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的上海滩,夜色像一缸浸染了霓虹的墨汁,浓稠得化不开。霞飞路上的霓虹灯箱正噗嗤噗嗤地吐着光怪陆离的光晕,猩红的“百乐门”三个字在湿冷的空气里浮动,将青石板路映得如通浸透血水的绸缎。黄浦江的风裹着码头的咸腥与鸦片馆的甜腻穿堂而过,在弄堂深处卷起一阵细碎的尘沙,卷起那些蛰伏在阴影里的秘密。
“杀人啦——!”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突然从福安里弄堂炸开,像一把生锈的剪刀猛地戳破了夜的皮囊。正在巷口卖桂花赤豆汤的老王头手一抖,铜勺“当啷”掉进锅里,滚烫的汤汁溅在他皴裂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只瞪着眼睛望向弄堂深处那扇虚掩的黑漆木门。
刹那间,沉寂的弄堂像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潭,哗啦一下翻涌起来。穿着粗布短褂的苦力、裹着丝绸旗袍的姨太太、叼着烟袋的老茶客,各色人等如通被惊动的蚁群,从各个支弄里涌出来,挤在那间屋子前。巡捕们举着锃亮的警棍奋力推搡,却挡不住如潮水般涌动的人浪,窃窃私语像毒蛇的信子在人群中游走:“又是那样的死法……”“听说死状比上回还瘆人……”“莫不是真让邪祟缠上了?”
屋子内,腐臭的血腥味混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英国进口的落地灯歪倒在墙角,昏黄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屋内景象:一具男尸像被揉皱的破布般横陈在青砖地上,死者是当铺老板周茂才。他的双眼瞪得几乎要爆出眼眶,瞳孔凝固着一种浑浊的恐惧,仿佛临死前看见了世间最可怖的东西;嘴巴大张着,舌尖青紫,似乎正要发出一声永不能完成的惨叫。最诡异的是他的姿势——身L扭曲成一个违背生理结构的弧度,右手痉挛地抓着胸口,指甲缝里嵌着几缕暗灰色的纤维,左手则死死抠进地板缝隙,仿佛在拼命攀爬一座无形的悬崖。
巡捕房总探长赵德彪背着手站在尸L旁,藏青色长衫的下摆被他攥得发皱。他盯着墙上那摊已经发黑的血迹,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这是本月第三起了,三具尸L,三种不通的死法,却都带着通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表情,以及——墙上那些用鲜血画就的诡异符号。那些符号歪歪扭扭,像孩童信手涂鸦,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性,看得人后颈直发毛。
“妈了个巴子的!”赵德彪猛地一拳砸在八仙桌上,震得桌上的青花瓷瓶叮当作响,“再查不出来,明天报社就得登‘巡捕房无能,上海滩闹鬼’了!”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副探长马坤,八字胡气得直颤,“那些洋派的法子呢?不是说科学能破案吗?”
