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渊,三界最污秽的所在。这里没有光,只有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浓稠墨色。罡风永无止息地尖啸着刮过嶙峋的怪石,卷起阵阵裹挟着硫磺与腐朽腥气的黑雾。那黑雾翻涌如活物,粘稠得化不开,深处隐约可见扭曲的枯爪探出,又迅速被风撕碎,留下令人心悸的残影。脚下是冰冷滑腻的碎骨铺就的坡地,每一步踏下,都传来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仿佛踩在无数亡魂的脊梁之上。
一道炽烈的流光,如坠落的星辰,蛮横地撕裂这亘古的黑暗,狠狠砸向魔渊边缘一片相对平坦的焦黑巨岩。
碎石裹挟着腥臭的尘土轰然炸开！
烟尘未散,凛冽的杀机已凝成实质。云昭的身影自烟尘中心踏出,纤尘不染的月白战袍在污浊罡风中猎猎作响,像一片误坠泥沼的孤高寒月。她手中那柄名震仙界的霜魄神剑,剑身流淌着纯粹到极致的冰蓝寒光,所过之处,连那肆虐的魔渊罡风都被冻得凝滞片刻,发出细微的冰裂声。她周身散发的仙灵威压,如同无形的巨浪,沉重地拍打着这片污秽之地,将粘稠的黑雾逼退数丈,形成一个短暂而洁净的领域。
她停下脚步,霜魄剑尖斜指焦黑的地面,剑锋嗡鸣,寒光吞吐不定,映亮了她毫无表情的脸。那双曾经澄澈如九天碧落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极北玄冰般的森然死寂,牢牢锁定着前方不远处那片更加浓郁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夙夜,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寒铁上,穿透了风啸,冰冷地砸进那片黑暗里,三百年了。滚出来,了结这一切。
前方的黑暗无声地蠕动了一下。如同粘稠的墨汁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缓缓向中心塌陷、凝聚。一个修长孤峭的身影从黑暗的核心中步出。
魔尊夙夜。
他并未穿那象征至尊的狰狞魔甲,只一袭宽大的玄色深衣,衣摆被罡风撕扯,翻涌如夜海怒涛。墨色的长发随意披散,有几缕拂过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衬得他面容愈发幽邃难测。他周身的气息沉凝如渊,并不刻意张扬,却稳稳地抵住了云昭那滔天的仙灵威压。那是一种历经万载血火磨砺的、深不可测的魔息,内敛,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悸。
他站定,隔着十丈焦黑破碎的骨地,与云昭遥遥相对。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深沉的眼底掠过一丝极难捕捉的、如同冰层下暗流般的复杂情绪,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旋即,那情绪便沉入深不见底的幽潭,只余一片沉沉的、化不开的暮色。
云昭,夙夜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却清晰地压过了周遭的鬼哭风嚎,你还是追来了。语气平静,听不出是叹息,还是陈述。
今日,便是你血债血偿之日！云昭的回应没有丝毫温度,每一个字都淬着刻骨的恨意与三百年不灭的杀心。她眼底最后一点冰封之下的微光彻底熄灭,只剩下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意志。
话音未落,她动了！
身影骤然在原地消失,原地只留下一圈因速度太快而被撕裂的空气涟漪。下一瞬,她已如一道撕裂长空的雷霆,挟裹着冻结万物的冰蓝剑罡,出现在夙夜面前！霜魄神剑的剑尖,凝聚着她毕生修为与三百年积郁的滔天恨意,化作一点足以洞穿星辰的极寒锋芒,直刺夙夜心口！
剑未至,那恐怖的杀意和极寒已先行一步,将夙夜胸前翻飞的玄色衣襟瞬间冻结成脆硬的冰片,继而无声崩碎！
