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天色刚亮,宋铁就被冻醒。
这家里没有烧炕的煤,薄薄的被子已经挡不住刺骨的寒意。
窗外飘摇起鹅毛大雪,万幸没有起风。
大雪封山,今天上不去太白山了。
不过大雪天,宋铁这种上门卖货的生意更好做。
人们都不会愿意顶着天寒地冻出门的。
他一个挺身起床,穿上鞋子披上袄子,进厨房整理自己的宝贝货物。
飞龙们挤在一起互相取暖,闭着眼睛惬意地打着盹。
他小心翼翼地把他们拎起,装进填了芦苇的竹篓。
等下就要上马车了,别路上给冻死。
清点了一下昨天剩下的鱼。
“怎么少了一条?”
宋铁昨天收摊后,细细地数过。
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弄来的东西,他不可能不上心,更不可能记错!
宋建业他们家偷的?
不可能!要是他们偷肯定不会只偷一条鱼,而且是最小的一条。
飞龙也没有动。
宋铁叹了口气,就算是怀疑,自己也没有证据,要是野猫狐狸之类的给叼走的,那就是污人清白了。
虽然那家人跟清白两个字应该没有关系。
昨天晚上自己怎么就睡那么死呢。
宋芳收拾完飞龙,就到村东头的马大娘家照顾病患去了。
据说是还没怎么好。
眼睛瞎了还被冻坏了,要是芳子不过去,马大娘都吃不上饭。
也算是报了些许恩情吧。
宋铁带上钱,还有一条鲫鱼,到队长张学富家门口,拍了拍大门。
“大清早的,谁啊?”李淑芬披了件衣服,推开窗,朝外面不满地喊了一声。
“婶,是我,宋铁,找队长再租一次马车。”
宋铁大清早要租车上工?
本来觉得这小子敢上山,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天刚亮就要干活,更是闻所未闻。
李淑芬裹着衣服到门口,打开了门,看见宋铁拎着鱼。
“快进来,外头挺冷的,我去叫醒学富。”
“婶,你拿着这个。”宋铁晃了晃手上的鱼。
李淑芬笑着接过,把李铁迎到屋里,去推了推还在梦里的张学富。
“啥事?”张学富迷迷糊糊地坐起来。
“宋铁又送鱼来了,说要租马车。你说那小子是不是转了性?”
“那孩子之前才多大,都给宋青山他们带的,现在长大了也应该懂事了。”
张学富拿过挂在床头的中山装,叼起烟斗点上,吸了两口提提神,走进客厅。
“这大清早的,租马车干什么去?”
“昨天弄了些东西,想赶在晚上大风雪前去镇上卖。”
张学富一听,不由得点点头。
这宋家小子就算刚长出点模样,目前也是整个老宋家最周正的人了。
从外貌到人品。
“知礼还在睡觉,我跟你去马厩吧,听说你又拿鱼来了,是要抵公分吗?”
“不用抵,我正常给钱。”宋铁掏出分票毛票数了数,放张学富手里。
张知礼是看马厩的,所以也不惊讶队长跟他认识,甚至本家姓氏,还可能带点亲戚关系。
但是说多亲,应该是没有的。
队长夫妻两这么多年了,没有自己的孩子,应该是把其他亲戚的孩子接过来住一段时间,打发寂寞。
宋铁虽有推测,但不多说也不多问。
该自己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
“嚯,宋铁也能有掏出钱的时候。”张学富笑眯了眼。
他并非挖苦,是在为一个青年的改变儿欣慰庆幸。
“您就别取笑我了,以前犯浑做了不少的混账事,之后不会了。”宋铁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晒得有些发黑的脸庞涌上难以察觉的血色。
“你以后要是有难处,跟队长说。”
张学富拍了拍宋铁的肩膀,叼着烟斗起身,来到马厩。
还是上次那匹老马,虽然慢了些,但是拉车拉得很稳,脾气也好。
宋铁轻轻拍了拍那张瘦长的马脸,老马欣喜地打了个响鼻,蹭了蹭他的手。
“看样子老兔还挺喜欢你。”张学富伸手捋了捋老马的鬃子。
“老兔?”
