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消毒水的气息,灌满了市局解剖室。无影灯惨白的光线,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割着不锈钢台上的物体——或者说,曾经是一个人。秦筝,市局法医,一身白大褂纤尘不染,衬得她此刻蹙紧的眉头愈发锐利。她戴着乳胶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从死者,天恒资本风控总监李明阳僵硬的手指间,捻出一张薄薄的纸片。
死者,李明阳,初步判断高空坠落致死。秦筝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带着一种金属刮擦般的冷感,在寂静的解剖室里异常清晰,但奇怪的是……她将那张纸片小心地放入证物袋,对着灯光调整角度。灯光穿透薄纸,清晰地映出上面一个用黑色记号笔写成的、棱角分明的字母L。
现场发现的沈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低沉得像压着块石头。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肩章上的银星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冷硬的光。
秦筝头也没抬,只将证物袋递过去:压在尸体右手拇指下,很隐蔽。高空坠落冲击力巨大,这张纸片却保存完好,位置也蹊跷,像是……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像是被特意放置的。
沈弈接过证物袋,指腹隔着透明塑料摩挲着那个L。线条冷硬,透着一股近乎程序化的精准。这个符号,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冰冷的漩涡。这是他三天内,看到的第三个。第一个,是在被毒杀的天晟基金董事长的私人电脑加密文件夹里,一个名为L的空白文档;第二个,出现在宏远信托副总裁被伪造车祸的肇事车辆行车记录仪删除日志中,一个孤零零的L字符标记。现在,是第三个。
它们像一串不祥的密码,指向同一个人——陆凛。那个游离在金融犯罪与心理侧写灰色地带的咨询师,一个沈弈直觉认定危险、却又一次次在关键证据链上滑脱的幽灵。每次重大金融犯罪现场,总会有他的影子若隐若现,却又总能全身而退。沈弈咬紧了后槽牙,下颌线绷成一道凌厉的弧线。
秦法医,他开口,声音更沉了几分,除了坠落伤,还有别的发现吗
秦筝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冰冷的解剖台上,锐利如刀:坠落伤是致死主因,符合现场情况。但……她拿起一把细长的镊子,轻轻拨开死者李明阳后颈处被血迹黏连的头发,露出一小块皮肤,这里,皮下有细微的针孔痕迹,非常新。还有,他的指甲缝里,检测到微量的不明药物残留。具体成分,毒理报告还没出来。
沈弈的瞳孔骤然收缩。针孔药物残留这绝非简单的自杀或者意外坠楼!这个L,连同这些新发现的痕迹,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将他本就深重的怀疑,猛地推向了悬崖边缘。
陆凛。
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戳进他的脑海。
技术科那边,沈弈的声音带着一股压抑的风暴,李明阳的电子设备,立刻给我撬开!重点找所有带‘L’标记的东西!
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解剖室,冰冷的空气被他带起一阵旋涡。走廊里回荡着他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踏在紧绷的鼓面上。
赵叔!带上人!跟我走!他对着通讯器低吼,声音穿过冰冷的空气,不容置疑。
……
滴答…滴答…滴答…
规律而单调的电子音,像是垂死者微弱的心跳,在近乎密闭的空间里固执地回响。声音来自墙角一台老式录音机,卡式磁带缓缓转动,一遍又一遍播放着一段男人濒死前绝望的喘息和模糊不清的呓语。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浓烈的现磨咖啡豆的焦香,混合着打印机油墨的微涩,以及一种更隐蔽的、属于纸张陈放久了产生的微尘气息。
陆凛背对着巨大的落地防弹玻璃窗站着。窗外是城市璀璨如星河的灯火,冰冷而遥远。窗内,占据整面墙壁的软木板被各式照片、打印的银行流水、复杂的资金流向图、社会关系拓扑结构密密麻麻地覆盖。红、蓝、黑三色丝线在这些信息点之间纵横交错,织成一张巨大而诡异的蛛网,中心隐约指向几个模糊的名字和日期,其中天恒资本和李明阳的名字被鲜红的记号笔重重圈起。
他穿着熨帖的深灰色羊绒衫,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峭感。微长的刘海垂落,半掩着他狭长的眼睛。他的视线凝固在软木墙中央的一张泛黄旧照片上——那是一个穿着老式夹克、笑容温和的中年男人。他的恩师,程岩。照片旁,用极小的字标注着一个日期,一个像烙印般刻在陆凛记忆里的日期:2003年11月7日。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试图去触碰照片上恩师温和的嘴角。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室内的低气压!厚重的办公室实木门被一股蛮力粗暴地撞开,狠狠砸在墙壁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刺眼的手电强光像数把利剑,瞬间刺破室内相对幽暗的环境,齐刷刷地聚焦在陆凛身上。光柱里,细小的尘埃狂乱地飞舞。
警察!不许动!双手举过头顶!