这一剑,太快！太绝！凝聚了云昭所有力量与意志,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魔渊边缘的空间仿佛都被这极致的杀意与速度扭曲、压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面对这避无可避、足以令寻常魔尊瞬间陨灭的一剑,夙夜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幽深的瞳孔中,清晰地映出那一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刺眼的冰蓝寒星。那寒星的中心,是她决绝而冰冷的容颜。时间,在剑尖触及他衣袍的刹那,似乎被无限拉长、凝固。
他甚至没有试图凝聚魔气防御,没有闪避,没有格挡。
他就那样站着,像一座静默了千万年的孤崖,等待着注定到来的穿心风暴。只有那双凝视着云昭的眼眸深处,翻涌起无法言喻的沉痛,如同即将溺毙之人望向唯一的岸,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的、近乎解脱的平静。
噗嗤！
一声沉闷而清晰的穿透声,撕裂了罡风的呼啸,也撕裂了凝固的时间。
霜魄神剑那冰蓝的、不染尘埃的剑身,毫无阻碍地洞穿了夙夜胸前玄色的衣料,深深没入,直至剑柄撞上他的胸膛！粘稠的、带着微弱暗金光泽的魔血,顺着冰冷光滑的剑刃,瞬间涌出,滴落在下方焦黑的骨地上,发出嗤嗤的灼烧声。
云昭握剑的手,稳如磐石。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剑锋刺穿肌肉、骨骼、心脏的每一寸细微阻滞与最终穿透的触感。然而,就在剑刃完全没入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麻痹感,却猛地从她紧握剑柄的指尖,沿着手臂的经络,瞬间炸开,直冲心脏！
她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魔渊的风,似乎在这一刻都屏住了呼吸。只有粘稠的魔血滴落在地,发出的嗤嗤轻响,单调而刺耳。
云昭维持着刺剑的姿势,目光死死钉在夙夜的脸上,仿佛要穿透他此刻的平静,看到那深藏的灵魂。她的声音像是从万载玄冰下艰难挤出的,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因用力过度而微微变形：
为何……不躲
夙夜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灰败。他咳了一声,暗金色的魔血立刻从唇角溢出,蜿蜒流下,与他胸前的伤口涌出的血汇在一起,将那玄色衣襟染得更加暗沉。
他并未去看那刺穿自己的神剑,目光始终锁在云昭那双燃烧着仇恨与此刻被巨大惊疑搅乱的冰封眼眸上。他看着她眼中自己扭曲的倒影——一个被利剑贯穿胸膛的、濒死的魔头。
一丝极淡、极苦、却又带着某种奇异温柔的笑意,艰难地在他染血的唇角漾开。
因为……夙夜的声音低哑得几乎被风吹散,却又字字清晰地传入云昭耳中,每一个音节都沉重得如同滴血的铅块,你眼中那三百年不灭的血仇……是我……三百年前未能护你周全的……悔……
他每说一个字,胸口的剑刃似乎就颤动一下,涌出的魔血便更多一分。那血不再是纯粹的暗金,开始带上一种不祥的、仿佛被侵蚀的灰败之色。他眼中的神采在飞速流逝,如同燃尽的烛火,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弱而执拗的微光,固执地映照着云昭那张因震惊而微微失神的脸。
未能护你周全
悔
这几个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云昭被仇恨填满三百年的心湖。那冰封的湖面,骤然被砸开一道巨大的裂痕！三百年来支撑她活下去、变强、疯狂追杀的信念,那早已刻入骨髓、不容置疑的魔尊夙夜屠戮云氏满门的真相,在这一刻,竟因为这濒死魔头的一句话,因为这双映着她扭曲倒影、饱含沉痛的眼睛,而剧烈地摇晃起来！
住口！云昭猛地厉喝,试图压下心头那荒谬绝伦的动摇。但她的手,握着剑柄的手,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霜魄神剑的剑锋,也随之在夙夜被贯穿的心脏中轻轻震颤,带来更剧烈的痛楚。
夙夜似乎已经感觉不到那痛楚了。他全部的力气都用在维持那抹苦涩的微笑,和凝视她的目光上。他眼中的光越来越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他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几声破碎的气音。更多的暗金污血涌出,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支撑他站立的力量正被迅速抽离。