“这老马的名字。”
“咋叫这名字?”
“以前喜欢撒欢,跑得野,爱闯祸,所以管他叫兔子。上了年纪,稳重些了,又改不过来,就叫它老兔了。”
听见老兔二字,老马晃了晃那双长长的耳朵,表示自己认可这个名字。
“那咱走吧,老兔,回来给你欻点新鲜的草料。”宋铁把马引子套好,拉上马车。
“我晚上回来还车,谢谢张队长。”
“谢啥,你送来那些鱼,知礼很爱吃,我还得谢谢你呢。”
“走咯!”宋铁用手拍了拍马屁股,老兔慢悠悠抬起脚步,拉动马车。
“这两天雪会很大,早出早回啊!”张学富朝他挥手。
“知道嘞!”
看着马车远去,张学富深吸了一口烟,吐出几个眼圈。
宋铁回家把榛鸡和冻鱼拉上,出门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人在怨毒地看着自己。
一回头又没看见什么人。
他一挥马鞭,没入了雪幕里。
再次路过那个瓦窑,那个男人正在门口周围拾柴。
宋铁本来抬了抬手,想打个招呼。
但是男人抬了抬眼,假装没看到宋铁,急步躲进了瓦窑,把一片木棉瓦当做门拉上了。
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宋铁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就没多作停留,驾着马车,来到了上次的糖厂家属大院。
时间已经来到了晌午,刚好是糖厂职工回家做饭的日子。
虽然也有部分人会在糖厂的食堂吃饭,但是大锅饭,难免会有些火候不周。
有家室,特别是有孩子的人都更喜欢回家做饭。
宋铁把马车栓在门口不远处的大树下。
门卫老孙此时举着一张报纸,嘴里哼着京剧小调。
一包烟把报纸压下,老孙抬头,看见一个俊俏的后生。
“孙大爷,我又来了。”
“昨儿个不少女同志卖了你的鱼之后,都瞧不上今早的小伙子带的了,你叫什么名字?”
老孙眯着眼接过那包香烟,他挺喜欢这个会来事儿的小伙子。
“我叫宋铁,你叫我铁子就行。”
“行,我帮你看着,有检查的来我替你拦拦,我叫你的时候你赶紧收拾东西。”
“好嘞,谢谢孙大爷,给您两条鱼尝尝,还得劳烦您帮忙看下马车,别给人顺了去。”
宋铁把串好的两条鲫鱼递进了门卫室,老孙笑得更开心了:“你小子!会使唤人了啊。”
“等我卖完,再给您买烟。”
宋铁把竹篓再挑起来,摇晃之下,榛鸡发出轻微的啼鸣。
“这是啥?”孙大爷一听,睁大了眼睛。
宋铁嘿嘿一笑,拉开了盖在竹篓上的芦苇,几只棕黄的榛鸡探出了脑袋。
“飞龙!你小子怎么弄到的?”
老孙已经不知道多久没见过这东西了,他当兵的时候在长白山上吃过,那味道,至今都还能想起来。
“上山抓的。”
宋铁又把篓子盖了起来,太冷了,他不希望把这些大宝贝冻着。
“这可是稀罕货,价不会低,但是你估计卖不出去。这院子里的人是有点钱,但谁舍得花几条鱼几只鸡的钱,就为了尝个鲜?”
“你呀,带去城里卖,估计能卖出去。”
老孙头嘬着烟,咽着口水。
这榛鸡肉是真的香,但也是真的贵。
“都带来了,先卖着吧。”
宋铁来到老地方,把鱼篓子一敞开,开始叫卖。
“来看看啦!太白山氹子捞的鱼咧!新鲜着呐!”
他还没叫卖几声,上次的那个孙老师闻声就出来了。
“小同志又来了?早上那鬊小子,带来的鱼,鳃都黑了,还愁今天没鱼给孩子做。”
“给我摇个五条葫芦子。”
宋铁利索地串起五条品相好的葫芦子,又搭上一条巴掌大的鲫鱼。
“您又是我的开张客,可是蒙您恩惠了,多给您一条,以后再来多照应照应。”
孙老师欣喜接过:“小同志会做生意啊。”
“诶?这是什么?”孙老师指了指另外一个竹篓。
“这是榛鸡!肉可香了!您要不?”