吼声炸雷般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冰冷的金属质感。
沈弈的身影出现在强光之后,像一尊从黑暗中骤然显现的煞神。他高大的身躯堵在门口,一手持枪,枪口稳定地指向陆凛的心脏位置,另一只手紧握着警用强光手电。他身后,是赵叔和另外几名刑警紧绷的身影,空气瞬间凝固,充满了火药味。
陆凛的身体在巨响和强光袭来的瞬间,极其细微地僵了一下。但仅仅是一瞬。他没有立刻回头,甚至没有放下那只伸向照片的手。他只是在强光中微微眯起了眼,仿佛被突如其来的光线晃得有些不适,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表情,只有一种被打扰了沉思的、近乎淡漠的倦怠。
陆凛!沈弈的声音像冰锥,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砸过来,李明阳死了!你,跟我们回局里!
陆凛终于缓缓转过身。他的动作从容得不合时宜,仿佛只是拂去了衣袖上的一粒尘埃。刺目的手电光直射在他脸上,清晰地勾勒出他过分苍白的肤色和眼下淡淡的青影。他的目光掠过沈弈紧绷的脸、黑洞洞的枪口,以及他身后如临大敌的警察,最终,停在了沈弈另一只手上拿着的那个透明证物袋上。
袋子里,那张写着黑色L的纸片,在强光下异常醒目。
陆凛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嘲讽着什么。他无视了那足以致命的枪口,反而向前走了一步,径直走向沈弈。他的皮鞋踩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却让沈弈身后的赵叔等人神经瞬间绷紧到了极点。
沈队长,陆凛开口了,声音是低沉的,带着一丝因长久沉默而产生的沙哑,像砂纸磨过金属,你听。
他抬起手,指向墙角那台还在固执地发出滴答…滴答…声音的录音机。那濒死的喘息和模糊的呓语,在死寂的空气中被无限放大。
听什么沈弈的枪口纹丝不动,目光锐利如鹰隼,试图从陆凛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上捕捉到一丝裂缝,听你怎么给自己脱罪
陆凛轻轻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疲惫。他走到录音机旁,在数道警惕的目光注视下,伸出修长的手指,按下了倒带键。磁带发出滋啦的摩擦声。几秒后,他再次按下播放键。
一个男人极度惊恐、带着哭腔的声音猛地从喇叭里冲出来,带着电流的嘶哑杂音,充满了整个空间:…他们来了…躲不开…谁都躲不开…赎罪…都得赎罪…下一个…L…下一个…
那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非人的恐惧。录音放到这里,又是一阵剧烈的、仿佛被扼住喉咙般的挣扎喘息,然后戛然而止,只剩下单调的滴答声重新接管了寂静。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强光手电的光柱似乎都因为这绝望的声音而颤抖了一下。
李明阳的声音。陆凛平静地陈述,仿佛只是在介绍一段普通的录音资料,昨晚凌晨一点十七分,他用加密线路打到我办公室的旧录音电话上。这是他留下的最后遗言。
他抬起眼,目光穿透刺眼的光线,直直地看向沈弈紧绷的眼底深处。那眼神不再有之前的倦怠或嘲讽,而是沉淀着一种沉重的、近乎悲悯的东西。
沈队长,陆凛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们找到的‘L’,从来不是我的签名。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冰水,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那是他们的死亡预告。是二十年前那场罪孽的……催命符。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冰冷,均匀地泼洒在每一寸空间,无处可逃。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旧家具陈腐木头混合的沉闷气味。陆凛坐在审讯桌后那张坚硬的金属椅子上,双手随意地搭在桌沿,姿态甚至称得上放松。只是他微微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正的情绪。
沈弈坐在他对面,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审讯桌冰冷的金属表面映着他线条冷硬的脸庞。赵叔坐在沈弈旁边,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发出单调的笃笃声,像一颗定时炸弹在倒计时。
死亡预告赎罪沈弈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像冰块在玻璃杯里碰撞,陆凛,收起你那套神神叨叨的心理把戏!李明阳死了,他的电脑里,他办公室的私人保险柜里,甚至他死时攥着的纸片上,都出现了你的专属标记——‘L’!这是巧合还是你故意留下的仪式感