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终于彻底熄灭。他眼中的神采瞬间黯淡下去,如同蒙尘的琉璃。紧锁在云昭脸上的视线,失去了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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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而孤峭的身躯,失去了所有支撑,如同被斩断根基的巨树,轰然向后倒去！
刺入他胸膛的霜魄剑,被这倒下的力量猛地带出！
噗！
长剑离体,带出一蓬粘稠滚烫的魔血,溅落在云昭月白的战袍下摆,如同绽开了一朵狰狞污秽的暗金色花朵。
夙夜的身体重重砸在冰冷的焦黑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他双目紧闭,脸上最后那抹苦涩的笑意凝固了,胸口的巨大创洞正汩汩地涌出带着灰败死气的污血,迅速在身下蔓延开来。那象征着魔尊无上力量的魔息,如同溃堤的洪水,正疯狂地、不可逆转地从他体内逸散,被魔渊贪婪的黑雾吞噬、同化。
他死了
那个纠缠了她三百年梦魇,让她恨入骨髓的仇敌,就这样……死在了她的剑下
云昭握着染血的霜魄剑,僵立在原地。剑尖还在滴落粘稠的魔血,一滴,又一滴,砸在脚下的碎骨上,发出单调的轻响。
预想中复仇成功的狂喜没有到来。
胸腔里,只有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虚。仿佛支撑她整个生命的那根支柱,在仇敌倒下的瞬间,也跟着轰然崩塌。三百年不熄的仇恨烈焰,在骤然抽走所有燃料后,只留下冰冷刺骨的灰烬。
夙夜最后的话语,那双眼睛里的沉痛与悔意,如同跗骨之蛆,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回响,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她那早已固化的认知壁垒。
未能护你周全……
悔……
她死死盯着地上那具迅速失去生机的躯体。魔尊夙夜,那个传说中冷酷暴戾、以杀戮为乐的魔头,此刻像一尊被打破的、脆弱的人偶,躺在肮脏的碎骨堆里。他脸上凝固的苦涩,竟显得如此……真实真实得让她感到一阵荒谬的恐惧。
不！这是诡计！是魔头的狡诈！他临死也要乱她道心！
云昭猛地甩头,试图将这动摇的念头驱逐出去。可目光触及那胸前恐怖的创口,那不断逸散、被魔渊污秽迅速侵蚀的魔息,以及那迅速覆盖上躯体的、代表魔元彻底崩解的灰败死气……一切都在残酷地宣告：魔尊夙夜,真的陨落了。死在她云昭的剑下。
她赢了。
可为什么……心口的位置,却传来一阵阵陌生的、尖锐的绞痛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攥紧了她那颗被冰封了三百年的心,用力地揉搓、挤压。
这痛楚来得如此汹涌,如此陌生,几乎让她站立不稳。她下意识地抬手,按住左胸心口的位置。隔着冰冷的战袍,能感觉到那颗心脏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狂乱而疼痛的节奏疯狂搏动。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吟从她紧咬的唇间逸出。
眼前夙夜倒下的景象开始模糊、旋转。冰冷的魔渊罡风刮在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只有心口那团仿佛要将她灵魂都烧穿的剧痛在灼烧、蔓延。
为什么为什么杀了他,心会这么痛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让她遍体生寒的念头,毫无预兆地冲破了意识的重重冰封,带着某种被遗忘的、久远的悸动,蛮横地占据了她的脑海——