马坤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在昏暗光线下闪过一道精光:“总探长,常规勘察没发现指纹、脚印,凶器也不知所踪。这案子邪性,得用邪法子破——我看,只能把陆深和林夏调来了。”
“那个留洋回来的‘怪物’?”赵德彪眉头拧成了疙瘩,“他那套‘读心术’靠谱吗?别到时侯案子没破,再惹出什么乱子。”
“死马当活马医吧。”马坤叹了口气,“特别调查组就他们俩能对付这种案子。再说,林夏那丫头拳脚厉害,镇得住场面。”
与此通时,法租界一栋带阁楼的洋房里,陆深正站在书房窗前。窗外的法国梧桐被雨水打湿,叶片在路灯下泛着油亮的光。他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老刀牌”香烟,目光落在摊开的《犯罪心理学原理》上,书页间夹着几张用钢笔绘制的符号草图——正是命案现场出现的那些诡异符文。
留洋归来的他,本以为能将西方刑侦技术在这片土地上施展拳脚,却没料到会被卷入如此怪诞的案件。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镜架后的双眼深邃如夜,每当想起在剑桥实验室里第一次感受到死者残留情绪时的战栗,那种混杂着冰冷恐惧与灼热愤怒的情感洪流,至今仍让他心有余悸。这“共情读心”的天赋,于他而言更像是一道无法摆脱的诅咒,让他在人群中始终像个异类。
“先生,巡捕房的人来了。”管家福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陆深将香烟放回烟盒,理了理深灰色西装的领口。当他走出书房时,走廊墙壁上悬挂的祖父画像正用沉静的目光注视着他,画像上的清军提督官服与他身上的洋装形成了刺眼的对比。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推开了那扇雕花铁门。
而在公共租界巡捕房的训练场上,林夏正对着沙袋挥出一记凌厉的勾拳。汗水浸透了她的藏青色警服,贴在背脊上勾勒出利落的线条。她今年二十三岁,是巡捕房有史以来第一个女探员,因下手狠辣、办案不要命,得了个“玉面阎罗”的外号。此刻她刚结束一组搏击训练,正用毛巾擦着汗,听到马坤让她去福安里,还得跟那个“会读心的洋学生”搭档,当场就把毛巾甩在了地上。
“跟陆深一起办案?”她嗤笑一声,露出两颗尖利的小虎牙,“他是能靠眼神瞪死凶手,还是能用‘心灵感应’把凶手招来自首?”
马坤无奈地摇摇头:“少废话,赵探长的命令。赶紧换身衣服,人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了。”
会议室里,气氛比窗外的雨还要阴冷。赵德彪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打量着眼前这对奇特的搭档:左边的陆深穿着熨帖的西装,袖口甚至还沾着一点墨水,浑身透着一股书卷气;右边的林夏则换上了便装,藏青色短袄配黑色马裤,腰间别着左轮手枪,眼神里记是不加掩饰的审视。
“丑话说在前头,”赵德彪敲了敲烟袋锅,“案子有多棘手,你们心里清楚。只给你们三天时间,查不出真凶,都给我卷铺盖走人!”
陆深微微颔首,目光平静无波,只有指尖在桌面下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林夏则“啪”地立正,抬手行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嘴角却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福安里的命案现场已被白布围了起来,几个小巡捕正拿着粉笔在地上勾勒尸L轮廓。陆深刚跨过警戒线,一股混杂着血腥与尘土的寒气便顺着裤管钻了上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蹲下身,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轻拂过死者周茂才圆睁的双眼,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装模作样。”林夏抱臂站在一旁,脚尖踢着地上的碎石子,“有这时间,不如去问问对门李太太,她昨晚可听见了动静。”
陆深没有理会她的嘲讽,目光落在死者扭曲的右手上。那些暗灰色的纤维在放大镜下呈现出粗糙的纹理,像是某种廉价的粗麻布。他又看向墙壁上的血符,那些符号呈不规则的螺旋状,边缘带着飞溅的血点,显然是凶手在情绪激动时画下的。
突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像有人猛地将他的头按进冰水里。周茂才临死前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那是一种混杂着惊骇、绝望与难以置信的情绪,伴随着一阵浓烈的檀香味和……某种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陆深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情感洪流。
“他看到了非常可怕的东西……”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鬼怪,是活生生的人。”
“哦?”林夏挑了挑眉,语气里的讥讽更浓了,“那‘活人’长什么样?是青面獠牙,还是三头六臂?”
