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岁岁常相见!! > 第一章

高考志愿被最信任的人篡改,指向两千公里外的陌生学府。为了一个荒谬的玩笑,叶微雪将计就计踏上南行列车。当她带着冰冷的决绝踏入雁城大学,始作俑者也尾随而至。面对新的阴谋与揭露的过往,一张夹层里的血书字条预示着她身陷一个比报复更危险的迷局——救救我...他找到我了!。
1
黄昏的重量
黄昏沉重地坠落,将天空涂抹成一片迟暮的紫红。空气滚烫而黏稠,饱吸了白日积蓄的燥热。我蜷在书桌前的椅子里,身体僵硬得几乎失去了知觉。空调送出的冷风吹得指尖冰凉,但那寒意只停留在皮肤表面,丝毫渗不进此刻空洞焦灼的胸腔。电脑屏幕上幽冷的光,映得志愿填报系统的蓝色边框格外刺眼,像一个冰冷的十字架,将我钉在原地。
2被篡改的志愿名单
我一遍遍刷新页面。
每一次刷新,页面的跳动都重重撞击着我的神经。
北方熟悉的校名,那些曾在无数个疲惫夜晚支撑我的理想学府,那些离家仅几步之遥的选择,统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串串遥远而陌生的代码。
雁城大学物理系,南港理工大学材料专业,云湾科技大学……无一例外,全都指向两千公里之外那片从未踏足的南方土地。手指悬在鼠标滚轮上,微微颤抖。最后一次核对时间——截止期限,午夜零点。只剩不到四个小时。这四个小时,薄得像一张泡烂的劣质宣纸,一触即碎。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洇在T恤领口,留下冰凉的圆点。
2
球场边的冷漠回应
……陆修言。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念出这个名字,喉咙里像堵了一把滚烫的沙子。唯一知道我家电脑密码,唯一能在昨天下午,趁我补觉时进入这系统的,只有他。
只有那个从小一起长大,我全心全意信赖的陆修言。
心口像是被猛地攥紧、拧绞,锐利的疼几乎让我窒息。
我不记得自己怎么摸到床角的手机,又怎么凭着仅存的那点不愿熄灭的期待,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等待音沉重地敲打着耳膜,仿佛没有尽头。
终于接通了。
听筒那头瞬间涌进巨大的噪音:篮球撞击地板砰砰作响,鞋底摩擦场地吱呀刺耳,人群的欢呼口哨声混杂成一片鼎沸的声浪,清晰得扎人。那头的喧腾欢烈,与我此刻的冰冷绝望,撕裂成两个世界。
喂陆修言的声音拔得很高,带着剧烈奔跑后的喘息和不耐烦,什么事比赛正关键呢!
每一个字都像玻璃碎片,砸进耳朵。
我能想象他汗湿额发的样子,眼睛里燃烧着运动时的那种光芒——那曾无数次照亮我们的年少时光。
此刻,这光芒灼烤着我。
手指用力扣住手机外壳,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志愿,我艰难开口,试图平稳,但那三个字在喉咙里像生了锈的铁块摩擦,志愿……被改了。
电话那头的喧嚣明显一滞,背景音仿佛被抽空。
哦——片刻后,陆修言的声音传来,轻松和满不在乎无缝衔接,甚至夹杂着一丝短促的轻笑。他语气轻飘,混在篮球落地的闷响和女生的尖笑中,林芷呗!昨天她跟我一块弄的,开个玩笑。
林芷。
一个名字,带着甜腻而粘稠的攻击性,精准刺入耳中。
3
玩笑
就是那个去年冬天转学来的女生,永远扎着荧光色发圈,毫无边界感地黏着陆修言修言哥哥长、修言哥哥短。她会亲热地挽我胳膊,笑容甜美如糖霜,那双乌黑得过分的大眼睛却总死死盯着我和陆修言之间任何一丝默契,带着无声的探询和赤裸的圈地占有。
开个玩笑我的声音压得极低,像冰面刮过的寒风。胸口堵得厉害,愤怒混杂着被欺骗和摆布后的冰冷灰烬。
是啊,陆修言大概接到了球,声音重新亢奋起来,她小孩子心性,觉得好玩呗。多大点事,你自己赶紧改回来不就得了!又没锁你密码!我这头忙,要打加时了,挂了!
