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逢的冰刃
夏末的蝉鸣声嘶力竭,黏在滚烫的空气里,拉扯着每一个踏入A大校门的新生。空气灼热,人声嘈杂,行李箱轮子碾过柏油路面的声音沉闷地滚动着,汇成一片令人头昏脑涨的嗡鸣。林晚拖着沉重的箱子,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砸在崭新的录取通知书上,洇开一小片深蓝。她只想快点找到文学院的报到处,躲开这能把人烤化的日头。
前方人群忽然像被无形的手拨开,裂开一道缝隙。一种奇异的、压低了的兴奋议论声浪般涌起。林晚下意识地抬眼。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周遭鼎沸的人声、刺耳的蝉鸣、行李箱的滚动,瞬间抽离成一片模糊的底噪。
是他。
江屿。
三年不见,他身量似乎更高了些,挺拔得像一棵冷硬的雪松。简单的白衬衫熨帖得一丝不苟,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阳光落在他身上,却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冰壳隔绝了温度,只投下清冷的光影。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听旁边一位热情介绍着什么的中年教授说话,侧脸的轮廓利落得近乎锋利。鼻梁很高,薄唇习惯性地抿着,没什么表情。最刺眼的是他耳朵上扣着的那副黑色耳机,巨大的耳罩隔绝了周遭一切,仿佛把他自己圈在一个绝对真空的、旁人无法触碰的领域里。
林晚感觉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刹那疯狂倒流,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冷却成冰。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捏着录取通知书的边缘,纸张发出细微的脆响。
那个被刻意深埋、几乎要结痂的午后,裹挟着尘埃、阳光碎片和尖锐的哄笑,蛮横地撕开记忆的封印,重新砸在她的眼前。
也是这样的盛夏,空气里弥漫着塑胶跑道被晒化的气味。高二(7)班的教室门口,她捏着苏晴熬夜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最后用带着淡淡茉莉花香的信笺纸仔细誊好的情书,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凉。苏晴躲在走廊拐角的阴影里,脸颊绯红,眼睛里盛满了细碎的星光,双手合十,无声地用口型央求着:晚晚,拜托了!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全部勇气,拦住了刚从篮球场回来、额角还带着薄汗的江屿。
江屿同学,她听见自己声音有点抖,但还是清晰地说了出来,这个…请你收下。
江屿的脚步顿住。他垂眸,目光落在那封淡粉色的信笺上,没有立刻伸手。周围原本嘈杂的嬉闹声诡异地低了下去,无数道视线像探照灯一样聚焦过来,带着灼人的温度。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他终于动了。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来,却不是接,而是用两根手指,极其随意地拈住了那封信的一角。动作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轻慢。
林晚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紧接着,刺耳的嗤啦声响起,无比清晰,像尖刀刮过玻璃。那封承载着少女所有羞涩和心事的信笺,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被轻而易举地撕成了两半。碎纸片蝴蝶般飘落,散在她脚边的水泥地上。
这种垃圾,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淬了冰的淡漠,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也配递给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压抑的寂静被轰然引爆。肆无忌惮的哄笑声、口哨声、议论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那些目光不再是好奇,而是赤裸裸的嘲讽、怜悯和幸灾乐祸。每一道都像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裸露的皮肤上,火辣辣地疼。她的脸颊瞬间烧得通红,血液冲上头顶,又在巨大的屈辱感中迅速冷却成一片冰冷的苍白。她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钉死的雕像,动弹不得。
晚晚!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撕破了混乱的声浪。林晚猛地回头,看见苏晴惨白着脸从拐角冲出来,身体摇摇欲坠,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此刻盈满了破碎的水光和难以置信的绝望。苏晴甚至没看她一眼,视线死死地钉在地上那些刺目的粉色碎片上,然后眼前一黑,直直地向后倒去。
苏晴!林晚的惊呼被淹没在更大的喧嚣里。混乱中,她只看到有人七手八脚地扶起苏晴冲向医务室的方向,而那个始作俑者,江屿,早已漠然转身,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掸掉了一粒灰尘。
那之后,林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被江屿当众撕情书成了全校经久不衰的笑料。她走到哪里,都伴随着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指指点点。而苏晴,在医务室醒来后,只字不提情书的事,只是眼神彻底黯淡了下去,像蒙上了一层擦不掉的灰。没过多久,苏晴就转学了,甚至没来得及和她好好道别,只留下一个沉默仓促的背影和一封简短得只有保重二字的告别信。林晚试过打电话、发信息,但所有的联系方式都石沉大海。苏晴像是人间蒸发,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这三年,林晚独自背负着那份沉重的羞耻和无处诉说的歉疚,像蜗牛拖着巨大的壳,艰难前行。她拼了命地学习,把自己埋进题海,用优异的成绩单作为盾牌,抵挡那些无形的目光。她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
直到此刻,再次看见江屿。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闷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尖锐的刺痛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她强迫自己垂下眼,盯着通知书上被汗水浸湿的那一小块墨迹,深吸一口气,再吸气。不能失态,不能在这里。林晚,冷静!