不能让他死！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带着一种超越仇恨、超越理智的本能呐喊,瞬间压过了所有混乱的思绪！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这念头的来源是否合理,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噗通！
云昭双膝重重跪倒在冰冷污秽的骨地上,染血的霜魄剑脱手掉落,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完全不顾那满地碎骨和污血,几乎是扑到了夙夜的身旁。
靠近了,才更真切地感受到他生命流逝的速度有多快。那具身体冰冷得可怕,如同万载玄冰。胸口的创洞不再只是涌血,而是开始逸散出丝丝缕缕精纯的本源魔气,那是魔尊存在的根基,一旦散尽,便是真正的魂飞魄散,连轮回的资格都将被剥夺。
他脸上、身上,那层象征魔元崩解的灰败死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加深,如同迅速腐朽的枯木。
没有时间了！
云昭的双手,因内心的巨大冲突和剧痛而剧烈颤抖着。她猛地抬起右手,五指并拢如刀,指尖瞬间爆发出刺目的仙灵之光！那光芒纯净而强大,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没有丝毫犹豫！
她的右手,包裹着璀璨的仙光,如同世间最锋利的刀刃,狠狠刺向自己左胸心口的位置！
噗——！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穿透声响起！
比之前霜魄剑刺穿夙夜时更加沉闷,更加……令人心胆俱裂！
云昭的身体猛地剧震！脸上所有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如同金纸。她紧咬着下唇,一缕触目惊心的鲜红血线,缓缓从唇角滑落。
她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那包裹着仙光的右手,深深没入自己的心口！难以想象的剧痛如同灭世的海啸,瞬间席卷了她每一寸神经！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剧痛的冲击下摇摇欲坠。她全身都在无法控制地痉挛,冷汗瞬间浸透了内里的衣衫。
但她硬生生挺住了！那双因剧痛而瞳孔紧缩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光芒！
呃啊——！伴随着一声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痛苦至极的嘶吼,她猛地将右手从自己心口抽出！
鲜血,滚烫的、属于天璇星君的、蕴含着强大仙灵之力的金色仙血,如同喷泉般从她胸前那个拳头大小的恐怖创洞中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她月白的战袍。
而在她紧握的、沾满自己金色仙血的右手中,正托着一颗璀璨夺目的东西！
那是一颗心。
它并非血肉构成,而是通体由最纯净、最无瑕的琉璃雕琢而成！琉璃心！它只有婴儿拳头大小,剔透晶莹,内里流淌着七彩的、梦幻般的光晕,如同凝固的星辰之泪。它散发着柔和而强大的仙灵气息,温暖、纯净、包容,仿佛蕴含着生命最本源的奥秘。此刻,这颗琉璃心在云昭染血的掌心,微微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牵动着她胸前致命的伤口,涌出更多的金色血液,也让她痛得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摇摇欲坠。
云昭低头,看着手中这颗与自己性命相连的琉璃心。她能感觉到它的力量,它承载着自己作为天璇星君的本源,也承载着……她三百年来的所有爱恨情仇,所有关于夙夜、关于云家血案的记忆烙印。那是她生命的核心,是她存在的证明。
没有丝毫迟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痛楚,她猛地将这颗流光溢彩、还在微微搏动的琉璃心,狠狠按向夙夜胸前那个被霜魄剑洞穿的巨大创口！
嗤——！
琉璃心接触到那涌动着灰败死气的创口时,爆发出刺眼夺目的七彩霞光！霞光瞬间将两人笼罩！
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生机力量,混合着云昭最本源的精纯仙灵之气,如同温暖的洪流,猛地注入夙夜冰冷死寂的身体！