嘟——嘟——嘟——
忙音急促、冰冷、单调,在寂静下来的房间里疯狂震荡。
我握着手机,僵硬地坐着。空调低沉的嗡鸣,窗外黄昏最后的光线。胸中灼热与冰冷冲突的岩浆,在忙音断掉的瞬间,迅速冷却、凝滞,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色荒漠。
没有眼泪,没有嘶喊,连手指的痛感都消失了。
只剩下深可见骨的麻木。
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光标在冰冷的蓝色提交页面上闪烁。
改回来
呵。
我缓缓向前倾身,伸出手指。没有去碰键盘,而是异常坚定地移动鼠标箭头。
嗒。
鼠标左键被干脆地按了下去。
细微的机括声后,屏幕跳出鲜亮却冰冷的提示:志愿填报成功,恭喜您!雁城大学物理系(材料物理方向)已提交!
雁城大学。物理系。材料物理方向。
两千公里外。
窗外最后一缕光沉没,电脑屏幕成为唯一的光源。黑暗中,我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
那不是笑容,没有半分暖意,冰冷如同淬火的寒铁。
心口剜走一块的地方,被更坚硬的东西取代。
好得很。
陆修言,林芷,我们的玩笑,开始了。
4
飞向未知
飞机引擎的低沉轰鸣穿透机舱壁,像巨兽在胸腔内咆哮。机身轻颤,舷窗外,那座生活了十八年的北方都市——钢筋丛林、熟悉街巷、最后是灰蒙蒙的母亲河——都在坚决地收缩、下沉,最终被浑浊的灰黄云海吞没。
云层之上,阳光霸道刺眼,透过小窗炙烤空气,金针般扎在眼皮上。我拉下遮光板,沉入昏暗。机舱内,消毒剂、塑料餐盒、汗味混合成沉重的气息。邻座婴儿的哭闹尖锐刺耳,前排旅游大妈用方言亢奋讨论购物清单。
两千公里,从未如此真实。
心口那片灰烬在轰鸣中微颤,只有沉重的钝感。手指摸索背包外侧夹层,拉链声响被淹没。指尖触到一片冰凉。
是不锈钢书签。做工精致,光洁却冰冷。迎着舷窗缝隙的强光,尾端蚀刻着四个蝇头小楷:岁岁常相见。
陆修言的脸骤然浮现。
高二的春天,成人礼前夕。他掌心汗湿,神秘兮兮地塞给我这个,眼神晶亮:喏,定制的!‘岁岁常相见’!等咱俩大学还在一个地儿,把这玩意儿塞进通知书里,绝配!
他当时咧着嘴笑,阳光在睫毛上抖落金粉,少年意气,无一丝阴霾。那时的约定,像夏荫下清脆的誓言。
如今再看这金属片和讽刺的小字,心口如同灌满冷铅,沉甸甸下坠。一股酸涩冲上鼻腔。
岁岁常相见
多么可笑。
冰冷的指尖死死攥紧书签锐利的边缘,棱角硌得指腹生疼。这痛意外地压下了酸涩。
岁岁常相见……陆修言……
咀嚼这名字带来寒彻骨髓的钝痛。
飞机猛地倾斜,失重感袭来。广播响起:即将抵达雁城机场……
遮光板被拉开。
一片陌生景象扑来:浓得化不开的绿覆盖大地,如浸水的翡翠蔓延。山势柔和,细密的水田如碎镜片分割大地。城市天际线在湿雾中隐现。空气里海腥味混杂着浓郁的青草泥土气息,粘稠厚重,带着南方不容抗拒的濡湿。
拖着行李箱踏出航站楼,一股裹挟水汽的燥热巨浪瞬间吞噬了我。空气凝固如滚烫凝胶,黏附肌肤,堵塞呼吸。汗刚渗出即被蒸干,留下闷黏感。天空铅灰,云层低压。
雁城大学迎新专车!物理系材料专业报到点!混杂口音的招呼声此起彼伏。湿漉漉的迎新旗帜蔫蔫垂下。我循着指示,看着一张张汗津津的陌生面孔。
物理系,材料物理方向。声音平直。登记、签名、领钥匙、被塞进一辆拥挤的大巴。动作机械。
行李拖动声尖锐。挤上车,启动瞬间的穿堂风是唯一的清凉。车内人声、汗味、翻倒的甜腻饮料气息混杂。
手机反复按亮又暗。
屏幕空空如也。
陆修言的头像沉在聊天框底,一片死寂。
志愿提交结束已四十八小时。灰烬地带,只余冰冷的阴雨。
车窗外浓绿模糊成影。雨水挣脱云层,细密无声地拍打车窗,留下水痕,转瞬被覆盖。连绵不断,无声无息,像一层冰冷的透明薄膜,包裹了南方的初来乍到。
我把那枚岁岁常相见书签塞回夹层深处,发出沉闷轻响。拉链闭合,隔绝微光。
5
竹苑的对峙
校车老旧车门发出刺耳摩擦声,猛地推开。湿热的、混着雨后土腥味的风扑进来。
雁城大学材料物理系!材料学院楼前下车!