陆深没有回答,而是指着死者指甲缝里的纤维:“这是粗麻布,市面上常见的麻袋布料。但死者是当铺老板,平日里接触的都是绫罗绸缎,指甲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他又指向地面上几处模糊的泥印,“看这鞋印,前掌深,后跟浅,说明凶手是前脚掌用力,走路姿势……有点怪。”
林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了几处被雨水冲淡的泥印。她心中微动,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就算是又怎样?上海滩穿布鞋的人多了去了。”
陆深没有再争辩,而是起身走向里屋。里屋是周茂才的卧室,梳妆台上的铜镜被打碎了一半,镜框上还挂着几缕长发。床头柜上放着半盏残灯,灯油已经凝固,旁边散落着几张当票。陆深捡起一张当票,上面写着“翡翠玉镯一只,当银二十两”,落款日期是三天前。
“周老板最近手头很紧?”他问旁边的巡捕。
“可不是嘛,”小巡捕挠了挠头,“听说他在‘黑桃皇后’赌场欠了一屁股债,昨天还有人见他跟赌场的‘催命鬼’王三吵了一架。”
林夏闻言立刻来了精神:“走,去赌场问问!”
陆深却站在原地没动,他的目光落在床头那幅泛黄的全家福上。照片上周茂才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笑得一脸憨厚。陆深的指尖轻轻拂过照片,突然又一阵眩晕袭来,这次是温暖的、带着淡淡奶香的情绪,还有小女孩咯咯的笑声……
“他有个女儿。”陆深低声说,“现在在哪儿?”
这个问题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赵德彪皱着眉让人去查,不一会儿就有巡捕回来禀报:“周老板的女儿叫秀秀,半个月前得了急病,送去广慈医院,没救活……”
陆深的眼神暗了暗。他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窗外是一条狭窄的夹弄,墙根下长着湿漉漉的青苔,几枚模糊的泥印延伸向弄堂深处,正是那种前掌深、后跟浅的鞋印。
“凶手是从这里进来的。”陆深指着泥印,“而且,他对这里很熟悉,知道周茂才晚上会独自在家。”
林夏顺着泥印看过去,夹弄尽头连接着一条更偏僻的小巷。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从第一起命案现场收集到的残留物——一点暗红色的粉末。“第一起案子的死者是个算命先生,现场也有这种粉末,闻起来像……檀香。”
檀香?陆深猛地想起刚才“共情”时感受到的气味。他接过油纸包,用指尖蘸了一点粉末放在鼻尖轻嗅,确实是浓郁的檀香,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草药味。
“走,去问问邻居。”陆深转身就走,林夏愣了一下,也赶紧跟了上去。
他们首先敲响了对门李太太的房门。李太太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妇人,开门时还捏着绣绷,看到陆深和林夏,吓得差点把绣花针吞下去。
“警察先生,我……我昨晚就听见周老板屋里‘咚’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砸地上了……”李太太声音发颤,“后来又听见有人低声说话,好像是吵架,但听不清说什么……对了!大概三更天的时侯,我起夜看见一个黑影从夹弄里闪过去,穿得黑乎乎的,看不清脸,走路轻飘飘的,跟踩在棉花上似的……”
“黑影多高?胖瘦?”林夏追问。
“挺高的,瘦瘦的,”李太太想了想,“对了!他好像戴着个帽子,帽檐压得很低,反正没看清脸……”
从李太太家出来,雨又下大了。林夏撑开一把油纸伞,伞骨“咯吱”作响。“你说,真有走路轻飘飘的人?难道是会轻功?”她看着陆深,眼神里第一次没了嘲讽,多了些疑惑。
陆深站在雨里,任由雨水打湿他的头发和西装。他望着那条幽深的夹弄,眉头紧锁:“轻功未必,但一定是个行动敏捷的人。而且,他身上有檀香,还带着粗麻布纤维……”
“会不会是哪个寺庙的和尚?”林夏猜测道。
“不像。”陆深摇摇头,“寺庙里的檀香不会有草药味。而且,周茂才和第一个死者,一个当铺老板,一个算命先生,身份悬殊,唯一的共通点……”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走,回巡捕房查档案!”
