来的。
肉香霸道地在寒风里钻,弥漫了整个低矮的灶屋。
张成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起来。
他揭开滚热的锅盖,筷子戳了戳厚实的肉块,肥肉已变得半透明。
用勺撇去浮沫,热气扑了他一脸。
周雪忙转身把门板插严实。
生怕这点荤腥气飘出去招惹是非。
这年景,谁家飘出肉香,都是引人眼红的大事。
肉在锅里咕嘟了近一个时辰,软烂酥香。
掀开锅盖,热气裹着浓郁的肉香猛地窜起。
肉肉!爹!娘!我要吃肉肉!吃肉肉!
小花拍着小手跳着脚喊,小手急不可耐地往锅边伸。
烫!仔细着!周雪赶紧拽住她。
从碗柜里取出那三个缺口边沿的粗瓷碗。
舀满三大碗,清亮的汤底沉着厚厚的大肉块,油花在汤面上闪着光。
周雪小心夹起一块肉,吹了又吹,递到女儿嘴边:啊——张嘴,娘喂。
小花一口叼住,烫得直哈气也不松口,小嘴儿鼓囊囊飞快地嚼着,油光蹭得满嘴都是。
香!肉肉真香!
阿雪,你快吃。张成也端起碗,吹了两口,迫不及待喝下大半碗滚烫的肉汤。
醇厚的肉香混着姜辣冲进喉咙,暖流顺着食道滑下去,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暖了。
周雪也夹了一块,细嚼慢咽。
久违的肉味在舌尖漾开,滋味又熟悉又陌生,一阵酸涩骤然冲上眼眶。
上一次这样踏踏实实吃顿肉,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
撂下碗,天已擦黑。
小花在炕上自顾玩耍。
周雪收拾碗筷。
木栅栏猛地一阵乱响,脆弱的木头发出刺耳的呻
吟,紧接着就是一声破锣般的尖嚎划破夜空:张成!你个兔崽子给我滚出来!
张成眉头拧成了疙瘩,嘀咕道:嚎丧呢大半夜的,谁啊
这声音刻薄又熟悉,像锉刀刮铁皮,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他撂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到院里。
月光下,那扇本就简陋的木栅栏门彻底变了形,东倒西歪地挂着,门闩断成两截,可怜巴巴地耷拉在地上。
叉腰站在那破门后面的,不是三婶曹桂香和她儿子张旺是谁
曹桂香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横肉在月光下绷得紧紧的,眼珠子瞪得溜圆,几乎要喷出火来。
那架势活像是要把张成生吞活剥了。
旁边的张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套在件空荡荡的袄子里,咧着嘴,眼神阴鸷地盯着张成。
刚才那声穿透力极强的叫骂,显然就是曹桂香的杰作。
张成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看着自家被踹得几乎报废的栅栏,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
三婶!张旺!他的声音压着,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这是干啥大半夜的,招呼不打,上来就拆我家门
张旺,这栅栏是碍着你眼了给我踹成这样,这账,咱得算!
张旺一听,立刻往前窜了两步,干瘪的手指头几乎戳到张成鼻尖上,唾沫星子随着他的吼叫乱飞:张成!你他娘的还敢跟老子犟嘴欺负人都欺负到我娘头上了连我娘你也敢动活腻歪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