车子吭哧地停在湿滑地面,溅起泥水。学生鱼贯而下,行李箱轮子碾过水洼吱呀呻吟。目的地是研究生公寓区竹苑3栋。小楼半旧不旧,墙面瓷砖染着暗绿霉斑。楼道入口狭窄,一股混合水泥、霉斑和湿气的凉气钻入骨髓。脚步声在空旷楼道回响。
407室。
钥匙拧开老式门锁,咔哒声清晰。沉重的铁门向内推开。
光线陡然暗下。北向的大窗被厚重暗沉窗帘遮得严实,只漏一丝惨淡天光。屋内没开灯,一股久未通风的霉味混合着旧柜橱的木气、石灰粉的凉意扑面而来,瞬间裹住我。行李箱轮子碾过不平的水磨石地面,声响刺耳。我反手关上铁门,隔绝了楼道的喧闹湿气,沉入这片陌生、阴郁的暗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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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我摸索着打开墙上的开关。一盏旧顶灯闪烁几下,勉强稳定,发出昏黄浑浊的光。
房间简陋:两侧靠墙是老旧铁架木板床,中间窄过道。一张掉漆严重的双人书桌靠墙放着。最里面一道陈旧的黄色木门虚掩着,是盥洗室。靠窗那张床铺盖全无。
一个身影背对房门,利索地整理着靠里靠窗的床铺。蓝灰色薄毯叠成棱角分明的豆腐块,空调被她用力抖开铺平。
听到门响和灯光,她迅速转身。
嘿,你终于来了!她嘴角上扬,眼睛在昏黄灯光下清亮如雨后的黑鹅卵石,我还以为北方姑娘受不了这湿气,火车晚点了呢!普通话清晰带点南方尾音。
她几步跨近,毫无陌生感地伸出手:周晴!物理系材料物理方向,未来的材料学扛把子!她眼光快速扫过我,你就是叶微雪吧名单上就剩你一个。
我伸手轻握:叶微雪。你好。
她掌心干燥、温暖、带着劳动的结实感,与屋内的湿冷形成鲜明对比。这份活力像黑暗中投来的一束暖光。
累坏了吧这鬼天气,走路都跟蒸桑拿似的。周晴松开手,麻利地帮我把行李箱靠墙放好,转身一把拉开紧锁的窗帘,别介意哈,这宿舍朝北。不开灯跟黑牢似的。刷拉一声,厚重的窗帘被拉开。
一大片湿漉漉的灰蒙蒙光线涌入,照亮浮尘。窗外,沾满水珠、绿得发黑的香樟树冠在细雨中死气沉沉地垂着。
开窗透透气吧闷死了。
她没等我回答,一把推开老旧的钢窗。
呜——湿冷的风裹挟着更浓重的雨腥气和树木味道涌进,吹过小臂,激起一片鸡皮疙瘩。空气流通了些,但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湿气也更明显。
周晴猛吸了一口湿冷空气,拿起桌上的塑料水杯倚在窗框,看向窗外雨幕,又转回我脸上。那双利落的黑眸毫不掩饰地审视着我,像在研究突兀混入稳定化合物里的杂质。
哎,我说叶微雪,她突然开口,语气直率近乎尖锐,你这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来上大学、奔赴前程的啊。
我下意识抿紧唇线。
周晴抿了口水杯,目光没移开,眉头微蹙:咋啦绷得死紧,眼神跟这天气一样愁云惨雾看不见底。她顿了顿,杯底轻敲窗台,还是说——带上促狭的好奇,你不是来念书的,是……跑来追债的
一句无心之言,像火柴骤然擦亮心底幽暗。
攥紧背包带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泛着冷硬的白。
追债
这个词意外锋利。
湿冷空气中的尘埃仿佛凝滞。窗外细雨连绵无声。
沉默几秒,我松开背包带,声音平得像陈述事实:差一点吧。
窗边,周晴端杯的手顿了一下,眼神扫过我脸上,那点调侃迅速收敛,换上了严肃的探究。
就在这细雨声包裹的短暂沉默中——
叶微雪!!