呃……夙夜早已失去知觉的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模糊的闷哼。他胸前那个恐怖的创口,在七彩霞光的照耀下,边缘开始剧烈蠕动！琉璃心如同拥有生命一般,缓缓沉入那创口深处,七彩的光芒从创口内部透射出来,强行驱散着蔓延的灰败死气！
琉璃心在强行重塑他破碎的心脏,修补他濒临崩溃的魔元！
而与此同时,一股庞大而冰冷的力量,则从琉璃心与云昭那残存的联系中,如同决堤的黑色冰河,凶猛地倒灌回她的体内！
那是夙夜体内积郁了三百年的、属于魔尊的、狂暴而污浊的魔气！还有……他深藏心底的、刻骨的悔恨与沉痛！以及……那被他强行封存、不愿让她知晓的……部分真相碎片！
啊——！！！
云昭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这倒灌的力量太过狂暴,远超她此刻重伤之躯的承受极限！她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胸前那个被自己挖开的空洞,金色的仙血喷涌得更加汹涌。
更可怕的是精神层面的冲击！
那倒灌回来的魔气与情绪碎片,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她的神魂！三百年来的记忆——对夙夜的刻骨仇恨、对云家灭门惨案的每一个细节、她苦修复仇的每一个日夜……甚至更久远之前,那些被她刻意遗忘或深埋的、与夙夜相关的、模糊而温暖的片段……都在这狂暴的冲击下,开始扭曲、碎裂、消融！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蛮横地将她生命中所有关于夙夜的印记,所有因他而生的爱恨情仇,从她的神魂深处,活生生地撕扯、剥离出去！
剧痛！灵魂被撕裂的剧痛！
云昭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她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颗沉入夙夜胸膛的琉璃心,正散发出越来越稳定、越来越温暖的七彩光芒,如同在污秽魔渊中点燃了一盏不灭的明灯。而夙夜脸上那层灰败的死气,正被这光芒一点点逼退……
意识,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与剧痛的深渊。身体无力地软倒在夙夜身旁,金色的仙血与暗金的魔血,在冰冷的碎骨地上,缓缓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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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光阴,于仙魔而言,不过弹指一瞬。
魔渊深处,那片曾被琉璃心七彩霞光短暂照亮过的焦黑巨岩,早已恢复了亘古的黑暗与死寂。罡风依旧,黑雾翻涌,仿佛百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剜心换命,从未发生过。
唯有巨岩中心,一个地方有些不同。
那里的地面,不再是纯粹的焦黑碎骨,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晶莹剔透的……冰层！
冰层并非寒冷所凝,它散发着一种温润柔和、却又坚韧无比的七彩光晕,正是琉璃心的气息！这层琉璃寒冰如同一个巨大的茧,将中心区域牢牢封冻、守护着。冰层之下,隐约可见一个玄色的身影静静躺着,正是魔尊夙夜。
百年间,这琉璃冰茧如同拥有生命,缓慢而坚定地汲取着魔渊深处混乱驳杂的魔气、戾气,甚至吞噬着那些试图靠近的魔物精魄,将其转化、提纯,化作修复与滋养的温和力量,源源不断地注入冰茧中心那具沉寂的躯体。
冰层内部,夙夜胸前那恐怖的创口早已消失不见,皮肤光滑如初,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如同七彩琉璃融化后又凝固的奇异印记。他苍白的面容恢复了生机,甚至比百年前更添几分深邃。周身原本狂暴内敛的魔息,此刻变得沉凝而纯净,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琉璃般剔透的质感,仿佛经历过一次彻底的涅槃重生。