她拉着箱子,微微侧身,试图把自己缩进旁边几个高个子新生的阴影里,低着头,像一条不起眼的小鱼,只想悄无声息地从这片令人窒息的水域游过去。
一步,两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就在她即将擦着他身边过去的刹那,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猛地攥住了她的右手腕!
皮肤接触的地方,仿佛有细小的电流窜过,带着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她浑身一僵,被迫停下了脚步。
那只手很大,手指修长有力,掌心带着一层薄茧,温度并不灼人,甚至有些微凉,却像一道冰冷的铁箍,牢牢锁住了她。林晚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深潭般的眼睛里。
江屿不知何时已经摘下了耳机,随意地挂在脖子上。他就站在一步开外,微微低着头,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距离太近了,近得她能看清他浓密睫毛下瞳孔的颜色,像深秋的寒潭,映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幽暗和审视。
周围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她如雷的心跳和手腕上传来的、不容忽视的桎梏感。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却驱不散他周身那股与生俱来的疏离。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
然后,她看见他的薄唇动了动,那曾吐出过冰冷刀锋的唇线,此刻开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林晚耳中所有的嗡鸣,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探究:
同学,他盯着她,视线锐利得像要剥开她的皮囊,你很像一个人。
他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空白像是一根无形的弦骤然绷紧。
很像那个,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补充,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林晚最敏感的记忆神经,撕了我情书的人。
空气凝固了。
血液轰的一声直冲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林晚感觉自己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僵硬,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逃离。恨意、屈辱、还有一丝被看穿的惊惶,如同毒藤般在心底疯狂滋长缠绕。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那封被撕碎的粉色信笺飘落的轨迹,能听到苏晴晕倒前那声破碎的呜咽。
不能认!绝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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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本能地,在巨大的冲击和自我保护机制下,一个异常明媚、甚至带着点无辜和茫然的笑靥,如同面具般,瞬间在她脸上绽开。嘴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眼睛微微睁大,长长的睫毛无辜地扑闪着,将瞳孔深处翻涌的所有激烈情绪完美地掩盖。
学长,她的声音清甜,带着新生特有的、恰到好处的腼腆和困惑,你认错人了吧
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眼神干净得像初春的溪水,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只有纯粹的疑惑。我刚来报到,高中……是在很远的南城读的呀。她轻轻挣了挣手腕,动作自然,带着点被陌生人突然抓住的羞怯和不解。
江屿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微澜,像是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但水面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他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极具穿透力,仿佛在掂量她笑容的真实性。
林晚的心跳几乎要冲破喉咙,但脸上的笑容却纹丝不动,维持着那种毫无破绽的纯真。
终于,手腕上的钳制松开了。那冰凉的触感骤然消失,留下皮肤上一圈细微的、残留的压迫感。
是么。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他重新戴上那副巨大的黑色耳机,巨大的耳罩再次隔绝了世界,也隔绝了林晚。他微微颔首,向旁边那位一直耐心等待的教授示意了一下,便迈开长腿,径直朝前方走去,白色衬衫的背影很快融入喧闹的新生人潮,再寻不见。
林晚站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指腹的凉意和力道。脸上那完美无瑕的笑容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只剩下眼底一片冰冷的、燃烧的余烬。周遭鼎沸的人声重新涌入耳朵,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喧嚣感。
她低头,看着自己刚才被他攥过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上已经泛起了一圈淡淡的红痕。
认错人了
呵。
林晚慢慢抬起头,望向江屿消失的方向,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沉淀下来,变得坚硬而锐利。阳光刺眼,她却感到一股冰冷的决心在血液里悄然凝聚。
开学典礼在恢弘的学校大礼堂举行。巨大的穹顶下坐满了黑压压的新生,空气里弥漫着兴奋、期待和一丝丝新环境带来的躁动。
当主持人用激昂的语调宣布下面有请我校优秀毕业生代表、现大四金融系江屿学长致辞时,整个礼堂的声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按低了下去,随即又爆发出更为热烈的掌声和议论声。
聚光灯骤然亮起,精准地打在舞台中央那个挺拔的身影上。
江屿步履从容地走到话筒前,身姿挺拔如松,依旧是简单的白衬衫黑西裤,却穿出了不同于迎新日那天的正式与矜贵。光线勾勒出他近乎完美的侧脸线条,下颌线利落干净。他调整了一下话筒的高度,动作不疾不徐。
各位老师,各位新同学,下午好。清冽低沉的嗓音透过优质的音响设备扩散开来,清晰地传遍礼堂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瞬间抚平嘈杂的磁性。台下瞬间安静了不少。
林晚坐在文学院方阵靠后的位置,目光穿过前面攒动的人头,冷冷地锁定在聚光灯下的那个人身上。他语调平稳,逻辑清晰,谈着理想、责任与大学的意义,措辞得体,引经据典,举手投足间是无可挑剔的精英范儿。那些关于他学业优异、能力超群、前途无量的传闻,此刻似乎都在这沉稳的发言和无可挑剔的外表下得到了印证。
台下的新生们,尤其是女生,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倾慕与向往。低低的赞叹声此起彼伏。
天,真人比照片还帅!