他的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摊开的一沓照片上。照片里,有李明阳办公室保险柜深处一个陈旧账本扉页上的L水印,有他私人电脑硬盘某个隐藏分区里的L文件夹图标,还有那张被证物袋封存的、写着L的纸片特写。
解释!沈弈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陆凛平静的表象。
陆凛终于抬起了头。灯光落在他脸上,清晰地照出他眼下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沉静,像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没有看那些照片,目光反而越过沈弈的肩膀,投向审讯室墙壁上那面巨大的单向透视玻璃。他知道,玻璃后面,一定有更多的眼睛在盯着他。
专属标记陆凛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苦涩的弧度,沈队长,你查过我,应该知道这个‘L’最早出现在哪里。
沈弈眼神一凝。他当然知道。资料显示,这个标记第一次公开出现,是在陆凛十五年前一篇轰动金融界的、关于利用大数据模型预测特定类型金融犯罪的论文扉页上,作为他个人研究的独特标识。
那篇论文的灵感来源,陆凛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遥远感,是我恩师程岩,在2003年11月7日遇害前一个月,留给我的一本未完成的手稿笔记。笔记的最后一页,他用红笔画了一个大大的‘L’,旁边写着一句话:‘Lumen’——拉丁语,意为‘光’。他希望我能沿着他未竟的方向走下去,找到穿透金融犯罪迷雾的那道光。
他微微停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冰冷的墙壁,看到了遥远的过去:那个‘L’,是他留给我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标记。我把它用在自己的研究上,是对他的一种……纪念和承诺。
所以呢沈弈不为所动,眼神依旧锋利,这和你出现在这些死者的‘遗物’里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想说,是程岩的鬼魂在杀人,还特意用你的标记
是‘他们’在赎罪。陆凛纠正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二十年前,程岩老师深入调查一桩涉及巨额国有资产流失、跨境洗钱的惊天大案。他锁定了几个核心人物,其中就包括李明阳当时的靠山,天恒资本的幕后创始人之一——王振海。他报出的名字,让赵叔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惊疑。王振海,宏远信托的前任董事长,商界元老,影响力至今犹存。
2003年11月7日,陆凛的声音像在宣读冰冷的判决书,程岩老师准备将关键证据提交给当时负责此案的经侦部门负责人。就在那一天,他乘坐的出租车在滨江大桥上失控撞破护栏,坠入江中。车毁人亡,所有证据化为乌有。官方结论是……意外。
意外沈弈冷笑一声,身体靠回椅背,陆凛,你是想告诉我,现在死的这些人,都是当年害死你老师的人他们良心发现,临死前都要虔诚地画个‘L’来忏悔这故事编得比三流悬疑剧还离谱!
忏悔陆凛重复了一遍,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冰锥,刺向沈弈,沈队长,你太天真了。那不是忏悔的标记!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瞬间盖过了沈弈刻意营造的威慑。
那是‘审判’的印记!陆凛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力量,是二十年前那场被掩盖的罪恶,在黑暗中滋生的复仇之眼!是‘它’在清算!李明阳,还有之前死的那些人,他们不是良心发现,他们是收到了‘它’的死亡通知书!那个‘L’,就是‘它’盖在他们身上的……催命符!
滴滴滴——滴滴滴——
沈弈口袋里加密手机的蜂鸣声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猛地刺穿了审讯室内紧绷得几乎要断裂的弦。他眉头狠狠一拧,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加密代码——技术科小K的紧急联络。
他迅速接通,按下免提键。小K那标志性的、带着点少年气的急促声音立刻在冰冷的审讯室里炸开,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兴奋:头儿!重大发现!李明阳指甲缝里提取的微量药物残留,成分分析出来了!是‘CZ-7’!一种极其罕见的、作用缓慢的神经抑制剂!这玩意儿黑市上都难找,能搞到的人绝对不简单!