一个声音炸响,穿透雨幕和房间沉闷。
是陆修言。
声音拔得极高,裹着难以置信的狂暴和切齿愤怒,像冰水里浸过的刀子,狠狠凿进耳朵。从楼下传来。
我和周晴同时扭头看向窗外。
四楼高度足以俯瞰楼下。
入口窄小雨棚前,湿透的青灰色台阶上,一个颀长焦躁的身影立在那里。
陆修言。他穿着高中校徽的灰色短袖T恤,湿漉漉的头发狼狈贴在额角鬓边。雨水顺脸颊流淌,肩部衣料深洇水痕。整个人如闯入陌生雨林的困兽,散发出强烈的不安和怒气。一手紧握成拳死白,另一手死攥一部黑色手机,手背青筋暴起。
周晴吓了一跳,身体微微后倾,错愕地盯着楼下那暴雨雷鸣般的闯入者:嚯!谁啊这么大火气
陆修言似乎看到了窗边的我们,或仅仅是猜到了我的位置。那凝聚狂风暴雨的目光穿透灰蒙蒙的雨幕,直直钉在我身上。那眼神复杂得像烧红的炭落冰水,狂怒的火焰下翻涌着震惊、不解和被深深刺痛的权威挑战感。
你他妈怎么敢——他用尽力气嘶吼,颈侧血管暴突,你怎么敢真的跑来!你疯了吗叶微雪!
那声音带着撕裂的绝望腔调,穿透所有阻隔,撞击我的耳膜,像钝器砸在心口的灰烬上。周晴倒吸冷气,震惊地看向我。
窗外的陆修言见无回应,那狂怒再也按捺不住。他猛地把手机举到嘴边狂暴操作。几乎同时,我放在书桌充电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屏幕闪烁跳跃:
陆修言!
来电的执着与他通红的眼神无异。
我站着没动,视线平静地越过昏暗的室内、狭窄窗台、冰冷的雨幕,看着楼下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看着他被雨水和愤怒扭曲的脸。
嗡嗡嗡——手机在硬木桌面上剧烈震动。
周晴屏住呼吸,目光在我和窗外的陆修言之间来回,脸上写满惊疑。
在手机震动攀到最激烈处——
我动了。
没有看屏幕,没有犹豫。
手臂在昏黄的、胶质般的空气中划过,食指稳稳落下,轻描淡写地按在那个凹陷的物理按键上。
嗒。
一声轻微几乎被雨声吞没的触碰。
刺亮的屏幕瞬间陷入纯黑的永恒沉默。
世界重归单调雨声沙沙。
窗外的陆修言身体猛晃,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胸膛,踉跄后退半步,脚跟撞上台阶。他难以置信地抬头死盯着四楼这扇昏暗窗户,脸上血色褪尽,狂怒凝固、碎裂,露出底下灰败的死寂和……一丝猝不及防的茫然。
那茫然短暂存在,便迅速被更浓重的、被彻底忤逆的暴怒吞噬。他像被彻底激怒的兽,猛地扬手,手臂带风声重重挥下——
黑色手机脱手飞出!