声音也太好听了吧!
这就是传说中的学神啊……
林晚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呵,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她清晰地记得那双冷漠的眼睛,那撕裂信笺时随意而残忍的动作,还有那句将她打入深渊的垃圾。如今他站在这里,光芒万丈,接受所有人的仰望,又有谁记得那个因他一句话而破碎的苏晴记得那个被钉在耻辱柱上整整三年的自己
虚伪的光环。她心中冷笑,指甲再次掐进掌心。
接下来的日子,林晚像一个最精密的猎人,开始不动声色地织网。目标只有一个:江屿。
第一步,情报收集。她不动声色地融入了几个看似八卦、实则消息灵通的女生小圈子,话题总是有意无意地往江屿身上引。她知道了他的专业是金融,大四,知道他每周固定会去图书馆五楼的金融文献区,知道他习惯在周二和周四下午去西区的露天篮球场打球(尽管次数不多,但雷打不动),还知道他偶尔会出现在东区湖畔那个僻静的凉亭里看书。
第二步,制造偶遇。她精确地计算着时间。
周二下午,西区篮球场。林晚抱着一摞厚厚的文学史课本,特意绕了远路,从篮球场边缘的小路走过。场内几个男生正在激烈地对抗,其中一个身影格外醒目。江屿动作矫健,起跳投篮的姿势流畅而充满力量感,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黑发,有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一个漂亮的空心入网,引起场边零散观众的小声欢呼。
林晚的脚步适时地绊了一下,怀里抱着的书哗啦一声散落在地,有几本甚至滑到了靠近场边的位置。她低呼一声,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开始捡拾。
场上的江屿正好走向场边拿水他的目光扫过蹲在地上、显得有些狼狈的女孩。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棉布裙,阳光落在她低垂的颈项上,勾勒出纤细柔和的线条。他脚步顿了一下,目光在她散落在地的书本上停留了一瞬——最上面那本摊开的书页里,夹着一张书签,上面印着一首冷门现代诗的诗句。
林晚低着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动作放慢,带着点笨拙和无助,脸颊适时地泛起一层薄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用力憋气。
江屿只看了一眼,没有停留,拧开瓶盖喝了几口水,目光便重新投向球场。仿佛她只是路旁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
林晚迅速捡起书,抱着离开,心跳平稳。很好,一次无足轻重的意外。
周四,图书馆五楼。林晚特意选了一个靠窗、但离金融文献区入口不远的座位。桌上摊开一本大部头的《西方文论史》,旁边放着一杯柠檬水。她微微蹙着眉,似乎在为某个深奥的理论而苦恼,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着桌面。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入口处时,林晚的思考被打断了。她抬起头,目光恰好与刚走进来的江屿对上。这一次,她没有立刻移开视线,而是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一个带着些许惊讶和浅浅善意的微笑在她唇边绽开,如同初春湖面漾开的涟漪。她甚至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只是下颌的一个微动。
江屿的脚步似乎有瞬间的凝滞。他看到了她的微笑,也捕捉到了那细微的颔首。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比上次在篮球场外要长那么零点几秒。深潭般的眸子里依旧没什么波澜,但他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移开视线,也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目光平静地掠过她,然后径直走向深处高大的书架。
林晚低下头,重新看向摊开的书页,嘴角那抹清浅的笑意慢慢隐去,眼底只剩下冰凉的算计。很好,第二次印象加深。水滴石穿,她要的就是这种潜移默化的存在感。
周五傍晚,东区湖畔凉亭。夕阳的余晖将湖面染成一片碎金,晚风带着水汽吹拂。林晚独自坐在凉亭一角的长椅上,手里捧着一本诗集。她特意选了江屿偶尔会翻看的那位冷门诗人的作品集。
她安静地读着,偶尔抬手将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侧影在夕阳下显得柔和而专注。当那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通往凉亭的小径上时,林晚的心跳微微加速。她依旧低着头,仿佛沉浸在诗的世界里。