孙老师摇摇头:“这榛鸡现在怎么也得五块钱一只,才一小碗肉。”
“不打紧,您慢走。”
此时下班的人群涌进了院子。
孙老师大喊一声:“上次卖鱼的小同志又来了!这次鱼没上次多,想买的抓紧了啊!”
主妇们陆续围了过来,包括上次那个挑宋铁毛病的女人。
“加油咯,小同志!”孙老师回来挥手,拿着鱼上楼了。
“小伙子,我来两条鲫鱼。”
“给我捆五条葫芦子!”
人很多,宋铁又是算钱,又是捆鱼,有些手忙脚乱,后悔没带芳子来了。
主妇们见宋铁的手脚跟不上。开始自己动手。
但是眼尖的宋铁看见一双手假装挑拣,却在趁机刮烂鱼鳞鱼皮,扣鱼鳃和眼珠子。
正是上次那个挑毛病的女人。
上次没占着便宜,这次就用这种手段。
“姐姐们,别挑鱼,咱这鱼都是好的,你们人多手杂,有人在趁机捏我的鱼,捏烂了你们就买不着好的了!”
宋体偶尔大声喊道,所有主妇都停下了,看着那双掐着鱼鳃的手。
女人悻悻地缩回了手,脸上挂不住,开始嚷嚷。
“我就是想检查这鱼新不新鲜,你看这鱼鳃一掐就烂,能是好的吗?!”
“姐姐,天地良心,您看这鱼鳃的颜色,鲜红着呢。”
“谁知道你用的什么手段,我不买了。”
女人一翻白眼,走到旁边坐了下去。
宋铁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想到最后这几条被掐烂的鱼卖不出去,她再捡漏!
“姐姐们,谁一次买五条以上的,送一条这个,虽然破了点相,但是绝对新鲜。”
单独卖的话,这鱼是卖不出去的,但是要是送,就另说了。
现在篓里还剩下十八条鱼,其中三条是被掐烂的。
“给我来五条鲫鱼!”
“我也是,来五条!”
“我我我!”
很快,鱼篓就空了。
“这边还有飞龙,姐姐们不看看?”
榛鸡篓子一直敞开着,但是没有人问。
“哎呀,你这东西没一两口的,市场价卖八九块钱,咱也没必要花这价钱。”
“就是,要不你便宜点。算三块钱一只?”
“三块钱一只我买两个!”
宋铁算了算,上次收了三十八块七,扣掉发卡一分,今天的马车费两毛四,两包烟一块钱,还有马大娘的医药费,两块一毛,还剩三十五块三毛五。
这次的鱼卖了二十八块,要不是被女人掐烂了三条,应该是三十一块。
龙宫六十三块三毛五,要是三块钱一只,卖掉八只榛鸡,就是二十四块,离一百块差得远呢。
现在这时间要是进城,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不了,我进城试试吧。”
宋铁礼貌地摆摆手,主妇们也不为难。
“今天大雪,路上小心啊小同志。”
“蒙您吉言了!”宋铁拱拱手,“也祝您诸事顺利!”
宋铁一照承诺,在旁边的便利店又买了一包烟,递给老孙。
“怎么样,你这飞龙卖不出去吧?”
“跟您说的一样,我进城试试。”
宋铁失望地摇摇头。
“你这么拼?听说今天大雪,那边的路滑坡,清理不了过不去呢。”
“这榛鸡只要喂点东西养着,饿不死过几天再卖就行。”
老孙看着这大小子的表情,有些心疼。
“家里急着用钱呢,还不能便宜卖,我先去看看把,要是过不去我再回来。”
宋铁拎起篓子,就要走。
“你这孩子咋恁倔呢!那边的路危险得很,现在没人走,要是压在雪下面或者山石下面,没人能救你!”
宋铁虽然知道前路危机重重,但是他不想失去自己和妹妹的容身之所。
”叮铃铃!“
这时候门卫房的电话响了,老孙接起了电话。
宋铁把篓子装上了马车。
就在他扬起马鞭的时候,老孙打开窗户朝他招手。
“小伙子!先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