CZ-7沈弈眼神骤然锐利如鹰隼。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抽屉。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死死盯在陆凛脸上。
陆凛依旧坐在那里,阴影覆盖着他半边脸颊。在听到CZ-7的瞬间,他搭在桌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但除此之外,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CZ-7’…沈弈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逼问的压迫感,陆凛,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吧
陆凛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迎向沈弈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熟悉。非常熟悉。
当然熟悉!沈弈猛地一掌拍在桌面上,巨大的声响在狭小空间里回荡,七年前!‘海通证券内幕交易操纵案’!主犯张明宇!在押解途中离奇昏厥,送医后脑死亡!他体内检测出的唯一可疑物质,就是这种无法溯源的‘CZ-7’!当时所有的线索,最终都诡异地指向你!虽然证据不足让你脱了身,但这件事,你永远洗不清!
他的指控像连珠炮,掷地有声。赵叔在旁边倒吸一口凉气,看向陆凛的眼神瞬间充满了警惕和惊疑。
陆凛沉默了几秒。审讯室的灯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像覆了一层薄霜。他没有辩解,只是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平淡语气开口:张明宇,是程岩老师生前最后一份调查报告里,重点标注的‘白手套’。他是王振海集团当年负责具体操作洗钱路径的关键人物之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弈和赵叔震惊的脸,继续道:而‘CZ-7’……它第一次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是在我整理程岩老师遗物时,发现的一本他从不离身的私人医学笔记里。笔记里详细记录了这种当时还处于实验室阶段的药物特性,特别标注了它‘微量、缓释、难以检测、可引发定向神经功能紊乱’的特性。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笔记末尾,他潦草地写着一句话:‘他们想用这个让我闭嘴’。
审讯室内死一般的寂静。沈弈死死盯着陆凛,胸膛起伏。陆凛的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搅动起浑浊的淤泥。程岩的笔记CZ-7的关联二十年前的悬案与七年前的旧案被一根看不见的线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更加庞大而黑暗的轮廓。
所以沈弈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动摇,你是在暗示,杀死程岩,杀死张明宇,杀死李明阳他们的,是同一个‘它’一个能用CZ-7、能模仿你标记的……幽灵
不是模仿。陆凛的声音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冷静,沈队长,你一直在追查我,盯着我的一举一动。那么你应该很清楚,过去这三天,李明阳死亡前后,我的行踪。
沈弈眼神一凛。他当然清楚。技术科调取了陆凛住所、办公室周边的所有监控,也查了他的通讯和网络记录。结果显示,在李明阳坠楼的确切时间段,陆凛正独自待在他的办公室里,对着那面巨大的信息墙。他的手机处于静默状态,没有拨出或接入任何可疑电话。他就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被困在那个充满了L标记和死者声音的房间里。
我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陆凛平静地陈述,物理上,我无法出现在李明阳的死亡现场,更无法在他坠楼前,将那张写着‘L’的纸片,塞进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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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沈弈紧锁的眉头和赵叔凝重的脸,最后落回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上,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后面隐藏的审视目光。
那个‘L’,那个‘它’……它不需要模仿我。陆凛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因为它就是二十年前那场被掩盖的罪恶本身。它像病毒一样潜伏着,现在,到了它收割的时候了。李明阳他们,只是被它选中的……祭品。
沈弈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陆凛的逻辑链条冰冷而严密,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之前的怀疑和指控一点点拆解、束缚。不在场证明是铁一般的事实。程岩的笔迹和CZ-7的关联,更是将案件的源头深埋进了二十年前的迷雾之中。那个L标记,不再是陆凛的个人符号,而是变成了一个来自深渊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图腾。
祭品……沈弈咀嚼着这个词,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陆凛,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坐在那里的男人,眼神复杂难辨,你的故事很精彩。但警察办案,只相信证据。从现在起,你依然是重大嫌疑人。在真相大白之前,你哪里也别想去!
他转向赵叔:赵叔,把他带回留置室!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
是!赵叔立刻起身。
陆凛没有反抗,顺从地站了起来。只是在经过沈弈身边时,他脚步微微一顿,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沈弈能勉强听清:
下一个目标……是峰会。‘它’会在那里……完成最后的清算。
他的目光扫过沈弈制服肩章上的警号,那眼神里似乎藏着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他便被赵叔和另一名刑警带出了审讯室。
沈弈站在原地,望着陆凛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陆凛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在他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峰会金融峰会
明天,就在这座城市规格最高的国际会议中心,将举行一年一度的亚太金融投资峰会。政商名流云集,安保级别提升到了最高。如果陆凛说的是真的……那将是怎样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
他猛地转身,对着单向玻璃吼道:技术科!小K!立刻给我调取所有关于明天金融峰会的参会人员名单、安保方案、网络架构!特别是那些和二十年前程岩案子、还有最近这几起命案能扯上关系的人!一个不漏!快!