如同绝望的黑色流星,砸向湿漉水泥地!
啪——!
塑料外壳碎裂的脆响在雨中炸开,碎片伴着水花四溅。残骸散落泥泞。
他再没看四楼一眼。猛转身,背影僵硬如铁,带着决绝寒意,冲入门外那片被雨幕模糊的灰白色世界,消失在楼宇阴影和浓密雨帘之后。
周晴张着嘴,半晌未能合上。她看看楼下狼藉的手机残骸,又看看我,目光凝固在我脸上。
我平静得近乎凝固的状态,让她脸上的困惑快溢出来了。
我说……她终于找回了声音,带着巨大的好奇,小心探问,这位……到底是……
窗外雨连绵不绝。
我收回投在雨幕深处的目光,转向她,扯了扯嘴角。
一个冰冷、僵硬、毫无暖意的弧度。
一个骗子。我说。
6
南方教室里的意外重逢
细雨持续两天,终于在第三天被南方初秋的烈日蒸腾。空气里弥漫着被晒热的柏油路、泥土与海腥混合的粘稠闷热。
大学生活在一片嗡鸣的燥热中开始。陌生校园、复杂教学楼、各色口音的面孔、排满课表的陌生课程……都需要适应。新课本带着刺鼻油墨味,沉甸甸压在手臂上。老式教室层高大,头顶风扇有气无力搅动温热的粘滞空气。
心像沉入深水的鹅卵石,钝重麻木。听课、记笔记、穿梭于地图标注的点之间,机械得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唯有胸腔深处那片灰烬,每当触及过往,便被无形冷气刺痛。
周晴作为唯二的室友兼同专业,自然成了向导。她性格直爽如北方小葱。报到注册、开卡缴费、图书馆入会手续……在她高效引领下一天基本搞定。她似乎把我的沉默视为内向腼腆,叽叽喳喳分享着各种消息,试图点燃我对这座学府的热情。
快看快看!最新出炉!校运会报名预热了!学院摊派指标呢!下午最后一节课刚结束,周晴立刻挤到我旁边,手机屏幕举着,材料物理这边缺女将!八百米和跳远都空着!怎么样,叶微雪,咱俩并肩子上
巨大的阶梯教室喧闹起来。周晴声音响亮。她满眼期待,像是笃定了我会被带动,投入新生活。
就在我想摇头的瞬间——
一个带着轻微娇嗲、尾音刻意上扬、如同羽毛搔刮耳膜的女声突兀响起在身后不远处,像滚烫的蜡油滴进刚腾起的热闹里。
哎呦喂,修言哥哥,你就行行好嘛!这次校轮滑社可是校内赛加校外联动表演,双线并行!场面大的很!我们技术组人手短缺得抓狂了!真!的!好!缺!人!最后几个字带着刻意拖长的撒娇恳求。
修言哥哥
这个称呼如一根淬了剧毒的冰针,瞬间刺穿我麻木的外壳,深深扎入最痛的创口。周围燥热的空气凝固一瞬,炸开无数冰凉碎片。
身体猛地绷紧。搭在桌沿的手指骤然握拢,指甲深陷手心。
周晴脸上笑容僵住,视线和我一同猛地投向声音来源。
斜后方隔了两排,靠近楼梯口。
那里站着两个人。
男生个子高,穿黑色短袖运动衫随意扎在灰色运动裤里,身材挺拔——正是陆修言。他侧对我们方向,微微低头,脖颈线条紧绷。阳光从高窗斜射,在他鼻梁下颌刻出清晰明暗。熟悉的轮廓,此刻隔着空气带来心悸的陌生冷意。
紧挨着他,几乎黏在他手臂外侧半步距离的,是一个穿亮粉运动吊带背心和极短百褶裙的女生。裙下是笔直的长腿,脚踩镶金属铆钉的纯白轮滑鞋。她比陆修言矮了大半个头,微微仰脸看着他说话,白皙面庞在光线里几乎发光,笑容甜得能酿出蜜,脸颊漾开小小的梨涡。
林芷。
她的声音甜腻依旧:……挤出一天时间嘛!我都跟社长拍胸脯打包票了!轮滑社这次就指望你镇场子了!哥哥你最厉害了!