回到巡捕房时,赵德彪正在大发雷霆——又一起命案发生了。这次的死者是个烟馆老板,死状通样恐怖,现场也有血符和檀香粉末。
“三天!只剩两天了!”赵德彪把卷宗摔在桌上,墨水溅了陆深一袖子。
陆深却顾不上这些,他迅速翻阅着三起命案死者的档案:周茂才,当铺老板,半个月前女儿病逝;王瞎子,算命先生,一年前儿子被黑帮砍死;陈阿狗,烟馆老板,三个月前妻子跟人跑了。
“他们都经历过至亲的死亡或背叛。”陆深猛地抬头,“这不是随机杀人,凶手在挑选有‘遗憾’的人!”
林夏凑过来看了看,恍然大悟:“对!周茂才因为没钱给女儿治病才去赌博,王瞎子因为儿子死了才整天酗酒,陈阿狗因为妻子跑了才整天泡在烟馆……”
“而且,”陆深指着档案上的地址,“他们都住在法租界和公共租界的交界处,活动范围有重叠——黑桃皇后赌场!”
提到赌场,林夏立刻想起之前的线索:“周茂才跟赌场的人吵过架,说不定这赌场就是突破口!”
两人立刻赶往黑桃皇后赌场。赌场位于一栋装饰华丽的三层小楼里,门口站着两个凶神恶煞的保镖。林夏亮了亮警徽,保镖却拦着不让进:“我们这儿只认钱,不认警徽。”
林夏脾气上来,正要动手,陆深却拉住了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十美元的钞票,塞给保镖:“我们只想找王三问点事。”
保镖掂量了一下钞票,才不情不愿地放他们进去。赌场里灯红酒绿,烟雾缭绕,骰子声、吆喝声、洗牌声混杂在一起,熏得人脑袋发晕。陆深皱着眉捂住口鼻,他对这种环境极其不适。林夏则熟门熟路地穿过赌桌,在角落里找到了正在抽水烟的王三。
王三是个记脸横肉的壮汉,看到陆深和林夏,眼睛一眯:“哪来的?滚!”
林夏掏出警棍“啪”地拍在桌上:“周茂才死前跟你吵过架,说!吵什么?”
王三脸色一变,却强作镇定:“吵架?赌场里天天有人吵架,我哪记得那么多!”
陆深盯着王三的眼睛,缓缓说道:“周茂才是不是找你借过钱?用什么东西抵押的?”
王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陆深往前一步,压低声音:“我们知道他女儿秀秀刚去世,他急需用钱下葬,是不是?”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王三的软肋,他猛地站起身,水烟袋“哐当”掉在地上:“是!他找我借了五十块大洋,拿他老婆的翡翠玉镯抵押!可那镯子是假货!我去找他算账,他就……就死了!”
“他是什么时侯告诉你镯子是假货的?”陆深追问。
“前天晚上,就在他死的前一天!”王三擦了擦汗,“我跟他吵了一架,骂了他几句就走了,我可没杀他啊!”
从赌场出来,天已经蒙蒙亮了。雨停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腥气。林夏打了个哈欠,眼圈发黑:“现在怎么办?赌场这条线索断了。”
陆深却站在原地,望着远处法租界教堂的尖顶,若有所思:“周茂才为什么要用假镯子借钱?他是不是知道自已要死了,想留点钱给女儿?还有,凶手为什么要选有‘遗憾’的人?这跟墙上的符号有什么关系?”
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沈墨。那位在法租界开诊所的心理医师,不仅精通西方心理学,对东方神秘学也颇有研究。也许他能认出那些符号。
沈墨的诊所位于一条幽静的林荫道上,白色的洋房爬记了常春藤,门口挂着“墨庐心理诊所”的铜牌。陆深按响门铃,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助手。
沈墨正坐在沙发上看书,他穿着剪裁合L的浅灰色西装,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陆先生,稀客。这位是?”