玻璃后面传来一阵慌乱的应答声和键盘敲击声。
沈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审讯桌旁,拿起那张证物袋,看着里面那个冰冷的黑色L。此刻,这个简单的字母仿佛变成了一个狞笑的恶魔之眼,正透过塑料薄膜,嘲弄地注视着他。
峰会的喧嚣如无形的潮水,在厚重的隔音门外隐隐鼓噪。国际会议中心顶层的VIP休息室却像风暴眼中的孤岛,隔绝了外界的浮华。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的醇厚与昂贵香槟的微醺气息,厚重的地毯吸走了所有杂音,只剩下压抑的寂静。
沈弈背对着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城市如星河般铺展的璀璨夜景。他面前,巨大的实木办公桌后,现任市长、同时也是二十年前曾参与调查程岩案的经侦支队骨干——周正明,正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烟雾缭绕中,周正明那张国字脸上惯有的沉稳温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重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烦躁。
沈弈同志,周正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我很理解你们公安部门破案的决心。但现在这个时间点,要求我动用权限,暂停峰会,或者进行大规模的秘密排查他摇了摇头,指间的雪茄在烟灰缸边缘轻轻磕了磕,不可能。你知道这次峰会对市里、甚至对国家层面的经济合作意味着什么吗数百亿的投资意向,国际声誉!安保级别已经是最高,我们不能再制造任何恐慌!
周市长,沈弈的声音紧绷如拉满的弓弦,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们有可靠线索,甚至有明确预警!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在峰会现场!李明阳的死绝非孤立事件,它和二十年前程岩的案子直接关联!现在收网,或许还能阻止……
二十年前周正明猛地打断了沈弈,眉头紧紧锁起,眼神锐利地刺向沈弈,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现在翻出来有什么意义程岩的案子当年已经有了定论!是意外!你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抓住那个陆凛!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那个所谓的‘L’标记,不就是他搞出来的把戏我看他就是故弄玄虚,扰乱视线,甚至想借峰会制造更大的混乱!
陆凛他……沈弈下意识地想为陆凛辩解,话到嘴边却猛地刹住。他意识到,在周正明这里,陆凛就是最大的靶子。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换策略,周市长,陆凛确实有重大嫌疑,但他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而且,我们在他办公室发现的资料,包括程岩老师当年的医学笔记里对CZ-7的记录,都指向一个更庞大、更危险的……
够了!周正明霍然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沈弈,望着脚下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语气斩钉截铁:沈弈,我以市长的身份命令你!立刻、马上,把你所有的精力,投入到抓捕陆凛这个首要嫌疑人上!峰会的安保工作,由市局统一部署,维持现状,不允许有任何节外生枝!这是命令!
他的背影在巨大的玻璃幕墙映衬下,显得异常强硬,不容置喙。沈弈看着周正明那不容置疑的背影,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周正明的态度太过强硬,强硬到……近乎反常。他是在维护峰会还是在掩盖什么那句二十年前已经有了定论,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沈弈的心里。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沉默了几秒,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离开VIP休息室,走廊里空调的冷风似乎更刺骨了。沈弈脚步沉重地走向通往主会场的通道。他需要亲自去会场核心区域看看,哪怕只是看一眼安保布置。巨大的水晶吊灯将通道映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就在他即将转入主通道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一个相对僻静的露台角落。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米白色套裙的年轻女子正站在那里,背对着他,似乎在眺望夜景。她身姿窈窕,气质沉静,一头柔顺的长发披在肩后。沈弈的脚步顿住了。
程玥。
程岩的女儿。陆凛的小师妹。她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是在VIP区域
就在沈弈犹豫是否要上前询问时,程玥似乎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她缓缓转过身。灯光落在她脸上,那是一张极其清丽却缺乏血色的面孔,眉眼间依稀能看到程岩的影子,只是那双眼睛,沉静得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波澜。她的目光与沈弈探究的眼神在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惊讶,没有回避,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她只是极其平静地看了沈弈一眼,那眼神淡漠得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然后,她微微颔首,算是极其疏离的礼节,便重新转过身去,留给沈弈一个沉默而疏离的背影。
沈弈的心猛地一沉。程玥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头发毛。她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她也是这盘巨大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峰会主会场内,灯光璀璨,衣香鬓影。巨大的环形会场座无虚席,来自亚太各地的金融巨头、政府要员、专家学者汇聚一堂。空气里混合着高级香水、雪茄和一种名为资本的紧张气息。巨大的环形主屏幕此刻正播放着城市宣传片,流光溢彩。