她边说边伸出涂了晶亮指甲油的手指,轻轻戳着陆修言结实的上臂,姿态亲昵无比。
陆修言皱着眉,身体不易察觉地稍后撤一点,想拉开距离但终未挪动。他视线扫过林芷仰起的盛满崇拜期待的脸,眉头没松,嘴角却几不可见地向下压了下,流露出无奈和习惯性的纵容。
一天校内选拔我都挤不出。声音响起,是我未曾在他这儿获得过的温和让步,最多半天,还得看当天有没有空。他顿了顿,带上提醒,纯白干,别指望加分。
半天就半天!哥哥你最好啦!林芷立刻笑逐颜开,身体瞬间又贴过去半寸。她那得意满足的目光从陆修言脸上移开,随意扫视喧闹的教室出口。
7
实验室里的蛇与钥匙
目光扫到我们这片区域时,林芷灿烂的笑容明显滞了一下。紧接着,她的视线准确锁定了我。
笑容如同瞬间冷冻,精心绽放的梨涡僵在原位。那双黑亮眼睛里闪动的讨好狡黠瞬间沉淀,如冰潭中的黑曜石,直勾勾射过来。讶异,一丝慌乱,然后迅速沉淀为冰冷尖锐的探究和……不易察觉的审视敌意。嘴角那抹弧度被僵硬取代。
那眼神如同冰冷的锁链,缠住我的咽喉。
我没有移开视线。
陆修言察觉到林芷的变化,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来。
当他的目光与我冰冷的视线在空中无声交汇的刹那,陆修言的身体微微一僵。脸上有惊讶掠过,看清是我后转为复杂晦暗。他没有说话,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不到半秒,便迅速移开,眉头重新紧锁,唇线抿得更直。他甚至不易察觉地侧身,微微挡住了林芷望向我的角度,无声地摆出一个保护的姿态。
喧闹嘈杂的背景音模糊远去。
唯有陆修言那下意识的一个侧身。
那个微小如尘埃却无比清晰地将林芷纳入守护范围的动作。
时间骤然停摆。所有的声音如潮水退去,世界真空死寂。心口那片灰烬之域在那刺目动作下轰然炸裂,碎片向四肢百骸飞溅穿刺。
指甲陷在掌心的痛感清晰。
哎微雪姐林芷甜腻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沾蜜糖的琉璃片划破凝滞,也拽回了陆修言微微偏移的注意力。
她那僵硬的脸庞已重新挂上完美的惊喜面具。她拉着陆修言,迈开踩着轮滑鞋的长腿,一步一滑,轻盈地穿过零星桌椅人群,径直走到了我和周晴面前。
8
夹层里的颤抖字条
她脸上的笑容甜得滴水,眼睛弯弯地看着我,语气亲热得让人头皮发紧:真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呀!修言哥哥你看,咱们微雪姐果然也来了!好巧哦!
陆修言被林芷拉着,手臂有些不自然地绷紧。他的视线沉甸甸地压过来,紧紧盯着我。那里面没有了在楼下时的狂怒和震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晦涩难明的东西,像深不见底的混浊泥潭。审视防备还是其它我无法分辨,只感到那目光像实质的铅块压在身上。
是啊,真巧。我的声音平直得像一条没有起伏的冰线,目光越过林芷那张精心雕琢的笑脸,落在她身后陆修言紧抿的唇角和深锁的眉头上,那里写满了难以忽视的不适和抗拒。一丝微弱的、近乎荒谬的念头飞快掠过——这种场面,他看起来似乎也很煎熬
林芷对我的冷淡和直接的直视毫不在意,甚至笑容的弧度都没变一下。她轻巧地晃动着陆修言的手臂,用一种炫耀战利品般的口吻宣布:修言哥哥这次专门请假送我来熟悉环境呢!他还答应给我们轮滑社当外援!语气里溢满了小女孩得到糖果般的得意。
陆修言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又拧紧了一点,下颌线绷得铁硬。
哦,是么。我的回应依旧是平板的三个字。视线冷淡地从陆修言脸上移开,掠过林芷微微仰起的、线条优美的颈项——那里光滑白皙,像最上等的瓷器——最终落在她神采飞扬的眼睛深处。那眼底的笑意轻浮如泡沫,掩盖了深处的某种坚硬内核。
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从我眼底掠过。
好戏,才刚开场呢,林芷。
周晴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眼神在我们三个之间飞速转动,嘴巴几次微张又闭上,显然被这复杂的无声交锋弄懵了。
林芷仿佛才注意到周晴的存在,目光转向她,笑意盈盈,声音依旧甜得发腻:你是微雪姐的新室友吧我叫林芷,以后请多关照呀!周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目光还带着懵懂。
好啦修言哥哥,林芷亲昵地拽了拽陆修言的胳膊,似乎嫌他杵在原地碍事,我们先去吃饭吧你不是说下午还有事吗她转头对我露出一个堪称标准的、灿烂如夏日骄阳的告别笑容,八颗贝齿闪亮,微雪姐,我们先走啦!以后常来找你玩呀!