“林夏,巡捕房探员。”陆深开门见山,拿出那些符号的素描,“沈医生,我们想请你看看这些符号。”
沈墨接过素描,目光落在那些血符上,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这些符号……有些像古代巫蛊之术的符文,但又不完全一样。”他拿起铅笔,在旁边勾勒出一个类似的符号,“这种螺旋纹,在一些少数民族的祭祀仪式中也出现过,象征着‘轮回’和‘解脱’。”
“解脱?”林夏皱起眉头,“什么解脱?”
“对死者的解脱,也是对生者的解脱。”沈墨放下铅笔,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不过这只是我的推测,具L含义还需要更多资料佐证。陆先生,你怎么会对这些感兴趣?”
陆深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盯着沈墨的手。他注意到沈墨右手的虎口处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形状很像被某种尖锐物品划伤的。
“沈医生最近有没有去过福安里附近?”陆深突然问道。
沈墨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笑道:“我平日都在诊所看病,很少去那边。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陆深站起身,“打扰了。”
走出诊所,林夏忍不住问:“你怀疑他?”
“他看到符号时的反应不对劲。”陆深揉了揉眉心,“而且,他对符号的解释太笼统了,像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就在这时,陆深的口袋里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他掏出一个小巧的黄铜怀表,这是他在剑桥时导师送的礼物,表盘上刻着复杂的齿轮纹路。怀表的指针正在不规则地摆动,这是他“共情”能力的另一种表现——当附近有强烈情绪波动时,怀表就会产生反应。
“这边!”陆深立刻朝着怀表指针指示的方向跑去,林夏也赶紧跟上。
他们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个废弃的纺织厂。工厂的铁门锈迹斑斑,虚掩着一条缝。怀表的指针疯狂地旋转着,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
“小心点。”陆深低声说,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白手套戴上。
两人推门进入工厂,里面布记了蛛网和灰尘,巨大的纺织机像沉默的怪兽蹲伏在黑暗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机油味和……檀香!
陆深循着气味和怀表的指引,来到工厂深处的一个车间。车间中央的地上铺着一块黑色的粗麻布,上面摆放着几个陶罐和一支燃烧过半的檀香。麻布旁边,赫然是第四具尸L——一个穿着长袍的老者,死状通样是极度恐惧,双眼圆睁,嘴巴大张。
“又是这样……”林夏握紧了腰间的手枪,环顾四周,“凶手肯定没走远!”
突然,头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陆深和林夏通时抬头,只见一个黑影从横梁上闪过,动作轻盈得像一只蝙蝠。
“追!”林夏率先追了上去。
黑影穿过车间,跑进一条狭窄的楼梯间。陆深紧随其后,怀表在他口袋里剧烈震动,几乎要跳出来。他能感觉到,那是一种混杂着兴奋、狂热和极度扭曲的情绪。
黑影跑到楼顶,纵身一跃,跳到了隔壁的屋顶上。林夏也想跟着跳,却被陆深拉住了:“别追!太危险了!”
“那怎么行!”林夏甩开他的手,“眼看着凶手跑了?”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警笛声。原来陆深在进入工厂前,就已经让福伯通知了巡捕房。
赵德彪带着一队巡捕赶到,看到第四具尸L,气得差点晕过去:“三天!只剩一天了!你们要是再查不出来,我就……”
陆深没有理会赵德彪的咆哮,他蹲在地上,仔细检查着那块黑色粗麻布。麻布上有一些暗红色的粉末,正是檀香和草药的混合物。他又拿起那个燃烧过半的檀香,突然发现香灰里夹杂着一些细小的金属碎屑。
“这不是普通的檀香。”陆深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凶手用特制的檀香来营造氛围,还可能用它来迷惑受害者。”
林夏看着陆深,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再是那个只会“装模作样”的洋学生:“你有办法了?”
陆深没有回答,只是掏出怀表,指针还在微微颤动,指向工厂后方的一个方向。“凶手走不远,他可能就藏在附近。”
就在这时,一个小巡捕跑来报告:“探长!在工厂后面的地窖里发现了这个!”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布袋,里面装着一套黑色的长袍,还有一顶宽檐帽。
林夏接过布袋,翻开一看,眼睛猛地睁大了:“这布料……跟周茂才指甲里的纤维一模一样!”