今日,魔渊的罡风似乎比往日更加狂躁。它们猛烈地撞击着那巨大的琉璃冰茧,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冰茧表面,七彩光晕流转的速度骤然加快,越来越亮,越来越急促！
咔嚓！
一道细微却清晰的裂痕,突兀地出现在冰茧顶部！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无数蛛网般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开来！整个冰茧都在剧烈震动,七彩光芒如同失控般爆射而出,将周围翻涌的黑雾都短暂驱散！
轰——！！！
终于,在一声震耳欲聋的爆鸣声中,巨大的琉璃冰茧彻底炸裂开来！无数蕴含着精纯能量的七彩冰晶碎片,如同最绚烂的烟花,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又在脱离核心后迅速消融于魔渊的黑雾之中。
核心处,一股沉凝浩瀚、却又带着琉璃般奇异澄澈质感的气息轰然爆发！如同沉睡万载的洪荒巨兽苏醒,瞬间席卷了整个魔渊边缘！
罡风被强行抚平！黑雾被逼退百丈！
夙夜,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曾经深邃如永夜的眼眸,此刻竟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透明的琉璃色泽！眼底深处,七彩的流光一闪而逝。他眼神初时有些迷茫,如同大梦初醒,随即,百年前那场决战的最后画面——冰冷的剑锋、她眼中滔天的恨、剜心时那决绝而痛苦的脸庞……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记忆的闸门,清晰地回现！
云昭！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快如闪电,带起的气流将周遭残余的冰晶碎片彻底吹散。
低头,他下意识地按住胸口。那里,没有预想中的创口剧痛,只有一种温润的、充满生机的力量在平稳地搏动。指尖触到的,是皮肤下那个淡淡的七彩琉璃印记。印记中心,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发烫。
他摊开手掌,意念微动。
嗡……
一团柔和而强大的七彩光芒自他掌心涌出,迅速凝聚成形。
正是那颗琉璃心！
它静静地悬浮在他掌心之上,通体剔透无瑕,内里七彩光晕流转不息,散发出温暖纯净的气息。然而,与百年前被云昭剜出时不同,此刻的琉璃心,内部除了那梦幻的七彩光华,似乎还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些细碎的光点,如同被封存的星辰碎片,在琉璃心的最深处,随着光晕的流转若隐若现。
夙夜的心,猛地一沉。
他记得云昭最后的话——剜出琉璃心,是为了救他性命,也是为了剜去她所有关于爱恨的记忆……包括对他的恨,也包括……可能存在的、被仇恨掩盖的其它东西
她成功了。他活了下来。那么她……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他凝视着掌中这颗属于云昭的琉璃心,意念如同最轻柔的触手,小心翼翼地探入其中,试图感知她的现状。
琉璃心轻轻一颤,七彩光华流转加速。
夙夜屏住了呼吸。
琉璃心内部,那些细碎的光点骤然明亮起来！它们不再是无序的闪烁,而是飞速地汇聚、拼凑,最终形成了一幅幅清晰得令人心胆俱裂的画面！
画面中,是三百年前,云家仙府！
不是魔气肆虐的景象！没有他夙夜的身影！
冲天的火光映照着仙家亭台楼阁的断壁残垣,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残肢断臂散落各处,死状凄惨。然而,那些致命的伤口上,残留的并非狂暴的魔气侵蚀痕迹,而是……一种极其精纯、带着堂皇正大意味、却又无比阴毒狠辣的……仙灵之力！
那力量的痕迹,夙夜太熟悉了！熟悉到刻骨铭心！
画面猛地拉近,聚焦在一片被强大仙力震碎的飞檐残骸上。一块断裂的巨大琉璃瓦下,压着半片残破的衣角。那衣料的质地,是仙界极其罕见的流云织金锦,非位高权重者不可得！而衣角边缘,用更深的金线,绣着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独特的符文标记——三道交错的云纹,中心一点寒星！
轰——！！！