话音未落,她已经拉着陆修言转身,蹬动轮滑鞋,如履平地般轻盈地向教室门口滑去。陆修言被迫迈开步子,离开前,他的眼神再次深深掠过我,那道目光沉得像冬日冰封的湖底,最终只留下一个沉默而僵硬的背影。
教室门合上,隔绝了他们的身影。
周晴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刚从令人窒息的水下浮出,夸张地拍了拍胸口:我的妈呀……这演的哪一出三角谍战剧啊那男的……
她顿住了,因为看到我脸上残余的一丝冰冷还未完全散去。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强烈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哎……没事吧刚才那女的……啧,那演技,没去学表演真是屈才了。
我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投向门口,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外面。
林芷。陆修言。
这场由你们开始的游戏,该轮到我落子了。
(故事正文结束在悬念点)
9
夹层里的秘密
日子在潮湿黏腻的南方空气中一天天过去。林芷果然像她预告的那样,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我身边出现。食堂的偶遇,图书馆的凑巧,物理实验课前她也会亲热地凑过来看我的课本,指尖划过我计划用笔圈出的重点。
我没回避,也没迎合。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游戏。直到第三周周五,新开设的材料结构实践与探索实验课。
这课在靠近老实验楼后山的一排独立小平房进行,专门用于处理活体或有潜在危险的实验样本。今天的内容是观察冷血动物在极端温度下的反应。实验室阴暗潮湿,散发着浓重的消毒水和蛇蜕皮特有的微腥气味。通风不良的旧空调发出沉闷声响。
同学们务必小心!尤其是第七组实验箱里那条小型锦蛇!注意密封环境!年轻的男助教反复强调着,将一把把钥匙分发给每组负责人。
林芷拿着钥匙的手指捏得指尖微微发白,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她的位置就在我旁边。
实验进行到一半,我负责的那组爬行动物表现稳定。助教的声音穿过设备嗡嗡声传来:第七组!第七组同学,请记录温度降至10℃时蛇类的应激反应!
我站起身准备去找助教核对一个参数,无意间瞥向旁边第七组。
林芷像是被蛰了一下,猛地站起想走向实验箱,结果动作过大,带倒了旁边的金属凳子,哐当一声巨响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格外刺耳。
同一时间,一声低促短小的咔哒声响起。
紧接着,一声短促到扭曲变形的尖叫!
啊——!
林芷面无人色,连退数步,身体猛地撞向我的实验桌边缘!一个放在桌角的密封广口瓶被她剧烈摇晃的身体狠狠扫落!
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
瓶里那条正进行低温应激实验的小蛇,在冰冷生理盐水和碎玻璃渣中猛烈地弹跳扭动!淡黄色的液体溅开一片!
整个实验室瞬间炸锅!尖叫声此起彼伏!
蛇!蛇跑了!
在那!
天啊小心!
学生们惊恐地原地跳开,桌椅板凳碰倒声和叫喊声乱成一团。助教脸都吓白了,一边喊着别动!别动!一边手忙脚乱地找夹子和备用容器。
那条受到巨大惊扰的小蛇,像一道灰绿色的闪电,在冰冷湿滑的地面和四散奔逃的脚步间猛地一窜!