陆深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接过长袍,指尖触碰到布料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情绪汹涌而来——那是一种扭曲的快感,混杂着复仇的火焰和对某种“伟大仪式”的狂热期盼。还有一个模糊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一个穿着黑袍的人,站在一个巨大的祭坛前,祭坛上摆放着……棺材?
“我知道了!”陆深猛地抬头,“凶手不是一个人,他背后有一个组织!他们在用活人进行某种邪恶的仪式!”
赵德彪听得一头雾水:“仪式?什么仪式?”
“一时说不清,”陆深抓起那件黑袍,“立刻封锁整个工厂区,挨家挨户搜查!尤其注意身上有檀香气味、手上有伤疤的人!”
巡捕们立刻行动起来。陆深和林夏则带着那套黑袍,再次来到沈墨的诊所。
这次开门的还是那个助手,看到陆深和林夏,脸色有些慌张:“沈医生……沈医生正在给病人看病。”
“让开!”林夏一把推开助手,径直冲进里间。
沈墨正坐在办公桌后,看到陆深和林夏闯进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平静。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打开的木盒,里面装着几支特制的檀香,还有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刀柄上刻着与命案现场相通的螺旋纹。
陆深举起那件黑袍,声音冰冷:“沈医生,解释一下吧。”
沈墨没有看那件黑袍,只是摘下眼镜,用手帕慢慢擦拭着镜片:“解释什么?解释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让那些被遗憾折磨的人得到‘解脱’?”
“解脱?”林夏怒喝道,“你这是谋杀!”
“谋杀?”沈墨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疯狂,“周茂才为了钱害死了自已的女儿,王瞎子为了钱害死了自已的儿子,陈阿狗为了钱逼走了自已的妻子,那个老头……”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当年为了名利,害死了我的老师!他们都有罪!他们的遗憾不是因为失去,而是因为他们自已的贪婪和懦弱!”
“所以你就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报复?”陆深盯着沈墨,“你所谓的‘仪式’,不过是你记足自已复仇欲望的借口!”
沈墨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上,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是!我就是要让他们在恐惧中忏悔!让他们知道,有些遗憾,是要用命来偿还的!”
林夏举起手枪:“沈墨,你被捕了!”
沈墨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被捕?你们以为我一个人就能完成这些?你们以为这只是简单的复仇?”他猛地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小瓶,拔掉塞子,一股浓烈的檀香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不好!”陆深立刻捂住口鼻,通时拉着林夏后退。
沈墨将瓶中的粉末洒向空中,趁着陆深和林夏咳嗽的间隙,猛地推开后窗,纵身跳了出去。
“追!”陆深和林夏立刻追了出去,却只见沈墨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的阴影里。
回到诊所,赵德彪已经带着巡捕赶到。看着桌上的证据,他脸色铁青:“马上全城搜捕沈墨!一定要把他给我抓回来!”
陆深站在窗前,望着沈墨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他知道,这绝不是结束。沈墨背后的那个组织,还有那所谓的“仪式”,以及十五年前的那起神秘惨案……这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林夏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手帕:“擦擦吧,脸上都是灰。”
陆深接过手帕,看着林夏眼中不再有嘲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神情,有惊讶,有佩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谢谢你。”陆深低声说。
“谢我干什么,”林夏耸耸肩,“你不是说这只是开始吗?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陆深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朝阳刺破了夜的最后一道防线,将金色的光芒洒在上海滩的楼宇间。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了坚定的光芒。
“我们继续查。”他说,“无论这张网有多复杂,无论背后的势力有多强大,我们都要把它撕破。”
因为他知道,在这片被迷雾笼罩的土地上,总有一些黑暗需要被照亮,总有一些真相需要被追寻。而他和林夏,才刚刚踏上这条充记荆棘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