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建业低着头,狼狈地回到了家里。
自己跟镇上林家交好,怎么说也是村里的一个人物,居然在村口被张学富给骂了一顿。
说他抢小孩的吃食,不要老脸。
他自然不敢骂回去。
毕竟已经冒犯了张学富,要是回嘴就彻底得罪了这位生产队队长,自家以后的日子就难熬了!
回来的路上,那些溜村口的姨婶,都掩着笑对他指指点点,毕竟她们家,逢年过节待客,也没少被宋青山毛走过东西。
以前抹不开脸,毕竟左邻右舍抬头不见低头见,那层窗户纸不捅破也是怕宋家夫妻嘴碎她们小气。
如今有人带了头,还是生产队队长,就算拿不回东西,也得从他们家身上搞点情绪价值。
一想到这事宋建业的脑门就腾腾直跳。
要是宋铁乖乖给自己两条鱼,宋青书也不会抢张知礼的鱼,自己也不会这么丢人!
这侄子也太不懂事了!现在还得想办法还人家两条鱼!
“爹。”宋青山讪讪地过来,“队长说得还两条鲫鱼,不然就扣五十公分。”
“还?一条鲫鱼一块多呢,一个公分八分钱,你上哪儿弄去?!”
宋建业一看宋青山那没出息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连宋铁那鬊玩意儿都能搞到鱼,自家儿子抢都抢错人。
“宋铁不说山上的氹子捞的么?咱也去!”宋青书连吃了几天肉,今天的寡淡午饭,让他有些食不知味。
“去去去!现在快开春了,熊瞎子陆续醒了,还有野狼,你是要吃你爹的席?!”宋建业一巴掌打在宋青山后脑勺上。
“那宋铁捞了这么多,总不会都卖了吧,家里肯定还有,他们要去镇上,到家起码得八点多了。”
宋青书这么一说,宋建业眼睛一亮。
现在那大院子里可一个人没有。
两父子来到宋铁家门口,推了推大门,发现被锁上了,这更让他们坚信,院子里还有好东西。
毕竟今天之前,这院子连门都不关。
砸锁动静太大,最近宋建业父子风头正盛,当然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
宋青山站在宋建业的肩膀上,爬上围墙,看见了院子里挂着的冻鱼。
“爹!鱼!还有不少呢!”
宋青山欣喜地叫唤起来。
宋建业心虚地左右看了下,压低声音骂道:“吵吵什么呢?快点别给人看到了!”
“你们干什么呢?!”一个中年女人,拄着拐棍,站在他们身后。
“马姐,我就是敲侄子家门没人回应,想看看他在不在家。”
宋建业回头,看见是马大娘,缩了缩脑袋,示意宋青山快下来。
“我是瞎,不是傻,宋芳他们驾着马车那么大动静,全村人都知道他们出去了。”
马大娘话没有说尽,也算是给这流氓父子留颜面了。
“您这话说得,我下午不是没在家么?”
宋建业不敢得罪这位住在村东头山坡上的出马仙,要问他这世界上有没有所谓的狐仙,他不敢肯定,但是马大娘这么久以来做的玄乎事,他亲眼看见的可多了去。
宋铁父母求子得子这事儿,就坐实了马大娘的神通。
何况马大娘嫁过来,没几天公婆就意外死了。
让多少村头的媳妇嘴上揶揄,其实心里暗自羡慕。
生了女儿之后,老公也没了。
很多人说马大娘克死公婆,女儿克死老爹,幸亏母女都命硬,才没让对方收了去。
当时亲戚们听说这家里主心骨没了,在马大娘男人的葬礼上就吃起了绝户,甚至要把母女俩往死里逼。
马大娘当晚就坐在地上哭瞎了眼睛,一只狐狸在守灵的晚上,溜进了灵堂,把带头闹事的亲戚咬伤,被一群人围着打死。
没几天,那亲戚就跟那被殴打临死的狐狸一样,整日流着涎水,模糊不清地呜咽着,瑟缩在家里的角落发抖,开始怕人。
村里人都说他是得罪了狐仙,被收了魂,没两三天就死了。
从此村里人,就开始惧怕那个瞎眼的马大娘,后来她犹如被神灵附体,替不少人断那些不清不楚的事情,那份惧怕就变成了敬仰。
自从开始断事之后,马大娘就把闺女送镇上学手艺去了,她不希望自己的闺女,也沾上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
“快回家吧,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不要拿不该拿的东西。”宋建业感觉到,马大娘那已经变得浑浊发白的眼球正在盯着他,冰冷的汗水从脊柱蔓延到整个后背。
“好,马大娘您回去的时候看着点。”
宋建业点头哈腰,做足了礼数。
宋青书年轻,不明白老爹为什么这么怕一个搞封建迷信的瞎子。
这都什么年代了,老爹还信那些东西,愚不可及。
“爹,你怕这瞎眼婆娘干嘛?”
宋青书故意说得很大声。
“臭小子,你就少给你爹惹点事吧!”宋建业跳起来,就给了宋青山一个脑瓜崩。
然后慌慌张张地拉着还在絮叨咒骂的宋青书回了家,关上门。
马大娘也拄着拐棍,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摸索着回村东坡上那孤零零的房子里。
当初收宋芳父母的礼时,她不觉得自己真有那个本事,只是为了糊口,还有保护自己和闺女,硬着头皮接了那场法事。
不料三个月后,就听说宋家二媳妇又怀上了,又过了五个月,听说宋家有了小儿子。
宋铁那个不成器的,马大娘自然无所谓,但是宋芳这姑娘,或许就是因为自己沾染了因果,才让她被家里抛弃。
所以马大娘虽然一直在试着接济着宋芳,把她当第二个女儿,但是宋芳因为这些年吃拿宋建业家的东西,被拿捏怕了,不敢轻易拿别人东西。
多好的女娃子,哎…..
马大娘正感慨,就感觉到身后被人一推。
她整个人就摔进了村民们挖的引水渠里,这条渠子约莫齐肩深,马大娘的额头磕破了,蓬乱的发丝盖着她已经不中用的眼睛。
她努力了几次,仍旧爬不出去。
似乎有人在静悄悄地看着她挣扎,然后把拐棍也拿走了。
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入夜,村里的人明天早上之前,应该是不会到这边来。
而且就算天亮了,也未必有人能来。
因为现在天冷,田地里没东西需要打理,山上也危险,乡亲们都在猫冬。
那人得意地走了,把拐棍一甩,那落地的响声在老远了。
“啊呜!”远处的山涧,回响着几声狼嚎,马大娘感觉寒气又重了几分,裹了裹衣服,在渠里缩成一团。
就像当年,看着亲戚瓜分家里的财物那样,害怕又无助。
天空阴沉沉地压下来,要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