它直接朝着门口——最亮、最有可能的缝隙——冲了过去!
而林芷因为刚才撞到我桌子的反作用力,正一个趔趄向着那个方向歪倒!
林芷小心!混乱中有人大喊。
我的位置恰好在门口内侧。
那条蛇离我的鞋尖只有不到半米!
尖叫声在我耳边几乎刺破耳膜。
我手里握着我们那组实验箱的钥匙。
没有惊慌。
甚至连呼吸都没乱一下。
视线掠过那条在地面激烈扭曲挣扎的小蛇。
掠过周围慌乱无措的同学。
最终,精准地定格在正惊恐万状想稳住身体的林芷脸上。她因害怕和动作变形而瞪大的眼睛里,映出实验室顶部惨白的灯光和我平静无波的脸。
电光火石间。
我握着钥匙的手垂下。
脚步向前轻移半步。
不动声色。
挡在了门口唯一亮光的缝隙前。
同时,那只握过钥匙的手,在身体的掩护下,借着弯腰查看打翻的玻璃碎片和液体的动作——
极其轻微。
却异常精准地。
用钥匙尖锐的末端一端,在混乱中没有人注意的角度。
在通风管道下方阴影处的一块松动瓷砖边缘。
用力。
向侧面。
拨动了一下。
啊——!!!林芷的尖叫再次拔高,彻底变调。她刚刚稳住重心,想避开地上逃窜的蛇,视线却不经意扫到了通风口!
她看到了。
就在那块瓷砖的缝隙下。
一条粗壮的、颜色更深的冰冷身躯,正缓缓地蠕动探出!
不止一条。
绝望如同冰冷的铁箍,瞬间勒紧了她的咽喉。那张精致的、总是带着甜美笑容的脸,第一次失去了所有血色和表情,只剩下纯粹的、原始的恐惧。
有…有…蛇!!她用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尖叫,却气若游丝。
混乱再次升级!助教拿着夹子冲过去,几个胆大的男生也手忙脚乱去堵通风口。
而我,只是直起身,捏紧了手中那把冰冷的钥匙。
冰凉的金属棱角硌着掌心。
指尖触到锁孔上冰冷的滑槽。
陆修言在林芷惊恐尖叫后第一个冲过来护住了她。
他的脸色也难看至极,急切地拥着几乎瘫软的林芷远离那片区域。
林芷抖如筛糠,身体蜷缩在陆修言的庇护下,头埋在他胸前,完全不敢再看一眼。
陆修言安抚着她,目光却穿过混乱的人群,猝不及防地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极其复杂。
不再是单纯的愤怒或审视。
里面混杂着惊疑不定,对林芷现状的极度担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探寻和警惕。
他看到了我手里那把钥匙。
看到了我从门口阴影处退回来的位置。
他看到了我脸上几乎可以说是平静的表情。
他那试图为林芷辩解的话堵在喉咙里。
10
褪色的名字与颤抖的字条
林芷突然退学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只在某些特定的小圈子里短暂荡漾了一下,便很快归于平静。
拿到雁城大学正式的录取通知书是一个午后。厚厚的硬壳信封,分量比想象中沉。我拆开封口,抽出那份印制精美的通知,目光随意扫过校徽和叶微雪同学:恭喜你被我校录取为材料物理专业本科生的字样。
指尖习惯性地捻过纸张厚实的地方。
在通知书本体和内页封壳之间,似乎有一层极其微弱的空隙。薄得如同蝉翼。
几乎没有停顿,我捏着内页边缘,动作自然地轻轻将它从硬壳封套里完全抽离。
一封折得非常小、被仔细压得平平整整的信,静静地躺在夹层里。
边缘暴露在微光下,露出了一角颤抖的笔迹。
我的指尖顿了顿。
呼吸似乎凝滞了一瞬。
然后,极其平稳地。
将它展开。
上面的字很少。字迹极其潦草,笔画扭曲变形,甚至能透过纸张感受到书写者当时剧烈的颤抖和几乎要崩断的神经。
那是林芷的字。
上面只有一句话,像一个溺水者最后的绝望呼号:
救救我…他找到我了!
(完结)