江屿的脚步在凉亭入口处停住了。他看到了她,也看到了她手中那本熟悉的诗集封面。夕阳的金光勾勒出她沉静的轮廓,风拂过她的裙摆和书页。他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立刻走进来,也没有离开。
林晚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的注视,带着一种无声的审视。她维持着阅读的姿态,指尖却悄悄用力,在书页上按下一个不易察觉的折痕。时间在沉默的空气中缓慢流淌。
几秒钟后,江屿迈步走进了凉亭。他没有走向林晚,而是在她斜对面的另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隔着一个石桌的距离。他也拿出了一本书,翻开了,但并没有立刻阅读,目光似乎落在湖面的波光上,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
小小的凉亭里,只剩下书页偶尔翻动的沙沙声,和远处传来的模糊人语。夕阳的余温包裹着两人之间那片无形的、沉默的空间。
林晚没有抬头看他,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己的诗集,仿佛对方只是一个偶然同亭的路人。但她的感官却前所未有地敏锐,捕捉着斜对面传来的每一个细微的动静——他翻书的频率,他呼吸的节奏,他身上那种淡淡的、干净的、像是雪后松林般清冷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散过来。
这沉默的共处持续了大约十分钟。
江屿合上了书,站起身。他没有再看林晚,径直离开了凉亭,脚步声消失在鹅卵石小径上。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看不见,林晚才缓缓地合上诗集。她靠在冰凉的石柱上,闭上眼,轻轻吁出一口气。掌心一片湿冷的汗意。第三次巧合。一次比一次距离更近,一次比一次存在感更强。
水滴,已经悄然落下。
2
心机初露
学生会新学期的第一次全体会议,气氛热烈而忙碌。林晚作为刚加入文艺部的新人,安静地坐在会议桌靠后的位置,听着部长分配迎新晚会的任务。她分到的活儿不重,主要是协助布置场地和撰写一些简单的串场词。
会议接近尾声,部长忽然想起什么,拍了拍脑门:对了!晚会最重要的开场白和主持人串词,还是得请高手把关润色一下。江屿学长,他笑着看向坐在斜前方、一直没怎么发言的江屿,你文笔是出了名的好,逻辑又强,要不……还是劳烦你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江屿。他正垂眸看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闻言,他抬起头,目光在部长脸上停顿了一秒,淡淡地开口:最近项目收尾,很忙。
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余地。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了一下,气氛有点微妙的尴尬。部长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显然没料到会被这么直接地回绝。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柔和的声音在会议桌后方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诚恳和一点点的紧张:
那个……部长,江学长,林晚微微举起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她脸上带着一种新人特有的、想要分担又怕做不好的忐忑神情,如果学长实在没时间,我……我之前写过一些晚会稿子,可以试着先写个初稿当然,肯定不如学长写得好,就是……就是希望能帮学长分担一点,给学长节省点时间她的目光落在江屿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和纯粹的善意。
这番话,姿态放得很低,既给了江屿台阶下(节省时间),又主动承担了麻烦,显得懂事又体贴。会议室里微妙的气氛瞬间缓和了不少。
江屿的目光转向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隔着会议桌的距离,平静地落在林晚脸上。他似乎在审视她这番话的真实意图。林晚的心跳微微加速,但脸上的表情控制得极好,只有眼中那抹纯粹想帮忙的真诚在闪动。
几秒钟的沉默。
可以。他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没有多余的情绪。
部长立刻松了口气,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太好了!林晚,那就辛苦你先写初稿!写完直接给江学长过目!