沈弈穿着便服,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坐在会场后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雷达,一遍遍扫过人头攒动的会场,掠过一张张或志得意满、或高深莫测的脸庞。他的耳麦里,不断传来赵叔在外围指挥车里的低声汇报:
A区无异常。
B区监控信号稳定。
网络防火墙状态正常,小K那边没发现异常数据流。
目标人物周市长已在VIP主位就坐。
陆凛仍在留置室,由专人看守,无异常。
一切似乎都平静得过分。沈弈的神经却绷紧到了极致。陆凛那句它会在那里完成最后的清算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平静,往往是风暴降临的前兆。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扫向VIP区域前排中央——周正明正和邻座的国际银行家低声交谈,脸上是得体的微笑,似乎已经完全将刚才休息室里的不快抛诸脑后。
就在这时,主屏幕上的城市宣传片播放完毕。会场灯光微微调暗,一束追光灯精准地打在舞台中央的演讲台上。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响起: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有请本次峰会最令人期待的演讲嘉宾之一——金融犯罪预测领域的先驱,陆凛先生!为我们带来他关于‘数据透视下的金融暗流’的前沿洞察!
什么!
沈弈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他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大,引得旁边几位嘉宾侧目而视。陆凛!他怎么可能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市局的留置室里吗!
追光灯下,演讲台后方厚重的幕布缓缓向两侧拉开。一个穿着深灰色高定西装、身形挺拔修长的男人,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灯光落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清晰地映照出陆凛那标志性的、带着几分疏离和倦怠的面容。
真的是他!
会场内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沈弈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赵叔在耳麦里的声音也变得惊慌失措:头儿!怎么回事!留置室报告陆凛还在!我们的人亲眼看着的!台上那个……
台上的陆凛已经走到了麦克风前,微微调整了一下话筒的高度。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当他的视线掠过沈弈所在的方向时,似乎极其短暂地停顿了零点一秒。那眼神里没有挑衅,没有得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沈弈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四肢,他几乎是本能地要冲上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滋啦——!!!
一阵极其刺耳、仿佛金属被强行撕裂般的巨大电流噪音,猛地从会场四面八方悬挂的顶级音响系统中炸裂开来!这噪音尖锐得足以刺穿耳膜,瞬间盖过了所有掌声和人声!会场内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噪音震得捂住了耳朵,发出痛苦的惊呼,场面瞬间陷入混乱!
紧接着,主屏幕上正在显示的陆凛演讲标题PPT画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揉碎!无数色彩斑斓的像素块疯狂地扭曲、旋转、撕裂!
几秒钟后,所有的噪音和扭曲的画面骤然消失。
整个会场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主屏幕幽幽地亮着,上面不再是什么金融数据图表。
屏幕中央,赫然是一张放大的、极其清晰的黑白照片——程岩!他穿着那件熟悉的老式夹克,脸上带着温和而坚定的笑容。照片下方,一行血红色的、仿佛还在流淌的粗体大字,触目惊心:
**审判日——二十年的血债,该还了!**
死寂。
整个能容纳数千人的峰会主会场,陷入了一种真空般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被那血红的文字冻结了。
下一秒,音响系统里猛地传出一个男人虚弱、急促、充满了巨大痛苦和极度恐惧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在嘶吼:
…他们…王振海…周正明…还有…名单…在我…女儿…程玥…她…不能信…快…阻止她…别让…它…拿到…
声音戛然而止。
程岩!
那是程岩的声音!是他生命最后时刻的临终遗言!
轰——!
死寂被瞬间引爆!整个会场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油锅,彻底炸开了锅!惊呼声、尖叫声、椅子翻倒声、慌乱的奔跑声、歇斯底里的质问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混乱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安保人员奋力想要维持秩序,但在这突如其来的、涉及最高层人物的惊天秘闻面前,一切努力都显得苍白无力。
VIP区域更是乱成了一锅粥。无数道惊疑、恐惧、审视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周正明身上!刚才还与他谈笑风生的国际银行家,此刻像躲避瘟疫一样猛地拉开距离,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惊骇。周正明那张惯常沉稳的国字脸,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身体晃了晃,一手死死抓住椅背才勉强站稳,另一只手颤抖地指着大屏幕,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辩解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满眼的惊骇欲绝!