如同亿万道惊雷同时在夙夜的识海深处炸响！
他认得那个标记！
那是……天枢星君,云昭的授业恩师,仙界德高望重、地位仅次于天帝的执法长老——明霄仙尊的独门印记！象征其统御群星、执掌天律的无上权柄！
琉璃心中的画面还在继续闪回：三百年前那个血色弥漫的夜晚,云家府邸外,一道笼罩在朦胧仙光中的身影,衣袂翻飞间,那独特的流云织金锦衣角,和上面那个小小的三道云纹寒星标记,一闪而逝！那人抬手间,仙光落下,云家最后的防御禁制轰然破碎,惨叫声四起……
夙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死死攥紧的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暗金的血珠也浑然不觉。一股足以焚毁万物的暴怒,混合着被欺骗了三百年的滔天恨意,以及……对云昭无边的痛惜,如同失控的熔岩,在他胸膛里疯狂冲撞！那双琉璃色的眼眸,瞬间被猩红的血丝和沸腾的杀意充满！
明——霄——！！！
一声裹挟着无尽戾气与悲愤的咆哮,如同受伤的洪荒凶兽的嘶吼,猛地从夙夜喉间爆发出来！恐怖的声浪混合着新生的、蕴含琉璃之力的魔尊威压,轰然炸开！
轰隆隆——！！！
以他为中心,方圆百丈的焦黑骨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瞬间塌陷、崩裂！蛛网般的巨大裂痕疯狂蔓延！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呈环形横扫而出,将更远处翻涌的黑雾彻底撕碎、湮灭！
整个魔渊边缘都在他这含恨一吼中震颤！
真相！
原来这就是真相！屠戮云家满门,嫁祸于他,让他背负三百年血仇,让云昭恨他入骨,最终逼得她剜心失忆的……幕后黑手,竟然是她视若神明、敬重无比的师尊！天枢星君,明霄仙尊！
好一个道貌岸然！好一个算无遗策！好一个……诛心之局！
夙夜猛地抬头！那双燃烧着血焰与暴戾的琉璃眼眸,穿透了魔渊永恒的污秽与黑暗,如同两道撕裂天幕的复仇血箭,狠狠刺向九霄云外的方向——那属于至高仙界的所在！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
嗡……
悬浮于九重天阙之上,仙界至高圣地——瑶台,仿佛感应到了魔渊深处那道充满恨意与毁灭的凝视。瑶台周围永恒流淌的七彩祥云,骤然间光华大盛！无数道清冽神圣的仙光如同瀑布般垂落,将整个瑶台映照得纤毫毕现,如同黑暗宇宙中最璀璨的灯塔。
仙乐缥缈,金莲绽放。
在瑶台最中心、那俯瞰三界轮回的观尘台边缘,一道身影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她身着全新的、象征着无上地位与力量的乾元星斗神甲,甲胄由亿万星辰碎片熔铸而成,流淌着清冷而浩瀚的星辉。背后,一轮巨大的、由纯粹仙灵之力凝聚的星环缓缓旋转,光耀万丈,将整个瑶台的神辉都压了下去。
正是新晋的仙界战神,执掌征伐、镇守天界四极的无心战神——云昭！
百年时光,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更添一种非人的、超越尘寰的神性光辉。她面容依旧绝美,却如同最完美的玉雕,找不到一丝属于人的温度与情绪。那双曾经澄澈、后来被仇恨冰封、最终被剜去所有爱恨的眼眸,此刻呈现出一种纯粹而冰冷的……金色！
如同熔化的、不含丝毫杂质的赤金！
她正微微垂眸,金色的瞳孔空茫一片,倒映着下方翻腾的云海,倒映着广袤无垠的人间山河,倒映着芸芸众生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那目光,如同九天之上的神祇在审视蝼蚁,带着一种绝对的、无悲无喜的漠然。
魔渊边缘,那足以震动天地的含恨咆哮,那穿透九幽的毁灭凝视,似乎都未能让这双金瞳泛起一丝涟漪。
她的视线,平静地扫过魔渊的方向,如同扫过一片无意义的尘埃。金色的瞳孔深处,清晰地映出了魔渊翻涌的黑雾,映出了嶙峋的怪石,映出了下方破碎的焦骨大地……甚至映出了那刚刚爆发过恐怖力量的中心区域,那片新塌陷的巨坑。
然而,在那双漠然俯视的金瞳里,在那片映照万物的冰冷金色中,唯独……没有夙夜的身影。
仿佛那个刚刚苏醒、因滔天真相而陷入狂暴的魔尊,那个刚刚发出震动三界怒吼的存在,于她而言,不过是魔渊污浊背景中……一缕无关紧要的空气。
金瞳空茫,映不出他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