好的部长!林晚用力点头,脸上绽放出一个如释重负又带着点小雀跃的笑容,眼神清澈明亮。
会议结束后,人群散去。林晚故意磨蹭着收拾东西,眼角余光瞥见江屿也起身准备离开。她深吸一口气,抱起笔记本,快步追了上去。
江学长!她在走廊上叫住他。
江屿停下脚步,转过身。走廊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看着她,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带着一种习惯性的疏离。
林晚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仰起脸,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真诚又带着点新人的羞涩和崇拜:学长,关于那个开场白的稿子……我想先请教一下你的想法或者,有没有往届的范例可以参考我怕自己写得太差,浪费你时间……她语气恳切,眼神里充满了对权威的请教意味。
江屿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走廊的光线不算明亮,她仰起的脸庞干净白皙,眼神澄澈,带着一种近乎小动物般的、毫无攻击性的信赖感。那笑容很纯粹,像夏日清晨沾着露水的栀子花。
他沉默了几秒。就在林晚以为他又会用一句冰冷的没有打发自己时,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种清冽的调子,但似乎少了点会议上的漠然。
邮箱。他言简意赅。
林晚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报出自己的邮箱地址,语速有点快,带着点受宠若惊的紧张。
江屿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查收。他说完,收起手机,没有再停留的意思,转身便走。
谢谢学长!林晚在他身后提高声音道谢,语气里的感激真挚无比。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林晚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敛去。她拿出手机,点开邮箱。果然,一封新邮件静静躺在收件箱里,发件人:
jiangyu@a.edu。
附件里是两份PDF文档:一份是去年迎新晚会的完整主持稿,另一份是几份风格不同的开场白范例。文档整理得极其清晰,重点部分甚至用不同颜色标注了。
林晚的手指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轻轻划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笑意在她眼底一闪而逝。
鱼饵,似乎开始散发出它应有的味道了。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层,终于被她用纯粹凿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3
批注下的秘密
初稿很快完成。林晚写得认真,但刻意在几个关键衔接处留了些逻辑上的小瑕疵和略显幼稚的表述,就像一件需要打磨的半成品。
邮件发出后,她耐心地等待着。两天后的深夜,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提示音短促地响了一声。
发件人:
jiangyu@a.edu
主题:Re:
迎新晚会主持稿初稿-林晚
附件里是她发过去的文档,文件名后面多了一个_批注。
林晚点开文档。心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文档被打开了。原本她预留的那些瑕疵处,此刻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注。修改意见精准、犀利、一针见血。逻辑链条被重新梳理得严丝合缝,冗赘的形容词被毫不留情地删掉,换成更精准有力的表达。原本略显平淡的过渡句被修改后,瞬间有了力度和节奏感。他甚至调整了几个段落的顺序,让整个开场白的起承转合更加流畅自然,气势层层递进。
那些鲜红的批注文字,冷静、客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像精密的手术刀,精准地剥离了她刻意留下的所有伪装。字里行间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只有纯粹的、指向性极强的修改意见。
林晚的目光一行行扫过那些刺目的红色,指尖微微发凉。不得不承认,他的修改确实……无懈可击。她精心设计的笨拙在他面前无所遁形,被轻易地、彻底地修正。
但更让她心头一跳的是文档末尾,在最后一段批注之后,多了一行不属于批注格式的黑色文字,突兀地躺在那里:
>
结尾引用的诗句,语境契合度70%。建议替换或删除。个人认为,过于直白的抒情在开场白中稍显刻意。
过于直白刻意
林晚盯着这行字,眉头微微蹙起。那首诗是她特意选的,是苏晴曾经非常喜欢、在给江屿的那封情书里也引用过的句子!她故意放在这里,带着一种隐秘的试探和……连她自己也不愿深究的复杂心绪。
江屿的反应是过于直白、刻意。
他是真的觉得这句诗用在这里不合适还是……他认出了这句诗的来源那封被他亲手撕碎的情书里的句子他对此的评价,是否也带着当年那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林晚靠在床头,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变幻不定的眼神。窗外夜色浓重,寂静无声。
4
办公室的试探
隔天下午,林晚抱着打印好的、按照批注仔细修改过的最终稿,站在了金融系研究生项目办公室的门外。邮件里江屿只说了稿子没问题,没提具体交稿方式。她特意打听到他下午会在这个办公室帮导师处理项目数据。
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敲。
请进。里面传来江屿清冷的声音。
林晚推门进去。办公室不大,靠墙摆放着几台高性能电脑,江屿正坐在其中一台前,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他侧对着门口,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专注而锐利地盯着屏幕,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显得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沉静的学术气息。
学长,林晚放轻脚步走过去,声音也压低了,带着一丝打扰的歉意,打扰你了。稿子我按你的批注改好了,打印了一份给你过目。她把稿子轻轻放在他手边的空位上。
江屿的目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转向她,又落到那叠稿纸上。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手指依旧在键盘上敲着,似乎数据正处理到关键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