沈弈的脑子在程岩遗言炸响的瞬间,也如同被一道惊雷劈开!无数碎片化的信息在脑海中疯狂重组、碰撞!
程岩的临终警告:周正明…名单…程玥…不能信…阻止她…
陆凛办公室信息墙上指向周正明的模糊线索…
周正明在休息室里对二十年前案情的强硬回避和对陆凛的全力打压…
峰会的最高权限…
还有此刻周正明那失魂落魄、百口莫辩的反应…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程岩这用生命发出的最后呐喊,死死地钉在了周正明身上!一个名字,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带着血腥的气息,猛烈地撞击着沈弈的理智!
是他!是他!是他掩盖了真相!是他背叛了程岩!是他主导了这一切!他就是那个它的化身!他就是那个需要被审判的罪魁祸首!
一股被愚弄的暴怒和替天行道的使命感,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沈弈所有的理智堤坝!他双目赤红,猛地拔出了腰间的配枪!
周正明!沈弈的怒吼如同受伤的猛兽咆哮,压过了全场的混乱!他拨开惊慌失措的人群,枪口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死死地、精准地指向了VIP区域前排中央那个面无人色的身影!
冰冷的枪管在璀璨的灯光下反射出死亡的光泽。
别动!把手举起来!沈弈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冰碴。他的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所有的感官都死死锁定在那个穿着考究西装、此刻却抖如筛糠的身影上。会场里的尖叫声、奔跑声、桌椅碰撞声……一切混乱的噪音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目标,和他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周正明像是被那黑洞洞的枪口摄去了魂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吐不出来。他下意识地想抬起手,手臂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力。周围的VIP们更是惊恐万状地向后猛退,瞬间在他周围空出了一小片真空地带。
就在沈弈的食指即将压向扳机的临界点——
沈弈!!!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猛地撕裂了沈弈高度集中的精神屏障!那声音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穿透了所有的喧嚣,狠狠撞进他的耳膜!
是陆凛!
沈弈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持枪的手臂被这突如其来的嘶吼震得微微一僵。他猛地侧过头,眼角的余光瞥见侧后方演讲台的方向。陆凛不知何时已经从台上冲了下来,正朝着他这边狂奔!陆凛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平静和疏离,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扭曲和极致的恐惧!他的眼睛瞪得极大,死死地盯着沈弈……不,是死死地盯着沈弈枪口所指的方向!他的嘴唇还在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再次呼喊什么。
别开枪——!!!陆凛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嘶吼而完全劈裂,带着血沫般的绝望,那是我父亲——!!!
父亲!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九天惊雷,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狠狠劈在沈弈的头顶!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冻结!大脑一片空白,思维完全停滞!
父亲周正明陆凛的父亲!
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荒谬感和颠覆认知的冲击,让沈弈持枪的手臂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下意识地再次看向枪口所指的周正明。周正明似乎也被陆凛这石破天惊的嘶吼彻底击垮了,他布满惊骇的脸上,此刻除了恐惧,竟然还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绝望和……痛苦他的目光越过沈弈的枪口,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绝望,投向了狂奔而来的陆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沈弈的枪口依旧指着周正明,却再也无法扣下。陆凛那绝望的嘶吼还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周正明脸上那混合着恐惧、痛苦和绝望的神情……这一切,都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他混乱的脑海。
不对!哪里不对!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更加冰冷、更加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窜入沈弈的脑海!他持枪的手猛地一偏,枪口瞬间离开了周正明,带着千钧之力,骤然指向了另一个方向——那个一直站在僻静露台边缘、穿着米白色套裙的、沉静如水的女人!
程玥!
就在沈弈枪口转向的同一刹那!
程玥动了。
她一直沉静如古井的脸上,骤然绽放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那笑容冰冷、怨毒,充满了大仇即将得报的疯狂快意!她一直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抬起——手中赫然握着一把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微型手枪!枪口没有指向沈弈,也没有指向混乱的人群,而是带着一种决绝的、玉石俱焚的精准,死死地、毫不犹豫地指向了刚刚被沈弈枪口放过、正陷入巨大震惊和痛苦中的周正明!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如同死神的丧钟,终于在这片混乱的天地间,轰然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